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内都 回避伤痛是其他人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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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内都,日本摄影家。1947年出生在日本群马县。1979年荣获第四届木村伊兵卫奖;2006年获日本写真协会作家奖;2009年获每日艺术奖;2014年,获得哈苏国际摄影大奖,成为亚洲第一位获此殊荣的女性。
  6岁时,石内都随家人移居到当时被作为美军基地的横须贺,在这片无序的土地上,她从小见证了暴力的残酷。
  28岁,石内都从多摩美术大学退学,投身摄影。以母亲婚前之名“石内都”为笔名,展览作品。之后,她返回故乡横须贺,拍摄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风景,整理为影集《绝唱·横须贺街头》,并用父亲给自己储备的嫁妆,自费出版。1978年,在同为青年摄影家的荒木经惟的鼓励支持下,石内都用这组家乡的照片举办了个展,展览前言由森山大道撰写,大获成功,一举引起了日本摄影界关注。1979年,她的作品《公寓》更是拿下日本攝影界地位最高的“木村伊兵卫奖”。
  40岁,石内都从公司辞职,成为专职摄影师。一改早期脱焦、模糊、失衡的风格,开始用细腻高清的画面表现人体肌肤上的细致痕迹;完成了《1·9·4·7》《1·9·0·6》与《手·足·肉·体》。在日本当时完全由男性主导的摄影界中,石内都一直尝试展现一幅与男性不同的战后图景。她的镜头并非纪实的血腥与荒凉,而更多在用女性特有的温柔抚摸着战争在人们身体和精神上留下的伤痕。



  进入21世纪后,石内都又转向了彩色摄影,2000—2005年,在母亲去世后,她拍摄了母亲生前使用过的衣饰与化妆品;2007年拍摄了广岛核爆遇难者的遗物;2012年,受邀前往墨西哥,拍摄了女艺术家弗里达的遗物,用明丽而透亮的画面,展现了弗里达传奇坚韧美丽的一生。
  石内都是镜头的诗人,她的照片仿佛永远在冥想、在凝视,仿佛世间万物都是有生命、会呼吸的存在;常常在触目惊心的同时,又温情感动,让我们不得不认真审视一向习焉不察的生活真相。而她的文字,如同她的摄影作品,透彻、灵动又满富哲思。她带着一视同仁的尊重,让我们在最贴近心灵的地方,体悟生命的故事。
  横须贺
  她拍摄横须贺,一个日本战后极为奇妙复杂的场所。它是美国海军第7舰队的驻扎地,被反复甚至粗暴地大量记录。她像个胎记,打在神奈川县的海岸线上,提醒终战带来的双重感受:屈辱和自由。
  正因为无法选择出生的地方或成长的城市,人们才会对出生地、家乡有种近乎血缘关系的眷念。
  一个地方一旦住下来,那里的空气或气味就会随着成长牢牢吸附在身上,渐渐形成身体的一部分。不只是地名不同,那城市吹拂的风也不一样。空气也绝然不同。居民的气息会在不知不觉间增强那座城市的气味。世间有各种各样的城市,而我成长在横须贺。
  六岁那年搬到这片街区,一群穷人拥挤地生活在这里。一个仿佛还堆积着战后混乱的地方。
  有一间不知是开着还是关着的小鞋店。平时只有一个阿姨在,听说她丈夫在坐牢。已经不记得是为了什么入狱的。后来,有个不曾见过的男人住了下来,原来就是刑满出狱的丈夫。
  那是个神情严厉的瘦削男子,令我害怕,觉得不敢亲近。只有一次,我看见他聚集了附近的孩子们,拿出一个装了纸币和硬币的镜框,乐滋滋地给我们展示、讲解。他家的门楣上总是装饰着几个装了钱币的镜框,他一直引以为豪。他向人展示那些镜框时的表情,与每天早晨在小小的后院里给花丛浇水的样子,都很难让人把他与“刑满释放的人”联系起来,令我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另外有个在鱼铺做工的大哥哥,平时寡言又和善,但一天早晨,他却在附近山上杀了人,被警察抓走了。杀人现场一带的山上是我们平日散步的去处,而且那个大哥哥性格温和,怎么看也不像个杀人犯,所以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左邻右舍的话题。我从人们的言谈中想象着黎明前山里的景象,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个大哥哥走出家门,为了去杀人而走向山里去的矮小背影。那些天里我只觉得神思恍惚,就像在发高烧一样。
  最晚搬来这里的我们一家,毫无例外地遭受着白眼。白眼这个词是从哪里来的呢?虽不知来由,但这个词用起来却感觉很奇怪。给人白眼的人自己并无感觉,那是只有遭人白眼的人才看得见的视线。白眼显露出无意识的歧视,刺激人的情绪。
  人们可以用视线伤害别人,甚至可以用视线使对方变成杀人犯。无心的一瞥也会引发重大的事件。人拥有的最危险的武器难道不就是视线吗?将视线投向某人,眼光落下的平淡日常中,出乎意料地潜藏着许多危险。
  不论是谁,或多或少应该都会有这样的体验。时至今日对过去的事念念不忘也是无益,简直有些恬不知耻。然而我将这些事写下来都是照片的缘故。照片给过去注入了活力。



  自从开始摄影,记忆便一段接一段地复苏,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体验。记忆多会偏袒自己,所以很可能与事实不符,也许是在随性地创作。然而何不试着与这些凸显的记忆线索自由自在地嬉戏一番呢?因为某个事实早已在遥远的往昔消逝了。   我在这个地方生活到快二十岁,随着年岁增长,对这里的憎恶也成正比地增长着。我当初抱着舍弃一切的决心离开,却又手拿着照相机回来了。有种类似于罪犯会再度回到案发现场的老套感觉。就好像本来是为了销毁证据前来,却又留下了明显的新证据,不,也许应该说是冒失地返回原地,却被照片捕捉到了。摄影的这种想来只能是感情反作用的功能性,有着将私人的事端变作可向外界释放的内涵,让我选择了这座城市。
  并且我早已知道,这个城市拥有充分甚至过度的摄影特质。我将拍摄的照片就在我体内,就在我与成长的土地的血缘关系之中。我只需将之一一取出,固定在照片上即可。
  身体
  她拍摄身体, 她不要正常完整的身体,要局部的、受伤的。因为“身体作为一个密封的、不开放的容器,其外观,怪异且可疑,它包裹了太多秘密。”
  每到冬天,腳后跟的老茧便严重起来,渐渐皴裂,白色裂痕开始变得显眼,让人不由得心烦。用指甲来回抠了几下。每抠一次,身体的一部分便会失落几毫米。那些直到刚才还是身体一部分的皮肤,就变成半透明的暗黄色碎屑落在身旁。
  有个女人总是用剃刀刮削脚后跟。她说很讨厌脚后跟长老茧,用剃刀刮削,是想得到初生时那般肌理细腻的皮肤。由于总尽量往深处刮,不觉间弄得脚上全是血。长老茧的皮肤不会痛,但她的脚后跟却留下了深深的伤痕。
  用利器刮削自己的身体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我没有那样的勇气,最多只是用指甲反复抠、用力挠而已。



  把直到刚才还是身体一部分的皮肤捡起来堆在书桌上。曾经柔软鲜活的碎屑早已干透,如同垃圾一般。细细端详这已化为形骸的东西,它曾是我的一部分。我并未感到多么不可理喻。倒不如说我不禁感叹身体竟有如此随意的形态。
  很轻易地,身体日渐缺损,不知不觉间细胞增殖,捏造出身体的一部分。皮肤的结块擅自增长,不管怎么清除它都会再度增长,在某日形成一个异形且多余的东西,紧紧附着于身体,不再离开。时而被削取,时而增殖,时而变形,身体这东西无法进行从头到脚的管理,这是实情。身体属于自己,同时又觉得身体与我相距遥远。
  对自己的身体我们只能从一定的角度去观望。实在很遗憾。不能观看自己的一切,这是最大的困窘。即使映照在镜中,拍摄在照片上,那其实是折射的虚像,不如削下脚后跟的皮肤来端详,反而能得到些许满足。而这污秽般发黄的碎屑,若拍成照片,就是自画像。所谓身体也许不过是垃圾一般的东西。每天刷牙、洗头、入浴,身体不清洗,就会渐渐变成臭不可闻的垃圾。我决不是要谈论身体本身如何美好,它是庸俗的活物。若要凝视身体的这种性质,摄影是最适合的。照片拥有将表面与内里、整体与局部以及美与丑在一瞬间逆转的力量。每当拍摄照片时,我感受的就是这样的快感。
  眺望天空
  作为日本战后一代的摄影师,石内都有别于当时由男性主导的摄影视角,以女性的细腻特质,聚焦在肉眼看不到的空气、气味和时间。观看其照片,有时会产生非常强烈甚至不适的生理反应,只因那些显影于薄薄相纸上的画面,如此真实地穿透了生命本质。
  最近在家茫然眺望天空的时间多了起来。于是我看见有乌鸦横穿而过,成群的虎皮鹦鹉扑闪着黄绿色的翅膀停在树上。
  云朵变换着形状,朝东边的天空缓缓流去,这时死去的友人的脸便会恍然出现。我有话却忘了对她说,想打电话却不知如何跟她接上线。不,不是这样。我觉得好像刚刚才跟她说过话。我不厌其烦地眺望天空,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这是昨天,还是前天,也许是大前天。只有时间嘀嗒嘀嗒地推移,走向明天,可是我却不断地向后再向后退去。我的时钟好像坏了。说来还有一座从数年前就停止在那里的时钟。我决定把它找出来送去修理。
  一直眺望这片天空,我开始注意到,当用眼睛追逐时针转动一秒的时间里,在有别于这种感知的另一个地方,还存在某种观念上的时间。没有谁能逆转,世间万物平等拥有的时间是温柔的,也是残酷的。这被时间紧拥的身体,只留宿时间,不曾将它分泌就将死去。
  失去了身体的友人也许已不再受时间束缚,从时间的绳索下解放出来,获得了自由。因为她永远都将是四十二岁。想让时间停驻,这个自古以来人们念念不忘的迫切愿望,虽只不过是永远的痴人说梦,但摄影能将这虚无的梦在白纸上确确实实固定下来。照片的时间停驻于一瞬,那照片自暗室之中获得永久的时间,伴着新的质感显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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