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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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往事1


  我记事起
  爷爷不抽烟
  更不喝酒
  穿黑色中山装
  常年板寸头
  整理爷爷旧物
  翻到一张照片
  全身白色在打网球
  还找到一只旧皮套
  可以装两支雪茄

上海往事3


  上海人把跛脚
  谑称作坏轮盘
  我送他绰号:摇摆大仙
  我的少年记忆
  很大部分在他家里度过
  第一支香烟
  第一罐啤酒
  第一首刘文正
  第一声美国之音
  第一个性的问题
  踏上社会
  就很少去他家
  老宅拆迁后断了联系
  人过中年
  却常常想起那些事儿

上海往事8


  陆家数代票友
  父亲业余演出评弹
  祖父母常常携我听大戏
  问中谈起戏曲界人文轶事
  是我幼时一乐
  老宅附近有玉茗楼书场
  “金枝玉叶,香茗合璧”
  有藤椅数排,扶手可嵌茶杯
  春夏之际,一杯香片,一段大书
  在昏昏欲睡之间度过
  却能仔细品味传奇唐三国
  和人文陆三国的各擅胜场
  我愿忘掉九十年代的喧嚣
  更不愿提及十年前玉茗楼的拆迁
  只愿回旋在耳边,挥之不去的
  蒋玉泉和江文兰演玉蜻蜓的一段
  “问卜”

上海往事14


  上海人总是自觉分成两个社区
  老租界区和其他区
  就像巴黎人之于法国人
  老租界负责文化艺术和美食
  其他区承担生活资料
  在老法租界幽暗的永福小马路
  有座花园洋房名为雍福会
  主人汪先生也是位幽暗的老绅士
  终年紧身西装小管裤尖皮鞋
  爱理不理地坐在幽暗处抽雪茄
  票友们都喜欢去雍福会喝下午茶
  考究的英式茶具和上海点心
  最尽兴的是在六艺堂前唱上两段
  或者坐于雪茄室cucci古董沙发
  吐出一段白烟缓缓吹向民国地盘
  雍福会有株百年玉兰树
  遮住了洋房的整个西南角
  冬天坐在二楼的阳台
  斑驳的阳光穿过树枝照到身上
  常常忘记身处何方,身在何世

上海往事16


  杨校长,是个老牌官刊的编辑
  博闻强记,谈吐幽默
  常卖弄些国际时势和神鬼传奇
  弄堂上下都尊他为:杨校长
  然而,鉴于上海的市民本性
  大家对他都是尊而不亲
  还散布些他和发廊老板娘的流言
  老板娘的发廊,并没有老板
  洗头,染发,修剪,按摩
  就她一个人,安排得妥妥贴贴
  路过发廊的男人,都会看一眼
  路过发廊的女人,也会看一眼
  其实老板娘蛮漂亮,又温柔
  只是大伙儿都不提
  后来,杨校长跟老板娘越来越好
  再后来,就出事了
  那个上钢三厂的工人大哥冲过来
  劈头打了杨校长一个大耳光
  工人手重,瞬间脸上五个指印
  老板娘却哭着闪进了后面按摩问
  当晚,杨校长就趟了苏州河

上海往事19


  都说万家阿婆,神经兮兮
  大人们常常告诫我们孩子,别去惹她
  说来奇怪,我喜欢去隔壁
  常年晒不到太阳,阿婆的亭子间
  阿婆纵容我抽烟,一边听她讲故事
  她年轻的故事,她男人的故事
  阿婆年轻时,是沪上有名的交际花
  后来就跟了大亨杜月笙的总管
  虽然没有名份,男人又离她去了台湾
  阿婆却守着这个称呼“万家阿婆”
  讲交际花的故事,讲得最多的
  居然是举止大方,仗义疏财
  讲她那位上海著名的白相人
  也尽是敌后锄奸,宁死不屈
  “那天,我俩正在仙乐斯跳舞”
  “76号的特务,突然把他带走了”
  “老虎凳,辣椒水,他死也不怕”
  “硬气”阿婆用手绢挤了挤眼角
  “那年,去台湾的船票都帮我买好了”
  可出门把高跟鞋崴了,跌了一身泥
  等她回家换好衣服鞋子出门
  满大街都是唱着军歌的解放军了

上海往事20


  她家住在淮海中路
  每次看完电影,送她回家
  总是会从桃江路绕过
  著名的小花园,仰起脸和普希金谈谈心
  终于,一个春日暖阳的午后
  我们偷偷地进到她家里
  书房的西南有一整排玻璃窗,朝着美领馆
  法租界的舊日阳光,将我们融化
  要不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
  也许听不见嗒嗒的楼梯声
  为了躲避她父亲的叱责,我跳进了美领馆的后园
  那是我第一次出国

上海往事21


  沪语中,三阿哥高于三哥
  前者是更为尊敬的共称   八十年代,皮包公司称为开盘
  三阿哥开的盘,上海滩顶呱呱
  三阿哥为人豪爽,一诺千金
  对身边的故友旧人,尤其照顾
  偶吃下风,绝不改小开风度
  即使囊中惭愧,小费慷慨大方
  麻将桌上,谈笑风生,一掷万金
  输光,面不改色,照样请客宵夜
  三阿哥好色,身边美女如过江之鲫
  却从无女人抱怨他:负心不仁
  九十年代后期,大量实业兴起
  三阿哥的公司和生意,日见窘迫
  千禧年的最后几天
  三阿哥招集所有曾经的红颜知己
  上海香格里拉大厅美女云集
  盛大的嘉年华会,整整鬧了三天
  大家还在打听艳闻趣事的细节
  三阿哥却就此失踪,再无音讯了

上海往事26


  好婆喜欢穿连衣裙
  文革时期,就在连衣裙外面套一件白衬衣
  自己在领口绣上蕾丝的白衬衣
  星期天,她会穿上黑色皮鞋
  准时去沐恩堂做礼拜,寒暑无间
  好婆有很多教友
  平时常在南京路上凯司令喝咖啡
  却从不把客人请回家里做客
  好婆住在一个朝北的二楼亭子间
  底楼的灶间三家公用,颇不方便
  好婆过世,去送她的人不少
  听到一位白发老先生说起旧事
  原来这整条弄堂,都是好婆的陪嫁
  当时租住在这里的七十二家房客
  解放后,都翻生变成了房子的主人
  好婆倒是心宽,和邻居都处得很好

上海往事29


  大学一年级暑假
  我主办了第一场黑灯舞会
  小食堂里点上三根蜡烛
  音乐响起,烛火吹灭
  一台夏普四喇叭收录机
  一箱上海光明牌啤酒
  教导主任隔天就找到我谈话
  我供出了谁和谁,玩了贴面

上海往事34


  东兴桥姨婆家有一位长辈方姨
  小时候,常为我烧酒酿圆子吃
  因为和善,孩子们都喜欢她
  方姨过世,一大家子都去磕头
  追悼会上才知道,她是家里娘姨
  从十六岁就来姨婆家做事了
  如今,东兴桥伯伯家每逢家祭
  祭父,祭母,祭方姨
  但表兄弟们,参加的人就不多了
  (选自《钟山》2017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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