虎山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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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山,本名周啸林,1998年生于江苏常州,同济大学历史建筑保护工程专业2016级本科生。曾任同济诗社社长。主业画图,业余写诗,志在不务正业。

寄北书


  他的大胡子松松落落,用辛辣的
  四川口音,说着足够再入狱一次的糊涂话,
  达观总会露出马脚。
  长江南岸闷湿、迂回的小村,
  还有十余口人要养。只好痛下决心,
  把月钱分成三十份挂在梁上,
  每日用晾衣杆挑下,若有剩的,
  就专门用来和朋友喝酒。
  政治不如喝酒,虽然,
  他不吐不快的脾气,甚至盖不过
  头顶上叮叮当当的铜钱响。家人却担心:
  一年前妻儿自作主张烧了
  一大半的书稿。包着火的纸团
  还闪着明灭、挠人的橙色——不如吃点此地
  多产的
  橘子。“这里芋头能有一尺多长,羊肉便宜
  和北方一样好吃。”江边低矮的茅屋,
  聚拢在林间空地,落入瘴气成片的围困。淤积 不散
  像不得要领的往事——还可以想作是北方。
  中午在竹林里裸睡,晚上
  蹲在茅屋外嗑瓜子和炸蚕豆。穿妻子编的草鞋,
  买来别人不要吃的猪肉,加酱油炖煮一锅
  忠君爱国与六朝山水的肥腴,失败
  就堵上来。八月中,奶妈也死了,
  让他想起小时候飞进庭院的桐花雀,
  在书斋里呆看了四五天到底还是飞走了。
  剩下的钱还够用一年,用完再想办法。
  实在想喝酒了,有时候就过江到武昌
  找王生去,跟他说风浪大,回去不便,
  赖在他那儿快活几日,王生会为他杀鸡的。
  过了年就四十五了,床板越发觉得硬,儿子没
  什么出息。
  在这度过晚年也好,可以信佛、练瑜伽,向北方
  寄些无关紧要的书信。向朋友们挨个讲述,
  自喜这南方江村疏松的面相,
  江涛间还剩多少起伏。

麦琪路310弄


  打开窗帘。阳光围了上来,
  烟气弥漫的是许多过往的早晨。
  線脚勾勒出房间的四角,
  在刚刚过去的夜晚,(如同几十年来的每一
  个)
  披荡昂首不语,水磨石独自回应着月光,
  这是被抢掠了的腐朽生活。
  一座老屋就像一个受委屈的孩子,
  瘪红着脸,词语在抽泣的间隙蹦出,
  融化在分秒之间绵延的暗。直到
  逐渐学会用墙砖书写
  看门人日记。由此我们揣测着摸到
  一段有棱有角的故事,石头般
  坚实地飞过岁月,砸在今天明亮的地上。
  薄灰(一封阅后即焚的信)测量
  一个空落的房间和其中失语的人。
  等待一种新的气氛降临,等待水晶重新拼整,
  不再是苦难深重,也不再是运动不止,
  为所有的目光折射隐秘的往事,
  留下历史的茸毛在墙角悄然生长。

春天里的事


  会有年轻的辩经士渡海而来,
  与我们隔着雾状的
  譬喻与莲花、层层叠叠,
  如同更多、埋伏在雨中的墨绿。
  远方的消息带来轻微的痛感,
  在我们的时刻闪烁,
  你我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而关键是,我们怎样相似于
  一只被追猎的林中之鹿,
  在受惊的同时保持波澜不惊。整个春天,
  绿色在你的发梢凝结着水滴,
  耗费生命所有的锋利,冒雨的年轻人
  追踪一团絮语,试图找出是谁
  射出随时随地的箭。无可奈何地
  困顿于疯长的慢条斯理。
  终于彼此间更少有说出口的新意,
  也不再有人冒着割舌或是更甚的风险。
  在被青苔漫过的日期里,一切都在浅浅地
  聚散与升腾。

清嘉录·小满


  籽粒灌浆,有其哔剥声——
  在落日的夕光里,饱满是精微的
  裸露出青涩、微肿的椭圆。
  小得盈满的日子里,
  昼夜轮转,物候圆润,
  相继滚动水车、油车和丝车。
  蚕茧待煮,气泡急于涌出沸水,
  未来的油滴成形,有可期的清香,
  农夫引溪流,来自杲杲日脚下
  易干的水。每年到此时农事忙,
  老幼俱前、雇长工,事后厚其酒肉。
  “夏初、天气清和
  人衣单袷,忽阴雨经旬。”
  西畴麦秀之寒,挺过去、便是五月
  蔬果鱼鲜、竹枝词唱。
  注:脱胎自清代顾禄著笔记《清嘉录》。
  短 评 DUAN PING
  诗人虎山的写作时间其实还不算长,从选入的四首诗来看,某些词语的使用,句式、叙事人称和抒情模式的调度都还需要在更长时段的练习中去探索精准、丰富和个人风格化的处理,这是每一个诗人的成长之路。但同时也可以注意到,这些在学徒期间用于打磨语言这门手艺而呈现的作品并不缺少高光,有时是文字或者符码,带来词语在信息传输之外的阅读体验。《清嘉录·小满》写到“昼夜轮转,物候圆润,/相继滚动水车、油车和丝车”,上一行“昼夜轮转”和“物候圆润”作为并列出现的四字词语略显堆砌,但当下一行同时出场“水车、油车和丝车”之后,“轮”和“圆”又有了一种来自物象和情境上的微妙呼应,而籽粒、油滴都在诗作中导入了一种精微圆满的感受力。《寄北书》一诗中可以看到苏轼的形象,而一团“闪着明灭、挠人的橙色”的着火的纸团或许就是一次妥协;个体的困境和无力见证时代的痛苦在《春天里的事》《麦琪路310弄》里也有不同方式的呈现,在书写困境的同时,一旦意识到“词语太少疤痕”后又将要怎么继续去写和行动,这或许是包括虎山在内的,我们今天大多数诗人都要直面的问题。   ——诗人 方李靖
  虎山的诗并非常见的以词语的触觉和氛围的营造去感染讀者的作品,诗句中作者的智性而敏锐的视角难以隐藏,往往引领着节奏并缀联起意象,从而使写作本身在更广阔的尺度上产生影响。他以学者式的眼光冷静地重新构造市井生活和日常碎片,如“小得盈满的日子里/昼夜轮转,物候圆润”等,精微细致的意象与表述都体现出作者试图将自己推崇的真实的生命体验融入诗歌写作的不懈努力;而“一段有棱有角的故事,石头般/坚实地飞过岁月,砸在今天明亮的地上”,“冒雨的年轻人/追踪一团絮语,试图找出是谁/射出随时随地的箭”等语句体现他往往聚焦于真实的日常生活与历史,建筑,政治等等“巨大沉默物体”之间切实而有效的映射和紧张的关系,并试图勾勒出这种紧绷的现代性与寻找一个诗歌写作者在其中最合适的位置。最新作《寄北书》如同发现了新的可能性,超脱于具体某个时代,提炼出某种不变的众生相,“自喜这南方江村疏松的面相/江涛间还剩多少起伏”,期待虎山更好地在诗歌创作中将闪烁着智性光芒的悲悯心融于语言,锤炼出更精确更有感染力的表达。
  ——同济大学日语系 鹅鹅
  虎山的诗里是另一种生活,但并不是说这是一种语言造成的脆弱断层。字行的缝隙里,能感受到“生命的锋利”,语言的力度“凝结着水珠”,水珠里是每个观者倒立的影子,让人惊于自己与诗中“他”的身影无限重叠,“在受惊的同时保持波澜不惊”。“从生活中凝练提取”是这组诗给我的最大感受(比如南北、建筑、节气、某种苦难的生活、某种冒险的追随),虎山本身就是一位“冒雨的年轻人”,“追踪一团絮语”,试图从“雾状的”生活体验中寻找一支“随时随地的箭”指向读者(《春天里的事》)。这会给读者带来被透视的“细微的痛感”,但因而这也是新的,是“一种新的气氛降临”。生活和人都是广阔的,虎山带着冷静的眼光,却往往有一种思考的温度,譬如“达观总会露出马脚”“政治不如喝酒”(《寄北书》),“被抢掠了的腐朽生活”(《麦琪路310弄》),“困顿于疯长的慢条斯理”(《春天里的事》)等等,这些是对他者也是对自身的剖解,时间之交也因此变得缓慢,细节填充成一种非常“精微的饱满”。虎山的诗本来就是一种生活,在“被青苔漫过的日期里”,在“许多过往的早晨”,在“小得盈满的日子里”,在“暮春将夏的聒噪时节”中,诗的一切“都在浅浅地聚散与升腾”,隐约地在诗人和读者之间拉紧一条可感不可见的细线,而这正是虎山诗作的动人之处。
  ——同济大学 皓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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