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杰文，江西人，34岁。我爸是电力工程师，我妈是小学老师，家有一弟。我从小喜欢看书、写作、旅行，满脑都是想当探险家。2004年，我从北京工业大学毕业，先开公司，后当记者，又跳槽到台企。在这里，我遇到毛毛，当时我是工程师，她是技术员。2008年2月2日，我俩结婚。毛毛虽是上海姑娘，却从不买化妆品，衣着朴素。后来我跳槽到美资企业，收入越来越高。一天，毛毛突然对我说：“老刘，我要为你生个孩子。”考虑到我很可能在某个时候，会去追寻我心中的荒野梦。所以我说：“不急，再等等。”可她那时其实已怀孕了。2012年4月，可可比预产期提前10天出生。我手忙脚乱，她一哭我就给喂奶，结果她全吐了。我只好凌晨三四点抱着可可去找护士。她的小手抓破了眼睛，我便用橡皮筋扎住小手套的口子，结果她的小手肿成馒头。

　　生活稳定安逸，我心中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奔腾，关于雪山，关于与雪山有关的一切……2009年，我年休时去了梅里雪山，遇到藏药商人扎西，他带我去了一个叫错给的地方。那里清晨静谧安详，湖上升腾起彩云飘向神山。因身体不适，我不得不返程，但错给在我心里种下。2010年，我故地重游。在错给的神湖里，我仿佛照见了自己的前三十年。多年来，我始终有个荒野梦……那天，我跪在神山脚下，许了心愿：有生之年，定要在这里建个木屋住一段时间。回上海后，我折腾辞职。毛毛不同意，我不听。毛毛指着女儿说：“刘杰文，那你踢死我们，爱干吗干吗去！”这话直戳心窝，我只好妥协。2012年8月，公司派我去旧金山硅谷本部工作。只要工作超过三个月，就有机会拿到美国绿卡。但最终，工作一个月后，我写下辞职信——《明日天涯，我的辞职信》。回到家后，一阵暴风骤雨。长辈齐聚上海，对我“三堂会审”，但我去意已决。我和毛毛的矛盾彻底爆发，家里都砸光了。毛毛的话很多是对的，比如她说：“女儿成长你不陪着，你都不知道人生中什么是最重要的，还有脸去谈什么梦想……”
　　2013年4月，我来到错给，住在扎西家。扎西是贩卖虫草的商人，我决定跟他收虫草养活自己。那天我走的山路，是一段横在悬崖间的天险，平均海拔4300多米。我边走路边看风景，一不小心从路边滑了下去。那一瞬间，我觉得离死神很近，脑海里闪现出来的，是远在上海的妻子和女儿。我最终掉在冰柱上，安然无事。
　　回到扎西家后，我想给毛毛说说这事，但怕她担心。跟女儿通电话时，她在电话那头咿呀喊出第一声爸爸，我竟热泪盈眶……生存问题解决后，我开始建小木屋。这需要钱。我用最热门的方式——众筹。2013年9月，我写了条长微博：筹集2万元，在梅里雪山建一座小木屋。每名业主出500元钱，就可以成为屋主，名字还能刻在屋子上。朋友们都觉得我的想法不靠谱。然而仅用一天，我就超额完成筹资计划，43名业主，共筹到21500元。眼看木屋就要盖好，却因事先没报批手续，当地政府带人来给我拆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毛毛，就算她笑我也没关系，我需要一个人倾诉一下。可她没笑我，反而对我说：“既然真心喜欢，那就重头再来吧。”这话如火苗一般，再次点燃了我的乌托邦。我给每位业主寄去一封致歉信，业主都还算宽容，表示他们还会鼎力支持。后来，我多次和当地政府接触，说服他们，经过半年奔走，我得到小木屋的产权证，决定在2014年开启二次众筹，不仅名字可以刻在小木屋上，他们的故事还能选入我正在撰写的《雪山乌托邦》一书。
　　最后筹集到30.3万元。经历几个月的忙碌，小木屋建好。业主中的14位不远万里到了小木屋，那晚，星空漫漫，所有业主一同在小木屋前点起篝火，畅谈人生……2014年底，《雪山乌托邦》出版发行，随即登上电商热销榜。
　　迄今，我在雪山上生活已三年。在梅里雪山脚下，我和藏民们一起采松茸，收虫草，唱藏歌……我换了一种活法，也建起了自己心中的“雪山乌托邦”。有很多人赞赏我的勇气，也有很多人说我自私，缺乏责任心。其实一路走来，我已变得“百毒不侵”，因为从我做这个决定开始，我就已经被公认的“责任”鞭笞了一千遍，尤其知道我离开，我女儿才一岁时，人们骂我自私到无可救药。一路上，别人笑我异想天开、矫情作死，这些都没关系，我可以用奋斗去反驳，或者可以屏蔽这些声音。唯独对可可，我很害怕。我害怕有一天她会对我说：“爸爸，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为什么连陪在我身边都做不到？”或者也许世事无常，当她会问这个问题时，我已不能当面回答。所以，我想借此写给女儿一封信。
　　“可可，你好！转眼你已四岁，你一天天长大，我有些惊慌，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父亲，或我不是个好爸爸。在你一岁时，我离开了你和妈妈，去雪山上建木屋，过“野人”般的生活。这些事违背了常理。他们说我太自私，没有责任感，就想着玩。我是玩了，只不过玩法不一样。你两岁时我回去看你，你开马桶，扔手机，摸插头，全家都打你，只有我不打你，因为你像我。我做俯卧撑，你要爬到我背上，还总爱在我身上蹦，压得我直喷气……搞笑的是晚上，你精力充沛睡得晚，总忽然喊，爸爸，你在干吗？我答：看书。一会儿你又喊，爸爸，你在干吗？我说，看书啊。反复多遍。你妈说：“老刘，你别搭理她，还怎么睡啊！”就这样，搞得全家睡不着。
　　但我宁愿让你保持这份纯真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可可，你现在还不知道，成人的世界有些可悲，多是忙碌的人和疲倦的人。爸爸选择了一种方式退出主流生活。在我心目中，做一个有趣的人比做一个有钱人，要好玩得多，更值得追求。你爸我半生随波逐流，只有这件事自己决定干。我买了保险，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是爱你们的。抱歉，我没一直陪在你身边。也许你会为我而骄傲，也许你会恨我太自私，这是你的权利，我无权干涉，但我不会因为你而失去自我。如果我放弃理想，说都是为了你，你该带着多么沉重的负担？我的理想只属于我自己，你的生命也只属于你。你的现在和未来，都应该由你自己去设计。我绝对不拿你和别人比，绝不用自己理想的模式来塑造你，那很残忍，也很愚蠢！我希望你将来能做你自己，就像我一直试图去寻找自己。可可啊，将来无论生活多么困苦，永远不要失掉你的童心，用它去发现这世界的美。
　　我大概老了，没事就跟你讲道理。我面对了自己的内心，也将面对良心上的谴责。自私也好，不负责也罢，但我选择了我的生活，希望你长大后能理解。”
　　[后记] 当被作者问到近况时，刘杰文说：“我现在的生活，可忙碌也可懈怠。我可写作摄影、卖山货，也可跟藏族朋友晒太阳、看云彩。我来雪山建小木屋，绝不是为了钱，我就是要尝试不一样的生活。有人问过我：“如果今天是最后一天，你有什么要做的吗？”我不想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把家里账目交代清楚，看看能留给女儿什么，然后等着死亡与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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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杨晓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