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卡尔维诺《我们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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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我们的祖先》是伊塔洛·卡尔维诺的一部早期作品,由中篇小说三部曲构成,分别从不同角度探讨人的异化问题。本文即对此书进行简要探讨,主要从童话、传记、寓言三个角度对三部曲分别加以界定,着重于分析其中的童话色彩、轻质感和寓言式的虚实结合等三个特征,指出此书成功地吸收了民间文学的因子,反映了卡尔维诺小说富于实验性的创作特色。
  关键词:《我们的祖先》 童话 轻质感 寓言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识码:A
  
  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1923-1985)是当代意大利享有国际盛名的作家,与安贝托·艾柯(Umberto Eco,1932-)及阿尔贝托·莫拉维亚(Alberto Moravia,1907-1990)齐名,被誉为最富魅力的后现代派大师:“意大利最独出心裁、最富有创作才能、最有趣的寓言式作家。”
  安贝托·艾柯在他的叙事学专著《悠游小说林》中写道:“今天的读者拿我的《读者的角色》和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相比,可能会觉得我的书是对他的小说的一种回应。”的确,实验小说家组成了一个家族,有着自己的独特谱系。然而,剥去文学史上的流派名称,卡尔维诺仍是独特的。其小说主要以精妙形式和深刻思想的结合而闻名。
  《我们的祖先》是他的一部早期作品,由中篇小说三部曲组成。卡尔维诺在分析自己的创作思想时说道:“由于原始人跟宇宙是一个整体,所以可以说他自身是不存在的,因为他跟任何其它有机物质的存在别无两样;而原始人进化到现代的人之后,由于他跟生产和经济发展进程紧密地连结成一个整体,所以他也同样是不存在的。”这段话道出,《我们的祖先》事实上是在从不同角度写人的异化问题,下面即分别对该书的三部曲作一点探讨,主要从童话、传记、寓言三个角度对三部曲分别加以界定。
  一《分成两半的子爵》
  这是“纹章三部曲”的第一篇,发表于1952年,它采用了忠实的童话体裁。童话总是在一开始就能把我们带到某个遥远的时代,一个荒诞但并不使人感到虚幻的世界。我们从小就与童话达成一种契约——“童话就是写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首先,小说选取的主题是古老的童话主题:即善与恶的单纯对立。主人公梅达尔多子爵在战争中被一劈两半,而这两半身体从此截然相反,一个凝聚了善的精髓,另一个则是恶的化身。其主题之明确单纯让人一目了然,这个主题是所有古老的童话、民谣、传说乃至史诗中无一例外的主题,追求幸福的善良男女主人公(青鸟王子、莴苣姑娘、白雪公主、豌豆杰克等)的生活中都有一个完全邪恶阴暗的对立面(恶仙女、巫婆、狠毒的后母、食人巨人等),二者展开坚决持久的斗争。
  其次,小说的描写手法是童话的手法,充满了荒诞感和一系列“必信设定”:故事得以展开,在于梅达尔多子爵被劈开的两半躯体都能成活,这在常识中自然是不可置信的事,然而在童话氛围中读者却能轻而易举地接受半身人存活这一事实。小说开头,鹳鸟火鹤吃起人肉,终日滚烫的炮筒可以烧开水,荒诞夸张的描述早已不知不觉地把读者扯离了现实,使“必信设定”开始发挥作用,即故事叙述的每一件事,都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随后,恶子爵所到之处,梨子、青蛙、蘑菇、蝴蝶等都纷纷被齐刷刷切成两半,成为子爵半身人身份的徽章,完全是一种童话式的审美和趣味。而最奇怪的是,牧羊女帕梅拉迅速地、几乎是漫不经心地明白被切成两半的蝴蝶和雏菊是在向她求爱,并能从切成两半的蝙蝠和水母中正确地解读出“晚上在海边约会”这样的信息,这也只有解释为童话传统。民间故事中的爱情配角通常没有太鲜明的性格,而充满了理解宿命的灵性。这源于民间故事淡化抽象化的需要,帕梅拉扮演的正是这样的角色。这种人物形象在现代小说里并不多见,所以说《分成两半的子爵》在这一点上忠实地继承了童话传统。
  第三,小说的结构是童话的结构。童话的结构通常采用一种“框架式结构”,如《一千零一夜》中,山鲁佐德用说故事的形式来挽救全国少女是整部小说的一个基本框架,这个故事框里层层叠套着无数小故事。这种结构有着不衰的吸引力,它有强大的串联能力,同时又能最大限度地吸引读者的好奇心。《分成两半的子爵》使用的也是这种结构:书中子爵受伤、恶人作恶、向牧羊女求爱、善恶决斗等等小故事都是相对独立的,而它们合起来又走向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善恶子爵被重新缝合,故事以婚礼告终,这是典型的童话结构与结局。
  然而,如果只是如此的话,《分成两半的子爵》并不能被称为传世佳作,何况它也并不是真正的童话。那么它的超越之处在哪里呢?简而言之,就是书中的善恶双方原来是同一个人,他们开始是同一个人,最后还是同一个人,这就是小说的意义。
  二《树上的男爵》
  这一篇发表于1956年,是三部曲中最长的一部。主人公柯西莫是一个孤独的先知,离群寻找生活意义的隐士,甚至是那一个时代知识分子的代言人。这本书探讨了知识分子在理想幻灭的时候,该如何在政治洪流中知所进退。不过令人印象最深的还是其中流露出的另一个特征:轻。
  卡尔维诺颇为欣赏下面一段文字:“她的车辐是用蜘蛛的长脚做的,车篷是蚱蜢的翅膀,挽索是小蜘蛛线,颈带是如水的月光,马鞭是蟋蟀的骨头,缰绳是天际的游丝。”它出自莎翁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表述的是一个词语:轻。
  轻质感,是一种无法确切描述的感觉。“轻”是一种象征和隐喻,简单地说出自于幻想。而幻想也是一种飞翔感,是烟云轻扬、飘逸不羁。古典小说的重轭被卡尔维诺完全卸下,他拒绝使用“重”的意象,因为“重”的往往是“大”的、“空”的,也是“僵”的、“死”的。在幻想的轻世界里,一切都可以飞腾,究其根底,是因为避免了“直视”,而选择了“折射”,给自己和他人都留下了一个石化世界里的喘息空间。
  首先,《树上的男爵》的故事起点是十分“轻”的,它非常简单、非常鲜明:爬到树上的男孩不愿意下来,一辈子在树上度过。树上的柯西莫似乎是为一个荒谬的理由爬到树上去的:拒绝吃乖僻的姐姐烹调的蜗牛。然而他也可能为其他任何理由到树上去:黑沉沉的大宅、一心垂涎公爵头衔的父亲、刻板的将军母亲、虽与他同路却胆小懦弱的弟弟、令人窒息的时代、使人孤独的世界……柯西莫毕竟要逃走,这不奇怪。抛弃这个让人沉重的世界有很多种方法,然而他听从的是一个最为轻盈的呼唤:“到树上去。”于是他彻底离开了沉重笨拙的大地,轻轻地上了树,开辟了另一种生存空间——一个“轻”的空间。
  其次,小说的整个进程都是“轻”的。支持柯西莫轻盈生活的全是似是而非的幻想,树上的柯西莫为了经受生活的种种严峻考验不得不千方百计:他用弟弟给他的猎枪捕获野味;他与一只母羊交上了朋友,在树上挤羊奶喝;他还爱上了一个姑娘薇奥拉,领略了爱情的甜蜜和失恋的苦涩……总而言之,日常生活的一切他都在树上做到了。那么这种幻想又“轻”在何处呢?那就是避免了“直视”,而从侧面观察。读者都被卡尔维诺哄骗了,只顾关注柯西莫忙碌的日常生活,而忘了他为什么要到树上来这个最基本的问题,这个沉重的背景一直隐隐地坠在幕布后面,却被巧妙地抽去了重量,成就了故事进程的“轻”。
  第三,小说的结尾更是出乎意料地“轻”:树上的一切注定是要坠落的,柯西莫变成了老人。作为真正的传奇,垂死的柯西莫遇到了英国人驾驶的热气球,他敏捷地攀上锚索,升空而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了。很多读者似乎不喜欢这个结尾,苏童说它“无情地挫伤了读者的热望”,然在,被抽去重量的故事进程中,柯西莫下树早已不再可能,因而也谈不上什么热望。并且,对于这样一个树上的轻盈人物,还有什么结局比永恒地与天空融为一体更好呢?
  或许作家为柯西莫撰写的碑文才是理解人物的关键,也是这部小说与他的其他“轻质作品”不同的关键:“生活在树上——始终热爱大地——升入天空。”
  三《不存在的骑士》
  这部分发表于1959年,是篇幅较短的一部。如果说《分成两半的子爵》在本质上是童话,《树上的男爵》在本质上是传记的话,这篇就是寓言了。虽然作者在前言中说:“以中古时期查尔曼大帝宫廷武士为题的罗曼史不少,《不存在的骑士》即伪装成其中的一种版本。”但这篇小说恐怕并不能成功地伪装成“罗曼史”,因为该书“形似而神不似”,固然发生在中世纪,有战争、英勇的武士和美丽的少女,却没有一部“罗曼史”会让主人公古怪到根本不存在的程度。所以毋宁说它是一部披着中世纪传奇外衣的现代寓言。寓言与童话虽然都以虚幻荒诞见长,但寓言有明确的寓意,在继承童话的基本精神和创作手法的同时,将内容丰厚化、主题深刻化、规模扩大化;超越于公主王子、宝窟宫殿、巫婆海盗、仙草羽衣的基础之上,描绘更为明确的忧虑。
  首先,不存在的骑士——“戈尔本特拉茨和叙拉的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的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上塞林皮亚和非斯的骑士”,只是一副空空的白色铠甲,铠甲里空无一物。他只是一个声音,凭意志凝聚起来的存在。冗长的族名和骑士封号掩藏不了他并不存在这一事实。他没有血肉,没有灵魂,只能终日机械而准确地做着各种动作。他永远不受肉体的拖累,不会肮脏也不会疲劳,却也不能休息,因为要时刻凝聚起意志以防止自己消散;他向往却又憎恨正常人的生活;他事事做得标准化却又被人群所排斥;他渴望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足迹却又总不能如愿以偿。最后这位骑士消失不见了,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存在过。这个形象暗喻了现代人焦虑不堪的心态和摇摆不定的处境。
  而作为骑士的反面存在的形象是怪人古尔杜鲁。骑士的特点是并不存在却自认为存在,古尔杜鲁恰恰相反,他是个有血有肉、实实在在的种菜人,却意识不到自身的存在。他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自以为是鸭子、鱼、梨树、青蛙、粥……也没有一个确定的名字,随旁人称呼。妙的是查理大帝偏偏命令他来做骑士的随从,把这一对寓言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形成了绝妙的讽刺,寓意昭然若揭。
  至此,两个寓言形象一个虚中有实,一个实中有虚,尚且都躲在故事里,本质上是“虚”的。作者遵从中世纪传统,在第五章交代故事讲述人是一个超然世外的修女,以自述登场,笔调冷静而有距离。谁知故事另有一场风暴般的惊奇等在前面:到了最后,修女竟然听到楼下情人的呼唤声,故事一时间就由虚入实。随后又见修女苔奥朵拉投入朗巴尔多的怀抱,原来她就是俗世的布拉达曼泰——骑士罗曼史中的美丽少女、书中三角恋的焦点。这里不仅让读者目瞪口呆,更附送了一个团圆结局,一时之间不禁让人心生虚实之慨,暗叹自己或许也身为梦中人。至此,寓言又揭开了一层虚与实的寓意,戛然而止,余音未绝。
  三部曲中,《不存在的骑士》虽然乍看之下与现世的距离最为遥远,却最深切地触及我们当前的处境。这篇寓言正是现代人“机器化”了的象征:人们麻木地与自己的职能融为一体,失去了自我意识,在虚实之间挣扎,正在被物质丰富的“幸福”幻觉所湮没。
  综上所述,本文对伊塔洛·卡尔维诺的中篇小说三部曲《我们的祖先》作了简短评述,着重探讨了其中的童话结构、轻质感、寓言的虚实结合三个因素。希望能借此对这部形式和内容完美结合的小说的文学史重要性加以彰扬。因为或许正如作者在前言中说,“我们可以把这三部曲当成一场肖像画展,从画像中或许可以辨识出自己的特征、奇癖以及痴迷。”
  
   参考文献:
   [1] 吴元迈主编:《20世纪外国文学史》(第五卷),凤凰出版社/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
   [2] 安托贝·艾柯,俞冰夏译:《优游小说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
   [3] 伊塔洛·卡尔维诺,吴正仪译:《我们的祖先》,译林出版社,2008年版。
   [4] 曹文轩:《一根燃烧尽了的绳子》,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
   [5] 曹文轩:《小说门》,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
   [6] 卡尔维诺,吕同六、张洁主编:《卡尔维诺文集:寒冬夜行人等》,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
   [7] 苏童:《把他送到树上去》,新浪读书网,2009年9月9日。
   http://book.sina.com.cn.
  
   作者简介:程诺,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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