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来源 :海外文摘·文学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ysaccp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苍江的年纪如它的名字一样苍老,不晓得它从什么时候就在这里汩汩地流淌。江阔百米,流沙两侧。沙细,沙白,沙软,赤脚踩上去温润有痕。
   他很多次梦到自己在沙滩上行走,嬉戏,堆着梦中的人或者家,可总被突如其来的江水抹平了。小脚浸在水里,凉。可能父亲也有过同样的梦,给他取名刘沙。可惜问不到了,父亲和母亲都在他九岁的时候去了,埋在江北的山坡上,土坟上的草不知何时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六岁的记忆开始清晰起来。清晰如那时的月亮,很圆,很大,皎洁如他的眼,在沙滩湾湾镶着的苍江里影下两个月亮。他跟着父亲静静地走在沙滩边,捉鱼,装虾,摸黄鳝,揭螃蟹,偶尔也能捡到一两个乘凉的乌龟。每次都能收获满满一桶,卖了一些,还有丰盛的牙祭。他也是从那时起,学会了吃完后留下完整的鱼骨架,拿到沙地上去玩,当然,遇水后刺儿再也不是鱼儿了,即使是再藏进沙里。只是他偷偷放跑的乌龟或者脚鱼,带着他刻的“长生”字样,快活地打个转儿就不见了。
   凉凉的江水,软软的沙滩,一直是他的最爱,从六岁到现在,从立夏到立秋。狗刨式折腾半天,洗去一身的疲乏和寂寞后,他爱静静地漂在水上,看蓝天白云的倏忽变化,偶尔也侧过身看野草掩着的父母的坟丘,常常要奶奶喊他回家吃饭。如梭子鱼一顿猛蹿,提了沙滩上自己捞的鱼,又打发了一餐。
   大概是一手指长的鱼儿钻进大裤衩,再也撮不动鸟鸟的时候,他慢慢不好意思光屁股当着奶奶换衣服了。湿衣服自有相依为命的奶奶洗,初中一年级的书还得自己读。
   日子就这样悄悄流淌,就像这苍江的清清浊浊,起起落落。
   高二的一个周五回家,奶奶倒在灶门口,灯亮着,火熄了,灶头摆着他最爱的香煎刁子鱼、麻辣豆腐、辣椒炒肉、西红柿蛋汤。共祖爷爷的堂叔擦擦眼角,说:“你吃点吧,你奶奶做的,为你庆生的。等下,好商办丧事。”奶奶上山后,他在沙滩上连续坐了三天,呆呆的。从此,月假他不回来,玩命地学习、锻炼、打工。
   他再次回来,已经是在沙石办工作了。有人说,他高中毕业就在南沙当了兵,跟敌人硬碰过,军装一穿,挺精神的。有人说,他很刻苦,脑子灵,身手好,立过功,晋了三级士官,差点成了高干的女婿。人家问起,他只是笑笑,整治盗采确实一抓一个准,单枪匹马也能办成。
   一次例行巡河。他突然发现有人掉进盗采后的沙坑,一个猛扎,捞上来,是个漂亮姑娘,呛晕了。他急忙压出一腔水,还不见醒,只得不顾男女之别,口对口做起人工呼吸。姑娘苏醒了,红了半天脸,从湿湿的口袋里塞了他一颗江里捡的鹅卵石,留个电话,跑了。
   周末的日子从此美妙起来。姑娘和他爱在沙滩上散步,戏耍,堆个围城,做两个小人儿,画个心圈上“刘沙、陈莎”。
   资源总是惹人眼红。当沙卖得金贵时,市里搬出省里的文件,国有资源嘛就应该共享了。市里成立了沙石办,从各县区抽调精兵良将。他中奖了,吻别新婚三个月的陈莎,到市里报到,住进临江的工棚,日夜监守。
   熬过三个月的可采期,他匆匆赶回家。想给老婆一个惊喜,他破例这天没打电话直接回了新家。迎门而出的浓浓烟酒味儿让他有点恶心,茶几上散乱着烟蒂和啤酒瓶,门口一双陌生的男式皮鞋。一个巴掌五个手指印在刘海儿凌乱的女人脸上,一拳打碎金鱼缸,他看也没看翻滚的金鱼和流了客厅一地的沙、水,扭头又回到了值守的工棚。
   一周后,她当处长的伯伯电话催他尽快赶回来。在原来他救她的地方,她湿漉漉地躺着,身子硬了,披散的头发罩住半边苍白的脸。两颗大大的泪在眼眶里滚着,他把她抱上了开往殡仪馆的救护车。车子启动了,碾过她卧过的湿痕。江水拍打着沙滩,声音寂寥而空旷。
   处长说,这妹子也是命中注定。喝了点酒,还给你了。你也莫怨。工棚的风凉凉的,对面的草绿绿的,运沙船隆隆地开过。他知道,一船细沙就是一船大钞,开过的富贵与他无关。
   水墨的山水一一铺陈,和着一个春一个秋,还有沙滩边的无限遐想。
   工棚向来单调、枯燥,有鸟,有风,有云。所有的翠色,都是树和草。
   一杯姜盐芝麻豆子茶悄悄地放在桌旁,四柳泡的,有点咸,有点香。四柳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江畔农民,只知道一个劲地敬谷酒,下酒的是磨盘豆腐干。
   和新岳父喝酒也是一种满足。四柳总在身边,倒酒,热菜,上茶。看得老人们甜蜜蜜的。
   风起有时也不需要云涌,就像他感觉的幸福来得这么突然。站长说,那船过去你等于没看见,这就是你的。说着,丢了五扎万元。
   适应,其实也容易。他慢慢地不会因为一摞摞的毛爹爹心悸了,也慢慢习惯了在工棚旁新修的哨所楼里胡天海地喝酒吃肉,有时也买几个女子的笑。
   好日子过得飞快。有一天,两个同志请他去喝茶,接着去问话,他才知道他们是市纪委的,上面翻天了。
   狱所就在江边,工棚的斜对岸。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当年和爸爸一起扣在铁桶里的乌龟,还是活物,少了自由,即使放出来,也被刻了“长生”的字样,再长生只能藏在沙滩里。
   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是想着四柳腹中的仔仔。B超说,是个男孩。
   风还在吹,手里的沙在风中飘散。可惜只能回忆和想象,失落一点点飘散,飘散如沙。
   偶爾出来透透气,春正好,花艳红,水清浅,白沙默默与水流,就像日子。
   依然会有月,照着当年的江湾。自己出门还远,孩子出世还早。
  责任编辑:蒋建伟
其他文献
那是20年前的事了。  2000年,县里“三讲”党性党风教育领导小组办公室抽调人员,要从报社抽调文笔好的编辑记者到办公室工作,主要是写材料。我那时候年轻,20岁刚出头,写材料从来不觉得累,报社的工作程序大多数时候是编采合一,因为大部分自然来稿不得要领,不符合版面要求,很多稿件都是自己动手写,任务最繁复的时候大家都是白天采访加排版,晚上写稿,加班是常态,那时候还不是电脑办公,稿子是手写稿,版面是在图
我看到了很多可爱的东西  我看到了很多可爱的东西  比如猫  比如蛇  比如土豆  比如兔子  比如猴子  比如从天上垂下的一根线  比如一对上山采茶的老夫妻  比如海蛏子螃蟹带鱼八爪鱼象拔蚌  他们很早就开始满山爬了  他们变成了会爬的石头  他们比我们聪明  每个人都知道爬到山顶上  才可以看见大海  我在山腰处的一棵松树侧立  观察他们脸上的表情,脚步声,喘息声  想象他们应该是我熟悉的哪个
一   2017年的9月下旬,地处沂蒙山脉与淮海平原之交的江苏睢宁,已是霜重雾浓,深秋的萧瑟渐渐逼近。   9月27日的下午一点三十分左右,江苏睢宁县西关的石老太太忙着下地干活儿。当她刚步入田间时,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婴儿“哇哇”的啼哭声。这婴儿哭声,悲怆急促,令人揪心,石老太太急忙循声而去。   结果,在一处辣椒地里,她发现了一个躺在地上的男婴。他出生不久,赤身裸体,弱小的身体,还粘连着脐带
木里,原始的惊世美丽  木里,笼罩在夕阳放射的余晖里。  站在巍峨的横断山脉中断的深处,面对一片高高的山崖,望着蓝天上的白云、山峦重叠的大地、涓涓环绕的河流、简陋的山地民居,还有寺庙周边的喇嘛,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个未被现代文明浸染的地方,一切都是那样的干净、淳朴。  远山淡淡的蓝,贴在天边。这片土地弥漫着原始的韵味,还有粗犷而浓郁的藏族风情。虔诚的力量在时空里徜徉,处处能感受到木里的活力。
柏林是一个让人很容易爱上的城市,冷峻又温柔、克制而自由。  没来柏林之前,柏林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和东、西德国分裂、啤酒、香肠,连接在一起的符号,而今天,却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柏林是一座現代与古老交织的城市,这里有看不完的新兴景观,也有数不尽的历史古迹;有超越时代的新建筑,也有富丽堂皇的老宫殿;有时尚潮流的新锐商铺,也有怀旧的二手市场;有典雅高贵的音乐会,也有放纵不羁的夜生活。来过一次,你就会无法自
猫  是的,着实难以忘记。它蜷曲在那里,恬然入睡,平静如水。有关这只小花猫,金申如此陈叙:“无意中翻出中学时代的速写,酣睡的小花猫,时间是1965年的秋天,我初中二年级,小花猫大约二三岁了。它是亲戚送来的,刚出生一个多月,是个黑白相间的小绒团,我捧着它,嚼碎了窝头、米饭喂它,几个月后它已长成一个长鬓卷尾的小狮子了……”  接下来,人和猫就交汇成一幅寻常人家的风情画:放学了,小花猫飞快跑过来围着撒欢
大雨从青红相间的砖瓦问倾泻而下,像要把闷得发白的初夏浸透。  窗外,大簇大簇不知名的红花杂草环绕着两块太湖石——石头倒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无非是从不同的角度看上去像不同的动物罢了。相较于山间,这倒也是个宁静的好归宿。太静了,只有无休止的雨声及电台播音员的絮语。这里离老街仅几步之遥。老街老了,老得有味道了,商业的烟火气便遽然而生了。只有到了夜间,红灯笼下依稀走过几个身影,青石板上蹿出一条野狗,才恢复了
在我家,兄弟姐妹众多,父母在年轻时吃了很多的苦,直到姐姐哥哥们逐渐成家,我也结婚生子后,爸爸妈妈好像才消停了下来,不再为孩子们奔波操劳。作为子女,好像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周末时回家看看,吃吃饭,聊聊天,其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对我来说,由于大学在外地,养成了一种非常独立的性格,喜欢四处去旅游,去看看异地的风景,所以,在我有了些能力后,就喜欢带着父母四处去看看,补上他们年轻时的遗憾。我知道,每次带着他
上次来福鼎是2010年,只记得当年去福鼎的线路:北京乘火车到福州,福州乘动车到福鼎和当时连绵的秋雨。但也许因为模糊的记忆,所有的风景对我来说都仿若初见。  福鼎境内最有名气的景区是太姥山。一直以为太姥山与天姥山有点牵连,我还自以为是地认为太姥山是天姥山的余脉。临来之前特意把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又读了几遍,结果是完全用不着。太姥山用自身的魅力告诉世人:“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古人称武夷山
一  黎明前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雾交融在一起,洒在窗台上。红梅娘起床准备做早饭时,却意外地发现女儿床上空荡荡地,不见了女儿的踪影。她惊慌失色地急忙喊儿子红刚,说红梅不见了,是不是出事了?  睡眼惺忪的红刚听此言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脱口而出,说是不是和周天柱那小子混在一起了?想挨揍呢。瞬间他禁不住怒火燃烧,如果妹妹和周天柱私奔了,就坏了他的好事。因为家人准备拿妹妹给他换媳妇呢,他有自知之明,不这么办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