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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里蓝烟
洞口像唇。像唇的洞口若站在攀洞的石磴下望只能是仰望，仰望中的“唇”已经很大很大了，沿石磴道一阶一阶登上去，走到洞前，再想望“唇”，不可能了，人的身子已立在洞唇的下唇际。这时的洞唇，高阔得不着边际，眼的视角再广也无法把它囊括进来，那时的感觉，人不过是洞唇边的一截小火柴棍，很渺小很渺小的。至于洞唇下草地里放养的走地鸡，按洞口的比例，撑死了也就是一粒一粒的芝麻粒儿。通常的游人，用目测，很难估量出这“唇”究竟有多大，有多宽多长。因此一切关于唇的联想都不是美妙的。因唇的宏阔，收到眼眸里来的洞厅感觉上是半敞的，光照充足，能见度高，内壁外廊都比较清晰，它比像唇的洞口更显空旷开阔，很有雄奇宏敞的味道。这样的洞只能是个大自然鬼斧神工下的天然宏洞。
真的是这样吗？
平视洞厅，半弧状的洞壁上的岩石不管是内收还是凸出，不管是高是低，还是块面大小，都有平凿的痕迹。而厅底，则是极平极平的洞中广场，广场半面高半面低，形成高台和高台下广场。但都没有凹凸，都没有起伏，只不过高台广场平面看上去是石质的，高台下的广场平面看上去是沙质的而已。沙质面很薄，下面依然是岩石层，这薄沙层像是绵亘的水淹过程中，夹带了泥沙，一次又一次，长久地囤积冲刷，水最终退去时未曾把它们冲洗干净而留存下来的，有点儿像泥多于沙的海滩。沙有条绺，而且质地坚硬。不管怎么说，洞内的平阔广场只能是由人所为，是人工留下的痕迹。高台下广场中间贴内洞崖壁处有一口长方池，池中台阶层层向下，直到崖底缝隙中的幽暗处，这更是人工所为。此洞是人凿出的一个巨洞？
不错，广东佛山西樵山石燕岩洞委实是座人工洞，开凿的年代，上推可以推到宋朝、元朝，最近则能推到清末。直白地说，它是个古代的采石场。整个石燕岩景区都是古代采石场。
我和同伴们在广东佛山西樵古镇住下来的时候就已知道石燕岩景区是采石场了。采石场景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当今盛行的工业旅游。我不想到采石场体验工业旅游，不管那是当代的，还是古代的。凿山取石有什么好看的？架不住当地人的煽情。当进入西樵山里，来到景良亭外的观景台上，举目望眼前之山时，我震惊了，这个采石场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它是处不知道底有多深的涧谷，谷中竹木蓊郁，半弧状围谷的山壁陡峭直削，山体粗看自然天成，浑莽雄伟;细看遍壁洞窝，洞窝错列横陈，不经心地看，看不出与人有多大关系，但仔细看，再仔细看，下一段入谷石条踏道到最近的洞窝口去看，才看出人工穿凿的痕迹来。由此推断，这里所有山壁上下的层层密集的洞窝、山怀里的整个涧谷都是由人凿出来的。古代几百年、近千年的战天斗地成果？人造的又被大自然重新修饰包装过的胜景？
我不敢相信，不情愿相信，又不能不相信。我们身边跟着明白人，他是位退休的老人，大半生致力于西樵山史地研究。他告诉我们，广州、佛山地区，在古代，官府民间的建筑讲究用石，大户人家的宅门、山墙、庭院、天井、地板、庙宇、祠堂、柱础、梁架……很多地方都要用石，用石量大得难以估量，到西樵山上采石，在西樵山上形成采石场，是很自然的。明清时期，开采量最大，是因为广州开埠的需要，这里离广州最近。据说，明朝是下了禁采令的，禁的原因，有说是因为有涉皇家的风水，有说是因为官府意识到此举对自然生态的严重破坏。但却是禁而不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私采疯狂。石燕岩景区，古采石场规模的宏大，不看不知道，不走不知道。距离景良亭不远的坡下可以看到“天格窗”。所谓“天格窗”，外看，那是井，是石削如壁的深井，投石下去，好长时间听不到响声。在未围铁栏杆以前，看井的人需两人一前一后趴着，后面的人紧拉着前面那人的腿脚，前面的人才敢看，而且，在井沿待的时间超不过吃10个花生豆儿。绕道走下去，走到井下向上仰望，那井就是天格窗，是过去采石透光用的。
沿山道向下走一段路，能看到石屏峰。石屏峰粗看，确实是一峰，孤立地崇耸于密林之巅，像绿海波涛上高昂的舰首，你站在绿海之底。细看却看出此峰绝非天然，它是被采石者砍削后的遗存，峰有多高，采石面就有多深，它是生生被人把山包劈砍成峰的，之所以能被留下来，是因它为两个采石区的分界带。此处原来的山包，由采石工从巅顶沿分界向下采，分界带两侧的山体全被凿空了，划定的分界还兀立着，雄耸着，成了窄窄的屏风一样的石峰。石峰下仍可看到向下凿挖的石槽，里面窝着积水，不知槽有多深。
石燕岩洞是石燕岩景区人工洞中的一个，它分内外洞，内洞是片石湖，湖洞宽阔，被石壁石屏切割成宏阔的幽室。切割成的石屏室，有连有断，壁也是人工切削出来的，湖中有像汽车的石岩凸出水面，湖下被考古工作者发现有大量的未被运走的削凿出来的石板，由此分析这座采石场是被突然放弃的，放弃的原因是天灾还是人祸？又放弃于什么年代？至今还没有考证清楚。
石燕岩曾是像蝙蝠一样的动物石燕的栖息地，是人把它们赶跑了。石燕是在人造的幽洞里找到了适合自己生存的家吗？人造石洞在人类撤离后经历了一个久远的荒蛮时期？石燕迁进来后又不得不在人类频频造访后撤离？先民的人造石穴，引来了后世的造访者，他们在这里发现了先民的伟绩，这个伟绩不但包括采石切割工艺、被改造变形的自然，还包括采石生产严密的组织性。这是一个有生产区、生活区，生产生活通道的大小洞穴错落、结构复杂的采石工业遗址，大部分都被埋在了水下，而那暗湖和幽洞的空间世界，可以作为暑期惬意的浪漫休闲游览区。
暗湖浩大，水很清亮，但在水洞中，水下的情景是肉眼看不到的，装饰灯、照明灯只会加深水洞幽冥的感觉。幽暗的水洞是个玄奥神秘的回音洞、扩音箱，任何响动都会放大成带着水音的回响。洞内高台广场内沿是码头，有船载客入暗湖。我们乘坐着小划艇，在桨撩水呜呜声碰撞回环的音乐中进入迷彩的幽暗。待眼适应了幽暗以后，幽洞的空间放大了，精彩了，人工砍削出的洞壁洞墙就像一堵堵有些粗糙但光色迷人的温情彩屏。钻洞最有趣，谁也猜不透岩墙小洞里是什么，这个暗湖洞有多少个洞口，多少个大小不一的空间，幽洞中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只有专业人员才能看出洞壁上的奥秘，那是古人智慧与汗水的结晶。
正是南國天热时，洞中暗湖上的清凉与幽静令人飘飘欲仙。
恋恋不舍地离开暗湖上到高台广场，却发现台下广场与其上的洞顶间，居半空飘浮着一缕长长的、粗粗的狐尾状的蓝烟。我被这洞内蓝烟吓着了，它在灰色的世界里像蓝宝石色条云一样绚丽，缥缈着，却分析不出它的来因和来处，是云飘了进来，是傍晚山下居住区的炊烟，还是地质灾变的神秘信号？入洞时，它是没有的，它悄无声息不知不觉地来了，先是散淡，后是浓烈，不久又归于散淡，却始终是悬浮在洞际空间的悠长一缕，幽灵一样，且是美丽的幽灵。
日间月夜似的石祠堂
从石燕岩洞出来，再沿涧谷间的石板路向下走，就走到了被称为石祠堂的洞穴。与石燕岩洞穴不同，它的入洞口很狭小，只容一人钻进，还得猫着腰。洞廊让人不踏实，进到洞里了，还是不踏实，一块巨硕的石岩横在前面，岩脚是只有半步宽的台面，下面是水。但如果你壮着胆子，沿着那条窄道，向右一拐，立时柳暗花明，呈现在眼前的是宏阔的巨洞，且不止一个。
进石祠堂洞，心理上必须有所准备，这里的气温低，接近洞口时已经感受到那飕溜溜的冷风，就如站在巨大的空调机前一样，再热的天，温度都骤然降下来。在洞口，能明显地感觉到温差，入洞后就渐渐适应，并习惯了，而且觉得很是享受。最觉享受的是洞里的光，那是晴空明月夜的感觉，遍洞被明月的清辉漂洗成鸭蛋青色，柔和温馨，深邃的朦胧中透着清凉。这里也是采石场遗迹，地下水没有石燕洞那么丰盈宽广，是石水池、石水河。穿过一个洞后出现平坝高台，有祭祀的痕迹，高台上完全可以立神位，不过这里曾经供的只是一位石匠。据说，这位明代的石匠擅于观察石头的纹理，沿纹凿石便手到功成，他的凿石工艺水平又高，还乐传技于人，不保守，深得人们的尊敬和爱戴，他百年归老后，人们就把这里作为了供奉纪念他的祠堂。
能走动的空间并不止于壁直台平的祠堂。洞窟腔体高旷，石台侧有石阶引导上行，登上去眼睛立时为之一亮，洞上有洞，上面的巨洞洞頂，是天然的穹窿，石顶呈不规则状。右侧，沿石梯再上一层石台，千年万年古樟树似的大石柱便一览无余，石柱顶天立地。日光从洞口和石柱间纷射进来，像耀眼的浮云。判断不出那巨柱是切山切出来的，还是天然生成的，只觉得它的崇巍和雄霸在心灵中造成的震撼。回望下层洞窟，人又变得渺小了，渺小的人背倚着一弧状大石，石质粗糙，却惊人地秀媚。这样的石我脚下的洞层也有，把着从下墁铺上来的石阶口横陈，形成洞层的护障，与人削的洞腔直壁形成鲜明的对照。这个洞层与高处的出洞口还相隔着一个洞层，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出洞口外的阳光。阳光一直照射到底层洞，可一经这高旷竖洞的收纳折射，便变异为月夜清辉。清辉洒在粗颗粒弧形石上，弧形石便变了颜容形貌，它们冲光面呈乳白色，乳白色光中又浅绿、翡翠绿地融溶交织出冷光抚慰下的温情绚丽。还是月夜的感觉，仿佛日光就未曾照耀进来。不，是日光不忍打扰人在日间月夜中的惬意享受。
心灵的驿站
石燕岩景区很大，在这个景区里，除了千年间人造的岩川岩洞景观，还有天然的神迹，最典型的代表，就是那石蘑菇了。顶似圆伞状，伞下为柱，山里人习称它为冬菇石。雨天时，任四野大雨滂沱，石顶被雨点击打得叮当作响，而石菇檐下，却无一滴雨点，没有比这更好的冬菇伞了。它能庇护的人有限，却是饶有趣味的今古揽胜者途中歇脚休憩的驿站。你也可以把它看成是山林溪流色彩的大旋律中一个优美的音符。冬菇石在九曲溪口，附近有云岩和云岩石瀑。云岩为巨石垒成的岩洞，高广可纳数百人，岩后有人凿的小岩洞，辟有石室和石榻。200米飞瀑陡挂云岩前，飞洒成大水帘。站在蘑菇石下静静地看景或小憩，只会感觉早已属于历史的古采石场的脉脉温情。轰轰烈烈气壮山河的嘈杂为时间所化，化成了美丽的风景，化成了游人心灵的驿站，在这里你只有闲在与轻松中那种醉心的享受，历史上的，无论是功业还是罪恶，都已退隐。心灵像一条小船，驶进了平静的、温情的港湾，即便是激情燃烧，也系休闲心态中的一种奢侈，时间已把尘世的沉重与喧嚣洗劫一空。
石燕岩景区，天然与人文景观系列中的另一类人文风景。我发现，我喜欢，我体验，我享受。
谁在那里都会有独属于自己的发现，独属于自己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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