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据理力争,“试管儿”终获继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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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8月18日,在喧闹的安徽蒙城火车站,71岁的吴老汉全然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将女儿吴梦钰和外孙女小萌芽紧紧搂在怀里,泪流满面:“闺女,啥也别怕,现在咱可是明正言顺地取得继承权了!这真是老天爷见你娘俩可怜,开眼了!”
  小萌芽这个人见人爱的孩子,她的命运可真是奇特。当她在母亲肚里刚5个月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更不幸的是,父亲在临终前还写下一封遗嘱,剥夺了她对所有遗产的继承权。然而,法律自有公正,这个从出生那天起就背负着“不是我儿子种”的“试管儿”,终于获得了继承权。
  
  圆丈夫一个做父亲的梦
  
  “梦钰,明天我们就去办离婚,家里的东西都归你。万万没有想到呀,老马家在我这里绝后了,我对不住先人呀!我也不耽搁你,早点找个好人嫁了,比跟着我这个活死人强。”马应即这个五尺高的汉子瘫坐在床边,用手捂着脸。
  看着丈夫绝望的神情,35岁的吴梦钰心都碎了。她蹲在丈夫面前,用手环抱着他的腰,哭着说:“你说啥呢,我就是跟定你了,别撵我走。我们再想想办法,别泄气!”
  1988年,在外打工的吴梦钰经人介绍与江苏人马应即相识,坠入爱河后,很快走进了婚姻殿堂。从厂里下岗后,马应即从银行贷款,在市区里开了一家服装店,与妻子一起经营。虽然生活不是很富足,但是夫妻俩恩恩爱爱,从没红过脸,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美中不足的是,结婚15年了,急着抱孙子的婆婆催了一次又一次,吴梦钰的肚子老是不见动静。
  2003年10月,夫妻二人到医院检查,一纸无精症的诊断书,彻底打碎了马应即做父亲的梦。看着一天比一天消沉、一日比一日憔悴的丈夫,吴梦钰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她瞒着丈夫,一个人去找医生,看有没有挽救的办法。晚上,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对丈夫说:“我去医院问过了,有一个法子,我也能怀孕,那就是人工授精。你能接受吗?”
  一明一暗的烟头如同起伏不定的心情,在思索了一个晚上后,马应即用力握着妻子的手说:“我想好了,咱今天就去行吗?无论是谁的精子,只要是你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就是这个世上我最亲的人!”
  2003年11月6日,夫妻双方郑重地在《有关不孕夫妇人工授精申请书》和《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两个多月后,吴梦钰怀孕了!那一刻,马应即觉得天格外蓝、阳光格外亮!
  
  治与不治之间的两难抉择
  
  怀孕后,吴梦钰心情开朗,饭量越来越大。可是,马应即却时常恶心、呕吐,食欲不振,吃得越来越少。吴梦钰笑着说:“老公,到底是我怀孕还是你怀孕,你的症状比我的还明显,去医院看看吧?”
  马应即一摆手:“我这是又要照顾你,又要忙生意累的。我没事,你把自己照顾好,把肚子里的宝贝照顾好就行了!”
  2004年2月14日,在进货途中,马应即眼前一黑,昏倒在地。被送往医院后,医生诊断为尿毒症。手捧着诊断书,吴梦钰傻了,没有料到望眼欲穿盼孩子的丈夫,在自己刚怀孕不久竟会患上重症。
  随着一次次的透析治疗,治疗费用越来越大,不仅花光了夫妻俩多年的积蓄,亲友筹的钱也花得一干二净。“我听别人说,这里是全市收费最高的,咱们能不能换家医院?”吴梦钰没有想到自己小心翼翼地建议,会引发丈夫那么大的反应。正在病床上输液的马应即,一跃而起,跪在她面前,紧紧抱着她的腿:“我不想死!求求你了,咱不转院,这里是医疗条件最好的!”
  婆婆用力推着吴梦钰:“你还是人吗?你和我儿子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咋能讲出这么没有情义的话来呢?我们老马家真是瞎了眼,让你这没心肝的女人进家门!”
  当听病友讲,换肾是治疗尿毒症的有效方法时,马应即向妻子提出,把家里的住房、店铺全部卖掉,筹备换肾的20多万元费用。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丈夫,摸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吴梦钰心里矛盾极了,陷入了两难境地。一连几个晚上,她都没有睡着,到底该怎么办?倾家荡产的治疗无非有两种结果,如果能够挽救丈夫的生命,那两个人可以重新开始,继续打拼,毕竟家里还有顶梁柱!如果治疗无效,几十万元打了水漂,丈夫撒手人寰,自己与将要出世的孩子连立足之地也没有,如何生存?
  2004年5月18日,当丈夫又一次催促着让吴梦钰快找中介公司,先把房子卖了时,她犹豫了好半天,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说:“别再折腾了,行吗?你看这是啥,医院都给你下病危通知书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马应即从妻子手中接过病危通知书,看了好长时间,哭着说:“我要死了,你很高兴吧,因为能找个更好的嫁了!我的病都是你给耽误了,口口声声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给我听着,那可不是我的种!”
  这一幕被前来送饭的婆婆看在了眼里。她顾不得与吴梦钰理论,快步走到儿子床前:“儿呀,不是你的,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6天之后,患尿毒症晚期的马应即心力衰竭,医治无效而亡。在马应即的灵堂之上,被众人搀扶着的婆婆,看到一身孝衣的吴梦钰,气不打一处来:“你做事太绝了,只想到自己,不考虑别人。你这个自私、没人性的女人快出去,我们马家没你这样的儿媳!”
  泪水顺着吴梦钰的脸庞流下来,她哭着说:“妈,你怎么能这样讲呢?我不是咱家里的人吗?我不是应即的妻子吗?”
  婆婆拿出一张纸厉声说:“你好好看吧,这可是我儿子的临终遗嘱!”吴梦钰定睛展开一看,当即昏倒在地。
  
  “试管儿”也有继承权
  
  如果说丈夫的去世,让吴梦钰猝不及防、悲痛欲绝的话,那么丈夫的一份无情遗嘱,则彻底让她的心凉到了极点。丈夫在临终遗嘱中写道,因为自己重病期间,妻子没有尽到照料义务,所以做出以下决定:妻子肚子中的孩子是通过人工授精得来的,不是本人的精子,所以孩子坚决不要;现在居住的房子赠与父母,别人不得有异议。
  丈夫尸骨未寒,婆婆就领着人到吴梦钰住的房子里闹。婆婆用手指着她的头说:“快点儿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那不是我儿子的!马上从这里搬出去,这不是你的家,儿子把房子给我了。”
  夜凉如水,一如吴梦钰的心。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恩爱多年的丈夫会留下这样一份冷冰冰的绝情遗嘱。她喃喃自语:“应即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忍心赶我走吗?这个我们曾殷切期盼的孩子,你忍心让我打掉吗?如果你真想这样的话,那我就去医院做掉孩子。孩子啊孩子,我们对不起你呀!”
  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轻轻地动了一动。就是这轻微的一动,触到了吴梦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泪水一下子从她的眼里涌出,她用手摸着肚子,抽泣着说:“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不该说那样的话。我糊涂了,你是投生来的,不是奔死去呢!”
  2004年10月7日,伴着响亮的哭声,小萌芽来到了人世间,迎接她的只有自己的母亲。本以为孩子出生的喜悦,能冲淡婆家人对她母子的冷淡和敌意。但吴梦钰没想到,婆媳之间,却仍然隔了万水千山的距离。喂奶、做饭、洗衣……吴梦钰忙得像个陀螺,但只要看到女儿粉嫩的小脸,便开心得什么都忘了。苦点、累点她不怕,最怕的就是婆婆一家人的骚扰。因为孩子与马应即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婆家人感情上想不通,很难接受。他们手里拿着马应即的遗嘱,一次次上门找吴梦钰,撵她和孩子。
  一天晚上,吴梦钰和女儿外出回家时,发现家里的门被婆婆家的人撬开后,换了把门锁。在寒冷的冬夜里,欲哭无泪的吴梦钰怀抱着女儿,在楼梯上坐到了天亮。她一边流泪,一边亲吻着女儿的脸,心中满是酸楚!
  马应即弥留之际的心思,到底是想认还是不想认,他的遗嘱究竟是自愿还是被迫?这些,随着他的去世,已经无法证实了。但是,吴梦钰在被迫离家后,并不打算遵循丈夫的遗嘱,她决定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一位姓苗的律师告诉她,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夫妻离婚后人工授精所生子女的法律地位如何确定的复函》: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双方一致同意进行人工授精,所生子女应视为夫妻双方的婚生子女。于是,她以自己和孩子的名义,将公婆起诉到法院,要求分割、继承丈夫的遗产。马应即的临终遗嘱管用吗?这个被丈夫在遗嘱中否定了的试管婴儿,还有继承的权利吗?
  2006年4月23日,法院公开审理了这起案件。依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夫妻离婚后人工授精所生子女的法律地位如何确定的复函》中的规定: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双方一致同意进行人工授精,所生子女应视为夫妻双方的婚生子女,父母子女之间权利义务关系适用《婚姻法》的有关规定”,做出以下判决:房子的一半属于吴梦钰,萌芽继承另一半中的三分之一,因为孩子还小,所以由吴梦钰保管,马应即父母继承另一半中的三分之二。房屋归吴梦钰所有,吴梦钰支付公婆折抵房款现金总计75384.8元。
  拿到判决书后,吴梦钰长长出了一口气,笑中带着泪,毕竟与亲人对簿公堂,也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
  经历了风风雨雨,吴梦钰的生活终于风平浪静。如今,她带着孩子远离这个伤心之地,回到老家安徽。她最大的心愿盼望孩子快快长大,哪怕身边只有她一个亲人,哪怕她的力量那么微不足道,她也要用自己最无私的爱陪伴孩子走过最美的人生。
  
  后记:
  辽宁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副研究员张思宁教授指出,由于生殖技术的飞跃发展,人类在生育问题上可以越过通常的生育方式进行生育,但无论是人工授精还是体外受精,均逾越不了精子与卵子结合而受精这一生物过程,精子只能由男子产生。鉴于此,保护男子的生育权,也是法律应考虑的问题。目前法律上对借精生子的继承权尚无明文规定,但很显然,现在医院在与患者签订借精生子的协议中,有要求申请夫妇尽父母义务的条款。从这点上说,借精所生的孩子也不应受歧视,理当享有正常孩子所拥有的一切合法权益。责编/张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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