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烟花满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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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换上睡衣的一刹那,笑笑有种时光错乱感:仿佛这件睡衣就在昨天才买来挂在衣柜里,粉红的颜色还鲜艳如新,一丝一毫也看不出十年光阴的痕迹。笑笑勾下头,冲着睡衣深深一嗅——那散发出来的气味也跟十年前一模一样。十年前,她恰是一个粉粉红红娇娇嫩嫩的新娘子。笑笑抬起头望镜中。不看睡衣,看人,但镜中裹在粉红色睡衣里的人,眼里难掩一抹倦意,眼角隐隐现着细细的鱼尾纹……
  笑笑就这么呆呆站在镜子前,呆呆望着镜中。
  等候中的徐城斜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屏,几张衣着暴露的美女图片拔撩得他愈加的急不可耐,抬头见笑笑换了睡衣却仍旧站在镜子前,就忍不住喂了一声。
  笑笑这才颇有些怅惘地转过身。徐城望着她,喔唷,还跟新娘子一样哦!笑笑当然听得出他言不由衷之后的图谋,但毕竟还是在怅惘之下得到了些许慰籍,一丝笑意在眼底升起,真的?却娇嗔道,还新娘子?结婚都十年了!
  徐城嘻嘻一笑,管他十年八年,来,咱们现在又入一回洞房。
  徐城火急火燎地褪下笑笑的衣裤,正要奋勇前进,却被笑笑一把挡住,嘿,忘了吗?
  徐城咽了一口口水,不情愿地停下来,伸手去床头柜摸。摸索半天没摸着。笑笑想起了什么,轻轻一笑,你以为在家里吗?在我包里呢。徐城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裸着身子急匆匆去笑笑包里找。
  笑笑望着徐城光溜溜的身子,觉得有些滑稽,想戏谑他几句,却听徐城问,包在哪里?
  在……
  笑笑目光转了一圈后才看到自己的包。包看到了,一丝言说不清的情感却突然在了心里弥漫开来:这屋子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到一闭上眼,哪里摆放的是什么都清清楚楚,但却又陌生到一个包挂在哪里也要满屋子找上一圈。她想到自己刚刚对徐城说的话——你以为是在家里吗?可,这不正是自己的家么?
  徐城总算找到了,他嘿嘿两声,还是你心细,我想都没想到过要带这东东回来呢。笑笑正要笑骂他一句,却猛听呯嘭巨响猝然而起——卧室门被人一阵乱拍乱打。两人先是骇然惊愣,继而一个一把扯过被子遮住身子,一个忙不迭地抓起衣裤,忙乱往身上套去。慌乱惊骇中,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大声向门外问,哪个?
  烟花。你们不是说要陪我放烟花吗?哼……点点一边继续乒乒乓乓用力拍打着门一边不满地大声闹嚷。
  笑笑和徐城舒口气,不无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对视中,两人似乎才忽然意识到点点就在身边。怎么就忘了点点在身边呢?一时间,笑笑和徐城居然都有点恍惚。让点点在身边,是他俩日思夜想的夙愿,也是他们这么多年来难以排遣的心结。许多时候,笑笑甚至因此而泪流不止。她眼泪汪汪地说,徐城,你说点点会不会恨我们?徐城,你说我们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了么?徐城……
  徐城这个时候总是抽烟。一支接一支的香烟吞吐中,丝丝缕缕缭绕升腾的白色烟雾笼罩着他。烟雾虽然飘渺虚幻,但烟雾里飘出来的声音却闷闷的有种滞重感,我们这样还不是为了她……可,这个时候很是蛮横地用力敲打着门的点点,却让他俩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徐城皱皱眉头,这个点点!
  笑笑呼口气,盯着因惊骇慌张,半天没把衣裤穿好的徐城,吐吐舌头,轻笑道,看你,猴急猴急的,竟然把这事忘了。嘻嘻,你以为是在家里……话一出口,猛然意识到短短片刻间,自己居然这样说了两遍。怎么,真就把那个千里之外的出租屋和眼前这个真正的家掉了个个儿了?这里可有爸妈,有点点啊……
  拉开门。
  点点一只手里拿着几根烟花,一只手扶在门框上。团年饭后刚穿上的崭新防寒服,让她看起来有些臃肿。笑笑这时才意识到这衣服好像大了一号。怎么就买大了呢?买的时候,她很有信心的。记得当时徐城说,别买大了,她很自信地一摇头,不可能。我的女儿穿多大,我当妈的咋会搞不清楚?大了一号的衣服让笑笑有些意外,意外里,再看点点居然就有种陌生感:门口的小女孩头发密而浓黑,也许是闹腾了一阵,有些凌乱。已经变黑的眉毛紧皱着,圆圆黑黑的眼睛直愣愣瞪着她跟徐城,透着桀骜和不满……这似乎不像她跟徐城平日里念叨的点点,似乎也不像他们午夜难眠里牵挂不下的点点的样子。
  点点,点点该是什么样的一个样子呢?笑笑感觉有些迷糊。
  不等他俩说话,点点先说了,声音冷冷的,你们两口子关着门在干啥子?我是不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咋个连我都关在外面了?
  笑笑和徐城嘴一张,却都没答出来。两人又对视一眼,眼里都充满了茫然。
  点点又说话了,一年就回来这一回,说好的放个烟花都不作数,哼!你不是我妈,你也不是我爸!
  徐城脸上挂不住了,一挑眉毛,点点,说啥子话呢?不是跟你说了爸爸妈妈开了一天的车,累了要休息一下么?
  点点扭一扭脖子,尖着嗓子喊,哼,你们就是不在意我,不在意外公外婆!
  这话让笑笑心里一急,但一腔的情一腔的话就是堵在胸间倒不出来,眼里就涌上热热的泪。
  徐城却禁不住恼了,你……
  点点不等他你出来,猛一扬手,啪,狠狠将手中的烟花掼在地上。不要你们的烟花,也不要你们陪我放了!两串亮晶晶的泪珠从她黑黑的眼里滚落出来。抹一把泪,一扭身,就往楼下冲去。
  点点才跨下几级楼梯,一头就撞在匆匆赶上来的外婆怀里。外婆一把搂住她,点点,啷个不听话了,都叫你别来吵爸爸妈妈,你咋就是不听。点点奋力一挣,呜呜哭着,含混不清地嚷道,他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我没有爸爸妈妈。说着,双手用力一推外婆。
  外婆显然没有想到点点的这一推有这么大的力气,身子往后一仰,亏得她下意识一把抓住了楼梯扶手,身子才没有摔倒下去,但后脑勺还是重重撞在了墙壁上。哎哟一声,痛呼出来。点点哪管这些,一推之下,弓腰探头,从外婆身侧跑了下去。
  笑笑见母亲碰了头,三步并两步跨下去,嘴里急急地喊,妈、妈……
  母亲一手死死抓住扶手,一手捂住后脑勺,痛苦地闭着眼睛,一时答不出话来。笑笑和徐城更加惊惶了。笑笑扶助母亲,紧张地迭声问,妈、妈,你没事吧?母亲这时好像才缓过气来,放开扶手,身子靠在墙壁上,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微弱,没事。   徐城一口气吐出之后,双眉一竖,怒吼一声,这娃儿,要翻天了!怒冲冲往楼下冲去。
  母亲忙睁开眼,急急地说,徐城、徐城,我没事,你、你别去……
  笑笑也有些恼了,这个点点也太野了一点。平时电话里,母亲偶尔会说点点爱发小脾气。自己嘴里虽要母亲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但心里倒想着她发嗔撒娇的小小的可爱的样子,怎么也没想到眼下的点点居然娇横如此,全然不是自己心中的想象。就说,妈,你别拦徐城,点点这个样子也太不成话了,得好好管教管教。
  笑笑的话音刚落,楼下客厅里就传来了点点惊天动地的哭叫声。其实这哭叫声虽然惊天动地,但谁都听得出来,并不是因为恐惧或疼痛,而是一种有意的、发泄的、示威般的嘶声喊叫。笑笑皱了皱眉头,这个点点,咋是这个样子?但母亲却显然被这叫喊声弄着急了,一把推开她,扭身赶下楼去。笑笑忙着要扶她,一边追,一边说,妈,你听她这泼辣劲,你别管她了。
  客厅里的情形让笑笑有些愕然。
  二
  点点缩身躲在吃团年饭的大餐桌下嘶声叫嚷。徐城扬着巴掌,作势要上前教训,但又不肯也屈了身钻入桌下,就那么凶巴巴站在桌前,而点点外公则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冷冷盯着徐城高扬的巴掌。
  外婆急匆匆冲下了楼,一见这情景就默然立住了。
  一刹那,客厅里只有点点故意的歇斯底里的大叫大喊。这叫喊反倒使得客厅里显出一份闷闷的沉寂来。这沉寂让扬着巴掌,作势要责打点点的徐城颇有些无措和尴尬,他不由回过头,求援般望笑笑。
  笑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应付这场面。她把目光转向点点外公和外婆。外公和外婆这时似乎有种默契——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他们的目光。他们这微妙的举动让笑笑心里倏然掠过一丝奇怪的感觉——生养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此时突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这种感觉让她迷茫,迷茫中,心里有丝丝缕缕的难受。
  徐城的巴掌还高扬着,但只能用色厉内荏这个词来形容,沮丧和无奈隐在渐渐难以绷住的怒色之下。
  这时点点外公说话了,什么事啊?这大过年的。然后冲着点点呵斥道,点点,出来!
  点点立马停住了干嚎,先看看笑笑和徐城,眼睛里透着戒备、恐惧、愤怒……然后才看看外婆,又看看外公,慢慢从桌下钻了出来。桌下的灰尘,蹭了她一身,头发也更凌乱了。脸上泪痕沾染着灰尘,看起来脏兮兮的,有几分可怜,又有几分狡黠顽劣。笑笑直直盯着她,却又盯出一份陌生来,这是点点吗?是那个老在电话一端喂了一声就抽抽噎噎说,妈妈,你和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啊的点点吗?她这眼神,哪是在看自己的父母啊!
  一钻出来,点点几步钻到了外公的身后,探着头,装腔作势地望着笑笑和徐城说,外公,他们要打我!她这话让笑笑心中尖锐地一痛。
  外公没理会她,瞟了一眼笑笑和徐城,你们累了,去休息吧,点点要放烟花,我陪她。这声音明显透着几分生硬。笑笑心里好像有根尖尖的刺,显然徐城心里也有,他谁也没有看,神情复杂地垂下了头。
  出乎意外的是点点在这时似乎不赞同外公的话,她眼里的戒备、恐惧、愤怒倏然隐退,黑黑的眼里流露着犹豫和渴盼,在笑笑和徐城的脸上闪烁了几下,双手抓住外公的衣角扽了扽,嘴唇一动,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但笑笑看到了,她心里一痛一酸,急速涌上眼里的泪差点就没忍住。她急忙说,爸,洗了个澡,这会儿倒不觉得累了。你看你的春晚,还是我们陪点点放吧。要不,等十二点新年钟声响了,大家一起来放?说着,转过头去看徐城。她以为机敏如徐城会马上跟着答应的,但没想到徐城木着脸没反应。这让她有一丝意外,但随即,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不由就一阵烦乱,她赶紧吸口气,把这一丝烦乱强生生压下去,偷偷给徐城递眼色,徐城这才总算点点头,说,对,到时候大家一起出去放吧。
  徐城话音一落,点点从外公身后跳了出来,拍手笑嚷道,一起放,一起放。
  外婆本有些木然的脸上漾出一抹打心里泛起的欣然微笑,冲着点点说,小丫头,又哭又笑,黄狗儿撒尿。去,快去把你扔得一地的烟花捡了拿来。点点应了一声,鸟儿一样飞向楼上。
  外婆笑吟吟望了一眼点点飞奔上楼的背影,转过身来,正要对笑笑跟徐城说点什么,才一张口,身子猛地晃了两晃,猝然向地上栽倒下去。
  笑笑本紧挨着她的,但事起突然,毫无征兆,惊叫一声,下意识揪了一把,却没揪住。沉闷的倒地声中,大家居然在一瞬间,都呆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她的额头有一缕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妈!
  笑笑一声惊叫,打破了这骇然呆愣的短暂沉寂。客厅里顿时响起一阵急促的杂乱声。
  父亲和徐城手忙脚乱地把点点外婆抬在沙发上平躺着。笑笑匆忙地找了一块手帕,颤手颤脚地包住她额头的伤口。父亲掐住她的人中穴,大家你一声我一声呼唤着她,但点点外婆紧闭着双眼,无一丝反应。
  妈,妈啊,你咋了?
  笑笑惊惶地大哭起来。笑笑模糊的泪眼中,母亲的脸憔悴蜡黄,黑白相间的鬓发凌乱中透着苍老与凄凉。笑笑蓦然感到一种直抵心灵深处的脆弱。一直以来,母亲在她的心中都是干练的、沉稳的、坚毅的,也是温暖的,她是她心灵漂泊处的港湾,是她尘世风雨里的温暖小屋,但眼下的母亲,是那样的苍老脆弱。笑笑觉得她的心碎裂般无助而疼痛。
  还是徐城镇定些,他掏出手机,要拨打120,但就在这时,母亲身子轻轻一动,喉咙里呃地发出一声声响。这一声轻微的声响,让惶乱无措的三人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丝亮光。都齐齐噤声,屏息盯着她。
  母亲的身子又动了一下,随即慢慢睁开了眼睛。初时,她的目光有些散乱和茫然,慢慢地能够聚集起来,落在三人脸上。三人仍然不敢做声,只紧张地望着她。
  咋了?我咋睡在了沙发上?
  说着,母亲移动着身子要起来。总算能说话,总算能起来,总算除了额头碰破皮外,没什么大碍。大家也总算舒了口气。但笑笑还是担心地问,妈,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还没说话,父亲说,你妈有高血压。
  笑笑啊了一声,嗔怪道,高血压?什么时候的事?咋不跟我们讲?
  母亲按按额头,切,就个高血压,大惊小怪什么?
  还没什么,你刚才吓死人了!你平时吃降压药没?
  父亲接口,吃了一段时间,就死活不吃了。
  母亲掉头横他一眼,呸呸呸,这大年三十的,啥死呀活呀的,真不讨口风!没事,没事。啊,笑笑、徐城,你们放心,没事!
  笑笑拉了母亲的手,眼里泛泪,一字一顿说,妈,降压药,你必须天天吃,按时吃。啊。必须要吃!
  母亲点点头,目光却在这时投向了笑笑身后。笑笑随着她的目光转过去头。只见点点怀抱着一大把烟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楼梯口处。黑黑的圆圆的眼睛,紧张地、怯怯地望着他们。笑笑的心,紧紧一缩,一张嘴,却喊不出一个字,眼泪,哗啦啦涌了出来。
  倒是母亲喊了出来,点点。那声音里有丝丝缕缕的怜爱、凄楚、心酸……缠绕着,纠结着。
  点点哇地一声哭了,哗啦,扔下怀中的烟花,奔过来,扑在外婆怀中。哭了几声,抬头,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外婆的额头,抽抽噎噎问,外婆,你咋啦?
  苍苍白发,稚弱孩童,紧紧相偎。笑笑望着,心碎一地——自己和徐城远在千里之外的长长的光阴里,她们每天都是这样相偎相依吗?一种浓浓的负疚感在她心中弥散。
  点点继续说,外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爸爸妈妈和你跟外公不高兴。我以后不耍小脾气了!外婆,你的头还痛么?
  外婆的眼里隐隐有泫然泪光,但她却笑着,抬手摸了摸前额,又摸了摸后脑勺,嗨,今天真不愧是大年三十,我这前磕金后磕银的。好好好,明年,肯定财源滚滚!
  三
  呯——嗙,呯——嗙……炫目的烟花或远或近,不断在夜空里升腾炸响,燃放得除夕之夜明亮璀璨。笑笑和徐城并肩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许久,两人都未做一声。一种沉闷滞重之气在两人之间徘徊流荡。
  说真话,笑笑想就这么沉默着,但她清楚,她是女儿,是母亲,是妻子,也清楚现在是在外面日盼夜盼盼了三百多天,才盼来的大年三十,她不能让这沉闷滞重再继续酝酿发酵了。笑笑呼出一口气,在一阵带着烟花爆竹药香味的夜风拂过后,偎过身子,挽了徐城的手,有些夸张地指着夜空,徐城,你看、你看那个,是那个烟花,真漂亮!
  徐城身子有些僵硬,但到底还是说话了,点点这会又不闹着放烟花了,她呀,就是成心捣乱。这孩子,怎么变成这个样了?你看,今天让她闹得。声音依旧闷闷的,
  笑笑懂他话里的话,心中不由又一阵烦乱,但她不能接茬。略略一顿后,她说,从没想到过,妈会得高血压!
  徐城却还是不依不饶,点点现在是一点也不怕我们了!现在都这样,再大点……
  笑笑又岔开他的话,说,要不,叫点点出来,咱们也放放?
  夜色里,徐城收回凝望夜空的目光,盯着笑笑,执拗地说,我知道,笑笑她外公外婆心里不高兴我。
  笑笑知道避不开了,其实,从看见徐城在客厅中作势要打点点,而点点外公用冷冷的眼神望他时,笑笑就知道这事避不开的,她吐口气,声音幽幽的,徐城,今天是过年,咱们别说这个行吗?
  徐城不再作声,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香烟燃烧处猩红一亮。笑笑盯着这一点黑暗中的猩红,心里反倒又避不开这个她极力不让徐城提及的话题了。
  这当然还是缘起于点点。两年前,徐城就对笑笑说,笑笑,我觉得点点跟我们越来越生分了,人家都说隔代教育不好,我看啊,咱们把点点接过来。
  笑笑沉默了半天,说,我也这么想,只是这里的官办学校咱们上不起,好的私立学校更不用说了,去专收农民工子女的学校呢……哎!
  徐城深深吸一口烟,喷出。烟雾缭绕中的眉头紧锁着,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说了,要不,让点点去他爷爷奶奶那里?那里学校也不错,离我们又近得多,我们三天两头也能回去看看点点,陪陪她。
  这话,笑笑知道徐城压在心里许久了。笑笑一直怕他讲出来,但他到底还是讲出来了。徐城这话,是点点外公外婆心中难解的结。他们早为此作出了防备——结婚时,明确声明徐城是上门女婿,以后孩子的姓不跟他,跟笑笑……
  其实,笑笑倒并不认为徐城这话就是点点外公外婆顾忌的那个意思,他真的是为点点的成长着急,提出的也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说得通点点外公外婆吗?
  果真,那年春节回家,笑笑才一露口风,点点外公就一皱眉头,这是徐城那小子的意思吧?嘿嘿,找这借口!嫌我们没把点点带好?早做啥子去了?再说了,怕我们带不好,简单得很嘛,你们就别去那远打什么工了,回来。你看我跟你妈没那么远去打过工,还不是一样修楼房,过日子。你们再看看这里跟你一样年龄的,也没像你们跑那么远,人家还不是楼房小车都有?哼,真搞不懂你们咋就非要跑那么远去?
  外婆也说,要不你和徐城商量商量,回来。外面多苦啊!
  爸妈态度坚决,言语刺耳,但笑笑也能理解。毕竟,少不更事的自己,在点点才七个多月的时候,就把点点扔给他们,跟徐城来到了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是他们一把屎一把尿,精心把点点带到现在的。可以说,是点点填补了自己这个女儿远走他乡后,给他们留下的情感空白,点点是他们步入晚年的全部。每每这样想时,笑笑心里都一阵阵刺痛,感觉自己欠了父母欠了女儿太多,就想自己和徐城真有这个必要远离他们,来到这千里之外吗?
  然而……笑笑一声长叹,徐城会跟自己回来吗?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公婆也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笑笑觉得做人好难。这在她跟徐城谈恋爱时是没有想到过的。那时,只以为,为了爱,就是天涯海角的远走,就是四海为家的漂泊也无所畏惧。现在,她终于体会到了母亲在得知她跟徐城热恋后那无奈而又担忧的一摇头——笑笑,徐城跟我们离得太远了,我们又只你一个女儿,将来……哎!
  有时候,笑笑也想过,要不,自己先回来。可这个念头一起,一个女人的身影就在她心中冒出来。   这个女人笑笑从没见过,更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但这个女人却在两年前就一直清晰地蛰伏在笑笑的心里,时不时跳出来,像针一样,刺笑笑一下,让笑笑疼痛,让笑笑胆战心惊。当然,这总是在笑笑跟徐城吵架,徐城怄气夜深未归时。每每这个时候,笑笑总是想,徐城是不是就在这个女人那儿?
  其实,这个女人是徐城自己告诉笑笑的。
  那天晚上九点左右,笑笑和徐城正在看电视,徐城的电话短信声响了。徐城在看了一眼短信之后,目光有些怪怪地飞快瞟了一眼笑笑。但笑笑正被一部情感电视剧吸引着,感动着,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徐城本想立马把短信删了,但拇指一动,却又停了下来。他又侧过头去看笑笑。浴后的笑笑穿件宽松的淡黄色睡衣,乌黑的长发从脸颊一侧垂下来,长长睫毛下,清凌凌的眼波随着电视剧情闪动着,流动着。她这样子,猛让徐城心里一缩。徐城想到了第一次看见她的模样,也想到她孤身一身,陪着自己,远离父母来到这千里之外的城市……
  这时笑笑才察觉到了徐城的异样,但也没多想,佯嗔地横他一眼,傻样。别看我,看电视。
  徐城略一犹豫,递过手机。
  ——谢谢你卖了我的保险。我想请你,就请你一个人,吃顿饭。
  笑笑不经意地一瞟,哦,那个卖保险的啊。忽然,声音中断,目光停留在了“就请你一个人”那几个字上。这时,徐城在耳边说,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前女友。她——现在离婚了……
  笑笑抬头望着徐城。徐城目光有些闪烁,但透着坦然。笑笑吐口气,把玩着手机,忽轻轻一笑,说,请吃饭啊,我跟你一起去。
  徐城盯着她,想了想,摇摇头,算了吧。我们都不去。笑笑紧盯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慢慢靠过去,偎依在他身上。徐城环过双手,紧紧抱着她,说,我买她的保险,你不生气吧?
  笑笑没说话,只将埋在他怀里的头摇了摇。但那个她没见过的女人的影子却并没就此摇落,反而像在她心底生了根,并慢慢发着芽。从此,她经常偷偷地查看徐城的手机。
  我离开徐城回家,这个女人……深深的惧怕就在笑笑的心里弥漫开来。所以,这件事笑笑就无奈也无措里拖着,拖着。拖到哪一天呢?笑笑深深地迷茫着,忧愁着。
  此时,望着徐城手指尖夹着的那一点燃烧的猩红,它在暗夜里是如此的醒目明亮,但笑笑心里却一片黯淡迷茫。她想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想哭,想喊,但她强生生抑制着。笑笑早过了任性的年龄,知道一个家要用包容与爱维护着。她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回家过年,这是团圆,一年才有一次的团圆。
  笑笑和徐城沉默着。沉默中,远远近近的鞭炮声,烟花声在他们耳中既遥远模糊却又清晰响亮。
  忽然,院子里的灯一下明亮起来。紧跟着客厅门哗啦打开。点点欢声叫嚷着奔了出来,十二点了,十二点了。爸爸妈妈,快放烟花,快放烟花。她的身后跟着外公外婆。
  烟花点燃,砰——嘭。先在地上一亮一响,然后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炸响,散开成五颜六色的明亮璀璨的烟花。几乎是同时,从每一户的房前屋后,在震天的鞭炮声中,升腾起无数的烟花,整个夜空仿佛被点亮。
  点点兴奋地跳跃着,欢呼着。外公外婆并肩站着,指点着,仰了头,笑盈盈望着漫天的的烟花,笑笑心中的迷茫忧愁,刹那远去。她张口说什么,但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了烟花爆竹声中。这时,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这只手,小小的软软的。是点点的手。笑笑转过头,烟花的亮光之下,点点站在她跟徐城的中间,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牵着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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