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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鸭推荐：有时候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有缘无分什么的真的是可能存在的，每次都只差那一点点，也许她和他就真的错过了。
到底是缺少了那么一点点的坚持，还是因为爱意真的还不够？
但是好在我们还有回忆留下，那是青春最美好的印记。
她在飞机上望着裴松变得轻松的侧脸，知道在她还没来得及确定这心意之前，所有的所有，都已经结束了。
【这种心情，他曾经凭着年少的一腔勇气，用更激烈的口气表述过。】
“我们见一面？”
明明刚才还在聊游戏里的事情，从装备“我刚卖了一个金的首饰卖了一锭多”聊到“你帮我挂一下机我今天加班”。
而对话框里突然跳出来这么一句话，裴松有些愣神。
他单手虚按在回车键上，一句“再说吧”就要敷衍般发出去。眼光落在屏幕上虚拟洛阳城里，站在他身侧的白衣女侠上，他又顿住了，另一只手磕了磕烟灰，掐灭烟头。
白衣女侠头上顶着“靡靡之音”四字ID，像是被哪个字触动了神经一样，裴松忽然把打好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删了。
“行，什么时候？”
裴松下班的时候已经五点了，前往约定好的地方，心里有点忐忑。
游戏里聊得再开，却也只是游戏里的世界，和现实无关，就算有次闲聊知道了对方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也从没想过要见面。虚拟的平台里，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啊。他真是鬼迷心窍，居然也真的答应了出来应约。
餐厅的旋转门一直处于忙碌状态，裴松再抬头的时候，一个清秀的女孩款款走进来，朝里看了看。这工夫裴松的心情已经起落了无数次，终于还是抬起手招呼了一下：“苏音！”
他想过无数次再见苏音的场景，这样的偶遇，竟也在他设想之内。
可是当苏音走过来敲了敲六号桌的标志，带着点恶作剧的笑容看着他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苏音为什么在这里。
“你一直知道是我？”他问。
“问你要QQ号的时候知道的。”
难怪她一直没有加他为好友。星霜屡变里他换了无数手机号无数联系人，却唯独对QQ号从一而终，那么久了，她竟能记得。
然后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裴松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苏音，心想她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回想自己为何能和靡靡之音聊得来，他心底恍惚炸了一个响雷，把自己雷得外焦里嫩。
太像了，靡靡之音说话的口气和苏音太像了。
而这么多年，他居然还记着她，从来没有忘记。
这种心情，他曾经凭着年少的一腔勇气，用更激烈的口气表述过。
【漂亮的人太多了，他为什么独独就想着她忘不了？】
“我可能忘了你吗，我想除非我失忆了才有可能吧。”
裴松看着吃相滑稽的苏音，隔着不长不短的饭桌，这话说得似真非真。
苏音抬起头来，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
裴松看着满桌菜，只是食不知味。
他们一直是朋友。裴松有时候觉得苏音是故意的，因为哪会有人这么迟钝呢，哪有他这样的朋友呢？明明家在东边，下了晚自习却送家在西面的苏音回家，还和她说是顺路，怕她一旦多心从此避而远之。明明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却一路上各种开朗逗她说话。
明明一次在KTV已经安排好了朋友陪他表白，人手一枝玫瑰，一起冲进房里大声说我喜欢你，朋友在旁一人一句地说他是真的喜欢你，答应他吧。苏音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愕然静了良久之后慢慢摇了摇头。
全场寂静地尴尬了半晌。忽然，裴松哈哈大笑说了一句：“被吓到了吧，愚人节快乐。”
他想自己选愚人节告白真是选对了，或许这样的结局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第二天，裴松照样精神抖擞的来上学，想着兄弟们轰炸了一整晚的安慰电话安慰短信，拍拍胸脯同样安慰自己，这没什么。
在食堂撞见的时候，苏音没有一丝尴尬地同他打招呼，他只得勉强回应。
他想算了吧，就算她是故意装傻，又怎么样？
他毫无办法。那天晚上他和兄弟勾肩搭背在大排档里喝酒，路边的大音响里唱着：“我没权终止见面，只因你友善依然。”
他听着听着，忽然醉醺醺笑起来。
后来他锲而不舍地出现在她身边，苏音终于和他挑明说了一句。
“阿松，我真的当你是很重要的朋友。”
他手里正拎着她最爱吃的蛋挞，学校门口的小贩每天定时在一段时间出现售卖，很难抢到。但是她喜欢，他每天都去守着，抢到四个带给她。
听完这句话，他特别想骂一句你当我傻呢是吧。他想把蛋挞当着苏音的面扔到垃圾桶里，他想说苏音你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是喜欢你可我也能不喜欢你。他想说苏音这么久了我不信你一点都看不出来，一点都不感动。
可是他没办法连自己都骗过去，他能把蛋挞扔了，却不能不喜欢她。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哈哈笑起来：“我和你不是朋友我给你买蛋挞干吗，拿着，趁热吃，我先走了。”
苏音木木地接过蛋挞，在原地欲言又止。他鼓足勇气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别多想，快回去上课吧，我走了。”
他回去的时候一直想他到底喜欢苏音什么。苏音是漂亮，很漂亮，可漂亮的人太多了，他为什么独独就想着她忘不了？
【他从未觉得朋友这个字眼，有这么甜蜜过，载满了他无数的期待和年少痴恋。】
和苏音见面后，裴松也没有多大变化，游戏里依旧和靡靡之音一起组队副本。
他回忆起和靡靡之音的相识，也挺有戏剧性的。有次裴松在新手村乱晃，绑架了一个离线的女号卖到赌坊去，也没当回事。这游戏的绑架系统也是特色之一，离线的玩家仍然会在游戏里行走，但只如一尊魂魄立体的躯壳，在线玩家可以轻易通过道具迷倒他们，卖猪肉一样卖到赌坊里去，得到相应报酬。但绑匪能再遇到肉票的几率，简直是千分之一。 结果这千分之一，让裴松碰到了。隔天他下完了副本，和一个武当派的朋友在新手村乱晃，朋友忽然朝擦肩而过的一个女号杀了过去。也不怪朋友杀她，那女号还背着肉票呢，处在绑架状态里，头顶上有鲜红的血条。这血条在游戏里就如同明晃晃几个大字“快来杀我吧”。
裴松晃了晃神，眼看着那女号就要被砍死了，他忽然觉得这ID很眼熟，靡靡之音，原来是她啊，他还绑架过她呢。
于是一句话私聊武当朋友：“别杀，这人我认识。”
裴松见那血条还剩下可怜的一点，在附近频道里打字：“靡靡之音，你跟我走。”
靡靡之音回得很快：“不，你朋友要杀我。”
裴松心想，你还挺记仇，抿了抿唇乐了：“我已经劝服他了，你肉票再不卖，一会儿还得被杀，你级别又不高。跟我走，我带你卖了。”
靡靡之音静了一会儿，血也快回满了，才跟着他走了。卖完了肉票，裴松心想他毕竟绑架过人家，又指点了一下怎么升级，带着靡靡之音刷了一个小型副本，两人加了好友，才各自下线。
再上线的时候，裴松看着私聊里满屏的感叹号一阵头疼。
“裴无炎你道貌岸然！原来你就是绑架我的那个人！”
“你救我是赎罪吧你！我一直没上线的挚友刚告诉我，他今天上线的时候显示了裴无炎绑架了您的挚友靡靡之音！”
“裴无炎你欺骗了我的感情！”
裴松的游戏ID就是裴无炎，他看着对方奓毛，反倒乐了：“那你要我怎么补偿你被欺骗的感情？”
靡靡之音默了半晌，才敲了一句话过来：“那个……那个……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我们唐门第三门内功的任务，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下？”
裴松心里暗笑，镇定自若地打了一串省略号回复过去。无论对着苏音还是靡靡之音，他都是无奈妥协的时候比较多。
见面之后又隔了几天，裴松在游戏里打完副本，要下线的时候，私聊忽然来了消息。
靡靡之音：“我还以为你要拉黑我来着。”
裴松笑了，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裴无炎：“没那么无聊。”
靡靡之音：“我也觉得。但是当年你发火那样子，好像再也不打算见我似的。一毕业就消失了。”
难得当年的事情你还记得。裴松嘴里发苦，答了一句：“没什么，气过了就好了，朋友嘛。”
靡靡之音：“嗯。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留在这个城市，你以前和我说你喜欢南方水乡。”
裴无炎：“你也说是以前。”
靡靡之音：“我们还是朋友吧。”
裴松默默看了看屏幕上的这句话，一时愤怒，一时自嘲。怔了很久，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打字，慢慢地在YY里说了一句：“当然。”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刚刚来到苏音的身边，也不停地问她：“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苏音睁着大眼睛说：“当然了。”
裴松得到答案后喜不自胜，觉得这也算是迈出了一大步。他与她的关系，不再是偌大个高等学府里不同班的校友，而是，朋友。他从未觉得朋友这个字眼，有这么甜蜜过，载满了他无数的期待和年少痴恋。
也是这个字眼，后来他不想要，却也不能摆脱。
【你不多，但不能少。】
这个游戏，让裴松和苏音恢复了割断三年的邦交。
裴松开始经常性地接苏音回家。
第一次去公司接她的时候，裴松有点恍惚。他看到苏音走出来，朝她招了招手。
其实苏音明丽更胜从前，那天草草见面，他根本没能好好看看她，现在如愿以偿，他一点一点慢慢地看，从眉毛到嘴唇，在苏音走近之前收回了眼神。
“你怎么在这里？”苏音诧异地看着他，“不会是来接我吧？”
无怪她会这样想。当年裴松的照顾太贴心太细节，任谁都会被潜移默化成习惯。听到这话，裴松被戳破心事一样，忽地脸色发红，像是遇到了初恋的毛头小伙。
可他毕竟二十五岁了，没有那么不知进退，他巧妙避开了话题：“今天下班早，走吧。”
下班接人，晚上约好时间一起下副本，裴松有种和苏音回到了关系最好的那段时间的感觉。因为最近他俩总在一起，游戏里的人没见到靡靡之音就问裴松，令夫人呢？你俩也该把婚事办了吧？
裴松心底升起一股很隐秘的快乐来，弯着嘴角答：“挖矿去了。”
他和苏音交换彼此的游戏密码，苏音郑重其事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掌握我的半个人生了兄台。你没事要帮我挂机啊。”
他其实想回一句如果你叫我夫君的话，别说挂机，我连最极品的装备都能给你装一身。
可事实是裴松连送一个灵宠都得小心翼翼半哄半骗，生怕对方不接受。
“这是抽奖抽到的闪电貂，我自己有一个了，这个给你吧。”
屁个抽奖，几千块的灵宠要是那么好运能抽到，他就天天去买彩票好了。
有天接到苏音电话，问他什么电脑配置比较适合玩大型网游，裴松二话没说陪她去了科技城。
“苏音？你买电脑啊？”迎面来的女孩像是苏音认识的人，裴松含笑朝对方点点头，那女孩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你男朋友啊，挺配的。”
裴松僵了一下，看到苏音很自然地摆了摆手，解释：“只是朋友。”
那天，裴松一头扎进研究电脑配置里，再也不敢把思路扯出来想别的。
像是在茫茫水面上，他于漫长漂流里折断了唯一的浮木，剩下那一点求生的奢望，随着麻痹的肢体沉落到底，抽丝剥茧的疼，缓慢而又冰凉。
绝望，甚于他第一次因为苏音发火。
“我能不能问你个事啊？”几年前，好兄弟卢浩在QQ上这么问过他。
“什么事？”裴松那时候已经大三，和苏音正处于一种稳定的朋友关系。
“苏音是不是我大嫂？”
裴松稍稍愣了一下，他们私下里一帮人，都叫裴松大哥，他一个是字就要发出去，想想还是苦笑一下，拐了一下弯：“我很想说是。” 卢浩瞬间意会了：“懂了。别灰心，大不了再来一次KTV表白呗。”
裴松乐了：“滚，还嫌那时候不够丢人？”
他当时以为卢浩就是好奇。但后来真的在KTV撞见卢浩和苏音来唱歌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有点失控。
一帮朋友开了大包，在大厅等房间，进走廊的时候，正巧碰到苏音从另一间包房推门出来。狭路相逢，裴松第一反应是“偶遇了，真是缘分”，看到卢浩也出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上前去把包房的门整个打开了。
很好，就他们两个人。
脑门哄一下就炸开了，心剧烈地跳动，他知道他没资格，他莫名其妙，但是二十一岁的年纪，他还是回手就揍到了卢浩脸上。
卢浩没还手，第二拳挥过来的时候卢浩躲开了大声问他：“你有病吧，裴松？凭什么啊？”
苏音上来把他拦住了：“为什么打人啊？都是朋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裴松听了想笑，想骂苏音你装圣母呢，你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回过头来看到苏音一脸要哭的表情，他终于灰了心。
他冷着脸呆在原地，绝望地想，苏音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是觉得他无理取闹。因为她不觉得和朋友单独出去唱歌有什么，她也，不止他一个朋友。
苏音很漂亮，她身边的朋友，不止裴松卢浩。
那天晚上苏音打电话给他，想要开解他和卢浩之间的矛盾。他满肚子火气，酸酸说了一句：“你不用理我，反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苏音在电话那头哽住了：“你不多，但不能少。”
隔着那么长的光缆，他所有的气忽然因为这失真还带着沙沙声的一句话全消了。为此他把卢浩约出来长谈了一番，就苏音问题达成了共识，然后朝对方肩头凿了一拳，就和好了。
卢浩跟他和好的时候，还带着火药味：“真把人家当你私有物品了？”
裴松忍了半天，差点没一拳砸在卢浩嘴上。
后来他心满意足回家，想，这么久，就当是为了那句话，也值了。
【可你连这个机会，都让给了别人。】
苏音买了新电脑回去，再上游戏和裴松他们一起下副本的时候，果然没有那么卡了。
队友还夸她，今天没打酱油。
后来闲聊的时候，苏音说：“明天不要来接我，我约了人。”
裴松静了一会儿，发了个“嗯”过去。
隔天他下班早，还是到了她公司楼下。尽管心里设想过无数关于“约了人”的对象，可是真的见到其人，他还是很恼火。可毕竟不再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也不会冲过去不管不顾地打人。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远远望过去，苏音正和一个青年并肩而立，侧头似乎在交谈什么。
裴松明知道他没立场没资格，还是打电话过去。他看到苏音接了电话，接着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他。
一瞬间有点惊讶的样子。
“他是什么人？朋友？”不等她答，他又不停气地接着问下去，“什么样的朋友？和我一样的朋友？”
他看到苏音被问得一时无言，她随即皱起了眉：“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像以前那样冲上来就打人？”
裴松暴涨的怒火就像气球一样，被这句话戳了个洞，之后慢慢瘪了。
他知道她说的不是打卢浩那次，是和她绝交那次。
裴松哑然半晌，缓缓放下手机，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那一年是夏天，全国都沉浸在毕业季的悲怆里。他本想留着这一天好好和苏音一起分享，最后的校园时光，听起来就浪漫，可是他推了朋友的聚会，居然一整天都没有找到苏音的人。
傍晚时分，他在黄昏下看到一双回来的影子，他记得当时他很平静地迎上去，问苏音：“他谁啊。”
苏音嗫嚅了一下没回答，像是求救一样看了一眼身侧的男生。那男生半挡在苏音身前：“我追过她，吃个散伙饭，怎么了？”
裴松一直死死看着苏音，想说我等了你一天，他追过你而已，我在你身边这么久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这也是在追你吗，你当自己是白雪公主要这么多小矮人来衬托你的圣洁啊？
校园岁月末尾的一整天，他青春年华里最珍贵的这一天，都用来等待那个永远不会为他回一下头的女孩。
那么多的委屈愤怒汹涌而来，他也不舍得动她一指头，浑身上下都有种破罐破摔的气息。他万念俱灰地想那就再糟一点又何妨，心底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忽然迸发，他转身就和苏音身边的男孩打了起来。
他听到苏音喊：“你疯了裴松。”
他眼眶微红，咬着牙和那个男孩撕扯着滚在地上：“我是疯了，苏音。”
我疯了这么久，你都不知道。
我想郑重地同你在此告别，在这个我青春开始的地方。
可你连这个机会，都让给了别人。
那是他真正和苏音实质意义上的决裂，他万念俱灰，打了那么莫名其妙的一场架之后，消失于毕业季的洪流之中，换了联系方式，再也没有出现过。
裴松那时候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再没有什么办法，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并没有让这结局更好看一点。有次在电视上看一个男歌手在唱《live》，他百无聊赖本想换台，却因一句字幕僵直了身体，良久未动。
“要是你心可以容纳我，何必一拖几季还是再拖。”
歌声还在继续，昙花一现的歌词很快被接下来的句子代替。而他握着遥控器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心口有莫名的隐痛，仿佛被戳破了心事一般涌起无数的难堪和无奈。
【谁知在她眼里，不过是过客之一。】
裴松又因为上次的事和苏音冷战许久。到了元旦的时候他终于在游戏上碰到她，虚拟世界里，苏音似乎更放得开些。两人不约而同揭过不愉快的事件，彼此询问起元旦的假期。
得知对方都是十天假，闲来无事，就约定了一起去南京。
那是苏音最喜欢的城市。
订了机票，出发的时候裴松想，这算不算一偿夙愿？她终于来到她最爱的城市，而他当不了她最爱的人，毕竟也陪她来过她最爱的地方。 当夜抵达宾馆，他俩抱着带来的电脑，也顾不上休息，竟开始打网游。
游戏刚出了结婚系统，苏音围观着主城里的婚车队伍，艳羡地叹道：“太华美了。”
驷马婚车，二十几个人在婚车两侧，游戏里的洛阳城夜色极好，月光落在这队伍上，新娘在这一刻，恍若神祇。
裴松拿着电脑坐在苏音房间的沙发上，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喜欢的话，我们结个婚试试也行啊。”
苏音闻言抬起头来望着他：“这也可以？”
裴松坦然地回望：“就是个游戏而已，你不想试试？”
苏音低头思索了片刻，才略带兴奋地抬起头来：“好啊，就试一下，以后你要再结婚，我们解除就可以了。”
两人结婚的请帖一发，帮里的人都开始感叹：“早就看出你俩有猫腻，居然给我们玩闪婚。”
他看着有关自己结婚的聊天记录刷屏一般唰唰滚过去，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他心底明知，即便在游戏里给了她一场盛大的婚礼，又能怎样？她又不会对他感激涕零以身相许。
为期五天的行程排得很满。看过了金陵三山、玄武湖、北极阁，走到旅途末尾。归程的那天起了大雾，裴松看着返程机票，心里有些打鼓，这么大的雾，航班会不会取消？
晚上打电话到机场咨询，果然航班已经取消，并且被告知大雾兼有大雪，金陵百年不遇的天气，前后几天的航班都已经被取消掉了。
他们被困在了金陵。
当夜，裴松和苏音缩在沙发上打游戏，裴松无聊，又翻起了苏音空间的日志，发现了一年前的一篇《留它如梦》。
脑中猛然记起一个画面，曾有个大学同学在聚会的时候和他说，裴松，苏音写了篇日志好像是给你写的吧。
他那天喝酒太过，没在意，听了就忘到脑后去，现在猛然间想起来，却有些紧张。
点开题目，一字一句看下去，似是而非。缅怀的冷静口气，失了主语的零散片段，有些可以确定是他，而有些却无可辨认。终究还是敌不过好奇，他搬了电脑到苏音身侧，指着一个段落问道：“这一句是什么意思？”他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苏音讶然了一会儿，随即带着些怅然：“这是以前我认识的一个男生，这文章写了许多人。”
裴松的心陡然沉下去，突然间像是喝了很多酒，浑身发麻，又问了一句：“那题目是什么意思？”
“有一首词，尾句是‘留它如梦，送它如客’，就取了这句话的意思而已。”
裴松的指节微微发白，这一刻恍若醍醐灌顶，不知是痛是悲。他一直想当她那漫长岁月里的旅伴，谁知在她眼里，不过是过客之一。
“那你为什么要写这个文章？”他听到自己冷静地接着问下去。
苏音笑笑：“那是我年少时经历过的，为数不多被珍惜的回忆，太难得。不记下来，我怕多年以后，我会忘掉。”
三年前他已经摔得鼻青脸肿，三年后又义无反顾投身这场毫无结局可言的独角戏。
不过因为，他一直笃定他在苏音的生命中，至少占了一席之地。可原来从头到尾，不过自作多情。
三天后，两人终于搭上了回程的航班。
金陵的大雾悉数散去，却像是陡然打开了裴松的另外一个人生。他恍然发现，那些偏执良久的，念念不忘的，在顷刻间成了回忆——拿得起，也放得下的回忆。
而他留恋的那个人，一直活在几年前那个明亮的充满阳光的教室里。女孩因为别人的召唤扬着笑抬起头来，而路过门口的他，在眼光停驻的一瞬间，怦然心动。
回去之后，游戏里的婚礼如期举行了。
裴松全程参与，场景恢弘绮丽，如苏音当初感慨的那样“太华美了”。闹洞房的时候，他竟有些尴尬，明明是从前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却忽然沉默起来，在YY里也没有说话。
最后苏音在英雄帖上说了一句：“谢谢你裴无炎，给了我一个这样美好的婚礼。”
英雄帖类似于公开的声明，整个服的玩家都能看到。他沉默半晌，才同样发英雄帖，回了两个字“不谢”。
旁人不懂他们之间婚礼的目的，还跟帖教训裴松，说他对新娘的感谢反应太冷淡了。
裴松看着英雄帖上陆陆续续各路人马的跟帖，笑笑，没说话。
YY里传来苏音的声音：“哈哈，你被声讨了裴无炎。”
裴松懒洋洋回了一句：“你成了已婚妇女了靡靡之音。”
沉默了一会儿，苏音说：“裴松，谢谢你，我之所以想要一场婚礼，是因为我就要卖号了，以后可能不会再玩了。”
裴松愣住。
“一起玩了好几个月了，就当你把婚礼送我做赠别礼物吧。”
裴松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苏音。”
苏音没有应，自顾自说下去：“谢谢你，不管是当初的裴松，现在的裴无炎，还是现在的裴松。”
【她口不择言地骂他，你疯了。】
苏音的号装备极佳，里面还有灵宠和各路收来的武学，一万块挂了出去，没两天就有人来联系。卖家要求简单也困难——同城，见面交易。
买家是个女孩，笑容甜美，苏音支着下巴看了她半天：“基本信息网站上都有了，至于你夫君的信息……”
买家纠正道：“是你夫君。”
苏音笑笑：“不过现在开始，他是你夫君了。”
买家又盯了她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你喜不喜欢你夫君？”
苏音偏着头想了一下，模棱两可地答道：“或许，曾经有过吧。”
曾经。
三年前，在处处都充满着离愁别绪的毕业季校园里，裴松眼睛里的愤怒几乎灼烫了她的脸孔，一字一句问她，他是谁啊。她明明没有做错事，却无从开口。她惊觉他脸色越来越差，拳头越握越紧，回身就和刚和她一起吃了散伙饭的男生厮打到一起去。
她吓坏了，这场厮打比上次打卢浩的时候骇人多了，她有种感觉如果她再不阻止，裴松会把这个人打死。她口不择言地骂他，你疯了。
然而下一刻，他在地上滚得满身灰尘，手肘紧紧按在对手的脖子上，还不忘回她一句，我是疯了，苏音。
像是困兽最绝望的低鸣，轰然在她心口炸响，这么久以来，林林总总静默回放，她不知是惊还是惧，生生掉下泪来。
可是两败俱伤后，裴松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只得安抚留下来的这个人，心想，明天，她一定要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呢，她还没想好。可是，苏音满心期待，满心喜悦地想，他肯定会懂的，他也肯定会高兴的。
没料到，那日黄昏下的未曾回头，竟是以背影作别，决然离去。
后来，兜兜转转，她竟能再遇到他。看到游戏里的裴无炎发过来一串熟悉的QQ号，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恍如隔世。而裴松，真的又像从前那样，来到她身边了。
那天她因为工作约了公司的前辈，明明告诉过他不要来接，却还是看到了他——如同多年前给她的无数从天而降的惊喜。还被他打电话质问，她脱口说错了话，随即看着那个日趋成熟的身影在视线里渐行渐远，她黯然失笑。
那个为她打架的少年，终于还是随着回忆，也同样渐行渐远。
后来裴松问起那篇文章，她还是孤注一掷地把最真实的苏音丢给了他，看到那一刹那变苍白的脸色，她很想笑。
无论青春的柔光，将她涂抹成了一个怎样神话的存在，可是岁月终究还是会归档不带修饰的原画。她在飞机上望着裴松变得轻松的侧脸，知道在她还没来得及确定这心意之前，所有的所有，都已经结束了。
那就，别再留下任何痕迹吧。
其实她有哭过，把自己的号挂上交易网站的时候，她流着泪在介绍里写，号已成亲。
苏音心里很清楚，再也不会有一个男孩子，肯那样用尽全力地喜欢她了。
而她要说的话，竟是准备得太晚，太晚了。
到底是缺少了那么一点点的坚持，还是因为爱意真的还不够？
但是好在我们还有回忆留下，那是青春最美好的印记。
她在飞机上望着裴松变得轻松的侧脸，知道在她还没来得及确定这心意之前，所有的所有，都已经结束了。
【这种心情，他曾经凭着年少的一腔勇气，用更激烈的口气表述过。】
“我们见一面？”
明明刚才还在聊游戏里的事情，从装备“我刚卖了一个金的首饰卖了一锭多”聊到“你帮我挂一下机我今天加班”。
而对话框里突然跳出来这么一句话，裴松有些愣神。
他单手虚按在回车键上，一句“再说吧”就要敷衍般发出去。眼光落在屏幕上虚拟洛阳城里，站在他身侧的白衣女侠上，他又顿住了，另一只手磕了磕烟灰，掐灭烟头。
白衣女侠头上顶着“靡靡之音”四字ID，像是被哪个字触动了神经一样，裴松忽然把打好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删了。
“行，什么时候？”
裴松下班的时候已经五点了，前往约定好的地方，心里有点忐忑。
游戏里聊得再开，却也只是游戏里的世界，和现实无关，就算有次闲聊知道了对方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也从没想过要见面。虚拟的平台里，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啊。他真是鬼迷心窍，居然也真的答应了出来应约。
餐厅的旋转门一直处于忙碌状态，裴松再抬头的时候，一个清秀的女孩款款走进来，朝里看了看。这工夫裴松的心情已经起落了无数次，终于还是抬起手招呼了一下：“苏音！”
他想过无数次再见苏音的场景，这样的偶遇，竟也在他设想之内。
可是当苏音走过来敲了敲六号桌的标志，带着点恶作剧的笑容看着他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苏音为什么在这里。
“你一直知道是我？”他问。
“问你要QQ号的时候知道的。”
难怪她一直没有加他为好友。星霜屡变里他换了无数手机号无数联系人，却唯独对QQ号从一而终，那么久了，她竟能记得。
然后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裴松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苏音，心想她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回想自己为何能和靡靡之音聊得来，他心底恍惚炸了一个响雷，把自己雷得外焦里嫩。
太像了，靡靡之音说话的口气和苏音太像了。
而这么多年，他居然还记着她，从来没有忘记。
这种心情，他曾经凭着年少的一腔勇气，用更激烈的口气表述过。
【漂亮的人太多了，他为什么独独就想着她忘不了？】
“我可能忘了你吗，我想除非我失忆了才有可能吧。”
裴松看着吃相滑稽的苏音，隔着不长不短的饭桌，这话说得似真非真。
苏音抬起头来，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
裴松看着满桌菜，只是食不知味。
他们一直是朋友。裴松有时候觉得苏音是故意的，因为哪会有人这么迟钝呢，哪有他这样的朋友呢？明明家在东边，下了晚自习却送家在西面的苏音回家，还和她说是顺路，怕她一旦多心从此避而远之。明明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却一路上各种开朗逗她说话。
明明一次在KTV已经安排好了朋友陪他表白，人手一枝玫瑰，一起冲进房里大声说我喜欢你，朋友在旁一人一句地说他是真的喜欢你，答应他吧。苏音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愕然静了良久之后慢慢摇了摇头。
全场寂静地尴尬了半晌。忽然，裴松哈哈大笑说了一句：“被吓到了吧，愚人节快乐。”
他想自己选愚人节告白真是选对了，或许这样的结局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第二天，裴松照样精神抖擞的来上学，想着兄弟们轰炸了一整晚的安慰电话安慰短信，拍拍胸脯同样安慰自己，这没什么。
在食堂撞见的时候，苏音没有一丝尴尬地同他打招呼，他只得勉强回应。
他想算了吧，就算她是故意装傻，又怎么样？
他毫无办法。那天晚上他和兄弟勾肩搭背在大排档里喝酒，路边的大音响里唱着：“我没权终止见面，只因你友善依然。”
他听着听着，忽然醉醺醺笑起来。
后来他锲而不舍地出现在她身边，苏音终于和他挑明说了一句。
“阿松，我真的当你是很重要的朋友。”
他手里正拎着她最爱吃的蛋挞，学校门口的小贩每天定时在一段时间出现售卖，很难抢到。但是她喜欢，他每天都去守着，抢到四个带给她。
听完这句话，他特别想骂一句你当我傻呢是吧。他想把蛋挞当着苏音的面扔到垃圾桶里，他想说苏音你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是喜欢你可我也能不喜欢你。他想说苏音这么久了我不信你一点都看不出来，一点都不感动。
可是他没办法连自己都骗过去，他能把蛋挞扔了，却不能不喜欢她。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哈哈笑起来：“我和你不是朋友我给你买蛋挞干吗，拿着，趁热吃，我先走了。”
苏音木木地接过蛋挞，在原地欲言又止。他鼓足勇气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别多想，快回去上课吧，我走了。”
他回去的时候一直想他到底喜欢苏音什么。苏音是漂亮，很漂亮，可漂亮的人太多了，他为什么独独就想着她忘不了？
【他从未觉得朋友这个字眼，有这么甜蜜过，载满了他无数的期待和年少痴恋。】
和苏音见面后，裴松也没有多大变化，游戏里依旧和靡靡之音一起组队副本。
他回忆起和靡靡之音的相识，也挺有戏剧性的。有次裴松在新手村乱晃，绑架了一个离线的女号卖到赌坊去，也没当回事。这游戏的绑架系统也是特色之一，离线的玩家仍然会在游戏里行走，但只如一尊魂魄立体的躯壳，在线玩家可以轻易通过道具迷倒他们，卖猪肉一样卖到赌坊里去，得到相应报酬。但绑匪能再遇到肉票的几率，简直是千分之一。 结果这千分之一，让裴松碰到了。隔天他下完了副本，和一个武当派的朋友在新手村乱晃，朋友忽然朝擦肩而过的一个女号杀了过去。也不怪朋友杀她，那女号还背着肉票呢，处在绑架状态里，头顶上有鲜红的血条。这血条在游戏里就如同明晃晃几个大字“快来杀我吧”。
裴松晃了晃神，眼看着那女号就要被砍死了，他忽然觉得这ID很眼熟，靡靡之音，原来是她啊，他还绑架过她呢。
于是一句话私聊武当朋友：“别杀，这人我认识。”
裴松见那血条还剩下可怜的一点，在附近频道里打字：“靡靡之音，你跟我走。”
靡靡之音回得很快：“不，你朋友要杀我。”
裴松心想，你还挺记仇，抿了抿唇乐了：“我已经劝服他了，你肉票再不卖，一会儿还得被杀，你级别又不高。跟我走，我带你卖了。”
靡靡之音静了一会儿，血也快回满了，才跟着他走了。卖完了肉票，裴松心想他毕竟绑架过人家，又指点了一下怎么升级，带着靡靡之音刷了一个小型副本，两人加了好友，才各自下线。
再上线的时候，裴松看着私聊里满屏的感叹号一阵头疼。
“裴无炎你道貌岸然！原来你就是绑架我的那个人！”
“你救我是赎罪吧你！我一直没上线的挚友刚告诉我，他今天上线的时候显示了裴无炎绑架了您的挚友靡靡之音！”
“裴无炎你欺骗了我的感情！”
裴松的游戏ID就是裴无炎，他看着对方奓毛，反倒乐了：“那你要我怎么补偿你被欺骗的感情？”
靡靡之音默了半晌，才敲了一句话过来：“那个……那个……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我们唐门第三门内功的任务，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下？”
裴松心里暗笑，镇定自若地打了一串省略号回复过去。无论对着苏音还是靡靡之音，他都是无奈妥协的时候比较多。
见面之后又隔了几天，裴松在游戏里打完副本，要下线的时候，私聊忽然来了消息。
靡靡之音：“我还以为你要拉黑我来着。”
裴松笑了，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裴无炎：“没那么无聊。”
靡靡之音：“我也觉得。但是当年你发火那样子，好像再也不打算见我似的。一毕业就消失了。”
难得当年的事情你还记得。裴松嘴里发苦，答了一句：“没什么，气过了就好了，朋友嘛。”
靡靡之音：“嗯。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留在这个城市，你以前和我说你喜欢南方水乡。”
裴无炎：“你也说是以前。”
靡靡之音：“我们还是朋友吧。”
裴松默默看了看屏幕上的这句话，一时愤怒，一时自嘲。怔了很久，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打字，慢慢地在YY里说了一句：“当然。”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刚刚来到苏音的身边，也不停地问她：“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苏音睁着大眼睛说：“当然了。”
裴松得到答案后喜不自胜，觉得这也算是迈出了一大步。他与她的关系，不再是偌大个高等学府里不同班的校友，而是，朋友。他从未觉得朋友这个字眼，有这么甜蜜过，载满了他无数的期待和年少痴恋。
也是这个字眼，后来他不想要，却也不能摆脱。
【你不多，但不能少。】
这个游戏，让裴松和苏音恢复了割断三年的邦交。
裴松开始经常性地接苏音回家。
第一次去公司接她的时候，裴松有点恍惚。他看到苏音走出来，朝她招了招手。
其实苏音明丽更胜从前，那天草草见面，他根本没能好好看看她，现在如愿以偿，他一点一点慢慢地看，从眉毛到嘴唇，在苏音走近之前收回了眼神。
“你怎么在这里？”苏音诧异地看着他，“不会是来接我吧？”
无怪她会这样想。当年裴松的照顾太贴心太细节，任谁都会被潜移默化成习惯。听到这话，裴松被戳破心事一样，忽地脸色发红，像是遇到了初恋的毛头小伙。
可他毕竟二十五岁了，没有那么不知进退，他巧妙避开了话题：“今天下班早，走吧。”
下班接人，晚上约好时间一起下副本，裴松有种和苏音回到了关系最好的那段时间的感觉。因为最近他俩总在一起，游戏里的人没见到靡靡之音就问裴松，令夫人呢？你俩也该把婚事办了吧？
裴松心底升起一股很隐秘的快乐来，弯着嘴角答：“挖矿去了。”
他和苏音交换彼此的游戏密码，苏音郑重其事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掌握我的半个人生了兄台。你没事要帮我挂机啊。”
他其实想回一句如果你叫我夫君的话，别说挂机，我连最极品的装备都能给你装一身。
可事实是裴松连送一个灵宠都得小心翼翼半哄半骗，生怕对方不接受。
“这是抽奖抽到的闪电貂，我自己有一个了，这个给你吧。”
屁个抽奖，几千块的灵宠要是那么好运能抽到，他就天天去买彩票好了。
有天接到苏音电话，问他什么电脑配置比较适合玩大型网游，裴松二话没说陪她去了科技城。
“苏音？你买电脑啊？”迎面来的女孩像是苏音认识的人，裴松含笑朝对方点点头，那女孩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你男朋友啊，挺配的。”
裴松僵了一下，看到苏音很自然地摆了摆手，解释：“只是朋友。”
那天，裴松一头扎进研究电脑配置里，再也不敢把思路扯出来想别的。
像是在茫茫水面上，他于漫长漂流里折断了唯一的浮木，剩下那一点求生的奢望，随着麻痹的肢体沉落到底，抽丝剥茧的疼，缓慢而又冰凉。
绝望，甚于他第一次因为苏音发火。
“我能不能问你个事啊？”几年前，好兄弟卢浩在QQ上这么问过他。
“什么事？”裴松那时候已经大三，和苏音正处于一种稳定的朋友关系。
“苏音是不是我大嫂？”
裴松稍稍愣了一下，他们私下里一帮人，都叫裴松大哥，他一个是字就要发出去，想想还是苦笑一下，拐了一下弯：“我很想说是。” 卢浩瞬间意会了：“懂了。别灰心，大不了再来一次KTV表白呗。”
裴松乐了：“滚，还嫌那时候不够丢人？”
他当时以为卢浩就是好奇。但后来真的在KTV撞见卢浩和苏音来唱歌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有点失控。
一帮朋友开了大包，在大厅等房间，进走廊的时候，正巧碰到苏音从另一间包房推门出来。狭路相逢，裴松第一反应是“偶遇了，真是缘分”，看到卢浩也出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上前去把包房的门整个打开了。
很好，就他们两个人。
脑门哄一下就炸开了，心剧烈地跳动，他知道他没资格，他莫名其妙，但是二十一岁的年纪，他还是回手就揍到了卢浩脸上。
卢浩没还手，第二拳挥过来的时候卢浩躲开了大声问他：“你有病吧，裴松？凭什么啊？”
苏音上来把他拦住了：“为什么打人啊？都是朋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裴松听了想笑，想骂苏音你装圣母呢，你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回过头来看到苏音一脸要哭的表情，他终于灰了心。
他冷着脸呆在原地，绝望地想，苏音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是觉得他无理取闹。因为她不觉得和朋友单独出去唱歌有什么，她也，不止他一个朋友。
苏音很漂亮，她身边的朋友，不止裴松卢浩。
那天晚上苏音打电话给他，想要开解他和卢浩之间的矛盾。他满肚子火气，酸酸说了一句：“你不用理我，反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苏音在电话那头哽住了：“你不多，但不能少。”
隔着那么长的光缆，他所有的气忽然因为这失真还带着沙沙声的一句话全消了。为此他把卢浩约出来长谈了一番，就苏音问题达成了共识，然后朝对方肩头凿了一拳，就和好了。
卢浩跟他和好的时候，还带着火药味：“真把人家当你私有物品了？”
裴松忍了半天，差点没一拳砸在卢浩嘴上。
后来他心满意足回家，想，这么久，就当是为了那句话，也值了。
【可你连这个机会，都让给了别人。】
苏音买了新电脑回去，再上游戏和裴松他们一起下副本的时候，果然没有那么卡了。
队友还夸她，今天没打酱油。
后来闲聊的时候，苏音说：“明天不要来接我，我约了人。”
裴松静了一会儿，发了个“嗯”过去。
隔天他下班早，还是到了她公司楼下。尽管心里设想过无数关于“约了人”的对象，可是真的见到其人，他还是很恼火。可毕竟不再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也不会冲过去不管不顾地打人。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远远望过去，苏音正和一个青年并肩而立，侧头似乎在交谈什么。
裴松明知道他没立场没资格，还是打电话过去。他看到苏音接了电话，接着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他。
一瞬间有点惊讶的样子。
“他是什么人？朋友？”不等她答，他又不停气地接着问下去，“什么样的朋友？和我一样的朋友？”
他看到苏音被问得一时无言，她随即皱起了眉：“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像以前那样冲上来就打人？”
裴松暴涨的怒火就像气球一样，被这句话戳了个洞，之后慢慢瘪了。
他知道她说的不是打卢浩那次，是和她绝交那次。
裴松哑然半晌，缓缓放下手机，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那一年是夏天，全国都沉浸在毕业季的悲怆里。他本想留着这一天好好和苏音一起分享，最后的校园时光，听起来就浪漫，可是他推了朋友的聚会，居然一整天都没有找到苏音的人。
傍晚时分，他在黄昏下看到一双回来的影子，他记得当时他很平静地迎上去，问苏音：“他谁啊。”
苏音嗫嚅了一下没回答，像是求救一样看了一眼身侧的男生。那男生半挡在苏音身前：“我追过她，吃个散伙饭，怎么了？”
裴松一直死死看着苏音，想说我等了你一天，他追过你而已，我在你身边这么久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这也是在追你吗，你当自己是白雪公主要这么多小矮人来衬托你的圣洁啊？
校园岁月末尾的一整天，他青春年华里最珍贵的这一天，都用来等待那个永远不会为他回一下头的女孩。
那么多的委屈愤怒汹涌而来，他也不舍得动她一指头，浑身上下都有种破罐破摔的气息。他万念俱灰地想那就再糟一点又何妨，心底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忽然迸发，他转身就和苏音身边的男孩打了起来。
他听到苏音喊：“你疯了裴松。”
他眼眶微红，咬着牙和那个男孩撕扯着滚在地上：“我是疯了，苏音。”
我疯了这么久，你都不知道。
我想郑重地同你在此告别，在这个我青春开始的地方。
可你连这个机会，都让给了别人。
那是他真正和苏音实质意义上的决裂，他万念俱灰，打了那么莫名其妙的一场架之后，消失于毕业季的洪流之中，换了联系方式，再也没有出现过。
裴松那时候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再没有什么办法，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并没有让这结局更好看一点。有次在电视上看一个男歌手在唱《live》，他百无聊赖本想换台，却因一句字幕僵直了身体，良久未动。
“要是你心可以容纳我，何必一拖几季还是再拖。”
歌声还在继续，昙花一现的歌词很快被接下来的句子代替。而他握着遥控器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心口有莫名的隐痛，仿佛被戳破了心事一般涌起无数的难堪和无奈。
【谁知在她眼里，不过是过客之一。】
裴松又因为上次的事和苏音冷战许久。到了元旦的时候他终于在游戏上碰到她，虚拟世界里，苏音似乎更放得开些。两人不约而同揭过不愉快的事件，彼此询问起元旦的假期。
得知对方都是十天假，闲来无事，就约定了一起去南京。
那是苏音最喜欢的城市。
订了机票，出发的时候裴松想，这算不算一偿夙愿？她终于来到她最爱的城市，而他当不了她最爱的人，毕竟也陪她来过她最爱的地方。 当夜抵达宾馆，他俩抱着带来的电脑，也顾不上休息，竟开始打网游。
游戏刚出了结婚系统，苏音围观着主城里的婚车队伍，艳羡地叹道：“太华美了。”
驷马婚车，二十几个人在婚车两侧，游戏里的洛阳城夜色极好，月光落在这队伍上，新娘在这一刻，恍若神祇。
裴松拿着电脑坐在苏音房间的沙发上，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喜欢的话，我们结个婚试试也行啊。”
苏音闻言抬起头来望着他：“这也可以？”
裴松坦然地回望：“就是个游戏而已，你不想试试？”
苏音低头思索了片刻，才略带兴奋地抬起头来：“好啊，就试一下，以后你要再结婚，我们解除就可以了。”
两人结婚的请帖一发，帮里的人都开始感叹：“早就看出你俩有猫腻，居然给我们玩闪婚。”
他看着有关自己结婚的聊天记录刷屏一般唰唰滚过去，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他心底明知，即便在游戏里给了她一场盛大的婚礼，又能怎样？她又不会对他感激涕零以身相许。
为期五天的行程排得很满。看过了金陵三山、玄武湖、北极阁，走到旅途末尾。归程的那天起了大雾，裴松看着返程机票，心里有些打鼓，这么大的雾，航班会不会取消？
晚上打电话到机场咨询，果然航班已经取消，并且被告知大雾兼有大雪，金陵百年不遇的天气，前后几天的航班都已经被取消掉了。
他们被困在了金陵。
当夜，裴松和苏音缩在沙发上打游戏，裴松无聊，又翻起了苏音空间的日志，发现了一年前的一篇《留它如梦》。
脑中猛然记起一个画面，曾有个大学同学在聚会的时候和他说，裴松，苏音写了篇日志好像是给你写的吧。
他那天喝酒太过，没在意，听了就忘到脑后去，现在猛然间想起来，却有些紧张。
点开题目，一字一句看下去，似是而非。缅怀的冷静口气，失了主语的零散片段，有些可以确定是他，而有些却无可辨认。终究还是敌不过好奇，他搬了电脑到苏音身侧，指着一个段落问道：“这一句是什么意思？”他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苏音讶然了一会儿，随即带着些怅然：“这是以前我认识的一个男生，这文章写了许多人。”
裴松的心陡然沉下去，突然间像是喝了很多酒，浑身发麻，又问了一句：“那题目是什么意思？”
“有一首词，尾句是‘留它如梦，送它如客’，就取了这句话的意思而已。”
裴松的指节微微发白，这一刻恍若醍醐灌顶，不知是痛是悲。他一直想当她那漫长岁月里的旅伴，谁知在她眼里，不过是过客之一。
“那你为什么要写这个文章？”他听到自己冷静地接着问下去。
苏音笑笑：“那是我年少时经历过的，为数不多被珍惜的回忆，太难得。不记下来，我怕多年以后，我会忘掉。”
三年前他已经摔得鼻青脸肿，三年后又义无反顾投身这场毫无结局可言的独角戏。
不过因为，他一直笃定他在苏音的生命中，至少占了一席之地。可原来从头到尾，不过自作多情。
三天后，两人终于搭上了回程的航班。
金陵的大雾悉数散去，却像是陡然打开了裴松的另外一个人生。他恍然发现，那些偏执良久的，念念不忘的，在顷刻间成了回忆——拿得起，也放得下的回忆。
而他留恋的那个人，一直活在几年前那个明亮的充满阳光的教室里。女孩因为别人的召唤扬着笑抬起头来，而路过门口的他，在眼光停驻的一瞬间，怦然心动。
回去之后，游戏里的婚礼如期举行了。
裴松全程参与，场景恢弘绮丽，如苏音当初感慨的那样“太华美了”。闹洞房的时候，他竟有些尴尬，明明是从前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却忽然沉默起来，在YY里也没有说话。
最后苏音在英雄帖上说了一句：“谢谢你裴无炎，给了我一个这样美好的婚礼。”
英雄帖类似于公开的声明，整个服的玩家都能看到。他沉默半晌，才同样发英雄帖，回了两个字“不谢”。
旁人不懂他们之间婚礼的目的，还跟帖教训裴松，说他对新娘的感谢反应太冷淡了。
裴松看着英雄帖上陆陆续续各路人马的跟帖，笑笑，没说话。
YY里传来苏音的声音：“哈哈，你被声讨了裴无炎。”
裴松懒洋洋回了一句：“你成了已婚妇女了靡靡之音。”
沉默了一会儿，苏音说：“裴松，谢谢你，我之所以想要一场婚礼，是因为我就要卖号了，以后可能不会再玩了。”
裴松愣住。
“一起玩了好几个月了，就当你把婚礼送我做赠别礼物吧。”
裴松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苏音。”
苏音没有应，自顾自说下去：“谢谢你，不管是当初的裴松，现在的裴无炎，还是现在的裴松。”
【她口不择言地骂他，你疯了。】
苏音的号装备极佳，里面还有灵宠和各路收来的武学，一万块挂了出去，没两天就有人来联系。卖家要求简单也困难——同城，见面交易。
买家是个女孩，笑容甜美，苏音支着下巴看了她半天：“基本信息网站上都有了，至于你夫君的信息……”
买家纠正道：“是你夫君。”
苏音笑笑：“不过现在开始，他是你夫君了。”
买家又盯了她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你喜不喜欢你夫君？”
苏音偏着头想了一下，模棱两可地答道：“或许，曾经有过吧。”
曾经。
三年前，在处处都充满着离愁别绪的毕业季校园里，裴松眼睛里的愤怒几乎灼烫了她的脸孔，一字一句问她，他是谁啊。她明明没有做错事，却无从开口。她惊觉他脸色越来越差，拳头越握越紧，回身就和刚和她一起吃了散伙饭的男生厮打到一起去。
她吓坏了，这场厮打比上次打卢浩的时候骇人多了，她有种感觉如果她再不阻止，裴松会把这个人打死。她口不择言地骂他，你疯了。
然而下一刻，他在地上滚得满身灰尘，手肘紧紧按在对手的脖子上，还不忘回她一句，我是疯了，苏音。
像是困兽最绝望的低鸣，轰然在她心口炸响，这么久以来，林林总总静默回放，她不知是惊还是惧，生生掉下泪来。
可是两败俱伤后，裴松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只得安抚留下来的这个人，心想，明天，她一定要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呢，她还没想好。可是，苏音满心期待，满心喜悦地想，他肯定会懂的，他也肯定会高兴的。
没料到，那日黄昏下的未曾回头，竟是以背影作别，决然离去。
后来，兜兜转转，她竟能再遇到他。看到游戏里的裴无炎发过来一串熟悉的QQ号，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恍如隔世。而裴松，真的又像从前那样，来到她身边了。
那天她因为工作约了公司的前辈，明明告诉过他不要来接，却还是看到了他——如同多年前给她的无数从天而降的惊喜。还被他打电话质问，她脱口说错了话，随即看着那个日趋成熟的身影在视线里渐行渐远，她黯然失笑。
那个为她打架的少年，终于还是随着回忆，也同样渐行渐远。
后来裴松问起那篇文章，她还是孤注一掷地把最真实的苏音丢给了他，看到那一刹那变苍白的脸色，她很想笑。
无论青春的柔光，将她涂抹成了一个怎样神话的存在，可是岁月终究还是会归档不带修饰的原画。她在飞机上望着裴松变得轻松的侧脸，知道在她还没来得及确定这心意之前，所有的所有，都已经结束了。
那就，别再留下任何痕迹吧。
其实她有哭过，把自己的号挂上交易网站的时候，她流着泪在介绍里写，号已成亲。
苏音心里很清楚，再也不会有一个男孩子，肯那样用尽全力地喜欢她了。
而她要说的话，竟是准备得太晚，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