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逝去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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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阶段
  悲伤的张三
  公元两千零一十六年三月初七晚上九点一刻,肤施城。
  来肤施考察项目的张三和朋友喝完酒后,在独自赶回宾馆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碰瓷儿的。
  因为喝高了的缘故,与迎面来的大个儿撞在一块时,张三也搞不清楚是谁撞的谁了,喷着酒气说了句“不好意思”,低头就准备走。
  那大个儿却一把扯住了他,好像为了让张三看清楚似的,等张三转过头来大个儿手里的手机才滑落摔在地上,表情阴狠地说道:“你把我手机撞摔了,一句不好意思就算完了?”
  


  张三是个又高又壮的大汉,可这大个儿比他还高还壮,待说完话就挡在他面前,一脸挑衅的模样。张三压根没往“碰瓷儿”这个词上想,以为是来找茬打架的。
  不管是为什么事吧,在这个越来越他妈娘儿们的社会上,能遇上个找事打架的主儿,其实蛮怀旧的。
  他眯起醉眼打量了一眼大个儿,那家伙高出自己半个头,胳膊上那个弊脚的刺青“忍”字让张三感到一种来自九十年代的亲切。
  “那你说怎么着吧?”张三极力控制着摇晃的身体让自己看起来站得稳些。
  “我新买的6s,才用了一天……”
  张三压着酒精作用下血液里的兴奋,冷静地提胯,然后狠狠一脚跺在地上的手机上。一声清脆的屏裂声让张三感觉平时在公司、在家中、在万千琐碎生活中积攒的憋屈劲儿都释放出来了,也学着大个儿的阴狠语气说道:“我还踩了你的6s,又能怎么着?”
  大个儿明显愣了一下,可能这种情况在他的碰瓷生涯中还是第一次出现,没有预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咔嚓!”又一脚,6s四分五裂了。
  “打我呀,姑娘,你的6s成渣渣了!”这句挑衅后,张三并没有等到一顿拳脚,他抬头,醉眼蒙眬中把大个儿的诧异看成了开打前的愤怒。
  先下手为强吧,张三一个左勾拳狠狠砸出,砸中目标后右腿的膝击马上就跟上,但他的膝击却落空了。
  张三以为自已喝了太多酒,反应迟钝,才被大个儿躲开的,这套组合拳是张三的打架启蒙师父王二麻子教的,共有三招:左勾拳、右膝击、双肘贯顶。这三招很少失手,都快成张三的习惯动作了。
  他抬頭时只见大个儿捂着挨了拳的脸狂奔而去。
  张三有些失落地冲那奔逃的背影嘶吼道:“你他妈一招都没还就跑呀!”低头捡起地上四分五裂的iPhone 6s,细看了一眼,气笑了——你妈,这模型做得还真是逼真。
  张三抓着6s模型坐在马路牙子上,感到莫名的悲伤,这什么破玩意儿的时代!
  他突然就特别特别想念师父王二麻子,和那个血气方刚的时代。
  第二阶段
  仗义的王二麻子
  公元一九九四年,港台四大天王蹿红内陆,满大街的磁带店里都在唱着:“啊,啊,给我一杯忘情水……”王二麻子甩着自己特意留的“富城”头,昂首挺胸地穿梭在阳光灿烂的青州城,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王二麻子那年十七岁,跟师父老王学开大货车,但他利用歇车的时间已经用自己的拳头降服了半座城的小混混,拥有了“王半城”的绰号,他对这个绰号挺满意,很有些有钱有势力的意思,人嘛,缺什么就想什么。
  王二麻子真正在青州混混界封神的一战是在一次和师父出车时发生的。
  当时,邻县肤施城有一个与他师父所在的货运公司有利益冲突的车队,车队找了肤施城的另一帮混混,在王二麻子与师父必经的路上堵住了他们,对方四辆卡车上下来二十一二人,人手一根一米长的钢管朝他们的卡车围靠了过来。
  老王师父紧张了,对王二麻子说:“我下去和他们说道说道,拖住他们,你瞅机会先跑,想办法报警,要快!”
  王二麻子应了一声,重重点头。师父拉开车门跳下去朝对方的人群走去,王二麻子将副驾车门轻轻打开溜了下去,准备借着货车侧身遮挡撤退。
  “朋友们哪条道上的?有什么事好商量!”
  “砰!”一声闷响。
  王二麻子回头,看到在师父头上狠狠砸了一下的钢管被一个秃了顶的胖子再次高高举起,第二下打在正往下倒的师父的小腿上,师父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像个烂麻包一样摔在地上。
  对方一句言语交流都没有,直接开打。
  来不及了,警察再快也救不了师父了,只能靠自己了!
  秃子第三次举起了钢棍。
  “嗨!”王二麻子喊住他,朝人群跑了过去,指着秃子的鼻子,“你他妈有一点江湖规矩吗?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打!”
  “我这钢管就是规矩,我他妈……”
  秃子话没说完,他的“规矩”就被王二麻子夺走了,还没反应过来,一钢管迎头砸来,秃子只来得及侧仰了一下头,钢管斜砸在鼻梁上,人朝后倒下的时候已经昏了过去……
  混战持续了十分钟左右,直到对方没有能动的人之后,王二麻子一瘸一拐地将师父架上车,开车回了青州。
  混混们事后主要根据四个当事人的回忆还原了那一架的惨烈:
  青州医院的门卫大刘:“我当时就听到一声巨响,仔细看时医院的大门已睡倒在地,撞倒大门的大货车并没有减速,直开到急诊室门口才恰恰停住,我吓得都忘了报警。”
  青州医院急诊室值班大夫小王:“晚上九点多,急诊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王二麻子,不,是半城哥,他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左胳膊单臂夹着他的师父。他把老王往诊床上一放说道:‘来,看看我师父死了没。’往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一抬头看见他右肩头上嵌着一把斧头,都砍到骨头里了……我胆小就晕了嘛!”
  青州医院骨科主任老郑:“我去的时候,急诊室乱成了一团,赶来的几位大夫在抢救老王,王二麻子冷静地坐在候诊椅上,那把后来名扬青州城的斧头安静地钉在他肩膀上。那家伙头上渗着汗,看见我看他,认出了我,对我说:‘郑大夫,帮我把它拿下来……’那家伙面不改色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刮骨疗毒的关二爷,当然,我并没有夸自己是华佗的意思!”   肤施城围攻王二麻子的棒棒队首领高大壮:“你问那事,唉!一直觉得丢人,不敢跟人提。现在都过去好几年了,我也释然了。当年和王二麻子那一战,我们肤施棒棒队就算江湖除名了,二十一个人打两个人,王二麻子一方只有他师父瘸了一条腿,他自己留了一道疤,我们棒棒队折了十四条胳膊,断了五条腿,还有三个弟兄毁了容……最他妈丢人的是王二麻子受的最重的伤是斧伤,不知道是哪个孙子打红了眼,竟然用斧头!打输不丢人,那一斧头才是让我们棒棒队在江湖上混不下去的真正原因。说句难听的,我是习惯右手刀,废的是左手,能组成新的帮派“东关十三英”继续在江湖上讨生活已经算是赚了。这么多年了,每次路过青州城我都心惊胆战颤地直冒冷汗。”
  “那么多弟兄残了,大壮哥你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高大壮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们收了黑钱挑的事,人家老王瘸了腿丢了开车的活儿,王二麻子挨了那么重一斧,人家占理的都没报警,你让我报警?我他妈还要脸不要了?滚!”高大壮一声怒吼。
  王二麻子成名之后,开了一家台球馆,挂了半城球室的匾,门口隔出一间小屋让瘸了腿还有些呆痴的师父在那里卖烟酒饮料混个生活,青州城的混混们为了和王二麻子套近乎,多跑两条街也愿意去老王那里买东西。
  王二麻子能打、仗义、不忘恩,在青州混混中威望极高,甚至成了好多混混刻意模仿的“戰神”。
  天气好的时候王二麻子喜欢将一个小弟送他的随身单放机挂在裤带上,将“富城”头梳得一丝不苟,戴上耳机去街上溜达,管一管不平闲事,给“王半城”这名号刷刷正义值。
  这一天,王二麻子遛街时却感觉不对,他发觉有一个人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他,他以为是寻仇的,便悄悄握紧裤兜里的梅花改锥,不着痕迹地将跟踪的人引入了一条长长的僻静小巷子,随手悄悄摘了左耳的耳机,待跟踪的人跟入巷子后他猛然转身。
  两人都愣了一下,跟踪他的是一个穿着青州中学初中生校服的学生,学生被发现也显得不知所措。
  “干吗跟踪我?”
  “半城哥,你能不能收我为徒,教我武功?”
  “滚!”
  王二麻子又好气又好笑,骂了一声转身就走,却听见那学生在背后抽泣起来。耳机里任贤齐正扯着嗓子喊:“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不由得应着歌词心一软又转过身去:“哭你妈的腿呀,和个娘儿们一样还想拜我为师?”
  学生听见话里有转机,止住哭声说:“半城哥,你怎么才能教我武功?”
  “你为什么要学武功?”
  “老有人欺负我!”
  “打不过?”
  “不敢打,我爸不让我打架!”
  “那你学个屁的武功?”
  学生无语了。
  王二麻子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说:“你他妈的是个雄性动物,不管打赢打输,先得打,不能没打就先怂,下次看到让你讨厌的脸出现时先把拳头砸出去,再说其它的!”
  王二麻子说完扬长而去。
  学生站在当地,双手拳头紧攥着,头上青筋暴起,在心里默默铭记着他的话——等着吧,我张三一定要拜你为师!
  第三阶段
  单挑二王马五
  马五的生命里有两道擦不去的黑。
  第一道是当兵时,他的兵种是武警,而他受不了武警部队训练的苦当了逃兵。
  第二道是柳七给抹的。
  马五受穷时曾摆过一个用暴力来钱的“擂台”,他借了一辆破面包车,横在210国道上堵了路,并在面包车上贴了一张大字报式的“擂规” :
  单挑,打赢我,放行;打不赢我,掏五十块,也放行;不愿打,掏五十块,还放行。
  摆了三天擂,除了认怂掏五十块钱的,没人打赢过,马五一天打个七八架精力仍充沛。赚了不少钱,青州江湖上还送了马五一个“青州单挑王”的名号。
  可马五的心情才愉悦了两天,柳七就出现了。
  柳七打小就是典型的“上墙揭瓦”型性格。柳老爷子教育理念新颖,在儿子十二岁时把他送去了河南少林寺,十八岁才让他回来,回来以后的柳七性格变温和了,口头禅常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从此不打架了,还开始练上了书法。
  这一天下午,老柳下班回家后一脸晦气,饭桌上说了下午被人打劫了五十块钱的事,大骂老马家这个败家子迟早要挨枪子儿。
  柳七没接话,第二天醒来戴了个草帽,蹬着老柳的二八大驴就去了马五的擂台。
  马五也刚到。
  “自行车挡吗?”柳七推着自行车站在面包车前看马五的“擂规”。
  “挡!”
  “我打赢了你有彩头吗?”
  “打赢了放你过去不就是彩头?”
  柳七揭下草帽,两道目光如电如炬地冷笑了一声:“好,我让你一拳!”
  “让我一拳?那打死了你可是你自找!”
  “就你当那几天武警练的那点儿东西,还不至于能打死人吧?来!”柳七挺了挺胸膛。
  马五卯足劲儿一个直拳冲过去,柳七运气绷紧胸肌,中拳后纹丝不动。
  “没吃饭啊?使点劲儿,还单挑王,以为你多厉害呢!来,再让你一拳。”
  马五怒了,使上吃奶的劲儿又一拳打了过去,拳到时,柳七背着双手,双脚一转身子一侧避开了拳头,马五一拳打空擦着柳七的前胸往前冲去,柳七左脚轻抬挑了一挑马五小腿,马五一个标准的狗吃屎摔在马路牙子上,爬起来时满嘴血沫。可马五也是表剽悍,吐了口嘴里的血水,戟指柳七:“你使诈,不是好汉!”
  “准你拦道打劫,还不准我使诈?”
  “说了让我一拳的,你就该让!”
  “你是猪吗?说什么都信!”
  “行,小子,我说不过你,来,咱俩比比真功夫!”
  马五冲前一个高鞭腿踢向柳七的脖子,柳七错身也前冲一步,一肘砸在马五抬起一半的大腿正面,马五忍痛闷哼一声再次扑倒在地,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   “这招是李小龙截拳道的打法,错开关节处,打在敌人力发一半时,能迅速让敌人丧失战斗力。”
  马五揉着右大腿被肘击的地方,冷不防一个左勾拳打出。柳七毫不在意,摆头躲开,退后一步探出右手准确地抓住了马五的手腕,顺着他拳头发力的方向猛扯一把。
  马五被拉得踉跄前冲一步,稳住身形后猛地发力与柳七的拉扯之力相抗。柳七却突然松了手,马五失去重心第三次栽倒,这次仰面摔成了一个大字。
  “这招是武当山太极拳借力卸力的法门,讲究四两拔千斤,当年杨露禅以此心法曾练就‘鸟不飞’绝技。我还有很多门道儿,要不要都试一试?”
  一瞬间马五福至心灵知道了对手身份:“你是柳七?你是冲‘单挑王’这个封号来的?”
  “我是柳七没错,但你想多了,我可没那么虚荣。我家老爷子昨天平白丢了五十块钱,老头儿一个月才挣六十几块钱的工资,我来找找看能找到不。”
  “哦,明白了,这顿打挨得值,七哥你是高人,一会儿我就把叔叔的钱还回去!”
  “劝你换个事儿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柳七才算个屁呀!谁知道明天你又会把什么人的老爸得罪了!”
  马五从此以后以“青州单挑二王”自诩。
  王二麻子声名鹊起的时候,马五已经开始在地下赌场以放高利贷为生了。
  马五总想找个机會和王二麻子较量一下,他心中服的只有柳七一人,必竟柳七是武林正宗——少林寺培养出来的高手,可王二麻子不过一个大车司机,再能打能有多厉害?
  哼!
  第四阶段
  单挑三王马五
  听到青州中学一个初二学生自称是王半城的徒弟时,马五心中一动,感觉正是个好茬口,却没想到,他这心中一动也是那个初二学生的好机缘。
  这一天,张三打出了自己生平的第一拳。
  张三生平的第一拳准确地击中了“青州单挑二王”马五的左眼。
  马五捂着左眼倒吸了一口冷气,有年头没人敢和他过招了,那些还不上赌债,被他废了胳膊、断了手指的赌徒没少宣扬“青州单挑二王”的残忍。
  情窦初开、崇拜暴力、荷尔蒙分泌过盛的初中学生里一抓一大把他的崇拜者,马五想这家伙应该不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马五细想了一下,刚才自己只是说了一句话:“小子,带钱了没有?”后话都没来得及说这小子一拳就砸了过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单挑王!”张三声音由于害怕而有些颤抖,但要拜入王二麻子门下的理想支撑着他没有认怂。
  “不,是二王!”马五平静地说,“能和我过招是你的荣幸!”
  赵老六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半城球室喊道:“半城哥,大事不好了,你徒弟快被人打死了!”
  王二麻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什么我的徒弟?快被谁打死了?”
  “张三不是你徒弟吗?”赵老六弯腰喘气,转头对身后的周八说,“你全看见了,你来给半城哥说。”
  “青州中学下午放学时马五在学校门口堵住了张三勒索钱,张三二话没说就先动了手,马五好歹是武警出身,张三一个初中生完全不是对手,几个回合就被打得血里捞骨头了。不过半城哥你徒弟真是好样儿的,被打得体无完肤了,马五问他服不服,他还扯着嗓子喊:‘我师父是王半城,师父没教过‘怂’字怎么写’……”
  王二麻子猛然想起了那天跟踪自己的那个学生,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屁孩儿怎么就变得这么威风了,该不是自已那天的“雄性动物”理论害的吧?
  王二麻子起身抽出台球室门后藏着的一截钢管就往青州中学冲去。
  战斗已经结束了,张三倒在血泊中,马五顶着一只熊猫眼蹲在他面前,都没劲儿再问“服不服”了。
  青州城打架,只要对方不说“服”字,你打死他也不算赢。马五等不到那个“服”字,自己都想对这硬骨头说“服”了。
  人群突然让开了一条道,张三眼中王二麻子威风凛凛地提着那根传说中的钢管如天神降临,身后跟着后来名噪一时的赵老六与周八。
  王二麻子提起钢管指向马五厉声喝道:“你打我徒弟算欺侮后辈,但我徒弟也伤了你,我今天收拾你算占你便宜,给你三天时间养伤,三天后正午,板桥沟分个高下,没有种就多带几个人,二爷一个人接着!”
  张三听了这话欣慰地昏了过去。
  张三在医院里躺了整整半个月。
  这半个月青州城的江湖上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小事。
  第一件大事:
  公安局某刑警私下里从中调解,板桥沟之约变成了王马二人在台球室闭门切磋,某刑警做公证人。台球室门打开以后,马五昭告天下:以后自己在青州单挑界排名第三,并去医院给张三赔情道歉并赔偿了两千元医疗费。
  第二件大事:
  柳七与王二麻子秘密见了面。
  一件小事:
  学生甲:“咱几个摊上大事了!”
  学生乙:“是啊,跟单挑二王对阵敢先动手的人平时竟然被我们欺侮,真是可笑,他是懒得跟我们这种小角色计较吧?听说马五亲自去医院给张三赔情道歉,还赔偿了两千元医药费!”
  学生丙:“别说那没用的了,他出院回了学校我们怎么办?”
  学生丁:“我提议,大伙凑钱摆桌酒席真诚地给三哥道个歉,最好他能收了我们当小弟……”
  学生戍:“好,就这么定了,那就各自筹钱去。”
  第五阶段
  哲人柳七
  王二麻子定了青州酒楼最好的雅间。
  来赴宴的只有柳七一人。
  “七哥,有事求您来了!”
  “好说!”
  “张三,我的那个徒弟你知道?”
  “知道。”
  “说来话长,不得已被迫收的这徒弟,他要我教他武功。七哥你是青州城真正的第一高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王二麻子就是有一把子蛮力,哪里会什么武功,可是名声在外又不想让张三失望,七哥你能不能随便教我几招,让我能糊弄住我那傻徒弟就行?”   “好!”柳七答应得爽快。
  “七哥爽快,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柳七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王二麻子包着纱布的右手:“人说精明的最高境界是厚道,半城兄你素有仁义之名,对师父对徒弟对弟兄都仗义,你才是青州城第一人,不帮你,我都看不起自己。今天喝你的酒,改天我回请你的时候把我会的都教你。”
  柳七的回请只隔了一天,是家宴——两箱青州啤酒、一碟儿花生米、一碟儿猪头肉。
  酒过三巡,柳七提起了学武功的事:“半城兄,功夫这玩意儿,其实全凭悟性与苦练,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是这个意思。今天,我也和半城兄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些话跟谁都没提过,出我口,入你耳,从此永不再提。”
  王二麻子郑重点头。
  “半城兄,人生在世,冷暖自知啊!兄弟我少林寺六年,前三年扫地后三年伙夫,没正式练过功夫!”
  “啊!”王二麻子失态低呼,“那七哥你这一身武艺是……”
  柳七起身由柜子里翻出一摞录像带,挑了一盘打开录像机放入带子点了播放键,电视屏幕逐渐亮起,先是彩色条纹,不一会儿字幕出来了,“猛龙过江”四个字映在电视屏幕上。
  “半城兄,说了你不信,我这一身武艺都是跟电影学的,你一会儿把录像机和录像带都抱走,回去多看、多想、多练,我们俩私下多交流经验,商量着怎么教张三!”
  王二麻子抱着一摞“武林秘笈”与“秘笈解读机”心情激动,一种“天道无私、天道无亲、天道无孔不入”的恍然大悟包围着他。他眼前仿佛铺展开一条清丽婉约的教学之路,心中满满的“武道狂之诗”。
  第六阶段
  跆拳道麻袋赵周二侠
  李十三的横空出世震惊了整个青州江湖。
  他的崛起看似不可思议却有着许多必然的因素。
  李十三是正规的科班体校毕业的人才,跆拳道黑带九段。据说这个级别已无太多上升空间。李十三自诩天之骄子,可毕业后在肤施城转悠了一个礼拜,连份保安的工作都没有得到。
  这一天,李十三站在肤施城川流不息的黄金广场,身上就剩六毛钱了,六七尺男儿已经成了材却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实在让人对这没天理的社会窝火愤恨。
  “李十三,再努力一下午,老天再不给你一条生路,就去他妈的吧!”他跟自己说。
  “嗯,就他妈这一下午!”他回答自已。
  天黑透了,站在无人问津的黄金广场,李十三默默在心中落了草!
  李十三刚入江湖还是有道义的,他给自己的投名状不对老弱病残下手,找了一个人高马大提着一个高档皮包的三十岁壮汉,跟到僻静处只一脚就放翻了那壮汉,扯过皮包翻了个底朝天。一毛钱没有,包里全是用小塑料袋装着的面粉。
  李十三随手扔了皮包,几把摇醒了被自已踢晕的壮汉:“叫什么?”
  “吴九,哥!”
  “你他妈穿得人模狗样的,一毛钱都不带就上街啊?”
  吴九瞅了一眼被扔在角落里的皮包,大概明白了状况。吴九平时也算是在肤施城里横着走的主儿,但眼前这个人的气场让他觉得遇上了天敌,一种内心深处的恐惧往外渗。吴九小心翼翼地问:“哥,你不是警察啊?”
  “老子要钱,给钱就饶你命!”
  “哥,你缺多少钱?”
  “五百!”李十三狮子大开口。
  “哥,你真放过我我孝敬您一千块!”
  “拿来!”
  “得把它出了手才有錢!”吴九用下巴指了指皮包。
  “噢,这么回事噢!”李十三一拍脑门,终于明白那小袋面粉不是可以包饺子的面粉。
  李十三押着吴九出了一次货。
  事毕躲在厕所里,吴九点出十张九零版百元大钞递了过来,李十三没接。
  “嫌少啊,哥?”吴九又点出了二张一并递过去。
  李十三还没接。
  “哥,这你就不仗义了!”
  李十三将钱推了回去:“老子改主意了。古话说得好,猪门酒肉臭,路边还冻死人,好人当不成啊,老子以后也卖这玩意儿了。你跟着老子干,以后这江湖上除了老子谁也不敢打你,等老子成了大事,你就是开国元勋。要不答应,老子现在就废了你!”
  李十三带着吴九和白粉迅速在青州江湖上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与毒网。他和青州江湖上的各方势力几乎都起过冲突,隔三岔五就被打得一身血,但也赚了个“十三不死”的绰号。
  这一天,张三跟着吴九到了一处僻静巷子。
  “嗨,老东西,知道你是在谁的地盘上晃悠吗?”
  吴九回头看到一个穿校服的学生,不禁心生轻视:“滚开!老子是十三哥的人!”
  说着话就去推张三,张三熟练地打出一套组合拳,左勾拳、右膝击、双肘压顶。
  吴九倒地动弹不得,张三蹲在他面前:“十三哥,还他妈十三姨呢,黄飞鸿家亲戚啊?听好了,爷爷叫张三,师从王半城,回去跟你哥说,我师父是正派人,见不得祸害人的东西,青州江湖地盘的划分是以栖牛街为界的,栖牛街往东是我家地盘,不许毒品进来坏我师父的名声!”
  张三说完扬长而去。
  李十三看着少了一颗门牙的吴九,火不打一处来:“你他妈的惹谁不好,惹王二麻子,老子穿开裆裤的时候他就叱咤风云了!”
  “我没惹他,是他那徒弟莫明其妙堵住我就打,十三哥你可说过江湖上除了你谁也不能打我的……”
  “你还有理了,老子能不能打你,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
  每一声“能不能”都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手掌打上脑袋的声音。
  张三和李十三对了两招。
  张三脖子上中了一招高鞭腿,李十三胸口也狠狠挨了一记钻心锤。
  第三招没来得及打,出来两个架茬的,是赵老六和周八。
  “听说你跆拳道黑带九段,我们哥儿俩是跆拳道麻袋九段,不服你,单挑!”   “今天是我单挑张三,改天。”
  “不改,有我们在就不能让我们少主犯险!”
  李十三明白了,这二人是来护主的,冷笑道:“那一起上吧!”
  赵老六回头对张三说:“少主,今天是黑带对麻袋,无论输赢你不要插手,别让人说我们车轮战,被人看扁了!”
  赵周二人没挨过李十三十招便飙血倒地。
  李十三看着立在边上不知所措的张三说:“这就是你们的麻袋九段高手,笑死老子了!”
  李十三晚上回家,快到门口时突然在背后挨了一极重的一记闷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装在一个超大号麻袋里,麻袋口扎得严实,折腾半天,后腰突然隔着麻袋被打了一棍:“老实点!”
  “知道麻袋九段的厉害了吧?”
  “你们他妈的偷袭,无耻!”
  “十三爷你贩卖毒品还有脸提无耻啊?你要再说无耻,那我们哥俩再整些粉儿和你装一起放公安局门口去?反正无耻了嘛!”
  “想怎么着,划个道。”
  “还是那话,栖牛街以东不见毒品,大家便相安无事,我们少主打吴九与你打我们的梁子就此揭过。”
  “成!”
  第七阶段
  无敌柳三
  许多年后,青州人才知道,当年柳家最厉害的人也是青州城最厉害的人并不是柳七,而是柳三。
  这一天,柳三去弟弟房里聊天。
  “老七,王二麻子是你朋友吧?”
  “啊!”
  “挺能耐的,打我脸了!”
  柳七一紧张站了起来说道:“三哥,你肯定误会了,麻子是个仗义的人,你可得刀下留人啊!”
  “你紧什么张,又没说要收拾他,就随便说说他能耐大,打了我的脸嘛!”
  “三哥,你开什么玩笑,青州城里只有你打人,谁敢打你呀?”
  “王二麻子给青州城划了条线,你知道吧?”
  “知道!”
  “他把马五、李十三、吴九等乱七八糟的都划到栖牛街以西了,你知道吧?”
  “知道!”
  “你哥升官了你知道不?”
  “知道啊,怎么了?”
  “整个西城全在我的辖区内,涉黑、赌搏、卖淫、贩毒的都在我的西城,你说你朋友这一下把你哥脸打得多响,我不得把那条线给擦了?”
  “三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别给我走了风声!”
  一輛桑塔纳慢慢滑行,停在吴九身边,车窗摇下,柳三探出头:“上车,三哥请你喝茶!”
  “我没犯事!”
  “你不上,我找别人来接你。”
  “警察也不能乱抓人啊!”吴九提高了嗓门大喊。
  柳三两指夹出一袋二两重的白粉道:“再喊一声试试!”
  “三哥,这不是我的。”吴九立马怂了。
  “谁知道?”
  审讯室。
  “聊聊十三爷呗!”柳三轻描淡写地开口。
  吴九一头撞向审讯室的桌角,额角鲜血长流:“警察打人了!”
  “就是不谈了呗!”柳三端起茶杯出了审讯室反锁了门。
  吴九还在拼命闹腾,他知道审讯室的玻璃由里边看不到外边,但外边能观察里边,他知道柳三晾着他,但一定在外边看着。
  可过了许久许久都没有人搭理。
  吴九一发狠抬起大腿狠命斜撞上锋利的桌角,一道翻开皮肉的三寸长伤口汩汩冒血。
  “警察刑讯逼供了……杀人了……”
  柳三抱着胳膊在外面静静地看着他流血。
  血止不住,任他喊破喉咙,没人搭理。
  压力越来越大,吴九觉得自己因为失血开始犯晕了,血还从指缝中往外冒,无尽的恐惧包围了吴九:“三哥,我错了,我招了,都招了!”
  柳三开门进去坐在吴九对面,溜了口茶,抬眼看看吴九:“那说吧!”
  “三哥,先去医院给我止血行不?我都招。”
  “行,三哥最好说话了!”
  消毒、止血、缝针、上药、包扎……吴九觉得自己死不了了,对李十三的恐惧又浮上了心头,他决定耍无赖:“三哥,你知道我十三哥的手段,让我出卖他,你不如直接弄死我算了!”
  “行,三哥最好说话了!”
  医院厕所里。
  “三哥就不跟你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了,三哥对毒品的恨你是很难想象,跟你这么说吧,足以让三哥去干一些知法犯法的事了。来,三哥看看你伤口缝得怎么样。”
  一声撕肝裂肺的哀号从厕所里传了出来。
  外科手术大夫刘二姐看了一眼快虚脱的吴九,叹口气重新缝合伤口。
  柳三话不多:“麻烦二姐了,你说这孙子,腿刚缝了针就想跑,命都不要了!”
  刘二姐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三哥,你饶了我吧,我真不敢出卖他呀!”
  “行,三哥最好说话了!”
  刘二姐看着吴九“再次逃跑时崩裂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抬头望着柳三:“三儿,二姐和你二十多年邻居,明白你心里难过,但你不能把你大哥因为吸毒弄得妻离子散这事的情绪胡乱发泄,你可看好这小子,他要是再跑一次,神仙也缝不上这伤口了。”
  “听见没,再跑缝不住。”
  吴九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三哥,我把负责进货的小白的事都说了,你饶了我行不行?”
  “行,你不卖大哥,也算仗义!三哥最好说话了!”
  “三哥,你真饶我吗?”
  “小白的事你真说,我就真饶你!”
  一辆桑塔纳慢慢滑行,停在小白身边。车窗摇下,柳三探出头:“上车,三哥请你喝茶!”
  小白昨天刚听说了被柳三严刑逼供但没出卖兄弟的吴九的遭遇,看见柳三找上自己,心中先慌了,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点头哈腰地上了柳三的车。   桑塔纳停在青州茶社门前,柳三带着小白进了最里边的包间,要了一壶雀舌:“我喜欢喝雀舌,最近天热了有些燥,这个茶能去心火,小白你要不喜欢雀舌就换一个?”
  “不用不用,三哥点的错不了。”
  茶上来,柳三给自己和小白各倒了一杯,指了指小白身后的一幅书法,上面写着一幅对联:若能杯水如名淡,应信村茶比酒香。
  小白不明白柳三什么意思,赔着笑说:“三哥,我没文化,初中都没上完,真看不懂!”
  “我家老七写的,没想到吧?”柳三脸上有些炫耀。
  小白再看那幅书法,落款处果然写着“柳七”二字,忙恭维道:“真不知道七哥写得这么好的字!”
  “就猜你不知道,青州城都知道我家老七会功夫,却少有人知道他还写得一手好字,这青州茶社挂的全都是他写的字,我也是无意来喝茶才发现的,后来就喜欢请朋友来这里坐坐,显摆了,呵呵!”
  “没有、没有,七哥能文能武!”
  “呵呵,喝茶,喝茶,一会茶凉了!”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一个小时过去了,柳三还在闲扯,小白心中越来越慌,鼓起勇气问:“三哥,今天找我,是有什么能给您效劳的吗?”
  柳三愣了一下说:“没有啊,没事就不能叫你喝喝茶了?”
  “没有、没有,三哥误会了,我是下午还有点儿事,三哥要是再没别的事,我要不先走?”
  “哎哟,怪我没问你忙不忙就把你扯到这里来了,那你先走,有什么事需要三哥帮忙,你开口,三哥最好说话了!”
  小白满腹狐疑地离开青州茶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与柳三的会面要不要给李十三汇报,这是个问题。
  柳三出门,走向青州茶社对街停着的一辆面包车,对司机说:“跟紧小白,等我消息实施对李十三的抓捕。”
  桑塔纳停在半城球室外,柳三戴着墨镜,靠在车上抽烟。
  王二麻子听到消息急忙出去:“三哥来了怎么不进去坐?”
  “有人向我吐露了李十三贩毒团伙的大量罪证,三天以内收网,让你可靠的弟兄在江湖上放个风儿!”
  “三哥,我的弟兄们可没有沾那玩意儿的,你什么意思?”
  “咋都爱多想呢,一句话的忙不愿帮啊?”
  “帮。”
  李十三坐在沙发上狠命抽烟,小白忐忑不安地站在他面前。
  “你昨天见柳三了?”
  “柳三堵住我非拉我去青州茶馆喝茶!”
  “都说什么了?”
  “茶葉、书法什么的……”
  “呵、呵呵,小白你看老子像不像吃屎长大的?”
  小白头上冷汗沁出。
  李十三回头对角落里缠满绷带的吴九说:“你说说柳三是个什么样的人,跟你谈诗论道讲文化了吗?”
  小白这才明白柳三叫他喝茶的潜台词中的阴狠。
  “柳三抓我到警局,让我说十三哥你贩毒的事,我不说,他一茶缸就砸了过来……”吴九指了指自己的头,接着又说,“还有这条腿……”
  “行了!”李十三打断了吴九,起身走到小白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对老九他就断腿、破相,对你就喝茶、书法……”
  小白知道解释不清楚了,转身欲夺路而逃。
  他这一逃,李十三心里终于确认是小白卖了他,江湖上传言的柳三要收网是真的了。他恼怒之下,一个标准的跆拳道腾空正踢,正中小白后腰……
  柳三的汉显金鹰王“嘟嘟嘟嘟”响起,他拿起BP机,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李已见白,发生打斗,抓否?”是蹲守李十三家的弟兄发来的,柳三没有回,他离李十三家的小区只有五分钟车程,一脚油门的事儿。
  柳三运气发力,只一脚李十三家的门应声而破,小白倒在血泊中已在昏迷的边缘。
  正打得兴起的李十三见警察进来,明白生死时刻到了,冲到沙发旁由沙发后抽出一把土猎枪,“咔啦”一声,子弹上膛对准柳三,柳三身后两名辑毒警和吴九都傻了。
  柳三面不改色:“黑带九段、暗中将马五踢出了青州单挑榜的堂堂十三爷,要靠一把破枪来壮胆,丢不丢人!”
  李十三端枪的手很稳,不至于走火,也不会轻易收枪。
  柳三人没动:“吴九,你和我这俩弟兄带小白先去医院,我和李十三单聊两句。”
  几人退出去带上了门。
  “赌一把,十三爷?”
  “怎么赌?”
  “江湖规矩,单挑!”
  “赌什么?”
  “三哥的仕途官运。输了放你走,三哥自己脱这身衣服,回家种地去。赢了麻烦跟三哥回局里,拿你给三哥肩上加条杠杠,公平吗?”
  李十三放下了枪:“三哥的办法最公平了,杀了你我也活不了,还要被江湖笑话!”
  李十三选择了先下手,一个简单的直冲拳快、稳、狠,力求攻其不意。
  柳三右脚收回成虚步,左手闪电般探出,准确抓住李十三右手腕扯向自己左腹前,右手呈虎掌外切李十三的左臂,左脚垫成半马步,李十三被拉扯得腰往下弯,柳三右膝迅猛击上李十三两肋中间。
  李十三的胃一阵痉挛,疼得腰再一屈,柳三右肘高抬猛砸李十三后颈,李十三没任何反击机会,被这一肘打得下巴着地,扑倒在地板上,后心紧接着又挨了重重一脚。李十三一下没压住翻腾的气血,喷出一口血,再没机会站起来了。
  柳三这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熟极而流。
  “十三,愿赌服输没问题吧?”
  “服,十三不死就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东山再起,呵呵,说笑话了,三哥跟你聊聊我家旧事,让你输个明白,我家老七你一定知道,少林寺呆了六年,回青州只出手过一次就被称为青州单挑王,依他那土匪性子早该拉帮结派立柳家旗了,可是他没有,你说为什么?因为三哥我不让嘛,三哥我讲理又好说话是大家都知道的,在家里我和老七也是讲理的,我们用男人的方式,打得过我,就让他自己做自己的主,只怪他自己不争气,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打过我一次嘛。”   柳三歇了一歇又说:“还有,按你们江湖上的说法,我和马五算是一个门派的,我们门派的武功只有十六招,叫武警擒敌术,可惜马五那个败类当了逃兵不说,还混黑社会,师门不幸唉!若论单挑,三哥自信十年内青州没人能在我手下走过三招,十年后,三哥必然势大了,不需要再和人单挑了,所以在青州我才不管你王半城、李十三、单挑王还有什么咋咋呼呼的麻袋侠,是龙你给我藏着,是虎你给我卧好,青州城无敌的只能是你三哥我,我就是青州江湖!”
  第八阶段
  逝去的江湖
  公元二千零五年,张三大学毕业分配回青州参加工作。
  有些发福的柳七摆酒为他接风。
  张柳二人,在柳七的书斋——粗看堂里席地对坐,煮酒聊天,墙上挂着柳七的得意之作七字斗方:粗看菩提细看花。
  這几年柳七在文化界的名气如日中天,一字难求,坊间传言柳七的字禅意浓厚,房中挂有一幅他的书作,不仅提升品味,还能镇宅,更有传得神的说柳七的字可止儿夜啼。
  “小子,出息了,今天叫你来,是有些江湖旧事,七哥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了!”
  “七哥,你说!”
  “你师父收你那年和马五约了一场板桥沟决斗还有印象吗?”
  “听说最后改成了闭门切磋,我师父赢了!”
  “是,当时你在医院,这事是我三哥调解的,公证人也是我三哥,知道你师父怎么赢的?”
  张三两眼大瞪,这事还是第一次有人提起。
  “我也是最近才听我三哥酒醉提了一句,可其实当年我就猜到了。”
  当年。
  半城球室的门“咣”的一声由里边锁死,将王二麻子和马五的小弟隔在了外面。厚厚的平绒窗帘将外面刺眼的阳光和里面昏黄的灯光也隔开了。
  “我只当公证人,不插手任何一方。”文质彬彬的柳三拉了张椅子双手抱胸坐在一旁。
  “武斗?文斗?”王二麻子问。
  “怎么说?”
  “武斗,不动铁器,打怂一个为止;文斗,做件对方不敢的事便赢!”
  “三哥在这呢,别太粗野,来文的,输了怎么说?”
  “我输了,退出江湖,以后你出现的地方不会有我的影子;你输了,给我徒弟登门道歉,赔偿二千块医药费,公平吗?”
  马五点头。
  “我是东道主,我先来。”
  王二麻子由一张台球案下抽出那把曾名扬青州的斧头:“三哥,劳驾搭把手帮我压一下右手,我怕自己本能反应会躲,丢了人!”
  柳三忍了一下没说话,走过来双手压住了王二麻子的右手腕与手背。
  王二麻子手起斧落,半截右手食指在桌案上跳了一跳,马五吓得一声惨叫。
  “马五,要三哥帮你压手吗?”柳三拿过斧头递给马五。
  马五将斧头提了半天,一把拍在台球案上:“半城哥威武,马五认怂!”
  “马五,闭门切磋的规矩懂吗?”
  “懂,比斗过程就烂我心里了!”
  张三沉默了半天,默默自饮了一杯酒。
  十多年了,师父当年说那半截手指是修车时轧断的,柳七若不说,他至死也不会知道师父当年的恩情如此之深。
  “你上大学的时候,李十三已经入狱了,我那三哥的想法难以捉摸,当年抓他是以斗殴至人伤残的名义,竟然没有说他贩毒的事,当然,也许是因为证据不足没法一网打尽,放的长线吧,谁知道呢!”
  当年。
  小白拄着拐站在阳光明媚的三月青州城,不知何去何从。
  李十三入狱,苦等几年的马五悄然将他的生意全面接盘,吴九等李十三的死党被迫夹着尾巴进入地下蜇伏期。
  小白伤好出院时,青州已经是马五的天下。
  柳七与小白在街头偶遇,亲切地打招呼:“出院了,小白,走,七哥请你喝茶?”
  柳七出现在这个时候,小白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已在柳三手中了。
  “那天要是没有三哥解救,小白早被打死了,替我谢谢三哥的救命之恩,茶就不喝了!”
  “要是没我三哥,你也没那一劫,还记恨呢?”
  “没有、没有,住院这俩月,我细想了好多,我觉得这世上的事没有无来由的,我要没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也招不来三哥,我活该,能留住命其实是三哥手下留情了!”
  柳七目光变得飘忽,说了句小白没听懂的文词:“各有前因莫羡人哪!”
  “七哥说正事吧,我这孙猴子反正是逃不出三哥的五指山了!”
  “哦。”柳七收回他的文人思绪,“我三哥托我问你一件事,他说你本质不坏,还能挽救,叫我问你有没有听过‘卧底’这个词?”
  马五的势力迅猛发展,比起当年的李十三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十三当年还讲江湖规矩,多少算条汉子。马五却唯利是图,两三年的时间,青州江湖已是一个没任何道义可讲的江湖。
  柳三在监狱里探视李十三时给他带了一条烟,这叫李十三受宠若惊。
  “十三,在里面快三年了,没打架闹事,表现良好,不给政府添麻烦也是仗义的一种,三哥给你申请的减刑,大头儿批了,三天后你就自由了,和里面的弟兄好好道个别,告诉他们表现好的都有机会!”
  “三哥……”
  “别说了,还有件对不起你的事今天跟你一说,小白当年并没有出卖你,是我做的局。”
  李十三愣在当地,三年来困扰自己的疑问终于清楚了,为什么小白出卖了自己,判刑时却没有贩毒的罪加在身上,算是明白了。可柳三为什么要告诉自已呢?
  李十三想不明白,柳三在他心中如今就是关二爷和诸葛军师的合体,让他充满敬畏。
  吴九召集齐了李十三的死忠旧部,在给老大洗尘的宴席上历数马五的罪恶和这些死忠弟兄这三年受的打压,大骂那些忘恩负义的狗叛徒,并展望了东山再起的辉煌……
  “老九,明天包了青州酒楼叫马五来谈判!”   第二天,李马双方各两三人进入青州酒楼,请了王半城做见证人,其他各方江湖人物将青州酒楼围得水泄不通,都想第一时间知道这次谈判后江湖势力如何划分。
  柳三躺在隔了一条街的青州茶社里的摇椅上闭目养神,柳七在屋里焦燥不安地转圈,想出去却不敢。
  “消停点儿,转得我眼晕!”柳三欠身坐起,目光如炬,“古人说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亏你一个青州书法名家,一丝静气没有!”
  柳七不敢转圈了。
  “江湖上说今天是青州城风云际会、龙争虎斗的盛会。屁!我给今天的谈判取名‘风消云散’,明天起,王二麻子画的那条线,我就要把它擦掉了!”
  “三哥,这次又是你做的局?”
  “这次是他们自己做的局,我只是在关键的地方轻轻推了一把!”
  “三哥你是人民警察!你……”
  “是啊,你当人民警察是幼儿园阿姨吗?菩萨还有霹雳手段呢!你是要教我怎么当警察吗?”
  柳三躺回摇椅又闭上了眼睛。
  青州酒楼谈判现场。
  王二麻子以主事人身份坐在主位上,赵周二侠分左右站在他身后,马五与李十三一东一西隔着直径四米的大圆桌遥遥相对,马五身后站着小白与青州江湖上新一代的单挑王井二五,李十三背后是吴九、赵四。
  王二麻子双手一摊:“人就算齐了,二位有什么过节、误会的都摆桌面上来,能谈拢最好,说不清楚的画个道,大家按江湖规矩来办!”
  马五跷着二郎腿,拿一把小挫刀挫着指甲,眼皮也不抬:“谈呗,十三爷说怎么谈吧。”
  李十三望着马五背后拄着拐的小白:“谈判前,我先了件旧事。小白,十三哥当年冤枉你了,今天向你道歉!”
  李十三说完由后腰猛地抽出一把战术短刀,一刀贯穿了自己大腿,剧痛下无力再拔出刀来,脸色苍白地望向小白,忍痛由牙缝蹦出几个字:“两清了,兄弟!”
  马五拍案而起:“十三,你的时代过去了,现在还他妈玩你那套耍仗义的把戏糊弄人,不灵了,土鳖!”
  “马五,过分了,今天是来谈判的,好好说事!”王二麻子开口打劝。
  “住嘴,你王二麻子也是个土鳖,还他妈是个穷土鳖,跟我谈判,拿什么谈?拿你的破钢管?还是拿他的瘸腿?”马五猛然由桌子下面摸出一把锯短了双管的猎枪,指向王二麻子。
  场面被镇住了,谁都没想到马五嚣张膨胀到了这个地步。
  李十三想强压这一口恶气,却没能压住,热血上头,一把抽出旁边吴九腰上别着的菜刀冲马五甩了过去,马五偏头但没有能完全躲过,小李飞菜刀拉掉他半只耳朵,并未减速飞出三米钉在窗棂上。
  王二麻子见势不对,趁马五分神之际,左手举起钢管,右手擎起斧头要对其下手。在疼痛的刺激下,马五手一抖,猎枪走火,双管齐发,乌黑的钢砂喷射而出,将刚跳在半空中左干右戚八面威风的王二麻子一枪轰得血肉模糊撞上墙壁,顺墙滑落,不知死活。
  马五这一下红了眼,土猎枪要填装弹药才是枪,否则只能当短棍使。马五扔了猎枪,几步冲过去,一把揪起已经丧失战斗力的李十三,吴九去抓马五的胳膊,被马五一拳正中太阳穴直接打昏,马五拔出李十三大腿上的战术短刀,一刀捅进了李十三的肚子,顺着刀刃的方向猛然发力,拉出二十公分长的一道口子,李十三的肠子“哗啦”一声流了一地……
  小白的手指在手机发送键上悬停了一秒,最后看了眼屏幕上联系人的备注名“柳神”两个字一眼,扔开拐杖飞身跳起,用使板砖的手法将砖头一样的飞利浦100砸在荷尔蒙已经爆棚的马五头上。
  马五已经顾不上疼了,一个摆拳打飞了白瘸子,俯身抓起一把地上的肠子,一刀离断,再俯身……
  醒来的吴九从窗棂上拔出自已的菜刀,红着眼与拖着拐的小白一起冲向疯狂了的马五。
  赵老六与周八看了眼死得不能再死的李十三,二人对视了一眼,默默从不知死活的老大手里抽出了名震青州的斧头和钢管,大吼一声冲上去加入了战团……
  柳三听到青州酒楼方向传来一声枪响,起身掏出他心爱的诺基亚1100拨了一串号码,接通后只说了两个字——擦线。
  张三一脸失落,柳七也一脸失落,二人举杯干了酒。
  “知道你师父的新外号吗?”柳七觉得气氛有些沉闷。
  “什么?”
  “王二麻子,但没人敢叫出口。那天由青州酒楼的谈判现场活着出来的只有三个人,新一代的单挑王井二五全身而退,是那天唯一毫发无损的人,但不是因为身手好,是因为马五捅死李十三时他被吓得拉了一裤裆,瘫倒在地。还有赵老六,你知道的,这家伙义气当头,本事却差得远,能活下来是赵四为他挡了马五七刀。第三个就是你命大的师父了,法医鉴定死亡时间的时候,他猛然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把法医吓了个半死……现在的你师父才是名副其实的‘麻子’,马五那一枪给你师父右半张脸、脖子、右胸上总共留了七十二粒钢砂,正合地煞之数!”
  柳七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光探出,落在张三身后装着花梨木框的、一幅写了“且放白鹿青崖间”七字的四尺横屏上,书作下,贡案上,青釉梅瓶里抽出一根遒劲梨枝,几片孤瓣衬着白墙如浅墨勾勒,若有若无。
  二零一六年三月初七晚上十点钟。
  四十多岁的高大壮提着一根包浆的老钢管,身后跟着七八个吹染烫风格的小青年,在大个儿的带领下找到了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的张三。
  高大壮用钢管捅了捅张三的后腰:“嗨,小子,哪个道上的,敢在我东关十三英的地盘上生事,胆够肥呀?”
  张三没理他,望着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想着那年柳七在书斋给自己说江湖旧事时脸上的失落。
  “别他妈装怂,起来说话!”高大壮有些恼火。
  “怂?”张三站起来盯着高大壮,“我的师父是青州王半城,师父没教过‘怂’字怎么写!”
  二人四目相对,一瞬间,天雷地火交击,高大壮握着钢管的手没出息地颤抖,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当年那个浴血战神般的王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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