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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老病号自己也没有想到,还能够上阿里。”
2012年8月2日,在西藏阿里军分区,记者见到了刚从普兰边防考察归来的袁国祥将军。
袁国祥将军已经整整80岁。1954年,他第一次跟着骆驼队从新疆桑株出发,登上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阿里高原。此后58年,他一直与喀喇昆仑、冈底斯和喜马拉雅山脉打交道,直至l988年军队恢复军衔制,他被授予少将军衔。
袁国祥一生数十次到达阿里,最难忘的一次,正是1962年参加中印边界上的那场自卫反击作战。
就让高山考验我吧
1962年10月,袁国祥扒上一辆医疗队的车,奔赴前线。
中印之战箭在弦上,南疆军区政治部主任黎斌一声令下:袁国祥,你会照相,跟着上战场!
可是,部队的老医生却一把拉住袁国祥,说:“别人可以,你不行。”当时的袁国祥刚从病魔手中死里逃生,他得了空洞性肺结核(这种病在当年是判了死刑的),在与疾病顽强的斗争中存活下来。
“就让高山考验我吧。”袁国祥没有听从医生的劝告,撂下一句这样的话,就上了前线。
“我当兵以后还没有打过仗,好不容易要上山打仗,不去能行吗?”袁国祥笑着对记者说。
1949年9月21日,张掖解放第三天,l7岁的袁国祥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真正的冒险。他和同学到二军政治部报名参了军,跟随大军西进喀什。此后几十年,他不仅成长为一位卫国戍边的将军,还被誉为“将军摄影家”。
在一张摄于当年的照片上,袁国祥的表情停留在那个不谙世事的年代,单纯地难以捉摸。照片中的他,还无法预知此后波澜壮阔的人生,只有对未知军旅生涯的憧憬,和一种略带刺激的新鲜感。
中印边界西段属新疆军区管辖,西线参战部队除原有的边防团和阿里支队外,多从阿克苏、喀什、莎车、叶城、皮山等驻地上山。
10月的喀喇昆仑山,已是冰封雪裹。当袁国祥从喀什坐车到达海拔5100多米的西线指挥中心—康西瓦时,强烈的高原反应,让他一下就躺倒了。
第二天,参战部队召开誓师大会,作为政治部干事兼摄影记者,袁国祥从病床上爬起来,开始工作。一周之后,战斗打响,他就跟随部队上了前线。
在炮火中记录战争
“炮击敌人的炮兵,打敌人的飞机,缴获敌人的汽车……这些我都拍下来了。”参战的袁国祥目睹了中印边界西线战斗的整个过程,用相机拍下了大量珍贵的战争照片。
1962年10月20日凌晨8时,天蒙蒙亮,三发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乘夜进入阵地的各种火炮一齐打响。当太阳升起,一面鲜艳的红旗已飘上红山头顶。
袁国祥在战场上参加了抢救伤员、清点俘虏的工作。他看到在碉堡、帐篷和堑壕中,到处都是印军的尸体。由于天冷,敌我双方未爆炸的炮弹、手榴弹随处可见。几辆英式大卡车和美国小吉普停在那里,有的还突突作响,看来是敌人发动了汽车,但未来得及逃走。
“9点多钟,一架敌机从头顶飞过,我军所有的长枪、短枪一起对空射击,我也拿着手枪打。”袁国祥回忆道。
哪料想,这不是敌人的战斗机,而是空投物资的飞机。在我方火力集中扫射下,这架苏制伊尔14型飞机多处负伤,惊慌逃出境外,紧急降落在附近山沟中,其残骸至今还能被我边防巡逻队看到。
两天后,袁国祥又接到新的任务,到已收复的印军哨所寻找电报密码和机要文件。他和两名士兵一起,爬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在5个印军据点中翻箱倒柜,找着了大量的地图和文件。有的英文地图,因有印境详细情况,成为重要参考资料。
“照相机的镜头威力巨大,小机子也能干大事!”袁国祥得意地说道。他当时拿了两台相机,其中一台是小莱卡相机。山上太冷了,一出气,镜头就结冰,照不出相,这是最大的危险。而且快门有时还“失灵”,袁国祥自始至终都把两台相机揣在怀里。
给前沿部队送物资
从10月20日到29日,10天的时间,我边防部队转战千里,历尽艰险,经大小十余次战斗,拔除了印军37个据点,收复了我国大片领士,重创印军。
碟木绰克1900平方公里土地和6个印军入侵据点被收复之后,作为前指工作组成员的袁国祥和李含英接到命令,要为前沿部队送吃的。他們到碟木绰克印军后方仓库中装了满满一汽车主副食品,沿印军公路和路旁的钢管电话线杆一直向前开去。
行车途中,驾驶员心情紧张,开得很慢。袁国祥对他说:“印军仓促逃跑,在拉多据点前都未埋雷,怎会在他们要跑的路上埋雷呢?你放心大胆地开吧!”驾驶员这才踩足油门,很快开到卡日果。
到了卡日果印军据点,只见已烧毁的房屋、物资还在冒烟。十团的一些战士在狮泉河中抓鱼,用红柳枝生火烤着吃。袁国祥和李含英给每个连队送去了食品,官兵们高兴极了,赶紧拿回去做饭吃。
他们还沿着印军笔直的公路直达那喀栋通道山口,为在那里担任守防任务的侦察连送去食品。这个侦察连是这次战斗中走得最远的一个连队,他们的哨兵在山头瞭望,监视着境外印军的动向。搬拿物资时,战士们高兴地说:“这一下好了,有吃的了,叫我们在这里守多久都行!”
返回时,袁国祥在拉干赫尔高高的一个山包上看到前指首长在观察敌情,山下停着他们的小车。他也爬上山,拍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1963年后,这个地方又被印军占领了。
5200高地的神炮排
11月16日,由于印度“忿怒地拒绝”了中国政府和平解决中印边界问题的建议,并在国内掀起了疯狂的备战狂潮,中印边界战争继续升级。
临战前夕,前指派骑兵三团的炮排到11团9连支援作战,9连指导员穆洪千对袁国祥说:民族部队是你们南疆军区管的,你熟悉,请你带着这个排跟我们一起行军战斗。
骑兵三团是一支以维吾尔族为主、由新疆7个民族组成的部队。炮排排长艾买提·托乎提认识袁国祥,请他坐到驾驶室里,部队就出发了。
为了避免被印军的观察哨发现,部队在山弯中等到天黑,才鱼贯而进,但不准开车灯,也不准打手电。驾驶员们注视着前面车上战士挥动的白毛巾,摸黑开进。
一边是斯潘古尔湖,一边是盘山道。当时前指要求:如果哪台车出现故障,就把人员、物资卸下,将车推下湖中。那天晚上,几十台汽车顺利爬过了十几公里的高山险路,没有一台抛锚。下车后,部队还要从两侧山谷中向山上爬。
“那天晚上,风雪交加,坡陡得爬不上去,我们就把重型火炮都丢在了半山腰,只将较轻的57无后座力炮扛了上去,战士们一个扶一个、一个拉一个,爬了六、七个小时。”袁国祥说。
快爬到5200米高地时,高山反应开始折磨每一个战士。维吾尔族战士米吉提一头栽倒在山坡上,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袁国祥扶起他,他望了一下山顶说:“要路把西约克!”意思是山路高得没有尽头。说着又背起4发炮弹,咬紧牙关向上爬。
部队终于在天亮前隐蔽地进入集结位置。就在团长高焕昌下达开炮命令的时候,袁国祥拍下了又一张珍贵的照片:“天刚亮,他的头发上、眉毛上,脸上都是雪,他拿着电话,下令开火。”
9连战士首先发起冲击,骑三团的维吾尔族战士看到汉族战士一个个倒下,怒火中烧。在步兵掩护下,排长艾买提·托乎提指挥战士将两门炮推近到离敌50米处,用炮筒直接瞄准敌堡射击。
“一开始,火炮结霜,炮弹推不进膛,排长急了,一脚蹬了进去,结果一炮打响。”袁国祥笑着说。
炮筒打热了,装填就顺当了。一口气发射了28发炮弹,25发命中目标。步兵乘势突击,终于拿下这个设防强固的印军据点。
战后,9连为炮排请功,称他们为“神炮排”。
老将军的最好纪念
战斗结束,袁国祥带着日土县的支前队到9连阵地上抢救伤员。他和指导员穆洪千组织担架把伤员抬下去,又找了一些印军的帐篷杆和黑色的军毯,扎成简易担架,把几个烈士抬下山。
当天晚上,后面部队上来换防,准备防御印军的反击。一阵暴风雪袭来,袁国祥和李含英去给新来的营长传达前指指示:就地掩埋印军尸体。
次日清晨,风雪停息,哨兵发现一个暗碉中有动静,叫喊起来。袁国祥带几个战士前去,抓出了两个隐藏在那里的印军,其中一个断了腿。袁国祥让一个支前的藏族老大爷用马匹把这两名俘虏驮下去,没想到老大爷却生气地说:“我是来驮金珠玛米(解放军)的,不驮印度兵!”经过日土县副县长的一番动员,两名俘虏才被驮下山去。
为了抵抗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前指做出指示,所有印军用来防寒的物资,都可以让部队使用防寒。但是,守卫在5200米山顶上的9连一排,因无印军碉堡、物资可利用,结果25人有21人被严重冻伤,大部分下山后被截去脚趾或手指,教训沉痛。
“西线虽然不是主战场,但在极为恶劣的气候环境中,我军横扫入侵印军,全部拔除了设在我国领土上的43个侵略据点,有力地配合了东线主战场。”袁国祥说。
1986年夏天,袁国祥任阿里军分区政委时,曾和战士们巡逻到这个旧战场。“我们在这个阵地上,发现不少印军胶鞋刚踩过不久的脚印,可见印度在25年后还惦记着这片属于中国的土地。”袁国祥感叹道。
离休后,袁国祥将军一口气写了十余本回忆往事的书。在《雪山凯歌—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西线战斗纪实》一书前言中,袁国祥写道:回忆那次在世界屋脊上进行的卫国戍边战斗,英勇激烈,艰苦卓绝,历历在目,如同昨日。
“这是我军解放新疆后打的惟一一次较大规模战争,而且是在高寒边远山区打的一场特殊战争。可是现在好像却没人提及,也没有人很好的纪念,这不对!”这位17岁踏上革命道路、用镜头当做武器的老将军,回首50年前的那场守卫战,仍难以释怀。
袁国祥常常想起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友们,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把他们的事迹记录下来,把他们的精神传承下去。“不然,总觉得有愧于他们!”
(本策划专题部分资料图片由袁国祥将军提供,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