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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死了一只羊》不同于万玛才旦之前的《静静的嘛呢石》《塔洛》等影片，脱离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显现出独特的荒诞性。在模糊的时代语境下，借助现实、梦、回忆娓娓道来一个略显荒诞的故事，思考藏人的精神向度与世俗体验。
2018年9月4日，万玛才旦导演的藏语电影《撞死了一只羊》在威尼斯电影节上首映，获得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剧本奖。2019年4月26日，这部由王家卫监制、改编自次仁罗布短篇小说《杀手》和万玛才旦短篇小说《撞死了一只羊》的电影在中国上映，《撞死了一只羊》面对《复仇者联盟4》排片的围追堵截，杀出重围，据CBO中国票房统计累计票房1037.3万元。作为一部艺术电影，它不同于美国英雄片，不刻意塑造脸谱化的英雄、扁平化的反派，而是致力于展现每个人所生活的生态空间。
荒诞同崇高、优美一样都属于美学范畴，审美价值趋于多元性，混乱、暴力也是一种审美。荒诞作为审美形态出现在西方近代社会，随着资本主义的崛起，逐渐形成了合理的生产秩序，而物质的繁荣使心灵如同沙漠，人们不再追求深刻的精神世界。理性和科学的入侵又使得信仰也缺失了，理性逐渐走向不理性的方向，理性主义没落，一切变得空虚、无意义，人的存在也失去了意义，荒诞由此出现。荒诞是反常规、反常理、非常态的，是对现有思维的打破，让人产生不可思议之感。
1超度一只羊，杀死一个人
1.1荒诞的叙事
《撞死了一只羊》讲述了两个故事：卡车司机金巴在空无一物的无人区里撞死了一只羊，他决意替它超度，又听从僧人的建议，将羊天葬。在去往情人家的路上，他又买了半只羊;殺手为父亲报仇，寻找仇人二十年，路上偶遇卡车司机，搭乘顺风车到了仇人玛扎所在地，当杀手找到仇人家之后，看见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一时竟下不了手，假说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哭着离开了。司机从情人家出来找到杀手落脚的酒馆，得知杀手并未动手，于是动身离开，司机去了玛扎家，见到了玛扎一家人，离开的路上车胎却爆了，换完轮胎的司机倚靠在轮胎上，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化身为杀手，一刀捅向了杀父仇人，了结了二十年的心愿与漂泊。
整部电影没有明确的年代，“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吧，大概会做这样一个年代设置，但不是特别具体，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在哪一年。”这仿佛是一个抽象的、拼接的世界。司机金巴开着货车，听着藏语版的意大利歌曲《我的太阳》驰骋在广袤无垠的可可西里无人区里，无缘无故地撞死了一只羊，这样离奇的车祸在无人区鲜有发生。司机决定将死羊送去寺院超度，但寺院的规矩是只给人超度，不给牲畜超度，司机金巴认为牲畜跟人一样是生灵，僧人给羊超度后让司机拿回去吃了，司机不愿吃，僧人提议将羊送去天葬，更有功德。司机金巴超度、天葬撞死的一只羊可见他的慈悲之心，而他转身又去肉摊买了半只羊，僧人超度完羊让司机金巴带回吃了，司机金巴义正言辞地拒绝却又荒唐地买了半只羊吃。
司机路上偶遇的杀手竟与他同名，而且都是活佛起的名，杀手在酒馆喝酒与司机在酒馆喝酒的两个场景里，酒馆里喝多的老头都在讲述他跟他老婆去拉萨并从一个康巴人手里买金刚杵，老头的话一模一样;赌博的一桌人，投掷出的点数也是一样的，这一系列的巧合都在暗示着二人命运的关联性，司机金巴在梦中化身杀手金巴为其报仇雪恨，萍水相逢的两个金巴仅仅是相同的名字竟让司机在梦中完成了杀手未完成的使命，冥冥之中有所牵绊的两个人，是镜像人生还是一场梦映射的双生。梦中司机杀仇人玛扎的时候，《我的太阳》再一次响起，却不是藏语版，而是意大利语版，熟悉的旋律、异国的语言，司机金巴在梦中听到了原版的《我的太阳》，原本只有秃鹫翱翔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架飞机，飞机飞向太阳，那么究竟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实世界呢？究竟是司机化身为了杀手，还是杀手复仇后复位成司机？
这不得不提到一个细节，司机金巴在路边小便通过后视镜看到了杀手金巴，影片结尾司机金巴又在路边小便，在同样的景致下司机没有看到任何人，而是在车旁睡着了，在梦中变身为杀手完成了复仇，这如果是司机金巴的回忆又未尝不可。真实世界的司机金巴报仇雪恨，梦里的他超度了撞死的一只羊、宽恕了二十多年的仇人，靠在车边的金巴在梦中饶恕了自己。弗洛伊德认为前意识（postconscious）是人的无意识的投射，即便在睡着的时候，相互矛盾的投射在梦中也会有折中的出现。
1.2荒诞的影像
《撞死了一只羊》故事脱离现实主义原则，情节荒诞、人物神秘，影像也选择了非常规的4：3画幅，司机与杀手在驾驶室里，只出现了每个人的半张脸，对称的被框在一个闭塞画面中，让人产生一种焦灼不安感。这种挤压感还体现在构图中，当世俗生活当中的物品与自然场景出现在同一画面的时候，自然场景占据绝大篇幅，世俗物品被放置在画面角落。
当杀手金巴的出场时，画面呈现的是黑白影像;而司机金巴却是暗淡的彩色画面，但司机金巴却一直戴着一副墨镜，在高原上阳光刺眼开车需要佩戴墨镜无可厚非，当司机进入昏暗的情人家、酒馆室内、玛扎家，依旧没有取下那副墨镜。墨镜下的世界同黑白殊无二致。当司机金巴杀了仇人玛扎后，放下了他佩戴已久的墨镜，司机在用墨镜躲避着什么？墨镜是否预示着什么？
2梦中杀人，杀人者梦
在荒诞的表层叙事之下，还蕴含着更深层的内涵，即对传统文化与信仰的拷问与探讨。 带有寓言性的故事年代、地区、人物都不明确，电影中墨镜、羊、秃鹫等意象不断在暗示司机与杀手实则为一人，电影中的两个故事之外的第三个故事是这样的：司机金巴找到了仇人玛扎，完成了复仇的金巴在梦中撞到了一只羊，又遇到了同名的杀手金巴，而杀手金巴放弃了复仇。康巴藏人有个传统，有仇必报，以血还血;若有仇不报，就是一种耻辱。金巴找到仇人玛扎完成了复仇，这一传统成为了司机金巴二十多年的枷锁，左右着司机金巴。“金巴”在藏语里有“施舍”的意思，藏族的信仰与康巴传统让司机金巴摇摆不定，痛下杀手、报仇雪恨与藏族人忌杀生的信仰相违背。杀手金巴的杀父仇人玛扎是一位虔诚的信众，经常去转经，每年还会请活佛作法放生，他也是在不断洗刷自己杀人的罪孽。
司机金巴货车驾驶室挂着一个吊牌，面向司机的是他女儿的照片，另一面是活佛的形象，他一路听得是藏语版的意大利歌曲《我的太阳》，这也在暗示对于司机来说，妻子离世之后，唯一的女儿才是他生命里的“太阳”，司机金巴更看重的是代表着亲缘纽带的女儿。重视家庭的司机金巴选择了报仇，找到了杀害父亲的凶手玛扎，撞羊只不过是司机金巴的幻想，羊其实是仇人玛扎的化身。羊还有一层寓意，藏传佛教将杀生看作是一种罪孽，死后会受到严厉的惩戒，信众不伤害所有生命。藏族人虽然也吃肉，但因为信仰，他们也会放生，将家养的牛羊放生重归自然，免受屠宰之罪。金巴所撞的羊或许正是放生的家羊，因为信仰免受宰杀的羊命丧司机金巴的车轮之下，实则是信仰与杀父之仇的权衡较量之下，司机金巴选择了报仇雪恨，“扼杀”了信仰。所以才有司机金巴给羊超度，这是他在减轻自己的罪孽，是对自己内心的一场救赎。撞羊与报仇是相互映射的，所以看似一场荒诞的撞羊其实是在梦境为自己赎罪。
很多细节都能印证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同为一人，杀手与玛扎都去了酒馆，两个人不约而同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在杀手的回忆里，酒馆的窗外出现了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走过，当司机金巴坐在靠窗位置看向窗外也是一个大人带着孩子走过。杀手和司机在玛扎的家里，坐在了同一位置，面前同样的酥油茶，连茶碗中的茶梗都是漂浮着两根。酒馆老板娘说司机金巴跟她们这儿的人不一样，而司机之前也跟他的情人说，那个康巴杀手跟别人不一样，这是因为两个不一样的人是同一人。
司机金巴戴着墨镜完成了复仇，天空中的秃鹫变成飞机，司机金巴听着《我的太阳》重新驾着他的货车在无人区行驶着，这一次，他摘下了墨镜，紧皱的眉头、深邃的眼神在思考着什么，紧接着司机金巴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笑意。萦绕在心间二十多年的杀父之仇，随着那一刀的刺入终于结束，然而真的结束了吗？仇人玛扎年幼的儿子目睹了司机金巴冲进家里杀害自己父亲，那么这场复仇之旅还会在玛扎儿子身上继续。但影片随之出现的飞机代表着现代社会，正如老板娘所说“现在社会谁还敢随便杀人”，在法律面前，康巴的复仇传统无法延续。其实，这是一场信仰、复仇传统与现代社会的博弈与思考。
3我观众生，众生观我
《撞死了一只羊》让我们看到西藏不再是刻板的猎奇世界，与人们预设、臆想的西藏迥然不同，印象中的西藏是一方净土，藏民们虔诚着过着质朴的生活，没有世俗的牵绊，在这里可以宁静、平和的疗养身心、参悟生死。这部电影是讲给藏文化之外的平地人听的，那些看似很随意的东西，其实在传达着信仰和理念。
当自然景观与世俗的产物（汽车、电线杆等）呈现在同一画面中，车辆被背景中自然景观的雄壮衬托得更加渺小。导演作为藏族人，表面上为观众呈现了一部荒诞色彩的藏族电影，实则，是通过这样一部电影传达对没有信仰的“平地人”的嘲讽，没有信仰的我们，在拥有信仰的藏地人民看来，才是可怜的、甚至荒诞的。
人类在特定社会历史阶段追求一种特定的生活方式，如宗教社会、科学主义社会。西藏是宗教价值论，而我们是科学价值论，每个体系都有自己的自恰性。两套话语体系相互观照，没有更高明，也没有更低下，都是历史的产物。每一种文化并没有先进和落后，文化都是历史的文化。
4总结
万玛才旦让人们进入一个藏民的梦，“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1]这句藏族谚语是導演万玛才旦费尽周折找到的，被放在影片结尾处。它成了进入这部电影的一道密码。“我希望我们营造的这个梦，也能成为你的梦的一部分。”[2]《撞死了一只羊》中的司机、杀手都叫金巴，而饰演司机金巴的藏族演员在现实中也叫做金巴，戏里戏外的金巴模糊了梦、回忆、记忆、真实的界限。此时你所观看的这部电影或许也是一场虚无，观众执意进入万玛才旦营造的一场梦境中信以为真、一探虚实。
*中国传媒大学
[1] 藏族谚语
[2] 万玛才旦发表于豆瓣网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0116724/
2018年9月4日，万玛才旦导演的藏语电影《撞死了一只羊》在威尼斯电影节上首映，获得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剧本奖。2019年4月26日，这部由王家卫监制、改编自次仁罗布短篇小说《杀手》和万玛才旦短篇小说《撞死了一只羊》的电影在中国上映，《撞死了一只羊》面对《复仇者联盟4》排片的围追堵截，杀出重围，据CBO中国票房统计累计票房1037.3万元。作为一部艺术电影，它不同于美国英雄片，不刻意塑造脸谱化的英雄、扁平化的反派，而是致力于展现每个人所生活的生态空间。
荒诞同崇高、优美一样都属于美学范畴，审美价值趋于多元性，混乱、暴力也是一种审美。荒诞作为审美形态出现在西方近代社会，随着资本主义的崛起，逐渐形成了合理的生产秩序，而物质的繁荣使心灵如同沙漠，人们不再追求深刻的精神世界。理性和科学的入侵又使得信仰也缺失了，理性逐渐走向不理性的方向，理性主义没落，一切变得空虚、无意义，人的存在也失去了意义，荒诞由此出现。荒诞是反常规、反常理、非常态的，是对现有思维的打破，让人产生不可思议之感。
1超度一只羊，杀死一个人
1.1荒诞的叙事
《撞死了一只羊》讲述了两个故事：卡车司机金巴在空无一物的无人区里撞死了一只羊，他决意替它超度，又听从僧人的建议，将羊天葬。在去往情人家的路上，他又买了半只羊;殺手为父亲报仇，寻找仇人二十年，路上偶遇卡车司机，搭乘顺风车到了仇人玛扎所在地，当杀手找到仇人家之后，看见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一时竟下不了手，假说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哭着离开了。司机从情人家出来找到杀手落脚的酒馆，得知杀手并未动手，于是动身离开，司机去了玛扎家，见到了玛扎一家人，离开的路上车胎却爆了，换完轮胎的司机倚靠在轮胎上，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化身为杀手，一刀捅向了杀父仇人，了结了二十年的心愿与漂泊。
整部电影没有明确的年代，“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吧，大概会做这样一个年代设置，但不是特别具体，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在哪一年。”这仿佛是一个抽象的、拼接的世界。司机金巴开着货车，听着藏语版的意大利歌曲《我的太阳》驰骋在广袤无垠的可可西里无人区里，无缘无故地撞死了一只羊，这样离奇的车祸在无人区鲜有发生。司机决定将死羊送去寺院超度，但寺院的规矩是只给人超度，不给牲畜超度，司机金巴认为牲畜跟人一样是生灵，僧人给羊超度后让司机拿回去吃了，司机不愿吃，僧人提议将羊送去天葬，更有功德。司机金巴超度、天葬撞死的一只羊可见他的慈悲之心，而他转身又去肉摊买了半只羊，僧人超度完羊让司机金巴带回吃了，司机金巴义正言辞地拒绝却又荒唐地买了半只羊吃。
司机路上偶遇的杀手竟与他同名，而且都是活佛起的名，杀手在酒馆喝酒与司机在酒馆喝酒的两个场景里，酒馆里喝多的老头都在讲述他跟他老婆去拉萨并从一个康巴人手里买金刚杵，老头的话一模一样;赌博的一桌人，投掷出的点数也是一样的，这一系列的巧合都在暗示着二人命运的关联性，司机金巴在梦中化身杀手金巴为其报仇雪恨，萍水相逢的两个金巴仅仅是相同的名字竟让司机在梦中完成了杀手未完成的使命，冥冥之中有所牵绊的两个人，是镜像人生还是一场梦映射的双生。梦中司机杀仇人玛扎的时候，《我的太阳》再一次响起，却不是藏语版，而是意大利语版，熟悉的旋律、异国的语言，司机金巴在梦中听到了原版的《我的太阳》，原本只有秃鹫翱翔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架飞机，飞机飞向太阳，那么究竟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实世界呢？究竟是司机化身为了杀手，还是杀手复仇后复位成司机？
这不得不提到一个细节，司机金巴在路边小便通过后视镜看到了杀手金巴，影片结尾司机金巴又在路边小便，在同样的景致下司机没有看到任何人，而是在车旁睡着了，在梦中变身为杀手完成了复仇，这如果是司机金巴的回忆又未尝不可。真实世界的司机金巴报仇雪恨，梦里的他超度了撞死的一只羊、宽恕了二十多年的仇人，靠在车边的金巴在梦中饶恕了自己。弗洛伊德认为前意识（postconscious）是人的无意识的投射，即便在睡着的时候，相互矛盾的投射在梦中也会有折中的出现。
1.2荒诞的影像
《撞死了一只羊》故事脱离现实主义原则，情节荒诞、人物神秘，影像也选择了非常规的4：3画幅，司机与杀手在驾驶室里，只出现了每个人的半张脸，对称的被框在一个闭塞画面中，让人产生一种焦灼不安感。这种挤压感还体现在构图中，当世俗生活当中的物品与自然场景出现在同一画面的时候，自然场景占据绝大篇幅，世俗物品被放置在画面角落。
当杀手金巴的出场时，画面呈现的是黑白影像;而司机金巴却是暗淡的彩色画面，但司机金巴却一直戴着一副墨镜，在高原上阳光刺眼开车需要佩戴墨镜无可厚非，当司机进入昏暗的情人家、酒馆室内、玛扎家，依旧没有取下那副墨镜。墨镜下的世界同黑白殊无二致。当司机金巴杀了仇人玛扎后，放下了他佩戴已久的墨镜，司机在用墨镜躲避着什么？墨镜是否预示着什么？
2梦中杀人，杀人者梦
在荒诞的表层叙事之下，还蕴含着更深层的内涵，即对传统文化与信仰的拷问与探讨。 带有寓言性的故事年代、地区、人物都不明确，电影中墨镜、羊、秃鹫等意象不断在暗示司机与杀手实则为一人，电影中的两个故事之外的第三个故事是这样的：司机金巴找到了仇人玛扎，完成了复仇的金巴在梦中撞到了一只羊，又遇到了同名的杀手金巴，而杀手金巴放弃了复仇。康巴藏人有个传统，有仇必报，以血还血;若有仇不报，就是一种耻辱。金巴找到仇人玛扎完成了复仇，这一传统成为了司机金巴二十多年的枷锁，左右着司机金巴。“金巴”在藏语里有“施舍”的意思，藏族的信仰与康巴传统让司机金巴摇摆不定，痛下杀手、报仇雪恨与藏族人忌杀生的信仰相违背。杀手金巴的杀父仇人玛扎是一位虔诚的信众，经常去转经，每年还会请活佛作法放生，他也是在不断洗刷自己杀人的罪孽。
司机金巴货车驾驶室挂着一个吊牌，面向司机的是他女儿的照片，另一面是活佛的形象，他一路听得是藏语版的意大利歌曲《我的太阳》，这也在暗示对于司机来说，妻子离世之后，唯一的女儿才是他生命里的“太阳”，司机金巴更看重的是代表着亲缘纽带的女儿。重视家庭的司机金巴选择了报仇，找到了杀害父亲的凶手玛扎，撞羊只不过是司机金巴的幻想，羊其实是仇人玛扎的化身。羊还有一层寓意，藏传佛教将杀生看作是一种罪孽，死后会受到严厉的惩戒，信众不伤害所有生命。藏族人虽然也吃肉，但因为信仰，他们也会放生，将家养的牛羊放生重归自然，免受屠宰之罪。金巴所撞的羊或许正是放生的家羊，因为信仰免受宰杀的羊命丧司机金巴的车轮之下，实则是信仰与杀父之仇的权衡较量之下，司机金巴选择了报仇雪恨，“扼杀”了信仰。所以才有司机金巴给羊超度，这是他在减轻自己的罪孽，是对自己内心的一场救赎。撞羊与报仇是相互映射的，所以看似一场荒诞的撞羊其实是在梦境为自己赎罪。
很多细节都能印证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同为一人，杀手与玛扎都去了酒馆，两个人不约而同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在杀手的回忆里，酒馆的窗外出现了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走过，当司机金巴坐在靠窗位置看向窗外也是一个大人带着孩子走过。杀手和司机在玛扎的家里，坐在了同一位置，面前同样的酥油茶，连茶碗中的茶梗都是漂浮着两根。酒馆老板娘说司机金巴跟她们这儿的人不一样，而司机之前也跟他的情人说，那个康巴杀手跟别人不一样，这是因为两个不一样的人是同一人。
司机金巴戴着墨镜完成了复仇，天空中的秃鹫变成飞机，司机金巴听着《我的太阳》重新驾着他的货车在无人区行驶着，这一次，他摘下了墨镜，紧皱的眉头、深邃的眼神在思考着什么，紧接着司机金巴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笑意。萦绕在心间二十多年的杀父之仇，随着那一刀的刺入终于结束，然而真的结束了吗？仇人玛扎年幼的儿子目睹了司机金巴冲进家里杀害自己父亲，那么这场复仇之旅还会在玛扎儿子身上继续。但影片随之出现的飞机代表着现代社会，正如老板娘所说“现在社会谁还敢随便杀人”，在法律面前，康巴的复仇传统无法延续。其实，这是一场信仰、复仇传统与现代社会的博弈与思考。
3我观众生，众生观我
《撞死了一只羊》让我们看到西藏不再是刻板的猎奇世界，与人们预设、臆想的西藏迥然不同，印象中的西藏是一方净土，藏民们虔诚着过着质朴的生活，没有世俗的牵绊，在这里可以宁静、平和的疗养身心、参悟生死。这部电影是讲给藏文化之外的平地人听的，那些看似很随意的东西，其实在传达着信仰和理念。
当自然景观与世俗的产物（汽车、电线杆等）呈现在同一画面中，车辆被背景中自然景观的雄壮衬托得更加渺小。导演作为藏族人，表面上为观众呈现了一部荒诞色彩的藏族电影，实则，是通过这样一部电影传达对没有信仰的“平地人”的嘲讽，没有信仰的我们，在拥有信仰的藏地人民看来，才是可怜的、甚至荒诞的。
人类在特定社会历史阶段追求一种特定的生活方式，如宗教社会、科学主义社会。西藏是宗教价值论，而我们是科学价值论，每个体系都有自己的自恰性。两套话语体系相互观照，没有更高明，也没有更低下，都是历史的产物。每一种文化并没有先进和落后，文化都是历史的文化。
4总结
万玛才旦让人们进入一个藏民的梦，“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1]这句藏族谚语是導演万玛才旦费尽周折找到的，被放在影片结尾处。它成了进入这部电影的一道密码。“我希望我们营造的这个梦，也能成为你的梦的一部分。”[2]《撞死了一只羊》中的司机、杀手都叫金巴，而饰演司机金巴的藏族演员在现实中也叫做金巴，戏里戏外的金巴模糊了梦、回忆、记忆、真实的界限。此时你所观看的这部电影或许也是一场虚无，观众执意进入万玛才旦营造的一场梦境中信以为真、一探虚实。
*中国传媒大学
[1] 藏族谚语
[2] 万玛才旦发表于豆瓣网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0116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