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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与老二
  老大收工时,天已煞黑,但所幸的是今夜有微薄的月光。尽管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背在背上的犁铧敲打出的节奏有点紊乱,老大还是觉得受用。用他自己的话说,坐办公室的爱他的笔,我种田的人没有理由不爱自己吃饭的“家伙”。
  在老大跨越一道田坎时,五个脚趾没能抓牵,脚下一滑,身子往下一沉,整个人倒在田里,犁铧咚地一声撞在田坎上。老大爬起来,伸了伸背,腰扭了一下,有点疼。老大狠狠地骂了一句,你妈那个X,在这时节还跟老子过不去。
  这些日子老大很忙,插秧时节,要收要种。自己一家子五口人的田地,老二一家四个人的田,还等着他去犁耙呢。用一句土语说,真是忙得屁眼儿插针不进。但想起老二那见了几天世面就一幅不得了的样子,老大就来气,很想撒手不管。但想想毕竟是亲兄弟,能帮的还是得帮,一根藤上吊着的两个瓜,哪里不磕碰几下呢?
  老二回来过春节时,满嘴说得白泡子股是股的流。他说城里那才叫好,就是走一步路也比农村好上十倍。哪像农村,土里来土里去,不要说是上坡种地,就说走几步路,爱惜鞋子脚又要受罪,要不想脚受罪,鞋子又遭不住。说着老二从屁股兜里掏出一包印有“心心相印”的纸,从里面抽出一张,就擦起他的皮鞋。
  老大提起放在地上的猪潲桶,他只觉得那么好的纸,从那精美的包装来看,肯定是金贵的了,用来擦鞋好可惜。老大看不惯地皱了皱眉头,拖着浓重的鼻音说,老二,你说你婆娘在家图个啥?喂几条猪种四个人的田地,还拖着两个小孩,空下来连个电视都没有,你说你在外面潇洒了,屋里这个摊子咱就这样?
  喂猪?能顶个球用。一头猪从小喂到大,除了本钱粮食钱工钱和打针预防的药钱,请问还有好大个搞头?老二边擦鞋子边头也不抬地说。种地就更不要说了,你说你一年忙到头,有几个剩余的钱?不是我说,我们在外面一个月的工资也能买你一年的稻谷。老二伸直腰,嘴瘪了瘪,眼睛里透着不屑的光。
  老大的气上来了,我说老二,你行?那还要你婆娘种啥地,干脆把她们娘儿几个接到城里去算了,在家这不是给你丢面子吗?话说回来,如果老子们农民都不种庄稼,不饿死几个才怪。
  老大,话是有这么一说,但那也只是对那些没有办法的农村人说的。在这大好的形势下,有办法的人誰不出去淘金?就说你吧,你儿女都出去挣钱了,你又何苦呢?还那样没日没夜的。老二用手将油光水滑的头发轻轻捋了捋,好似奶孩子的妇女为她的孩子捋被子一样,轻轻柔柔得不带一缕风声,以防整乱了他的发型。
  我可是蹦跶不动的人了,哪敢跟你比,想飞就飞,想跳就跳。我这老农民一天不做就浑身不自在,也许是天生的贱命啊,变了泥鳅还能怕泥糊眼?老大带着揶揄的口吻说。
  人生短短几十秋,能行乐时且行乐嘛!老二说,老大,你都近六十的人了,图个啥来着?儿女都各奔前程,自立的自立,另闯天地去了。你要是累死了,到时可不好写祭文。
  我累却是累有所值,你看我能把楼房垒起来,你呢?老大真有点生气了。你这些年在外,不是我累,你家田里的活,你婆娘能搞得清楚?不是我说你,你不要真以为进了几天城就是城里人了,说话要实在一点。
  我有啥不实在了?我没给她们寄钱吗?我让那哈婆娘请人犁耙田,给钱。谁知她却请你了,而你也一根筋地不向她要钱,这是一个现实的社会,我说你才不实在呢。现在在农村砌什么房子,真是老土一个,还不如把钱放在银行让它下蛋。
  你……老大被老二噎得说不出话来。
  老大将犁铧扶正,用力在上面压了压,这样就可以松手了。他蹲了下来,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包裹着的土烟包,慢慢裹起烟卷,远处的山黑黑漆漆的,看不清白天时的模样了。老大的目光在他点燃的土烟冒出的火星子里,显得幽远而深邃。
  老大那年冬天得了胃穿孔,躺在病床上,看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儿子,很欣慰,尽管做手术的钱是他自己出的。大妹二妹都放下家里的活来看望他,女儿在外由于条件限制没能回来,但也打电话寄钱来了。想想养儿养女就是图这样一个盼头,而老二却一个电话都没舍得打。老大想,也许是到年关了吧,他也要回来了。想想这些年给他家忙活,他不可能没有表示吧?当然老大不是想得到个啥,而最主要是想在心灵上得到一丝慰藉。这不,出院那天,老二的婆娘提上一斤白糖,两斤蜂蜜来了,都让老大全部退了回去。
  老二回来时,已是大年边上了,他买了一台21寸的液晶彩电,老大知道这是去年春节他说了他的缘故。这可不得了,老二叫嚣开了。他说,他是这个村子里第一个用这样高科技产品的人,液晶的,再看好久都不会涨眼睛。城里人现在最流行这个。一院子的人都像看稀奇一样,来来往往地进出于老二那土砖垒起来的两正两退的土房子里。
  老大一根筋地在家里等着,他想老二再怎么说也应该来问候问候他吧?不说帮他家一年忙到头,就说他是当哥的,刚动手术不久,身体也还没有痊愈,老二就应该来。几天过去了,老二没有来,连动静都没有一个。老大每天都注意屋外面的动静,如果他精神好一点,他就会拖一把椅子坐在门口,不停地张望老二能够出现的那条路,可始终都没看到老二的影子。老大的婆娘知道老大那坐立不安的心事,她说,老二现在忙着呢,每天上他家看电视的人他都招呼不过来,还会有时间来看你?你就省省心吧。
  老大拖着病弱的身体出现在老二的家门口,这让老二感到意外。以往老二回来,老大是从来不来的。老二知道老大不喜欢附和,你越是显摆,他就越是不会来附和。所以老二曾对老大说,像你这幅德性,只适合在家种田,在外面这是根本行不通的,如果说近点,在农村你也会吃力不讨好。
  我要讨好谁了,自己种自己吃,行得正坐得端,心里无冷病胆大吃西瓜。这是我的本色,也是乡邻的本色。老大说,当摇尾狗那还是人吗?
  老二说,老大,不要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嘛。都几十岁的人了,难道你不知道有圆滑这个词?会附和那是叫圆滑,于自己于他人都会有好处。人不求人一般大,但你平常没有给自己留一条路,在要求人的时候再去铺路那可就晚了啊!   老大说,有事无事地我会得罪谁来了?除了得罪你,我看我也没得罪谁。就说你这土房子吧,乡邻们还不是看在我面子上才来帮忙把它砌起来,就你那两下子,还差得远呢。
  是,是你的面子,我领你的情了。说实在的,我现在还看不起,你看这房垛子,东偏西倒的,看着就吓人,觉都让人睡得不踏实。
  老大气得说不出话来,吼了一句,老子这是背人过河把他卵子给顶了,倒走不脱人……话还没有说完,拖起老二家靠墙的锄头就要挖老四家的墙壁。村邻们赶忙抱的抱,拉的拉,劝的劝,都说老二的不是,这才好不容易将老大的火气平息了下来。
  老大,到屋里坐嘛,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要动这么大的火啊,伤身。老大听老二这样说,原本心存气愤的心慢慢地缓和了下来,老二还是记挂着我嘛。
  老大来到老二的堂屋,看到许多人都围着那台21寸液晶电视。一向直来直去的老大眼睛还没从电视上收回来,口里的话就出来了,我还以为是啥西洋镜儿呢,不就是面板平一点儿嘛,还这样小,哪有我家的好。我们那是29寸的,电视里的人看着都比你这个大多了,看起上去来劲。
  呵呵,乡下人就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我不怪你。你那个电视才值几个钱?再说,此时的科技怎可与你那个电视同日而语,你那是老一代,早就淘汰了。健康電视你懂吗?这是人性化的科研进步。
  我不懂,我是乡下人,你呢?什么健康不健康,我看了这么多年的电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要说健康,如果说是挑抬,哪怕我比你大十多岁,不是夸大,随时随地都会比你行。
  有几斤力气显啥子摆嘛,那是哈儿力。老大,不是说你,人活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可悲的。特别是在现在这开放的大好形势下。当然你的时代与我的时代不同。说实话,我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现在我在我们单位已做到主管了,工资是我原先的两倍,又好耍又受人待见。
  是,我那是哈儿力。但不是我下哈儿力,你从小到大能有这么舒服?说完,老大不禁有些伤感。
  老大的父亲在淋了一场大雨后,就染上了肺结核,一年四季难得几天下床。母亲体弱,时常生病。正在读书的老大骤然间承受了家庭里的重担,十四岁的他很快就学会了用力气挣工分养家。老大后面有两个妹妹,而老二最小(之所以叫老二,那是这里的风俗习惯。排行里一般都是只将男孩排进去),与老大的岁数相差十五岁。后来父亲死了,解脱了他自己也让家人解脱了,而老大也完全背负起顶梁柱的角色。再后来,老大就跟来队里烧砖瓦的孙师傅学了烧砖瓦。建房。娶妻。送两个妹妹出嫁。送母亲长眠地下。让老二读上高中,给他建房成家。这一切都算过去了,也随着时间沉睡了。
  老大开始收老二家的钱了,这是从老二说他不务实那年春节后开始的。但没有外面的人收得多。老二的婆娘按照请外面的人那样给他,老大都会退回10块。收第一次钱时,老大觉得这亲情是不是远了?几天的忙活收了不到100块,可怎么都觉得烫手,沉甸甸的。但老大想起老二那幅显摆不念恩情的样子,那些气胀人的话,就来气,为啥不收?不收白不收,在他眼里亲情还不是如一张纸。再说,老二挣得到钱,他不想欠我的情,我也不想他记着我的情,过去的情那是我的义务,但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老大揉着腰来到老二家,老二的婆娘正在喂猪,两个孩子在那桔黄的灯光下做作业。老大说,明天给你们犁耙田。老二的婆娘说,好的,那我一大早去给牛割些草,你早上来我们这里吃早饭吧。老大说,早饭就不来吃了,我早上直接去你们田里吧。
  天色已大亮,老大心里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可自己真的动不了,一动腰就像被针扎一样。说好了要去给老二家犁耙田的,老二的婆娘肯定早就在那里等着了。无奈的情况下,老大叫婆娘去跟老二的婆娘说,明天再给她家犁耙田吧。说完这话时,老大真的感觉自己老了,昨天收工就那样轻轻地扭了一下,就痛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唉,岁月真是不饶人啊。
  第二天,第三天,老大的腰丝毫没有减轻疼痛的迹象,尽管吃了药打了针。老二的婆娘来看他的时候,问候了老大几句。但老大知道老二的婆娘来的真正目的,那是看什么时候才能给她家犁耙田。老大知道季节不等人。老大说,你去另外找人吧,看样子我一天两天是下不了地,趁这些天有雨水。
  没想到真要出去找人来犁耙田还真不容易,老二的婆娘出去跑了两天,还是没有收获。现在的青壮年都已出门打工挣钱去了,而在家的老一辈,哪一家都是一大堆的活,自己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挣你那一点钱。
  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老二的婆娘就跟老二打电话。老二在手机里叫嚣起来,老大是不是不想给我们做了,我又不是不给他钱。他真的不干,这田就不要种了,我养得起你们,你在家就做能做的吧。这话不到一天,就被添油加醋地传到老大的耳朵里。老大骂娘骂爹地叫骂起来,老二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子痛成这个样子,他不关心不说,还说我的不是,你以为挣了几个臭钱就真了不起了?有本事你就拿钱去找别人啊,啷个找不到。
  在第七天,老大的腰疼好点了,已无大碍,就忍着腰疼帮老二家把田犁耙了。
  老二的婆娘在老二的指使下从镇子上买来了液化气罐和燃气灶,老大看着这罐罐有点瞧不起。这一开一扭就来火的东西,但不好将就,虽然没有柴火和煤燃烧的那些黑烟。老二的婆娘只在送煤气罐的人给调好的情况下用了三天,就出现了问题。要不火是全红的,烧起来没有火力,要不这里漏气那里漏气。搞得一顿饭下来,手不停脚不住的。更多的时候自己搞不懂,又得等人家来帮着调试,烦都烦死了。你想这罐子里的气体的危险,在电视上出现过多次,一旦操作不当,爆炸了,水泥屋顶都能炸穿。老大瘪了瘪嘴说,老二这都是钱烧的,头脑有些混乱了。
  这些天老大觉得有些窝火,儿子在电话里说,做主管的老二有点不地道。说好了帮儿子做好了跳槽准备的,但正好儿子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到他那里时,老儿打起了官腔。老二说,哎呀,这两天单位没有招人,过些天再来吧,我一定会把你这事办妥。儿子说他明天起程,趁这个机会他要回来玩一段时间。老大说,回来吧,你都好几年没回家了,难得有这个机会,你妈每天都在念叨着你们兄妹。   儿子回来看到这烟熏火燎的,也提出去整一罐液化气回来烧。老大说,我又整不来那洋玩意,到时不要学老二婆娘那样把它整回来当作摆设。儿子说,没事的,这个好学,我在家的日子一定把你们教会。空余时间,儿子到老二家去把那个有些日子没烧的液化气灶一捣腾,就又开始燃烧了。老二的婆娘一个谢谢连着一个谢谢地感谢着,还特地煮了一碗荷包蛋。
  老大开始喜欢上了用液化气煮东西,油烟熏的满屋都是。方便好使,不像烧柴烧煤,时常被烟熏得眼泪直流。特别是下了几天雨后的柴禾,燃烧起来的那个烟啊!老大说,难怪老二心思都完全不放在农村了。
  儿子说,老二现在可是红人,本来有点文化,自己又肯学肯动,还有一张抹了蜜的嘴,他可是天时地利人和现在都占啊!
  老大说,这就好。总算是我们这根藤上还有那么一个甜瓜啊!你就要跟你叔多学学,不要像我一样,你的文化不比你叔低,又有一个中专的文凭。
  儿子在家还没玩到半个月,老二打电话来把他叫去了,说是单位里招质检,如果干得好以后还会有上升的机会。老大高兴得不行,到底还是一家人,至少他是想着有这么一个侄儿。想着有这么一个侄儿,也就是说还记得有这么一个当哥的。老大想,这些年的辛苦和付出还是没有白费。
  老二打電话给老大说,让他帮着办一下改建房屋的手续。老大揉了揉耳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是哪根筋不对哟,这时候想着要在农村砌房子了?
  哎呀,老大,一个时候唱一个时候的歌嘛。现在人又长了几岁想法不同了,你不会有意见吧?哦,对了,办手续花的钱你向我婆娘讲一下就是,到她那里拿。至于工钱,到最后结算。
  放屁。你这是说的啥话?你说,兄弟之间谈钱这算什么啦?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枉你在外面跑了这么多年。
  哎呀,老大,你不要冒火嘛。人亲钱不亲。有一句古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哟。
  放屁。你要算,从小到大你能算清吗?我看你是被外面那些铜臭味毒害太深了。你书读得比我多,见的世面也比我多,但你的想法却是如此混账。
  老大啊,这是我的错吗?或许哪个时候你出来体会一下就知道了。说实话,我现在感到很累,在外面也不好混啊,终究我们不是城里人,付出的永远比得到的要多得多。
  嘿,说实话了啊?以前你那一幅姿态到哪里去了?
  叶要落了,就得想着根了。不要到叶落了的时候才来找根的位置,那时可能就有点迟了。老二说完这话时,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接着挂了机。留下老大拿着话筒,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许久说不出话来。
  老二要离婚,这在这个小山村里,犹如晴天霹雳,在四周荡来荡去,久久不绝于耳。
  老大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把锄头狠狠地往地上一趸,这龟儿子硬是骨头长硬了。放着这样好的婆娘不好好珍惜,都几十岁了还想翻筋倒怪。他在外面潇洒,婆娘在屋里撑起一个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一棵油桐树下坐着,老大狠命地抽着土烟,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那带花的桐子。桐子渐渐大了,花即将被它排解开了,老二的做法就像这桐子?
  有一个关键老大想不通,老二既然要离婚,又为啥要把房子建起来呢?还是两楼一底的小洋房,比自己的那个一楼一底气派多了。家里的电器也备得差不多了,什么洗衣机冰箱啊。唉,这老二啊,真不知他在搞什么鬼。
  老大来到老二家,看到老二的婆娘仍然如往日一样该忙什么就忙什么,从外表老大根本就看不出来她的想法。老大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了,问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话后,就一步一摇头地回去了。
  老大失眠了,这是这几年来少有的,而且是为了别人的事。老大越想越不能入睡,越想越气愤。你说这老二才吃几年城里的饭,就有了陈世美一样的想法和做法呢?大儿子都十岁了,小女儿也有八岁了啊!人活一辈子不就为了吃饱穿暖,有一个好婆娘,有传宗接代的好儿女吗?老二可是一样不缺啊!想着想着,老大真的不能入睡了,爬起来来到了屋顶的平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默默地看着在星光照耀下显得有些朦胧的远山。离婚是伤风败俗的事,这有损颜面,有损先人的颜面。想到这里,老大又仿佛看到了老二婆娘那任劳任怨的身影,就是在老二提出离婚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她都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上坡下的。多好的女人啊!不行,我一定得阻止。在这瞬间,老大做出了一个决定,去老二打工的那个城市,让老二回心转意,说不通,就是动粗也要让他撤回离婚这两个字。
  花花绿绿的城市让老大头有点晕,各种车声,南来北往的方言更让老大在新奇的同时也摸不着头脑。要不是儿子来接他,靠他自己还真找不着北。想想自己这几十年村里村外,这个乡跑到那个乡,山里山外的烧砖瓦的生活,多少还算是见了一点世面,但与这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老二在老大来到这个城市不到一个小时就来见老大了,这出乎他的意料。原先老大是这样想的,老二肯定不会来看他。那些年老二回家都没主动来看过自己,更何况他这次来这里,是带着对老二不利的动机来的。
  老二看了看老大,就又把头转到了一边,目光里蕴含着让老大搞不懂的情愫。我说老大啊,你怎么想起要出来玩了?
  玩?你说我会有这个闲心吗?我说老二,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呢?难道你侄儿没有跟你说过我要来的目的?
  是啊,我真的不知你会来,不信你可以问你的儿子,看他是否跟我说起过。我也是在之前不久才听到侄儿说起,我就请假过来了。其实老二早就听说了,只是不想提起而已。
  还有一个呢,为啥不带来让我见一下?老大从见到老二开始,语气里全都是火药味。
  谁啊?老二看起来一脸的茫然。
  这龟儿子,做作起来还蛮像回事的。老大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你说还会有谁啊?嗯,算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你不是要离婚吗?我想看看未来的弟媳妇儿是不是比你屋里的女人多长了个啥?
  哦,你是为这个来的啊。我说老大啊,这关你啥事,你犯得着这样辛苦吗?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看看?!老大咆哮了起来,人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不是我说你,人都这样的年纪了还这样大的脾气做啥嘛?再说我又不是三两岁,自己在做什么难道我还不清楚。老二把语音降低了两分币,不卑不亢地说。
  我看你是吃不得三天硬饭,见不得几天世面。难道你就一点良心都没有,你婆娘是哪一点对不起你?她是好吃懒做,还是偷人养汉了?
  我可没这样说,这都是你说的。老大,你那守旧的思想用在现在是过时了,两个人生活不光看那些。最主要看说话做事有没有共同语言,有没有共同爱好,最关键的是彼此相不相爱。没有爱情的婚姻,那与坟墓没多大区别。
  爱情?啥叫爱情?病了能给你端茶递水,饿了能给你生火做饭,这不叫爱情啦?是不是像电视里那些见面抱一下,亲个嘴,无所事事地卿卿我我才叫爱情?我呸,你又不看看自己都几十岁了,还做一些孩子们做的事。更何况,你都是有婆娘娃儿的人了,做出这样的事你不觉得羞耻吗?
  羞啥子耻哟,我这是寻找真爱,你懂吗?为了爱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我看你永远也是不会懂,这些东西你没经历过,你怎么会知道它有多吸引人?唉,老大啊,我为你叹息哟。
  叹息?叹个球。我看你是地地道道的陈世美。
  老二看了看门前围着的人,知道自己跟老大是说不出个结果的,搞不好他还真会给自己两下,要打自己是打得赢他,但这样自己就真的不是人了。留下一句,老大,你在这里耍,我还要上班,晚上再过来。接着挤出人群就开溜了。
  老二带来一个女孩,很水灵的。老大看着就有些眼直,这简直跟电视里出现的那些女孩没多大区别。年龄跟自己的儿子差不多。老大在心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难怪啊!
  老大把儿子拉到一边问,你叔跟那个女孩在一起多久了?儿子说,爸,你就不要管叔的事,再说你也管不了。人家见的各种大小事情比你这些年吃的盐还多,难道自己会没有分寸?
  你说啥话,你不知道姜是老的辣这句话?虽然你爸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大小事情也经历得不少,不要以为你们在外跑了几天就能胡乱搞。如果你以后像你叔,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老大等老二把那个女孩送走后说,老二,你说怎么办,给我个结果。有些东西是好看不管用的,你不要害人害已。房子有了,钱有了,名气有了,你思想就变了。你对得起天地良心?
  良心?良心值几个钱?老大,不是我说你,你那些在现在是行不通的,特别是在外面,你有几斤良心人家就会践踏几斤,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更何况我决定在离婚时把房子及家里现有的一切留给她们娘儿几个。话说回来,现在是一个实惠的时代。实惠,你懂吗?说话,走路,交往,都是为了自己能有个实惠。如果不实惠,自己何苦又出来混呢?还不如像你一样脸朝黄土屁股沟子朝天算了。
  你……老大一时语塞,气得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提起一根凳子就扔了过去。老二展开腿一踢,凳子像长了眼睛似的又原路返回,正中老大胸部,老大就像根面条一样往地上滑。儿子赶紧跑过去抱住。老二明白自己无心的过失把事闹大了,掏出手机颤抖着打120。而自己小时候老大对自己的好终于一幕幕重现眼前,挣工分那年月缺吃少穿,老大总是先把妹妹和弟弟给喂饱了,穿得不比别人差多少了,自己才端着野菜羹吃得美滋滋的,穿着补丁加补丁的衣服乐呵呵的。
  老大在医院里醒了,开口就冲老二骂:龟儿子,只怪自己枉充能人,狗拿耗子,你现在能干了,跟那狗一样眼皮一蓋就不认人了?只怪我自己没长心眼,养了一只白眼狼。明天我回去了,不过,去来的路费你非出不可。这是你说的,这是一个实惠的时代,这几天的工钱你也得出。
  老二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说,你美嘛,你!我请你来啦?
  老大的婆娘来找他,老大正在给田里的秧苗施肥。老大的婆娘说,儿子打电话回来说老二出事了,被人打了,好像是为了与那个女娃儿的事。老大头也不抬,这关我啥事?那个没有良心的东西,以后少在我面前提起他。说完老大抓起一把复合肥狠狠地向远处撒去。
  老大洗完手,倒了一杯自泡的治腰酸腿痛的痨伤药酒,抓了两把生花生,刚在桌子边坐下,老二的婆娘来了。老二的婆娘讪讪地在小凳子上坐下,嘴唇动了动可又把话收了回去。她知道老大从去老二那里回来,就再也不想听有关老二的事了,就把目光转向老大的婆娘。
  老大的婆娘看了看老大说,婶子有啥事就说吧,一家人怕啥嘛。
  这……还不是为了根子他爸啊!根子是老二的儿子。
  我说婶子啊,他叔这样对你,你还这样关心他做啥嘛?他花心萝卜一个哟!
  这有啥子法,谁叫我是嫁给他了?怪只怪我没有一个好长相,也没有读过啥书。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识字少,但就知这个理儿。老二他那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但他现在被打了住进了医院,我总不能在这时候还去理那些陈芝麻烂胡豆吧。我想去看看,但又不知怎么走……
  他婶啊,要不让老大送你去县城车站吧,把你送上车,那边下车就让娃儿来接你好啦!
  接啥子接?老大起身把板凳用脚往边上踢了踢,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就在老二的婆娘和自己的婆娘说话的时间里,老大已喝完了杯里的酒。
  算了,我陪他婶子去一趟吧,谁叫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老大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
  老二没想到老大会再来这个城市,而且还是为了自己。他的婆娘会来,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一点也不意外。
  老二躺在病床上撑了撑,说,老大,你来了?语气已没有了往日的气焰。
  老大紧抿嘴唇,绷着脸点了一下头。下意识地看了看头上缠着绷带,右腿夹着钢板敷上石灰膏的老二,吼道,人呢?龟儿子的让他跑了吗?
  老二有点有气无力地说,没有。他们出了药费。
  药费?那这疼就算了?
  不算了还能怎样?他是各人找的。人家不去告他拐骗良家妇女就不错了。老二的婆娘在一边轻声接过话头。   老二看了看他的婆娘,目光转了转,两个娃儿还好吧?
  好着呢。就是听说你被人打了,哭着呢。他们都有近两年没看到你了。老二的婆娘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怎么搞成这样子嘛。
  这……不关你的事。
  你个黑了良心的东西,人家啥都不计较,求我带她来看你,你就是人,她难不成天生就是贱命!人家这叫有情有义,你还没有搞懂?
  老大,我知道,这点我还是清楚。但出了这事确实不关她的事,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该如何面对。
  面对?面对个屁。这就是你不守本分,为人不尊的报应。自以为在外沾了一身铜臭味,就可以升天了?
  叔叔,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老二。一个怯怯的声音在老大的背后响起。
  老大转过身子,上次老二带来见他的那个女孩悄没声息地站在那里。
  原来老二是被女孩的父亲带着儿子兄弟给收拾的。说老二四十来岁了,有家有室的人,还来诱骗他的女儿。
  老大看着这个娇柔可爱的女孩,真有点发不了脾气。这不怪你,怪都怪老二自己。但我不是说你,你一个女孩家,一点自重都不知道,明知道这是一个害人坑己的事,还挖个坑往里面跳。
  老二说,老大,你就不要说了。他看了看在一边瞪着一双眼看着那个女孩儿的婆娘,我想吃个水果。
  老二的婆娘一边打量一边轻声骂着,小妖精,还真有迷人的本钱,不知下次哪个负心人又会送上门去?她笃定了似的,就是不给老二去拿水果。
  老二出院了,但右腿的钢板还不能取,走路得靠拐杖。这需要静心疗养,要好几个月。老二被作风问题迫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回了家,也与那个女孩彻底分手了。老大还是一如既往地在田里地里忙进忙出,当然还有老二家的,但再也没有收过钱。老二拄着拐杖每天都要到老大家坐坐,他说,老大,现在公路通了,各方面条件也好了,等我腿好后,我们搞个绿色蔬菜棚子,种些绿色蔬菜运进城去卖,现在城里人就看好这个,肯定比种庄稼要强。老大不置可否地看看老二,在地里将老二算的帐从头来了一遍。一年四季种庄稼除去肥料、人工、种子、租用耕牛等费用,还真没多少赚头。格老子,城里人老是赚我们的钱,老子也要赚点他们的钱。老大朝掌心里吐了口唾沫,一扬锄头狠狠地挖了下去。
  程路生
  1
  程路生拿到安置费的时候,他的房子已经让挖挖记挖倒了,一亩三分地被推土机彻底褪掉了皮,已面目全非。
  程路生不想多看一眼他原来的房子的位置,那一亩三分地,都是他不光彩的过去。日子总算有了转机,开发商看好这一片地头,就该是这里的父老乡亲的苦日子过到头啦!
  程路生到路边的熟食店买了猪蹄、毛肚、猪尾巴、凤爪。顺便在小店里整了两瓶诗仙太白,五十多块一瓶的那种。这样的酒菜,对于程路生来说,他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程路生打开酒瓶的盖子,深深地喝了一口:“格老子味道与土烧酒硬是不一样。哈哈,我也喝名牌酒了。”喝到兴头,程路生干脆坐在路边把猪蹄、毛肚、猪尾巴儿、凤爪逐一摊了开来,用两个指头掐上一块,头向后一仰,喉节巴一翻滚,下去了。喝上一口酒,嘴里咕噜着:“城里人斯文,吃东西一点点吃。我以后也是城里人了,得像样点儿。”这时有酒水从嘴角流了出来,程路生抬起手,衣袖就习惯性地擦了过去。接着好似突然醒悟了一样,连声呸个不停:“土惯了,入骨三分啊。得改,得改。得记牢,得记牢啦。”
  一瓶诗仙太白,程路生没有仰几次脖子,就干啦。程路生拿着瓶子看时,发现瓶子有点抖,还摇头晃脑的。“格老子,我把你喝干了,你还得意个什么劲?”順手把酒瓶扔在身旁,人也软软地向后靠了过去。后面有一道坎,程路生就这样半躺半卧地睡在那里,嘴角的馋水挂线似地流着。
  有一段日子里程路生进过城,打过工。因他做事勤恳踏实,手脚也快,只要安排了上班或加班,他都会无怨无悔地执行。在流水线上,他做的工件基本没发生过质量问题,生产主管和经理都很喜欢,还曾有模有样地在大会上号召大家向他学习。可毕竟人的身体是肉做的,这样长时间的劳作,程路生病了。病了的程路生一连请了二十天假。因生产任务很紧,主管就安排了其他人顶替程路生,随后又另外招了人。程路生再去上班时,已没有位置了,主管让他做杂工,他不做,程路生就这样被老板踢出了局。随后程路生就回家了,他说:“我就是一日三餐喝照得起人影的稀饭,再也不去给那些狗日的老板端茶倒水,做牛做马。”
  程路生说到做到,就这样一直在家呆着,本就三分薄田瘦土,再加上程路生不是种庄稼的料,日子过得清贫而捉襟见肘。想做生意,但老实巴交的父母帮不了他。在村邻们眼里,程路生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眼高手低。他想以自己的名誉去借钱,那更是没有路可走。他这样的名声在外,谁会借他一笔为数不少的钱。一向自负的他只能遇到人说上一句:“天道不公啊!”
  狗都不上门的家境,程路生眼看着自己的年岁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逝去,有时他也做起了成家梦,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看面貌吧,面貌也不能当饭吃,何况他还长得那么普通;论家境吧,还真不好意思说;说他的能力吧,种田不是一把好手,没有学历不说,还无一技之长,更何况他还不出门打工了。想着父母在世时曾托媒婆去王家说亲,王家没有回复。后来父母在一年里相继去世,也就不了了之了。程路生两眼不觉有些茫然。
  王家妹子王雨儿长得水灵灵的,是程路生的同学,从小到大都十分要好。用当地的话说,是在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但人家家里人也知根知底,一听媒婆说程路生家,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往后的日子程路生再也不做成家梦了,他对儿时伙伴云成说:“他妈的,一个人过难道就会死人啊?”云成说:“路生啊,你还是进城去打工挣点钱吧,或许日子会有转机的。我们单位正招工,我帮你介绍介绍?”“不啦,与其给人当狗,还不如穷得自在。”说完程路生扔下云成就走了。
  2
  云成推醒程路生,程路生迷迷糊糊地说:“是你”。云成说:“是的。”听到云成的声音,程路生又揉了揉眼睛:“怎么回来啦?”云成说:“回来看看你嘛。”“少假了你。来,整几口。”程路生从他身边提起另一瓶尚未开封的诗仙太白,就要打开瓶盖。云成忙按住他的手:“算啦,算啦。”“算什么啦?是瞧不起?我知道你是好酒好菜整惯了。哎呀,我的菜?”   一群蚂蚁在那些菜上面来来回回地忙碌。程路生一边叫爹骂娘,一边顺手拿起那张用来包东西的旧报纸,点了起来。将蚂蚁连同那些菜扔到了里面:“我叫你吃?老子都还没整几口,你们就来了,太过分了。”看着蚂蚁烧死的被烧死,打转的打转,程路生又哈哈地笑了,好像他是一个胜利者。
  “你说,我们小时候把家里的土烧酒偷出去喝,你一喝起来就没完没了。这时就怎么不喝了呢?哦,记得那一次,有王雨儿,在上学的路上,她也要喝,可喝了不到两口,眼泪就喝出来,脸上红得不得了。你望着她的脸一动不动,像傻了一样。”程路生说完指着云成哈哈大笑,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呵呵,是有这么一次。”云成从兜里掏出玉溪烟,抽了一支给程路生。程路生用手一推:“今天不抽你的,今天抽我的。我今天有烟。”程路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还没来及开封的恭贺新禧。
  “那我们各抽各的。”云成推开程路生递过来的烟。
  “你啥意思?”
  程路生的脸色突然暗了下来。云成不得不接过他的烟。“恭贺新禧嘛,是得抽。崭新的一天开始啦!”
  其实程路生很聪敏,他曾是云成和王雨儿三个中被公认为最有前途的一个。但命运作弄人,就在临近高考时,程路生却突然病了,一病就是几个月。由于他的家庭,他也没有办法再去复读。高考后,云成幸运地进入了一所二流大学,而王雨儿落榜了。
  “晚上过来喝酒,摆会儿龙门阵?”程路生看着云成说。“我那房子是租来的。要不上你家?”
  “我过来吧。”云成忙接过话题。“你是知道的,我爸喜欢清静。”
  程路生用右手撑了一下想站起来,可身子是软的。他只能目送云成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那个坡道的拐弯处。看着衣衫光鲜,步子豪劲的云成离去,程路生的胃里五味杂陈。他此时有点相信命运了,是命运将彼此的距离越拉越远。或许这命运也是自己性格的定数。
  他又将身子靠了下去,打开酒瓶盖,喝一口酒,吸一口烟。吸着喝着就把眼泪吸喝出来了,他突然很想他的爸妈。这两个苦命的老人,一天福都没有享过,不知他们在地底下是不是知道我们的地和房子遭占用了,要是他们还活着多好,就可以看到他们一生都没见到过的这么多钱了。
  程路生吸着烟,喝着酒,流着泪。直到把天色都吸得暗了下来,直到把星星喝的冒了出来,直到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流了出来,他才扔掉手里的酒瓶,倒下身子睡了过去。
  3
  开发商建的还建房,程路生没有要。程路生说:“我才不要那房子,我要进城买房子。哪怕是买一个平方也比这里强。”程路生说的进城是去市区。
  程路生这是在摆阔。知道的人就说,程路生这是在说给王雨儿一家子听。王雨儿前一阵子她与丈夫离婚了。她的丈夫在外面搞了一个女人,王雨儿气不过就离了。王雨儿家没在开发的范围里,所以三百六十五天里还得继续与泥土打交道。
  程路生没事时老爱到王雨儿她们院子里去逛,反背着手,眼睛望天,在王雨儿家门前走过来走过去。有一次王雨儿端着盆走出门口倒水,看到程路生,就招呼他:“路生,进来耍一会儿嘛。”
  “不啦,我还忙着呢。”
  “忙啥啊?现在都脱产了,城里人了。”
  “嘿,王冬家喊我去凑个脚儿。”王冬他们家里开了一个麻将馆。
  “哦,城里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样。”
  “那是,那是。”不知是程路生听不出王雨儿的话里有话,还是他故意装糊涂。口里这样应着,哼唱着“你是我的玫瑰我是你的花”就走开了。
  先前程路生的父母在世时托的那个媒婆来找程路生,她说:“路生啊,你也三十好几了,是该成家的时候了。要不要婶给你说个媒啊?”程路生一边让座一边说:“好啊,单身汉的家不像家哟。”“这个姑娘只是有了过去。其实,你也不要在意,人不就那么一回事儿,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感情好就万事大吉了。路生,你说呢?”
  “我知道。人活着不就那么回事儿?”
  “那你是没有意见啦?”
  “有意见又能咋样?这么多年只有婶为我提过亲。”
  “哦。那是。王雨儿离婚了。”
  “这我知道。”
  “你们从小就很要好。”
  “是王雨儿让你来的?”
  “不。是她父母让我来的,她哥嫂也有这个意思。”
  “那就等等吧。得王雨儿自己愿意。”
  “你说这算什么?格老子原先我没钱,王雨儿的父母说七说八,百般阻挠我与王雨儿走到一起。现在看到我手头有钱,脱产了,也算城里人了,他们就来了。啥子世道?”程路生深深喝了一口酒,咂了咂嘴说。“更别说她王雨儿已是二婚了,也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路生,你这是说的啥话?只要两个人能相爱,其他都不重要。”云成拿起程路生放在桌上的烟,自己抽上一根,也给程路生点上一根。“人嘛,有许多事情得看开点。”
  “哦,这就是你这些年跟在老板身后学到的?就是自己的老婆跟别人好啦,也看得开?”
  “我看你是酒喝差不多啦!关键是王雨儿现在没有成为你的老婆,她的过去不是你能左右的吧?”
  “算啦,不提这档子事了。来,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在何方!”
  当地一声,他们的酒杯碰在了一起。“说真的,这些年除了你愿意与我喝酒外,这个村子还真难找到第二个,就连那些从小玩到大的人都不例外。”
  “或许是各有各的事情吧。”
  “是吗?”
  “是啊。就如我吧,在城里为老板鞍前馬后,也还不是没有多少日子与你在一起。”
  “那倒也是。我真怀念你、我、王雨儿三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多纯真的年代啊!”
  “看来你还是喜欢王雨儿?”
  “是喜欢。我还是如从前一样喜欢她。但不知王雨儿是什么样的态度?”程路生打了一个酒嗝儿后说:“他妈的,说了不说王雨儿的。你看我这嘴儿?”   “要不要我去给你打探打探?”
  “去个球。喝酒,喝酒。”
  4
  程路生爱唱歌,他说歌声最能传达感情。那时流行《让我一次爱个够》,程路生一天到晚唱个不停。特别是有王雨儿在一起时,程路生就唱得特别投入。王雨儿说:“你这样大呼小叫的,羞也不羞?”
  “这是爱的力量。”程路生摇头晃脑地说:“真情无敌。”
  “什么真情无敌?”王雨儿瞥了程路生一眼:“我只听说真爱无敌。”
  “由情到爱还得有一个过程呢。我的情传到了,可还没人接受而变成爱哟。”程路生向王雨儿做了一个鬼脸。
  王雨儿的脸红了红。“你脸皮还真够厚的。”
  “呵呵,脸皮厚不挨饿嘛。”程路生话刚完,一曲《明明白白我的心》又开始了。
  王雨儿看看实在没法,自己只好加快步子向前走了。程路生边唱边追,弄得云成在后面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王雨儿不再追打程路生了,云成看这有点不对。在以前程路生唱抒发爱意的歌时,王雨儿都要奚落他几句。可现在王雨儿听到程路生唱抒发爱意的歌,就两眼放光,有一层水蕴一样的东西在里面旋来旋去。再后来云成经历了爱情,才彻底明白,他们那是相爱了。
  后来程路生家去向王雨儿家提亲遭到拒绝,而王雨儿什么也没表示。程路生对云成说:“什么狗屁真爱无敌?原来在贫富面前还是不堪一击。”
  程路生现在不慌,手里有钱,还怕没有上钩的鱼?程路生每天喝酒吃肉,曾有那么一两次,他向云成打听在城里购买房子的行情。可问了两次后就没有音信了。
  程路生学会了咳嗽。他背着手踱着步从王雨儿家门前走过时,就会咳嗽两声。
  王雨儿出来了:“家里没人,进来坐坐吧。”
  “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命啊,走去走来走到了这一步。”
  “或许是吧。”
  “或许是吧?”
  “如果没有命,我们还能有今天?”王雨儿看着门外,她得防着她的哥嫂突然出现。王雨儿的哥是一个说一句话牛都踩不烂的人,而她的嫂子那一张嘴,一点芝麻小事都会被她搅翻天。
  “你父母还没有松口?”程路生指的是王雨儿的父母提出的要求,如果程路生要与王雨儿好,就得先出一万元的彩礼,算是订婚。至于结婚的彩礼,那得另外出。
  “不是我父母松不松口的问题,是我哥嫂在中间搞鬼。”
  “你哥嫂也太不是东西了,这管他们什么事?”
  “可我爸妈就听他们的。”
  “你说我把钱给他们了,我们将来怎么办?我打听了,在城里买房子,那得好几千元一个平方。我在思考着能买多大的房子。我的钱不可能光用在买房子上吧?你知道我的脾气,我又不想给人打工,我想买好房子后,自己做点什么生意,这也得要钱的。”
  “那该咱办?我哥是一个说一就是一的人。可我也不能不清不白地跟你走啊!”
  “这关他屁事。本来你是出过嫁的,严格说已不算王家人了。你父母都不说什么,他倒好,瞪鼻子上眼了。”
  “路生,你不要这样子嘛。等我找合适的机会跟他们周旋周旋。”
  “苦了你了。”程路生走近王雨儿,轻轻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5
  “程路生,你给老子出来!”
  程路生听声音就知道是王雨儿的哥哥找上门来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一条疯狗哟!”程路生不紧不慢地从房子里面走出来。“我差你米还是欠你糠了。”
  “我警告你,不要再去找王雨儿。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哎哟,我好怕。你以为你是谁?”
  “老子话说到这里,你既然不能按我们的条件来,你就别想再见王雨儿。寡妇门前是非多,你总懂吧。要不……”说到这里王雨儿的哥哥挥了挥他那孔武有力的手臂。
  “条件?寡妇?”程路生瘪了瘪嘴。“你妹妹是寡妇啊?那还有什么条件可提?”
  “你……”王雨儿的哥哥气得在那里发抖,不是周围有那么多的人看着他,他早就上去给程路生两个耳光了。
  程路生这是第九次咳嗽了,可王雨儿就是不露面。程路生感到心中有点失落,难道王雨儿不在?
  门开着,但就是不见人。程路生管不了那么多了,抬腿走了进去。王雨儿在屋里坐着,看到程路生走了进来,起身走进里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王雨儿,把门开一下吧。你这是为啥啊?”
  “为啥?你自己知道。我不是寡妇吗?还有资格和条件来和你见面吗?”
  糟了,我自己给自己上套了。程路生在心里说。
  “哎呀,那不是我说的。那是你哥说的。再说,我也是在气头上,说话就没有考虑嘛!”
  “你清纯,你有钱,你是城里人了,我不想累了你。你走吧!不然等会儿我哥看到你到我们家里来了,说不定他会真的揍你。”
  “你不出来,我就不走。”程路生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谁喊你来的?给我滚出去。”程路生的屁股还没落下,王雨儿的哥就大步跨了进来,嘴里吼着,手从门背后提起了一根扁担。
  “你要做啥?别乱来。”
  “你进屋偷东西,我打强盗。”王雨儿她哥话还没有说完,一扁担就打了过来。
  程路生一闪,人是躲过了这一下,可他刚坐的椅子却遭了殃,靠背被打断了。
  “哥,你别这样。你把他打伤打残,你是走不脱的。”王雨儿打开门冲了出来,一把拽住了她哥再次挥起的手臂。
  “大不了我把他打死了去抵命就是。这个畜生那樣看待你,你还替他说话?”
  “那是我们的事。再说,你还有爸妈,还有儿子,犯得着为了我去做傻事?”王雨儿边哭边说。
  “叫他滚,再也不要进我们家门。不然,我看到一次打一次。”
  “王雨儿,我先走了。”程路生看看今天是没有结果了,此时不走还待何时?难不成硬是让王雨儿的哥把扁担砸到头上?   “再不要来了。”王雨儿含着泪说完,人也随后走进了里屋。
  程路生苦恼,搞过来搞过去,自己与王雨儿难道注定了好事多磨?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我程路生就是程路生,王雨儿还是我心中的王雨儿,谁说她是寡妇了?她只是被命运捉弄了,二婚了而已。”
  程路生夹了一颗花生米,头向后一仰,扔进了嘴里。“但不答应他们家里提出的条件,这一关过不了。王雨儿也不会跟我走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程路生把这颗隐形炸弹扔给了云成。
  “订婚的彩礼要一万,到时还有其它的钱。再加上结婚时的开销,我的安置费就所剩无几了,还拿什么去过城里人的生活?格老子,命运真的捉弄人哟。”
  “要不,你就在这里整一套房子算了。结婚时的开销能减的就减吧。”
  “我不甘心。上天给了我这个做城里人的机会,我为啥要放弃?”
  “其实在哪里生活不是生活?”
  “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已在城里有房子,有事业,当然说话就轻松了。”
  “你没看到电视上的新闻,有好多城里人,还到城郊的农村置房。城里的污染大,空气不好,对人的生命有着无法估计的威胁。”
  “那我跟你换一换?”
  “那我去帮你说说情?”
  “说个球。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办。”
  “可你已无法接近王雨儿了。”
  “我不自己去,王雨儿会说我假打。”程路生扔给我云成一支烟。“算了,不说了。免得扫了我们的酒兴。”
  “过两天我的假期就到了。”
  “那你该干啥干啥去!”
  “有事多联系。”
  “我发觉你有点老态啦!”
  呵呵……
  6
  “王雨儿,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程路生不敢进王雨儿家的门,只能在离门十米的路上叫喊。
  王雨儿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程路生把喉咙喊得嘶哑了,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可她就是不出来。王雨儿她哥装耳聋了,也不理不睬。
  “妈哟,你不理我,我就不能找你?”程路生咕哝了一句,脚就好像多了一个胆,已向王雨儿的家门口走去。
  “哎哟,我的妈啊!”程路生刚走到门口,就感到腿上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人也跟着倒了下去。王雨儿的哥哥的叫骂声适时响了起来:“我不打断你的腿,我看你是不会死心。”说着手里的木棒眼看又要落下来了。程路生顾不得疼痛,双手一撑地,在另一条腿的帮助下,一个翻身躲了过去。
  王雨儿哭着跑出来:“哥,你真下得了手?!人家是哪点得罪你了?不就是没有答应你的条件吗?再说,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也是儿时伙伴,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王雨儿上前扶起程路生,可程路生已站立不稳。一用力,受伤的那条腿疼得他直咬牙。王雨儿将程路生扶到凳子上,撩起他的裤腿,里面已有殷殷血迹。
  “婶,过来帮帮忙。”王雨儿对着那个给她和程路生提过亲,一直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女人叫道:“我们把路生扶到医生那里去看看。”
  “王雨儿,你要是敢扶程路生去看医生,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你也不要再回我们这个家了。”王雨儿的哥哥咆哮着,看起来有点像个无赖。
  “哥,随便你吧。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王雨儿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流,声音里充满了悲切。“路生,忍着点。”
  村子里的人们看着摇了摇头,议论开了:“你说这王雨儿他哥咱就这样了呢?”“是啊,咱就这样了呢?”“这程路生也是,王雨儿都二婚的人了。还用得着这样吗?”“你说嘛,程路生看起来是痴情,又有点像无赖。”“就是嘛,现在手头有钱,还怕找不到好女人?”“嗯。当初王雨儿要是跟他程路生,也就不会答应她爹妈嫁给别人了。”“嚷什么啊?别人的事少说为妙。该做啥做啥去!”在一个年龄稍长的大爷的呵斥声中,人们这才渐渐散去。
  王雨儿在门前转来转去,她哥在门口站着:“这个门你再也不要进了。”王雨儿看着父母的脸,可她的父母看了看她哥的脸色,也对她不理不睬。
  “哟,我说王雨儿,你在哪里惹了这么大的骚味儿啊?多远都能闻到。你真会辱没门眉嘛!”王雨儿的嫂子阴阳怪气地说。
  “嫂子,你不要这样子。我只是尽了做人的本分。哥把人家打伤了,我这是帮哥,你知道吗?”
  “哟,打伤谁啦?你的情夫吧?”
  “你……真是不可理喻。”
  “谁不可理喻了?你个扫把星,要不是因为你,你哥会打人吗?要不是你,我们会在人家面前丢尽脸面吗?”
  “你……”
  “你什么你?当初你离婚后我就不让你进这个门,还不是你那背时的哥心软。说什么,横竖都是兄妹。你看你,好心当作驴肝肺。天生的狐狸精!”
  “谁是狐狸精?嫂子,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好好说?跟你?我说你是狐狸精那是抬举了你。你连自己的老公都守不住,现在却来勾引程路生。人活到你这个份儿上活着还有意思吗?”
  王雨儿的嫂子说完话就把王雨儿的哥推进了屋里,接着走出来又将王雨儿的父母推了进去。眼看父母就要消失在自己的面前,王雨儿绝望地叫了一声妈,可她的妈只是含着泪看了她一眼。“你既然有出路,那你就自己过自己的吧。”
  王雨儿无声地哭着,看着快速合起来的两扇木大门,身体瘫倒在地上。
  王雨儿感到天塌下来了,她无法想象自己的亲生父母和亲哥为啥会这样对她。难道钱在他们眼里比骨肉亲情还重要?王雨兒爬起身离开院坝,她不知该走向哪里?她想去找程路生,可自己不是清白之身,而她更怕村邻们长枪短炮般的口舌。不明媒正娶自己又如何面对?她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走出村而后又绕回来,看到程路生的窗口亮起的灯,眼泪又流了出来。她知道那里面是温暖的,但这温暖却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不能得。她哀叹一声又转身将自己投进夜色里。
  7   王雨儿死了,这出乎全村人的意外。人们都在想:王雨儿她哥嫂不让她进那个家门了,她不是与程路生要好吗?为何不就这样跟了程路生?为啥要想到死呢?反正过婚嫂,连夜讨。还有什么脸面好顾虑的嘛。
  王雨儿是在坡上那棵树上吊死的。那棵树记不得有多少年轮了,没有人知道。反正从云成、程路生、王雨儿懂事起,这棵树就这么大,好像再也没有长过。每年夏天,他们都会爬到上面去玩。王雨儿爬不上去,云成和程路生都不拉她,她就在下面哭。捉迷藏时,云成和程路生喜欢躲在这棵树的上面,它枝叶茂盛且密不透风,王雨儿时常都找不到他们,满山遍野地喊叫。
  王雨儿死了有老半天了,还没人给她收尸。看来她的父母她的哥嫂是彻底不要她了。这让程路生都感到绝望。程路生拖着他那条伤腿,拄着一根木棍,终于来到了那棵树下。王雨儿还吊在上面。
  程路生没有哭,也没有泪,但他在叫喊:“雨儿呀,你还在上面玩,难道不累吗?下来吧,下来我俩一起玩。”
  “怎么还不下来?那好,我来接你下来。”程路生扔掉木棒,双手抱着树干往上爬,树干上留下了一道弯弯曲曲的血印子。
  云成来的时候,程路生已把王雨儿从树上放了下来。像小时候在一起玩一样,并排着躺在那里。程路生两眼望天,王雨儿双眼睁得大大地也望着天。
  “路生,想哭就哭吧。”
  “雨儿走了。她这一次是真的不要我了。”
  “谁说的?王雨儿就是为了要你,她才走的。”
  “你胡说?”
  “昨晚有人看到她在你窗前看你了,呆了很久才离去。”
  “啊……我好笨。”
  程路生哀嚎一声后,两眼直直地望着天,再也不跟云成说什么了。那幽深的目光,让云成想,程路生一定是在决定什么。
  云成说:“路生,天都要黑了。咱们回去吧,把王雨儿也带回去。”
  “不。你走吧,我想单独与雨儿呆一会儿。”
  夜已深了,程路生还没有回来。云成想他一定还在坡上的那棵树下。可等云成来到那里,程路生与王雨儿两个都不见了。云成一边喊程路生一边坡前坡后地找,程路生这是上哪儿去了呢?
  “救火啊,救火……”一阵呼救声从王雨儿她们家那个方向传了过来。云成心里一抖,程路生会不会……
  火是从王雨儿家的堂屋里燃起来的。王雨儿平放在地上,周围围了许多干柴。程路生坐在王雨儿的旁边,手里拽着他的安置费,一叠叠地往火里扔。一股带着桐油味儿的黑烟升腾了起来,一群黑蝴蝶此起彼伏地飞舞。
  云成扔掉手里的手电筒向程路生跑去,可火势太猛,方圆两米进不得人。急得云成大叫:“程路生,你出來啊?你这样对得起王雨儿,对得起你父母吗?”可任凭云成把喉咙喊破,程路生还是把一叠叠钱往火里扔,口里说着:“雨儿,把钱收好。马上我就来找你,找我的父母。我们在阴间里去过我们没有人打扰的生活,过属于我们的城里人生活。”
  程路生的衣服上着火了,头发眉毛着火了。他仍不紧不慢地往火里扔钱,最后他的叫声被噼里啪啦的柴草木棒燃烧的声音所淹没,人也随后倒了下去。
  当人们提着水桶水盆把火浇灭的时候,王雨儿与程路生已面目难辨。这时王雨儿的哥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衣服被烧得破烂不堪,头发眉毛也被烧焦。“这个下十八层地狱的程路生、王雨儿,你们害得我们好惨啊!可惜那么多钱啊!”说完人就瘫坐在了地上。脸,跟那翻腾的黑烟一样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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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事情的时候,常常有些想象。  想象是自己的事情。我知道,想象的事情和现实之间有些距离,可是,我想,或许那也算是一种真实。想象是内心的真实。我想象的事情常常很有些意味,觉得是应该如此的。这样说来好象很浪漫,其实,我早已经不浪漫了。  在不同的时候有些不同的想象,因此,我的这些不同的想象之间似乎没有多少必然的联系。但是,却是我的想象。在这么一点上,是共同的。我现在选择一些,写在这里,大家不妨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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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有感  莫道春还早,时节已三月。  韶光易飞逝,勿忘此生约!  观新农人春耕图有感  一遇春风花似海,幸有细雨绿成行。  凭阑岂是赏春处,踏青才知泥土香!  新农人赋  人生有梦写大地,创业无悔经有年。  长歌应为赋远路,阔水逐舟竞向前!  商州春日晨起有感  夜雨轻蒙万物舒,晨阳复照商山明。  东风不请已入户,更听早市闹春声!  晚春商山行  城中柳煙重,秦岭春亦浓。  迎面商山绿,耀眼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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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美,于窗户叠加裸体的幻影  何谓此刻即永恒,回忆疲惫症患者  五十岁适合归寂,禅房没有玻璃杯。  流年类似玻璃,想见的人长满裂纹  “可恶的唯美主义者”,美女委身于  夢里无力猥亵的老头,火中莲花生。  好色一代,是我?还是夕阳的轮廓?  你透明的指甲,在唇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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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握手心的雪团  从指缝流出冰水,凉丝丝的,有些痒  那未扔出的欢乐  干净的夜空,静卧一个亮月  亮光——我想了许久,从水雾浓密的梦  到现在居住的地方,毛白杨映在窗子——  雪松下,穿淡蓝坎肩,露出白色  针织羊毛衫衣袖的姑娘,漫步  松尖蓬松的模样,散发快乐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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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虽说把握自己的位置固然重要,但未来的你有谁做你的伯乐或朋友,决定了你的前途和人生价值。  每个人生来便有属于自己的定位,上帝打开一扇窗必会关上一扇窗!会唱歌的人未必能舞蹈,会绘画的人未必能诗文,善于管理的人未必是技术的高手。然而尚有不足你會因为遇上知己发挥出自己的价值,改变自己的命运!稻草本是微不足道的器物,却因捆绑了白菜变成生活必需品,又因捆绑了螃蟹变成奢侈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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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又薄又脆  风又小又轻,恐怕  一不小心,把夜  撞碎  想你的夜  风月,也不敢輕易地  呼吸,我的眼泪  怎敢浸润那朵干枯的  玫瑰  离我而去,日子  逐渐枯瘦憔悴  叶子一心追随流水  打捞,只会让月光  破碎  想你的夜  小心翼翼地把月光  绕在手指,一圈一圈  陪伴凝聚指尖的  那颗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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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讲给你那本失忆的书  阴云欲雪的下午,悬铃木叶已落光  空荡着几颗木果子,屋有暖气  你紧靠我的肩头,有股重力:我的确存在  那是什么味道,洗发水和体香  我回憶起,来时经过一片冰湖  芦苇暗红,夕阳藏于雾霾,冰上有只冻狗  远处一座石桥,凭栏望水的人  梦醒之后,天花板有座花园  所有正流入我的身体,它正醒来  情神饱满后,寻找城市里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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