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姐,紫州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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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孙小姐相遇时,罗娜十一岁。这年,罗娜跟随爸妈从矿区小镇搬来小城桐川。爸妈买了一栋两层的旧房子,房子带着一个生机勃勃的大花园。隔壁住着的是一个老太太,她每天清晨都在自己的花园里,唱着罗娜听不懂的歌。
  罗娜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喊她孙小姐,而不是孙大妈、孙奶奶呢?
  她跑去问妈妈,妈妈说:“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啥?你也叫她孙小姐就好了。”
  不久,春天来了。周末,罗娜希望妈妈带她去公园看花。可是妈妈因为平时工作辛苦,周末只想在家休息。当罗娜一个人在家里花园挖土玩的时候,孙小姐就隔着篱笆问罗娜,想不想和她一起去郊外摘野菜,罗娜开心地答应了。在郊外,孙小姐教罗娜识别各种野菜,从那一刻起,罗娜喜欢上了这个老太太,经常跑去孙小姐家玩。两家人关系也逐渐亲密起来。
  罗娜没有外婆,也没有奶奶,所以,孙小姐弥补了罗娜生命里缺失的隔代之爱。孙小姐有时会给罗娜讲一些她的故事。孙小姐以前是大学老师,教的课程叫美学。这是她父母的房子,父母去世早,她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结婚,所以只好一个人住。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罗娜情不自禁地袒露心声。不过,她仍然感觉心里酸酸的。
  在孙小姐的陪伴下,罗娜一转眼十六岁了,长成了一个娉婷的少女。她喜欢上一个男生,他在楼上的某一个班,很爱摄影,脖子上总挂着一架相机。罗娜不想像孙小姐一样孤独终老,所以,她打算趁年少如花采取行动。
  她打听到那个男生的名字,知道他叫薛良辰。她提笔给男生写了一封表达爱意的信,并放进书包里。可纠结了好几天,始终没勇气把信给对方。当她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却忽然发现,那封信不见了!
  她不知道信究竟是丢在自己房间,还是孙小姐的书房了。她很怕被妈妈看到。于是她飞奔下楼,冲向车棚,打算回去找信。
  校门旁的花坛边,孙小姐穿着黑色镶金边的旗袍,微笑地站在那里等她。罗娜迎上去:“孙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呀,你落了东西在我那儿,我猜你会着急。”孙小姐说着,眨眨眼。罗娜的脸顿时绯红如桃花,但她也庆幸不已,幸好是孙小姐,不是妈妈!
  孙小姐从手袋里拿出那封信,放在罗娜手上。“对不起,我看了它,因为它就摊开掉在那里。”孙小姐说。
  罗娜红着脸,把信折来折去,忐忑地问:“我是不是很可笑?”
  孙小姐摇摇头:“一点也不可笑,相反,这很真诚,也很珍贵。可是罗娜,你知道吗?它不是爱情,只是你的心事而已。你和那个男孩没有接触,也没有交流,更谈不上了解,对他来说,你只是一个陌生人,你要是唐突地将自己的心事交付给他,他未必会懂,又怎么会珍惜呢?”罗娜听后似懂非懂。
  那次,孙小姐也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了罗娜,那是一个上世纪的爱情故事。
  那年,孙小姐十九岁,在大学里,她和一个男生相爱了。男生比孙小姐大两岁,早她一年毕业。她一直以为,他们会像童话里的王子公主一样,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男生在毕业前才告诉孙小姐:父母已经为他娶了妻子,他和妻子虽然没有爱情,但他必须回去尽责任义务。也许是为了安慰孙小姐,他还说:“我会给你写信,你才是我心灵上唯一的爱人。”
  为了不错过他的信,孙小姐一直住在这里,可他没有写信来,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四十年,一封信也没有。
  罗娜看过类似的电视剧,剧中的男主角要么是死了,要么把女主角给忘了,她很难过,又很气愤。可孙小姐说:“他一定还活着,我每年都会去一次他的家乡紫州,我能感觉到,他就在那里呼吸和生活。我相信他会写信来的,或者,他写过了,我没有收到。”
  因为分享了彼此人生中最珍贵的秘密,罗娜和孙小姐更亲密无间了。罗娜决定将青春的心事永久珍藏,并决定要帮孙小姐找到他。
  孙小姐告诉罗娜,他叫王平,之前她也通过紫州派出所找过,但一无所获。而且,她们住的这条街道改过名字,如果他在改名后才写信来,收不到也难怪。
  罗娜在网上搜:那些无法投递的信,最后会被怎样处理?
  有人说,退回寄信人;有人说,抛弃;还有人说,我爸爸是邮递员,这种无法投递的信和广告单特别多,他都装起来放着。
  如果王平给孙小姐寄过信,那些信,可能还沉睡在某个邮递员的大麻袋里!
  罗娜骑车飞奔到辖区邮局,对负责人说:“我想找一封信,时间是1972年到现在,收信人是孙兰香。”
  负责人找来档案,告诉她,从1972年到现在,负责她家那条街道的邮递员是新来的,他说,他确定没看到“孙兰香”的信。而以前负责那片的邮递员大叔调走了。但他告诉了罗娜那个大叔的电话号码。罗娜打过去,说明来意,邮递员大叔说:“我手上那些投不出去的信都在家里搁着呢,没有卖掉,如果你想找,就来找吧。”
  几只大麻袋,有成千上万封信,罗娜在邮递员大叔家的阁楼一直找到凌晨五点才找到那封信。那封信地址写得不详细,所以没能投递出去。寄信地址也只有两个字:紫州。但仅凭这两个字,罗娜便能确定,这正是孙小姐在等的信!看邮戳,时间已是五年前。
  此刻天色已蒙蒙亮,罗娜等不及了,她马上就要回去,将这个巨大的惊喜带给孙小姐。
  院子里,孙小姐舒展着手臂款款唱:“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等孙小姐唱完一曲,罗娜才欢呼出声:“孙小姐!紫州来信!”
  孙小姐珍重地拆开信,信里写着:我的结发妻子两年前病逝,子女也已成家,对她,对子女,我尽到了责任。但在这世上,我最爱的人是你,唯一亏欠的人是你,不知你过得可好?平安快乐否?望来信告知,如有可能,希望在有生之年,我们还能再见一面。
  信里有电话号码,也有详细地址。罗娜又是流泪又是笑,她叫孙小姐马上打电话过去!
  几天后的清晨,罗娜去上学,她看见孙小姐家门口停着一辆车,一个西装革履的老人从车上下来,手里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他走进孙小姐的院子,单膝跪在正在唱昆曲的孙小姐面前,说:“对不起,让你等得太久了!”
  罗娜失声喊起来:“孙小姐,嫁给他!”这一段迟来的求婚,成了人们日后津津乐道的佳话,人们不再叫孙兰香为“孙小姐”,而是喊她“王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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