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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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小学四年级,这一年,我和艾丽手拉手步入人生的第二个十年。
  没有蛋糕,没有奶油,没有布娃娃,甚至没有生日祝福。
  当古铁钟被铁槌敲动,沉闷的声响震人耳朵。我看见我们前十年生命里的最后一个落日。
  村落背后的松柏林里,一只雏鸟在日暮里尝试着飞翔,翅膀摩擦气流,仿佛急促而兴奋的呼吸。
  艾丽,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让我想想呀!是不是我和你的生日?
  “嗯!我们长大了!这个生日没有礼物,只有我和你,还有那个天边的落日。”
  “对哦!”
  艾丽眯着双眼,目光扑朔迷离。她抬头仰望着红彤彤的夕阳,霞光映在她的脸颊上,晚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她平直顺滑的黑发。
  我钻进了松柏林,我想,我应该送给艾丽一个礼物,来纪念这仅有的一刻。
  在青草丛里,我逮到一只软绵绵的小兔。
  小兔有毛茸茸的长耳朵,红色如玛瑙的眼睛。它惊恐地望着我,挣扎求生。
  艾丽回过神,羞涩一笑,如盛开的花。
  “谢谢霄意!”她将小兔捧在手心里,如同托着轻盈的河水。小兔乖巧地卧在艾丽的手心里,温顺安详。
  “艾丽,这是你的生日礼物!”我笃定地说,像是一个凯旋的小战士拿着战利品,庄严肃穆而神圣。
  “可是……霄意,你的呢?”艾丽悻悻地问。
  “男孩子是不需要礼物的!”
  艾丽,你的嫣然一笑,就是我最好的……
  艾丽踮着脚尖,轻快地在我脸上碰了一下。
  霄意,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哦。
  那一天,月亮很早就出来了,如同一块璞玉挂在天上。四野尽是水泻一般的银光,朦朦胧胧,像是梦境。
  我的脸绯红,似是有炉火的灼烧。艾丽抚摸着怀里的小兔,望着无措的我,低头羞赧地笑。
  霄意,天已经黑了,我们该回家了,你送我哦。
  
  银白的山路曲径通幽,前方有昏黄的灯火,亮在雾影里,显着村落的位置。
  艾丽把小兔放进书包里,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她是个怕黑的小女孩。
  虫豸低低吟唱,巡夜的飞萤和蛾奔突在眼前,稍不留神,就有蚊虫撞进眼睛里。我挡在艾丽身前,为她开路。
  村头大槐树下,一只大嘴狗盯着渐渐走近村落的我们。
  “汪……呜……”它一声长啸,划破夜空,像是狼在呜咽狂嗷。它站起来,肥硕的身子一大团乌黑。
  艾丽抱住我的胳膊,手在颤抖。
  霄意,我有点怕。这是谁家的狗,这么大,凶得吓人。
  不怕!有我在,艾丽。我瘦瘦的身子挡在艾丽前面。
  我们慢慢地向前挪步,盯着那条大嘴狗,希望不要突然扑过来。我的手心已经出汗了。
  “汪……呜……”大嘴狗嗷叫起来。
  艾丽,快走!
  我蹲下身,拾起拳头大的石头扔向狂吠的大嘴狗。它哀号一声,咆哮着向我们冲过来。
  我拉紧艾丽的手向村落最近的一所石屋仓皇地奔跑。
  
  艾丽,当时的你吓得面如土色,急得直掉眼泪,不知所措。我听见你恼怒地骂着,大嘴狗,不准欺负我们。我用力地掐住大嘴狗的脖子,在地上滚了一身灰土,脸和手背都擦伤了。你看见我的腿在流血,尖叫着不知从哪里抱来一根木头……
  大嘴狗好不容易被我们打跑了,你把我扶起来,替我擦去脸上的血痕。我用无力的手指给你拭去眼角的泪,你又哭了呢。我豪气盖天地说,没事了,看我多厉害,你终于又笑了,天真烂漫。
  那夜我跛着脚执意送你回家,你站在皎洁的月光下向我挥手告别。你的脸恬静,笑容干净,长发如同黑丝绸泛着光泽。你伸开右手五指使劲地向我摇手,就像一个明丽的月光天使。
  村落的房屋静默伫立,屋影与树影交替重叠,我望向蔚蓝的夜空,许下了第一个心愿:——艾丽,我想保护你很久很久,不允许你再受任何伤害和委屈。
  
  五
  
  十岁以后,我是个事事好强的孩子。
  艾丽依然和我在同一个教室上课,我的成绩依然是全班第一。无可否认。
  所以我要一直帮助艾丽补习。
  土瓦堆砌的教室外,是不大的操场,左右栽植着一人合抱粗的落叶槐,操场正中央,是个长方体的乒乓球台,劣质的混凝土铺就在表层,经过无数的风雨侵蚀,已经斑驳剥落。这里,是我们课余时间唯一的乐土。
  从三年级开始,我就被大家称作这里的“台主”,控球与阻挡是我的强项,“提球”是我的必杀技。整个小学,没有人是我的对手,除了老师。
  这里,也是我和艾丽会合的地方。
  秋日的午后,阳光依旧明丽,令人眩晕。落叶槐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丢弃叶子。球台四周聚拢着各个年级的旁观者。我走近台头,右手紧握栎树削制的球拍,目光专注着在球台上空飘动的白色小球。喝彩声此起彼伏。
  “霄意,霄意,你……你在哪儿啊?”
  是艾丽的声音。熙攘的人墙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停下动作,回头寻声望去。大家跟着回头,人群散开一个缺口,艾丽脸色仓皇地走向我。
  “霄意,有个高年级的男生欺负我。”艾丽一脸的委屈。
  “他怎样对你了?”我急切地问,紧张地用左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他……他扯了我的头发……”艾丽双眼微红,眼睛里尽是屈辱和求助。
  “哈哈呵呵……”大半围观者都在笑。
  一滴泪折射着晶光滑落到艾丽的脸颊。
  “别哭!艾丽,告诉我,他是谁?”我声嘶力竭地喊,同时怒视着围观的人。
  “是我!”人群闪开一条路,一个高出我一个头的男生走向我。他的身后,跟着几个高矮不等的男生,看样子,都是六年级的学生。
  “你过来,来这里!”我左手护着艾丽,右手握着球拍指着他。
  他微微吃惊,却依旧无动于衷,他身后的人蠢蠢欲动。
  “你过来,来这里!”我指着他狂吼。艾丽的脸色苍白,她倚身在我的身后。
  他的眼睛瞪大,握着拳头逼近我。
  周围的人屏声静气,耳边一下子清静了,只听见落叶槐的叶子在风中飞翻的簌簌声和他走路的踢踏声。
  艾丽紧张地拽着我的胳膊。
  左脚向前一步,蹬地,左手放开艾丽发抖的手,腾空,跃起。我用右手紧握球拍直线下削。
  “啪!”球拍与他的脑袋“接吻”。他号叫一声,捂着头迅速地下蹲。
  人群一阵骚动,其余的几个人一轰而上,冲向我。我护住艾丽,迎着晃眼的拳脚奋力地还击。我感到脸部有阵阵疼痛,腹部和背部如针芒在刺。我挥动着手臂,球拍把柄在手心滚动,有粘乎乎的液体滴落。就像那夜与大嘴狗的争斗。
  恍惚间,我听见艾丽在喊,不要,不要……
  
  那个黄昏,我和艾丽坐在村落背后的山坡顶端,落日的余辉抚摸着我们的脸。
  我们迟迟不敢回家。
  霄意,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呢?天就快黑了。
  你怕了?我知道你怕黑。
  才不是呢,有你在,我不怕黑。我是担心家里的那只小兔呢,我还没有给它喂青草哦。它没有妈妈在身边,一个人会孤单吧?霄意,我们该给它取个名字,取什么好呢?你取吧?
  艾丽,就叫它大耳朵吧?容易记。
  嗯!
  天黑了,今天没有月亮出来照路。连绵的山横亘在视野里,黝黑森然,像是要压过来,根本没有先前的轮廓。
  霄意,你给我讲童话吧,还像原来那样讲,我这样坐着容易睡着。
  嗯!艾丽把头靠在我的胳膊上,夜风扬起了她的发丝,触及到我的脸孔。
  “从前,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个时候,有一个国家,国家里最好的房子里住着一个英俊的王子。在这个国家很穷的地方,住着一个姑娘,她很漂亮哦。大家都叫她灰姑娘,灰姑娘的家里,有两个姐姐。有一天,王子要结婚了……”
  
  天黑透了,我牵着你的手送你回家,我决定要硬着头皮向爸爸妈妈解释一切,与你无关。你抚摸一下我的伤口,突然说,对不起。那一刻,我没有觉得丝毫的疼痛。
  艾丽,那天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各自挥手告别。你说,霄意,如果我是灰姑娘,我可以找到王子吗?
  艾丽,当时我甚至在幻想,我就是那个王子。然而我却忽略了,童话里的王子和灰姑娘是到后来才相识的。
  
  六
  
  入学后的第六个春秋我看见落叶槐再次吐芽展枝,遮天蔽日。这些渐粗的年生落叶乔木,生命力越加旺盛。
  艾丽的黑发浓密而渐长,直达腰际。阳春三月,她站在每个黄昏的山顶,任晚风牵扯衣袂,任发丝掠过眼眉,任落霞映照她落寞的容颜。
  小学六年级,我们都是沉默的孩子。
  古铁钟的震响近乎一种督促的呜咽,紧凑绕耳,就像每个六年级生的心跳。
  村落所在的小镇,只有唯一的一所初中,起点抑或终点,我们在挣扎追逐,脸色凝重。
  空气中,弥漫着飞舞的油墨分子。
  袅娜的炊烟,花香的晚风,清澈的河水,赤彤的落霞,轻盈的飞鸟,幽曲的山路,翠绿的小麦……全部与我们隔膜,成为记忆里轻柔的羽翅。
  我和艾丽依然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她不再要求我讲述童话故事。她变得勤奋而焦虑。
  艾丽的成绩没有太大的起色。
  在密布文字和符号的试卷前,艾丽的眼睛是茫然的,我分明看到那里隐藏着一丝幽怨的期冀。
  迫在眉睫的升学考试,伴着滚滚的雷声和潇潇落雨席卷而来,粗重的鼻气令人窒息。
  这一如既往的夏天,却潜伏着诸多不安的因素。
  艾丽站在大雨里,任凭湿发粘贴脸颊。湿透的衣裙紧裹着她的身子。我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起舞旋转,雨滴和泪水同时飞溅,像沾染晨露含苞欲展的百合。
  她微闭双眼,无力的说,霄意,我很怕。
  耳边有轰隆的雷声,闪电划空而下,击中远方的山脉。我抬头,看见浓厚的乌云,遮没了视野的归宿。
  那一刻,我知道,某些事是早已注定的。
  我和艾丽,已经挥手告别,无能为力。
  
  村落的八月末,村头那棵古老的落叶槐下悬挂着录取通知,这是村民们每年期盼的时刻,远胜于麦田的丰收。人们都争相观望,我看见人们睁大眼睛惊讶的表情,我听见人们欢快愉悦的呼声。
  我的分数,超越了所有考生的成绩,打破了历届考生的记录。“霄意”两个字赫然夺目。通知上,没有艾丽的名字。
  我的耳边回响着艾丽的声音,霄意,我很怕。
  鲜明的刺痛感淹没了一切。
  
  村落的九月初,所有的松柏苍劲墨绿,遍野的山花早已经凋零,落叶槐提前丢掉了叶子。
  阳光突兀,耀眼的凄艳。
  我站在唯一一条通往城镇的甬道中间,手捧鲜红的入学通知,等待着艾丽的到来。
  “霄意,你争了光,我替你高兴。去了城镇,可别再那样贪玩,可别那样调皮,可别跟人家打架了。”艾丽低着头,脸颊埋在刘海儿里。
  “那你怎么办?我以后不能给你讲童话故事了,我给你写信吧?”
  “不了,不用。我是说我妈妈会把我送到姐姐那里,她们在南方工作,我妈妈都安排好了。”
  “那,那你就不能再上学了?”
  “嗯。都怪我自己笨,没有考好。”艾丽继续低着头,十指交插。
  锈迹斑斑的大铁盒机动车沙哑地鸣笛,戴鸭舌帽的司机伸出车窗催促人们。
  “你,你该走了吧?”艾丽抬起头,眼里有泪光闪动。
  “嗯!我会回来看你!”我欲转身离去。
  “霄意,等一下!”艾丽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镶着花边的手绢,手绢上是展翅欲飞的飞燕。
  “这是我自己绣的,是我送给你的礼物。霄意,祝贺你!”
  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最后用力挥手告别。
  大铁盒机动车发动马达,喷出长长的尾气,绝尘而去。
  我展开手绢,是一绺乌黑的长发。
  我把头伸向车窗外,望着艾丽孑然的身影消融在瑟瑟的秋风里。
  
  艾丽,我多想跳下车,我多想把我分数的一部分给你,我多想再陪伴你看溪水细流,我多想再和你一起为大耳朵摘青草,我多想再为你捕捉一对蝴蝶,我多想再看风拂起你的长发,我多想再给你讲童话故事,我多想再听你喊我的名字,我多想再送你回家,我多想再看一眼月光下你的脸,我多想,再牵着你的手看夕阳西下。
  
  七
  
  艾丽去了南方。那个众多辍学者向往而生存的城市。
  
  这个春天,满山遍野盛开鲜花,像是展开的蝴蝶翅膀。所有的花瓣以黄色和粉红为主,粉红,代表思念;黄色,象征离别。
  那几间由砖瓦堆砌的小学房屋已经拆迁,只留残垣断壁,小操场上杂草丛生,正中的球台早已颓废,古铁钟废弃在尘土里,销蚀成泥。
  操场两旁的落叶槐被锯伐,遗留满地层叠的枝叶,遗留平削裸露的木桩。
  我看见彰显的年轮。
  这是被人们遗忘的角落。
  村头古槐树下的大嘴狗,伸长舌头,慵懒地趴在地上。
  我躺在磐石上,用那年相同的角度仰望,想像着若干年前那个阳光下捧着玻璃瓶凝望着蝴蝶的小女孩。
  “霄意,是你吗?”一个陌生的女声。
  “你是……”我站起身。
  一位染着黄头发的漂亮姑娘,有着白皙的皮肤,精致的面容,窈窕的身材。
  紧挨她的,是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子。
  他紧握着她的手。
  “我是艾丽呀!”她笑了,妩媚迷人。
  我在她的大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熟悉的目光。
  茫然,心跳,无措,遗憾,释然。
  我灿然一笑。
  艾丽,你终于找到了你的王子。
  有一种清脆如蝉翼的东西在分崩离析,最终化作炊烟随风飘散。
  
  那绺发丝仍在,望着绣着飞燕的手绢,我仿佛看见一个穿裙子留长头发的小女孩,她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她在脆生脆气地唱儿歌:
  村前槐树下
  两个小娃娃
  蓝天放晚霞
  归鸟咿呀呀
  他俩牵着手回家
  讲述着童话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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