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聚散的哀乐,无非“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生别离,我会想“后会有期”;“新相知”,我会想“来日方长”。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来日不在,后会无期。
　　高中时代,我最重要的异性朋友叫黄静。静和我同级,他在五班我在六班;他是学生会主席,我是女生部长。我常在他家吃饭,他的爸妈我叫叔叔阿姨,他的哥哥姐姐弟弟,我也叫哥哥姐姐弟弟。周末我们一起玩耍,寒暑假我们还写信。他嘲笑我单恋的男孩不优秀。喜欢他的女同学似乎太多,我与他却是手足般情意:比恋人远,又比恋人亲。
　　我高考失败,他是文科状元。他送我一张韩信忍受胯下之辱的卡片,让我卧薪尝胆还自己本来面目。大学不好,我毕业分配到边远地方,他和好几位上了名校的同学一直给我写信,他还到我工作的地方看我,鼓励我不忘当初之志。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我考研,专业教材买不到,他从南京的图书馆借书寄给我。我辞职到北京考试,他已经在北京工作,他请我和我老公吃饭,陪着我在未名湖边走了一圈又一圈,给我出很多主意,帮我张罗一些事情。
　　和朋友交往,我会追问自己为对方做过什么,以免将来内疚。对于静,我唯一记得的是,他结婚,我去参加婚礼,当时我正在读研究生,只送给他一对杯子,祝福他们伉俪幸福一辈子。
　　我一直以为来日方长,以为和他天经地义一辈子是朋友,以为我终于有一天能为他做点什么。在他结婚后不久,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我们的来往已经显得勉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从他的生命中消失。这件事,我难以释怀。在北京,我们都住在西四环一线上,如果一路绿灯,我们之间只有一刻钟的车程。
　　一份如此根深叶茂的情谊,竟只有十年寿命。
　　三毛说过一句话:异性之间的友情是存在的,如果他们的配偶也同意。
　　回到老家,见到他的家人,一桌子吃饭。席间,我给他发一条短信,他回短信,还是那么亲的感觉。有一年母亲节,他从同学圈子知道我在成都,他发来一条短信,是母亲节的祝福,事后,我才知道,他当时就在成都机场等待延误的航班。我们不再往来之后,偶有一次同学聚会,他给我夹菜,无微不至照顾。聚会散场,我和黄静各走各的。
　　这样的道别,图穷匕见。让你看清:彼此在对方生命中的特殊位置,荡然无存,只如萍水相逢之人,一份浅显的亲热。
　　元宵节,我在家里宴客,北京大雪。大家要看家庭影集。其中,一张照片被问起是我和谁。那是我和黄静在雪中的合影,黄静看着我笑,我正仰头看天。那是十五年前的照片了,是我老公给我俩抢拍的。就是他生日去我工作地方看我那次。
　　黄静之后,生命中还有另外的“黄静”吗?生命中的这个暗伤,让我很难再信“来日方长”与“后会有期”。相反,眼前之人给我遥远感;亲密让我猜测疏离;心心相印让我害怕隔膜;活着,让我不时惦记死亡……那些眼中并不看重“眼前人”者,估计心中还无我这样的伤痕。如果让我再重拍一张与“黄静”的合影,我希望我是在看着正看着我的“黄静”,而不是在看着与我遥不可及的苍天。
　　编辑/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