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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曾打过仗，不必说是在哪支军队，也不必说是哪一年。当初是打得不错的，不只是战果辉煌，而且打得干净，没有什么负面的段子。
仗往后打情况就不一样了，我听到这样一件事：某个高级指挥员上前线指挥作战，回程的路上车翻了，大家原以为这辆一直被篷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卡车装的是重要军用物资，翻覆后看到才知，原来是归入其个人名下的慰问品、战利品等。于是，我断言，这仗不宜再往下打了，如再往下打，将不知有多少士兵死亡。当然，国家的战争不会因为一个小人物之言而停止。
这是什么道理？是历史定理——“将弁发横财，士兵发棺材。”这话在古书里翻不到，在下自撰的。
1000年前的宋朝，经济、文化强盛得足以让国人向全世界炫耀，然而提及军事，那种软弱、无能、窝囊，一直被人追着打，疆域一丢再丢，却让人丧尽颜面。这里有朝廷重文轻武、兵制违常的原因，但更有军队高度腐败的原因。
宋朝军队分制三种——禁军、边军和乡军。禁军即皇帝绝对领导的主力部队，待遇最为优厚。但因待遇优厚，只养不战，于是大家都往里钻，官宦子弟更往里钻，组建不到100年，这支军队便从20万膨胀到100万。士兵除了习惯性地舞舞枪棒，便和老婆孩子过闲日子。将领们则安享太平，迎来送往、贪污军费、分润军饷、自办商铺，有的成天和商人一块混，像《水浒传》中的张团练、张都监，都是“快活林”酒家老板蒋门神的入股分赃者和庇护神。这些官员拿了大把金银之后，除了吃喝玩乐，还跑官要官，以谋求更高职位。如此循环，小官小肥，大官大肥，一个个捞得盆满钵满，最终有多少家底连自己也说不清。
有人说，人类有史以来，没有战争的日子只有几十天。况且，一支早已丧失武备的军队，上苍怎么可能那么眷顾你，让你永远马放南山？终于，西夏兵来了，宋军连连败北；辽兵来了，30万禁军被打得全军覆没；金兵也来了，数十万军队一波波冲上去皆如肉包子打狗。前前后后约百万士兵殒命沙场。如果这些殒命的士兵一人一口棺材，那么连接起来就是2000公里长，相当于北京到广州的直线距离。
不要轻易地认为，将弁腐败，只是收受兵卒几个钱，只是在军饷里揩了些油。其实信仰丧失、武德抛弃、心不在战、庙算无方、临战无谋，他们身上每揩得的一滴油水，就是兵卒的一条性命；他们身上每多出的一块铜板，就是国家丧失的一寸疆土。
宋军覆辙在前，大清朝廷在后，理应接受教训。然而没有。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国人仅40多条破舰，载4000兵甲，还“不远万里”，一下子就敲开了中国的大门，继而就像吃糖葫芦串，一个接一个地突破东南沿海各口岸，直抵北京南大门天津。此时参战的清军多达20万之众，阵亡近1万人，而英军仅阵亡69人。
当年勇冠天下、威震八方的八旗精神都去哪儿了？一样也让腐败吞噬了。军用装备不是用来训练、巡防、打仗，而是被将弁们用来经商。运货载物，走私物品，或从商人那里获取运价脚费，或自己直接售货渔利，大笔钱财进了将弁的腰包。海军如此，陆军也没闲着，将弁纷纷派士兵外出经商，获得饷银坐地分肥。更有甚者，军方守防，竟与不法商人苟合买卖毒品。有鸦片贩子被捕后供认：“曾收集鸦片走私贿赂。受贿的不单是衙中官吏，甚至有红顶的水师提督。”边海防的将弁如此，中央高级军官下手更狠。据当时的《纽约时报》报道，清国军队高官到英国采购枪支，为了获得高额回扣，竟以高出原价10倍的价格买回被卖方淘汰的锈迹斑斑的枪支，其用处不及铁棍。至于后来中日甲午一战，今逢双甲子，文章巨多，不用笔者置喙。不难想像，作为水师最高指挥官的丁汝昌，居然在刘公岛这样一个军事基地上都盖屋建铺，出租供人居住、开店。如此这般，其下属如何，其作战能力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壮士马革裹尸还”，作为军人，倘若真的为国护土、为民护利，抑或真的因国力贫弱、军力不强，战死沙场、抛尸荒原也就罢了，决不惜命，决不哀伤。可叹可愤的是，兵之死，死于将之昏庸；卒之亡，亡于官之贪腐。多么的不值当。一直以来，一幅摄于南疆某烈士陵园的一位裹着头巾耄耋老太抚碑哭陵的照片，不时地闪现在我眼前——战争，冲锋在前的，有多少不是寒门子弟？丧失性命者，有多少不是布衣黎民？尽管寒门子弟、布衣黎民也应为国家安全而牺牲，但也不能名为国家而死，实因个别人贪腐而亡。军队腐败的结果必然是，用无数无辜士兵的性命来填充贪腐者的私囊。
岳飞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中国各朝各代都有贪官污吏，但相对而言军界居少，这不是因为军界不生产财富无利可贪，而是作为职业军人，理应秉持军人应有的品格和道德——军饷已厚，何忍再贪？荣誉至高，何颜再贪？使命在肩，何敢再贪？军人为国本应连生命都不足惜，还贪钱财做什么？军队之胜，胜的不只是战法，更是气节，不贪即养气节。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将弁是平时贪得无厌，战时却能运筹帷幄、冲锋在前的。一个时代，倘若连军人、将弁也肆无忌惮地贪腐起来，且一任其胡作非为，那么不仅是兵之悲，更是国之殇。
（作者系《解放军报》理论部高级编辑）
原载于《同舟共进》2014年第10期，转载请注明出处
仗往后打情况就不一样了，我听到这样一件事：某个高级指挥员上前线指挥作战，回程的路上车翻了，大家原以为这辆一直被篷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卡车装的是重要军用物资，翻覆后看到才知，原来是归入其个人名下的慰问品、战利品等。于是，我断言，这仗不宜再往下打了，如再往下打，将不知有多少士兵死亡。当然，国家的战争不会因为一个小人物之言而停止。
这是什么道理？是历史定理——“将弁发横财，士兵发棺材。”这话在古书里翻不到，在下自撰的。
1000年前的宋朝，经济、文化强盛得足以让国人向全世界炫耀，然而提及军事，那种软弱、无能、窝囊，一直被人追着打，疆域一丢再丢，却让人丧尽颜面。这里有朝廷重文轻武、兵制违常的原因，但更有军队高度腐败的原因。
宋朝军队分制三种——禁军、边军和乡军。禁军即皇帝绝对领导的主力部队，待遇最为优厚。但因待遇优厚，只养不战，于是大家都往里钻，官宦子弟更往里钻，组建不到100年，这支军队便从20万膨胀到100万。士兵除了习惯性地舞舞枪棒，便和老婆孩子过闲日子。将领们则安享太平，迎来送往、贪污军费、分润军饷、自办商铺，有的成天和商人一块混，像《水浒传》中的张团练、张都监，都是“快活林”酒家老板蒋门神的入股分赃者和庇护神。这些官员拿了大把金银之后，除了吃喝玩乐，还跑官要官，以谋求更高职位。如此循环，小官小肥，大官大肥，一个个捞得盆满钵满，最终有多少家底连自己也说不清。
有人说，人类有史以来，没有战争的日子只有几十天。况且，一支早已丧失武备的军队，上苍怎么可能那么眷顾你，让你永远马放南山？终于，西夏兵来了，宋军连连败北；辽兵来了，30万禁军被打得全军覆没；金兵也来了，数十万军队一波波冲上去皆如肉包子打狗。前前后后约百万士兵殒命沙场。如果这些殒命的士兵一人一口棺材，那么连接起来就是2000公里长，相当于北京到广州的直线距离。
不要轻易地认为，将弁腐败，只是收受兵卒几个钱，只是在军饷里揩了些油。其实信仰丧失、武德抛弃、心不在战、庙算无方、临战无谋，他们身上每揩得的一滴油水，就是兵卒的一条性命；他们身上每多出的一块铜板，就是国家丧失的一寸疆土。
宋军覆辙在前，大清朝廷在后，理应接受教训。然而没有。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国人仅40多条破舰，载4000兵甲，还“不远万里”，一下子就敲开了中国的大门，继而就像吃糖葫芦串，一个接一个地突破东南沿海各口岸，直抵北京南大门天津。此时参战的清军多达20万之众，阵亡近1万人，而英军仅阵亡69人。
当年勇冠天下、威震八方的八旗精神都去哪儿了？一样也让腐败吞噬了。军用装备不是用来训练、巡防、打仗，而是被将弁们用来经商。运货载物，走私物品，或从商人那里获取运价脚费，或自己直接售货渔利，大笔钱财进了将弁的腰包。海军如此，陆军也没闲着，将弁纷纷派士兵外出经商，获得饷银坐地分肥。更有甚者，军方守防，竟与不法商人苟合买卖毒品。有鸦片贩子被捕后供认：“曾收集鸦片走私贿赂。受贿的不单是衙中官吏，甚至有红顶的水师提督。”边海防的将弁如此，中央高级军官下手更狠。据当时的《纽约时报》报道，清国军队高官到英国采购枪支，为了获得高额回扣，竟以高出原价10倍的价格买回被卖方淘汰的锈迹斑斑的枪支，其用处不及铁棍。至于后来中日甲午一战，今逢双甲子，文章巨多，不用笔者置喙。不难想像，作为水师最高指挥官的丁汝昌，居然在刘公岛这样一个军事基地上都盖屋建铺，出租供人居住、开店。如此这般，其下属如何，其作战能力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壮士马革裹尸还”，作为军人，倘若真的为国护土、为民护利，抑或真的因国力贫弱、军力不强，战死沙场、抛尸荒原也就罢了，决不惜命，决不哀伤。可叹可愤的是，兵之死，死于将之昏庸；卒之亡，亡于官之贪腐。多么的不值当。一直以来，一幅摄于南疆某烈士陵园的一位裹着头巾耄耋老太抚碑哭陵的照片，不时地闪现在我眼前——战争，冲锋在前的，有多少不是寒门子弟？丧失性命者，有多少不是布衣黎民？尽管寒门子弟、布衣黎民也应为国家安全而牺牲，但也不能名为国家而死，实因个别人贪腐而亡。军队腐败的结果必然是，用无数无辜士兵的性命来填充贪腐者的私囊。
岳飞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中国各朝各代都有贪官污吏，但相对而言军界居少，这不是因为军界不生产财富无利可贪，而是作为职业军人，理应秉持军人应有的品格和道德——军饷已厚，何忍再贪？荣誉至高，何颜再贪？使命在肩，何敢再贪？军人为国本应连生命都不足惜，还贪钱财做什么？军队之胜，胜的不只是战法，更是气节，不贪即养气节。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将弁是平时贪得无厌，战时却能运筹帷幄、冲锋在前的。一个时代，倘若连军人、将弁也肆无忌惮地贪腐起来，且一任其胡作非为，那么不仅是兵之悲，更是国之殇。
（作者系《解放军报》理论部高级编辑）
原载于《同舟共进》2014年第10期，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