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暨豚消失?

来源 :财经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mm520111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白暨豚的命运,是长江整个生态环境日趋恶化的真实写照
  
  白暨豚,只存活于中国长江中的珍稀水生生物,如今藏在哪里?
  “一个多月的考察期间,我们只经历过一次疑似白暨豚迹象,但不能肯定。”中国科学院武汉水生动物研究所王克雄研究员面色凝重地告诉《财经》记者。
  12月13日,首个国际联合白暨豚考察队经过39天的考察后,终于在汉江的中科院水生所码头靠岸。在从湖北宜昌至上海江段来回3336公里的考察中,整个考察队没有一次真正看到过白暨豚出现。
  “这次我们没有看到白暨豚,但是不能说它们已经没有了,只是找到的希望十分渺茫。”王克雄说。目前,他们正在整理这次考察中获得的资料,“等大家心静下来的时候,会安排一个会总结一下。但现在,还没有进一步的考察计划。”
  长江涛声依旧。但江水已经不再清澈,曾经被长江上的渔民奉为保佑行船安全“女神”的白暨豚,很可能已经永远消失。
  
  最后的希望
  
  白暨豚属于鲸目白暨豚科,作为世界上仅有的五种淡水豚类之一,它是长江中特有的珍稀水生兽类,在湖北、安徽、江苏段的长江干流之中一度都有分布。
  目前的考古发现显示,从2000多万年前的中新世开始,白暨豚的祖先——原白暨豚,就一直生活在中国南方的水系中,所以享有“活化石”的美誉。
  秦汉时代中国第一部解释词语的著作《尔雅》中,就提到过白暨豚。之后,晋代学者郭璞在《尔雅注》中,对白暨豚进行了更为细致的描述:“暨,体似鲟,尾如鱼。喙小,锐而长,齿罗生,上下相衔,鼻在额上,能作声,少肉多膏,胎生,健啖细鱼,大者长丈余。江中多有之。”
  据估计,在《尔雅》问世的时代,长江中的白暨豚数量可能超过了5000头。由于它游动迅速,跃出水面时有如骏马,长江两岸的渔民通常称之为“江马”;兼之它经常在天气转阴雨、气压变低的时候跃出水面换气,也被民间当做掌管来往船只吉凶、预告风暴来临的“江神”。
  中国真正开始进行白暨豚生态状况研究,始于上世纪70年代末。根据80年代初的統计,长江中白暨豚的种群数量为400头左右。这是针对这一种群最早的统计记录。
  但在此后的历次调查中,白暨豚的数量一直呈下降趋势。1986年的调查表明,从湖北枝城到江苏浏河口的1600公里长江江段,共有白暨豚48个群体,而总数量下降到约300头。
  到了1990年,调查表明,白暨豚的数量已经不足200头。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内,其整体数量下降了一半以上。而1994年的调查显示,其数量已降到100头以下。
  1997年至1999年,农业部组织了三次大规模考察,1997年共观察到白暨豚13头,次年只观察到三四头,1999年也只观察到五头。
  中科院武汉水生所王丁副所长对《财经》记者表示,白暨豚目前是所有鲸类动物中最濒危的一种,有人甚至认为它是最濒危的哺乳动物。
  在中国一级保护动物中,大熊猫、白暨豚分别被视为陆上和水生保护动物的“旗舰种”(flagship species)。其中,白暨豚更为珍贵、稀少,因而保护起来更加困难。
  11月29日中午,《财经》记者在细雨中登上停泊在江苏江阴海事码头的考察船。在武汉水生所攻读博士学位的王先扬告诉记者,“从武汉到这里,只有首席鲸类观测专家罗伯特皮特曼(Robert Pitman)表示看到过一次,但是后来再也没有看到任何白暨豚的迹象。”
  担任此次考察活动副总指挥的王克雄研究员对《财经》记者强调,这次考察是“使用方法最先进、参与国家最多、历时最长的一次”。其中,首席鲸类观测专家、美国国家海洋大气局西南渔业监测中心研究员罗伯特皮特曼携带了长距离望远镜;来自日本的声纳专家赤松友成带来的声纳设备,可以探测水下80米范围内白暨豚发出的声音信号。这些,无疑都是在水下或者水面上用于搜寻白暨豚的“有力武器”。
  此外,在考察活动中,还要同时对水下噪音和长江的水质情况进行监测,以便更好地理解白暨豚所处的生存环境。
  考察船上的40位科学家,每人都身兼两职,除了自己的专业工作,还要轮班到甲板上用望远镜观测——虽然不可能保证不会漏掉任何白暨豚出没的迹象,但像这样一只也没有发现的情况,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财经》记者注意到,赤松友成的工作台前,一块白纸板上用大写字母写着一句话,“MISSION POSSIBLE,LAST HOPE FOR THE LAST BAIJI”(可能的任务,怀着最后的希望寻找最后的白暨豚)。
  当然,在王克雄看来,即便是到考察结束一只也没有看到,“我们也不愿意说它已经灭绝了。”
  除了感情上的不舍和不忍,更多的则是出于科学上的考虑。目前国际上通行的概念是,20年到50年没有在野外观测到,才算一种动物真正灭绝。
  
  


  被延误的生机
  
  知情人士告诉《财经》记者,拯救白暨豚的努力早在20多年前就已展开。
  1982年,南京师范大学周开亚教授在芬兰召开的国际兽类学大会上,提出中国需要对白暨豚加以保护。这是中国学者第一次公开提出保护白暨豚的建议。
  周最早指出白暨豚身体结构上的独特之处:它和其他四种淡水豚不同,是一个独立的科,是比大熊猫还珍贵的野生动物。
  此后,1985年和1986年,当时的国家环保局就曾会同有关部门,在武汉召开了两次白暨豚保护会议,并提出三项具体措施:在新螺江段和铜陵江段建立白暨豚自然保护区;建立铜陵和石首半自然增殖基地;开展白暨豚人工饲养下的繁殖学研究。
  到了1992年,投资1000多万元的铜陵白暨豚养护场正式建成。同年,长江中游螺山至新滩口江段,以及湖北省石首市下游约20公里处长江北岸的天鹅洲故道,也分别建立了两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1997年到1999年,作为水生动物主管部门的农业部,也曾先后组织了三次大规模的考察。此后,由于资金的短缺,对白暨豚的考察陷入低潮。
  也正是在这些年,拯救白暨豚的“窗口”正在慢慢关闭。
  王克雄对《财经》表示,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如果国家能够花大力气组织进行捕捞,把白暨豚放到保护区里,“也许还来得及”。
  在他看来,1999年之后暂停对白暨豚的考察,则是更大的失误。因为当时国内外专家都认为,原地保护已经不能保护这种动物了,必须进行迁地保护。而要迁地保护,首先必须弄清楚它们的活动规律和习性,“这就必须进行考察,如果不考察的话,保护就是一句空话。”
  2004年12月,在武汉召开的白暨豚和江豚保护讨论会上,与会专家一致认为,应该对这一物种进行迁地保护,因此需要先考察白暨豚的习性。次年,在美国举行的白暨豚保护紧急讨论会,最终确定了此次考察的具体实施方式。
  这两次会和整个考察,都是由总部位于瑞士的白暨豚保护基金会资助的。中国整个白暨豚保护面临的资金困境,由此可见一斑。
  据悉,此次考察团的人员,既包括了武汉水生所的专家、工程师和学生,也有来自中国各个白暨豚保护区的技术人员,以及来自瑞士、英国、美国、德国和日本的鲸类专家和熟悉鲸类的志愿者。为最大程度地压缩成本,参加这次考察的专家均没有任何报酬,而且条件艰苦。除外国专家和体弱者可以睡床,很多人都只能睡在会议室的地上。
  创立瑞士白暨豚保护基金会的奥古斯特普夫鲁格(August Pfluger)曾经警告说,若不快速制定和实施积极的保护措施,白暨豚将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人类消灭的鲸类物种”。
  从现在的态势看,普夫鲁格的话绝非危言耸听。
  国家环保总局自然保护司一位负责人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承认,在上世纪90年代末,曾经考虑过对白暨豚实施迁地保护,因为当时认为,“在自然情况下,白暨豚存活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但在一段时间内投入了不少精力、时间和资金后,发现效果不好,就逐渐放弃了,并转向投入更少的原地保护,希望通过建立自然保护区来保护这一物种。
  白暨豚保护和管理的主管部门是农业部,虽然近几年的投入有几千万元人民币,但几乎都是用于保护区基础设施建设,真正用于保护、研究的费用少得可怜。
  知情人士也对《财经》记者表示,水生动物保护在农业部中的地位本来就很低,更何况在长江上,航运归海事部门管,污染归环保部门管,非法捕捞归渔政部门管,政出多门最可能的结果只有一个——谁也无法建立一个致密的网络,为白暨豚这种濒危物种提供切实有效的保护。
  从动物学的概念上来说,一般需要10头到20头的集中繁殖,才有可能让一个种群繁衍起来。对白暨豚来说,即使现在还存活,随着个体的减少,繁殖的机会也就少了。保护白暨豚的难度不言而喻。
  
  长江在警告
  
  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鲸类保护组织主席兰德尔李维斯(Randall Reeves)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指出,如果要问白暨豚有多重要,那要看你认为一个物种有多重要,一个物种的消失对地球有多重要,“我们已经让地球失去太多东西了”。
  在中科院武汉水生所呆了近30年的魏卓工程师,几乎参加了所有的白暨豚考察,据说,他看到过的白暨豚比很多年轻人看到过的江豚还多。“1997年,我在江西看到最大的一群(白暨豚)有十几只,在洞庭湖跟踪了几个小时。”魏卓对《财经》记者回忆说。
  白暨豚和江豚作为长江的主人,位于食物链的最顶端,在整个水系里没有自然天敌,惟一的竞争者就是人。
  白暨豚绝非惟一的受难者,事实上,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淡水渔业研究中心施炜纲研究员告诉《财经》记者,长江中特有的经济鱼品种,目前均呈几何级数下降,再过一些年,“或许它们也要成珍稀动物了”。
  根据农业部渔政局统计,长江主要经济鱼类青、草、鲢、鳙“四大家鱼”的种苗产量,已由最高年份的300亿尾,下降到目前的4亿尾。而且,这种趋势仍无丝毫扭转的迹象。
  之前,长江中特有的鱼类能够形成鱼汛的有很多种,现在则只剩下了中华绒螯蟹(野生大闸蟹)、鳗苗、刀鲚以及凤鲚四种。即使这些仍然维持鱼汛的品种,其产量也在逐年下降,几乎每十年就减少一半。
  “现在刀鲚一网下去只有一兩条,在上海要卖到上万元一斤。”施炜纲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不无担忧地说。
  在这些不断走向消失的水生动物背后,是长江整个生态环境日趋恶化的真实写照。
  长江流域整个面积占到中国可利用水资源面积的54%,说长江是中国人生存的“大动脉”,也许并不夸张。但目前,长江干流60%的水体遭遇不同程度的污染,直接危及沿江500多座城市的饮用水。而长江38条主要支流中,大部分水质都不符合安全水质标准,不少地区更已经成为癌症高发区。
  据国家环保总局统计,2004年,长江流域工业和生活废水排放总量已达167.5亿吨,2005年更达到184.2亿吨,其污水排放总量远远超过黄河、淮河。由于不少污染物在生物体内的聚集是链式的,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白暨豚,所遭受的危害显然最大。即使这些污染物一时不会危及它们的生命,但很可能会影响它们重要的生理功能,比如生殖功能。
  施炜纲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也指出,实际上,长江鱼类资源下降的速度,要比水质下降的速度快得多。因为在狭窄的江段一旦发生一次严重的污染,很可能造成一些鱼类全年的繁殖无法进行。鱼类整体资源的下降,显然进一步加剧了业已存在的“人(白暨)豚争食”的矛盾,使得白暨豚面临食物短缺和生存环境恶化的双重危机。
  对此,武汉水生所副所长王丁博士也深有同感。他对《财经》表示,长江作为一条黄金水道,两岸人口众多、经济密集,加上长江上繁忙的航运、水质的污染,使得白暨豚几乎没有适宜的地方生活。
  因鱼类资源枯竭而进一步引发的电鱼、炸鱼等非法捕捞行为,更是让那些幸存的白暨豚也难逃一劫。
  2004年,曾参与对长江考察的中国发展研究院执行院长章琦就警告说,长江的生态寿命可能只余下十年左右的时间。如果这样下去,严重的污染将使长江变成“世界上最大的死江”。
  白暨豚濒危也许仅仅只是一个预警。现在的问题是——谁会成为下一个白暨豚?
其他文献
日前,原贵州省交通工程有限公司经理杨明,因在高等级公路工程的材料采购业务中,利用职务之便,骗取国家公路建设资金1500余万元占为己有,并且向卢万里行贿250万元,被贵阳市中级法院
“虚名过实,易至意外灾星。”其所以及早改业,也即免作“绊脚石”意思
选择P2O5-B2O3-ZnO-SnO(PBZS)低熔玻璃体系,利用Raman光谱、差热分析(DTA)和热膨胀仪等研究玻璃中SnO/ZnO比对玻璃结构和性能的影响,分析了该体系玻璃特征温度(Tg及Tf)、热膨胀系数
期刊
为了研究纳米颗粒反应器内的化学反应过程,本文采用标准κ-ε湍流模型、涡耗散化学反应速率模型及标准壁面函数法,以AlCl3为前驱物,对化学气相合成法制备Al2O3纳米颗粒的湍流
河南两家国有企业历时三年、数次反复的土地纠纷,凸现国有划拨土地转让的法律空白    2006年5月31日,河南省高级法院下达了一份民事裁定书,中止了自家在2005年3月22日作出的一个民事终审判决,决定另行组成合议庭,对案件进行再审。  引发再审的这起民事纠纷,缘于100亩国有划拨土地的转让协议。当事双方都是国有企业:隶属于中国物资储运总公司的郑州中储物资流通中心(下称郑州中储)和河南郑州中原国家
我省竞技体育训练体制的改革给体操后备人才的培养提出新的挑战。现从执教20年实践为立足点,对几批亲自执教经3~5年训练,输送后的队员成材反馈为脉络,系统地疏理和总结基础训练的
小学英语课堂的教学不应该只以教授基础知识为主要任务,而是应该把培养学生的核心素养作为目的,教师应该注重培养学生灵活运用英语的能力,从而使得学生的综合素质和核心品质的到
逐渐融入全球化浪潮中的中国体育已经走到了历史的三岔路口,体育道德和运动家精神的沦丧、竞赛体制的缺陷、人文精神的缺失、政治的过度干涉都给竞技体育的发展带来困惑.在一
体育文化不是主流文化,但在其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体现了强烈的娱乐主流意识,这是对体育娱乐本质功能的回归。体育娱乐主流意识是推动现代体育发展的原动力,享乐思想是现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