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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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啾唧儿,啾唧儿——书房的仿生鸟大叫。
   直升机,又在盘旋,一、二、三、四、五,天呐,比上次增加了四架。
   五架流线型直升机,轰鸣声吓着了仿生鸟,急啾啾唤出女主人。
   望向天空,一支直升机编队,在海湾之上近距离俯视这里的一切。距离最短的那一刻,她几乎可看到飞行员的头盔。自家的露台花房,如此近距离与这些大铁鸟相视,她还是第一次。
   直升机绕海湾一周,依次拉升,旋即隐没在高远的云端……
   一支飞机编队,低空飞掠海湾,震荡的空气不会吵着那些小生命?这里是有着世界级自然保护区的海湾,那一大片红树林,以红树科植物为主组成的海洋木本植物群落,是鸟类保护区。候鸟迁徙时,这里是它们的栖息地和中途歇脚点,最多时居住着200多种鸟类,很多是全球重点保護的珍稀宝贝。开阔的沼泽地和浅水林木,需要安静。
   舒畅凭栏远眺,日照下的海面,闪动着鱼鳞色银光,海鸟在滑翔,帆船在荡漾,那深绿色的海的树林,有着成千上万的鸟儿,它们是这里的原住民,曾经无忧无虑地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当人类在这里建了城,它们开始小心翼翼起来。而凭空飞出的几只庞大铁鸟,划破了海湾上空的云层,鸟群能不炸窝?
   她点开手机,要与儿子视频通话,信号却显示无法接通。
   儿子生物学硕士毕业后,被一家国际研究机构录用,一年多了,跟一个什么W教授研究飞禽。选择生物学,缘于他从小就与海洋生物近距离接触,可以说,是海湾的飞禽走兽、花花草草,把他领进了这一行。那个W教授带着他们这个团队,在地球大洋中一个代号BG的岛上,与各种各样的鸟儿打交道。具体做什么?儿子从不说。
   晚上,儿子来了电话,没开视频。
   “晓洲,还没下班?”
   舒畅知道,儿子的工作不轻松,每天不是在考察现场就是在实验室。一般都是儿子给她电话,很少她去电话,只怕干扰他。儿子告诉她,刚在用餐。她猜测,他们又去了野外。“妈妈告诉你啊,今天海湾上空来了五架直升机,像个编队,都快碰到我家屋顶了,你等等,我把抢拍之前的那架直升机照片发给你。”
   舒畅懊恼动作太慢,没有拍下今天的五架。她问儿子,这些突然而至的大铁鸟来干啥,会不会影响到海湾保护区?
   儿子的嘴巴里好像塞满了食物,说话声咕咕哝哝,但做娘的听清楚了,孩子在告诉她,没事的,直升机不会经常出现的。
   “应该不会经常这样,可是只几天就来了两次,飞机也多了几倍。我是担心那些鸟儿受惊吓。小时候你用望远镜观察,看到鸟群炸窝就惊叫。这些直升机,不知要惊炸多少鸟窝。儿子你说是不是!”
   儿子好像满不在乎,老妈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直升机不会来了。“你说不来就不来了?谁告诉你的?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是白说,你长年累月在孤岛上,怎么知道这里的事。儿子,好好吃饭,多吃一点。老妈就你一个儿子,不求多福只求太平。”
   儿子打了一个饱嗝,远远地传了过来。这让舒畅听着,仿佛儿子就在身边。
   “妈妈,你最大的缺点就是瞎操心。别东猜西想的,忙你自己的活吧!等下W教授还要召集我们,收线啦!”儿子的话语清晰了。
   瞎操心,这是孩子爸经常说她的口头禅。这回轮到儿子这么说了。蛮有可能儿子受了老子的影响,达成共识了。他爸对她瞎操心的结论是,原本没有的事,结果因为她的瞎操心,却变成了现实。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问儿子,上周的小鸟事件,难道也是你老妈的瞎操心造成的?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小鸟会来我家做窝哦!儿子没有吭声。她又说,小鸟是真的报复,这可不是瞎操心自找的,我有数!
   “你确定是小鸟报复?”
   “是的,我确定!”
   儿子突然激动起来:“老妈,你真伟大!”
   这晚的月光十分明亮,给海湾临岸的建筑群镶嵌了银边,他家顶层的玻璃花房也是银闪闪的,在月光下宛如水晶宫。宫内的自动雨雾器不知哪里碰线,突然飘洒起小雨,把正在里面的舒畅淋个半湿。
   母子赶紧收线。
  
   上周,舒畅从另一座城市回来,与往常一样,进门就直奔花房。
   在露台一旁的花房,除了花花草草,还有龙眼、杨桃、石榴这样的水果树,一套价格不菲的自动灌溉系统伺候着它们,倒不是为了吃水果,而是城市人对大自然馈赠的向往,满足收获的念想。花房下面的房屋架空层,是车库。花房本身载土重量有限,那些果树无法把根扎深,结出的果子也就小而少。这些果子主要给飞来的鸟儿充饥解馋。每当水果成熟,就会有鸟儿飞来大快朵颐,有时还三五成群地来。也有不守规矩的,树上的果子还很青涩,它就不管不顾地开始扫荡,咬一半掉一半地糟蹋。碰到这样的鸟儿,舒畅必定要驱逐,这坏鸟,不配享用人类的劳动果实。
   在老家不到半月,她几乎天天在担心海湾这边家中的鸟事。果然,花房发生新状况——一只不大不小的鸟巢,筑在了玉兰树上。她轻手轻脚地走近鸟巢,探头望去,鸟巢里竟然静卧着小鸟,就一只。它瞪圆了眼睛,与她的目光对视。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怦怦猛跳,除了害怕小动物,更是惊奇有小鸟来她家筑巢。这时,几只鸟儿同时鸣叫的声音从天空传来。她抬头望去,至少有两只飞鸟盘旋在花房外,那急遽的叫声和飞速来回的身影,似在通告,它们是鸟爸鸟妈,树巢中的小鸟是它们的孩子,不可伤害。巢中的小鸟好像也听懂了爸妈的紧急提示,煽动起翅膀试着要飞。可它的翅膀还没有长毛,头顶的毛还稀疏细短,脖子软软地都抬不起那颗小小的脑袋。怎么飞?它只能一再地缩小自己,紧贴巢底……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她赶紧撤离。
   花房原本做有门窗,但她从不关闭。尤其在她外出时,必须保证花房的开放性。万一自动灌溉出问题,花房无人打理,不出三天,很多植物就会没命。那些暂时死不了的,也会很久不开花不结果。关植物的禁闭,后果会很严重。没想,这次外出却把鸟儿引了进来,好事呢,她要给小鸟当奴隶,幸福的奴隶。可小鸟见了她如临大敌,反而把她吓得快速隐身。    这一晚她没敢再进花房,但听得清鸟爸鸟妈来来回回的啾鸣声。鸟儿们应该在说,这地方已不安全,赶快搬迁。别搬迁,我会待你们很好的。她真想给鸟儿做个承诺去。
   这鸟和人,什么时候可以通上话啊?
   第二天一早,她忍不住进了花房。鸟巢在,小鸟也在,不见鸟爸鸟妈。一定是给小鸟觅早餐去了。这些傻鸟,想吃什么叫一声,什么都有。她去厨房倒了一小盅牛奶,拿到花房。可看到小鸟那软绵绵的样子,一种不知名的恐惧叫她心慌,不知该怎么喂小鸟。问题是手中的牛奶还远远够不到鸟嘴,小鸟就在那里挣扎着躲避,圆圆的眼中满是惶恐。更要命的是,鸟爸鸟妈来了,又在那里要死要活地尖叫。
   拉倒吧,不管你们了,看你们怎么活下去。舒畅很是没趣,在鸟巢边放了水果、米粒和水盆,不再理这傻鸟一家。其实,石榴树上还有果子结着,能吃,就饿不死它们。
   一连几天,她不敢走近鸟巢一步。鸟儿的叫声变得温和柔美起来,有时可听到鸟爸鸟妈双双在鸣唱,可以看到不是鸟爸就是鸟妈,守护着鸟巢。她忍不住躲在花房一角,偷看鸟巢那边的动静。奇怪,她放的食物都没被动过。鸟爸飞来了,口中衔着一只绿色的虫,有点像螳螂。螳螂应该有把大刀样的足,难道这是喂鸟仔的食?那小小鸟细细的嘴,怎么可能吞得下这样的大虫?她几次屏住呼吸伸长脖子想看明白这事,可总也找不准角度,最终还是惊起机警的鸟爸鸟妈,“嗖”一下蹿出花房,即刻,花房被凄惶的鸟叫声包裹住,逼她逃进里屋。
   几次三番,她只看到鸟爸鸟妈捉来大虫,却没法知道它们是怎么把大虫喂进鸟仔嘴里。要知道,像螳螂这样的虫子,人类的嘴巴都不能说想吃就可吃的呢!
  
   鸟爸鸟妈应该双双飞去湾里了,大半天都没见它们的影子。舒畅担忧,小鸟应该渴了饿了,这对傻鸟爹妈再不回来,小鸟不饿昏也得渴昏。她又忍不住走近鸟巢。不知是小鸟已经饿得没了力气,還是面对屋主人不再那么陌生,它没有了激烈的反应,而是无力地动了动翅膀,就静卧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
   这时,她才想起应该给小鸟留个影像。她蹑手蹑脚地按下手机快门。她惊喜地发现小鸟的翅膀长出密密麻麻白绒绒的毛,照此速度,不用几天,小鸟可能会飞了。多好,它可以跟着它的爸妈飞去下面的红树林,飞到海湾任何一片绿色林木之中,那里有它们取之不尽的能量。小鸟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开始扇动起翅膀,但依然只能在巢里蹦跶几下,又无力地趴卧原处。
   这是一只漂亮的鸟巢,细树枝构建的半球形,看不出半点瑕疵。鸟巢里放有几片树叶和绿草,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不会是鸟爸鸟妈给它们仔的玩具吧!
   太阳在往西移,海面上没有鸟爸鸟妈的身影,树林中也没有飞出半个鸟影。还得想办法给可怜的小鸟喂点什么!
   然而,昨天朋友圈有人说,不要喂食巢中的小鸟,否则,小鸟受惊吓不说,鸟爸鸟妈闻到人的气味就会离开小鸟,不再回来。假如这是真的,鸟爸鸟妈早已闻到人味,怎么还来喂小鸟?假如这不是真的,那么鸟爸鸟妈肯定还会再来,它们不会弃儿逃逸。可是,它们这会儿在哪里?它们难道不想有人来帮助宝宝吗?
   舒畅找到了长柄水勺,接满水,伸到了鸟仔身旁。喝吧喝吧,宝贝,我不会害你的。可鸟宝宝不仅不为所动,反而试图逃避,小脑袋东扭西扭地躲着水勺。
   就在这时,熟悉的鸟叫声从天而降,鸟爸鸟妈回来了,看到鸟巢旁的舒畅,它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战斗,赶跑这个女人,不能让她伤害它们的孩子。它们用惊恐万状的尖叫,很快赶走了她,还惊落了她手中的水勺。它们很生气,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小心翼翼地飞落在鸟巢旁。
   之后,傻鸟一家又发生了什么,舒畅无从知晓,甚至不知道鸟爸鸟妈是不是夜晚和小鸟住在一起,因为她总觉得这只鸟巢太小、太精致,住不下它们一家三口。但是,如果鸟爸鸟妈不和小鸟住在一起,它们又去哪里?它们不担心鸟仔的安全?出于什么理由它们要这样来生育后代?……她和儿子视频通话时提出这些问题,希望学生物的儿子可以给到答案。儿子似听不听地哼哈着,说空下了回复她。
   儿子还没回复,她却莫名其妙地担忧起来,唯恐小鸟一家有变故。两天后,她的担忧居然成了残酷的现实——这天,她又趁鸟爸鸟妈不在,过去悄悄探望鸟仔。鸟仔大了许多,正在探头探脑地望向巢外,翅膀上的毛好像已经长得差不多,身上的毛色也在变黑。难怪鸟爸鸟妈又放心地双双外出了。她不假思索地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了英气初现的鸟仔,哪想还未按快门,鸟仔一个激灵扇动起翅膀,那稚嫩的身影瞬间跌出了取景框……鸟仔呢?鸟仔去哪里了?
   振翅欲飞的鸟仔,它没飞起来,鸟巢里却没了它的身影。
   轮到舒畅抓狂,她急寻小鸟。嚯,鸟仔躲藏在了玉兰花树根处,它很聪明,隐蔽在一块与自己颜色相似的大石子后面。海湾的秋天和夏天相差无几,正午时分的花房非常热,那些植物边上的石头会热得发烫。这只离开了鸟巢的鸟仔,不被石头烤死,也会被直射而下的日照晒蔫。得赶紧把它弄回鸟巢(舒畅相信鸟巢自带温度调节功能)。可是,她向来不敢触摸小动物,不要说这样软皮耷拉的幼仔鸟,就是给个成年鸟,她也不敢触碰。
   电话向小区保安求救。保安正忙着,委托一位维修工过来帮忙。这位中年大叔手提棍子来了。可小鸟又不见了,真的飞走了?不会吧,要能飞,刚才就冲出去了。一定还在花房,我们找找。
   维修工手中的棍子这里捣捣那里捣捣,不到五分钟,就说,小鸟一定飞走了,不用找了。说完这话,他就用棍子去敲鸟巢,看似不用力的一记,鸟巢却实实地掉落在地。他还想用棍子捅鸟巢,舒畅一声急呼止住了他。
   维修工有点尴尬:“这种鸟不是喜鹊就是八哥,我们乡下从前大把,不稀罕的!”
   舒畅想请维修工把鸟巢放回树杈都不敢提,只能接受小鸟又不见了的事实。她再次进入瞎操心状态,午餐都懒得做。
  
   又是急遽的鸟叫声,从花房传来。她心里“咯噔”一下,完了,鸟爸鸟妈回来了,它们的宝贝不见了,鸟巢掉落了,还不疯掉!她迟疑着,不敢去向花房。但不依不饶的鸟叫声,逼着她走向花房。    一对俊俏的鸟儿蹿出花房,在空中盘旋,那叫声的凄厉叫人头皮发麻。心中叫苦不迭的舒畅进退不得,散乱的目光一丢丢地扔。忽地,目光中出现一个细小的脑袋……天,这不是鸟仔宝宝吗?它在,它没走,它在跟人捉迷藏。它躲到了龙眼树下,钻进了落叶中。它看到她,又要把身子藏起来,脑袋也使劲往后缩。怎么弄?除了退出花房,还有其他选择吗?她试着把鸟巢放回原处,但在恐怖的鸟叫声中,她的手抖动得厉害,怎么也搞不定这事。而且,鸟爸鸟妈似乎几次想冲进来……她只能逃。
   她关闭了门窗,想象着鸟爸鸟妈应该在慢慢安静下来,在想办法把鸟仔弄回巢里。鸟巢就在树根旁,这比在树上方便了很多。
   下午,她去了趟公司,看了几个项目文案。其实,她这个公司董事完全是个虚职,上不上班都无所谓。当年她和丈夫辛苦办起这家公司,从帮人跑单做起,形成规模经营的物流公司,她是慢慢轻松起来,丈夫却越来越忙,南来北往地成了空中飞人,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人影……他对她只有一个要求,把儿子伺候好了。公司的事都有职业经理人在操作,她的办公室有人没人都可忽略不计。已经半个多月没到公司,董秘办见她过来,马上拿了几个要上会的文案,放到她的桌上。她清楚,这是过场戏而已,文案能不能成立,她说了不算。这也是下面的人给面子,没把她彻底边缘化。她装模作样地看了文案,心里却记挂着鸟事。电话叫来丈夫的专职司机,东拉西扯一番,转到了小鸟的话题。你说笨不笨,早该在花房装个摄像头,不就什么都在镜头里了,还用得着这样去抓拍?现在好,连个鸟巢都回不去了,是不是?
   “舒董,你刚才就该打电话给我,不就是把小鸟放回窝里吗?分分钟的事!”
   “我也知道小事一桩啊,哪知来个野蛮操作的,唉,我也是,怎么就没看到小鸟躲在树叶下!等下你去把鸟巢固定到树上。看看这一家子到底怎样了!”
   “好,没问题!”跟老板久了,司机说话的口气也跟老板差不多了。
   “老板啥时候回来?”
   司机摇摇头。这座城市的不少妻子,往往不知道丈夫的行踪。有时早上男人来电说晚上到家,但到了晚上司机来电说明,老板还在开会,航班改签,估计明天才可飞回。做妻子的,往往还没有丈夫的专职司机更清楚自己男人的去向。
   下班后,司机没有去她家,老板来电要他接重要客户去。她没敢再去花房,感觉有股不祥的气息在那里潜伏着。
   这一夜,她睡意全无,手机微信聊天到黎明。对方在城市另一角,多年前相識于一个培训班,比她还小几岁的他,却显得老成持重,全班数他事业线在冲顶,一周的培训他只现身两次,第二次是培训结业晚会,他和她稀里糊涂地成了诗朗诵搭档。所谓的诗歌朗诵,一般都是不会跳不会唱的人,临时抱佛脚上台凑个数的。这样一个尴尬的缘分,却让他俩的友谊延续至今。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电话里谈的大都与经商有关的事,但自从有了微信后,话题不断拓展,社会、文化、生活……想到什么说什么,两人发现,人们常说的三观,他们几乎一致,该说是时,他们同声说是;该说不是时,他们不装假仁慈。他们也有争辩,辩到最后她也摔过电话,可没多久她又会乖乖地被叫去喝茶。这几天的鸟事,她一五一十地讲述,讲到鸟儿鸣唱时的情景,他听出了她的羡慕之心。阿畅,你不会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小鸟吧!他爽朗的笑声显得没心没肺,但笑声过后,他又会轻柔地对她说,你是个有福之人,知道吗?小鸟都会来你家住下,城市人家很少有的呢!我相信,很快,你们会是快乐的人鸟一家,不分彼此。好好睡吧,没什么可担忧的。
   “启歌,如果小鸟再生小鸟,就送给你哈!”
   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鸟儿,这对鸟爸鸟妈长得不算漂亮,但神气十足——青黑色的身子,头顶白色毛冠,静止时全身光洁乌亮,毛茸茸的顶冠在气流中有韵律地抖擞,发散出一种贵族之气;它们可以箭一般一飞冲天,可以滑翔机一样柔美地降落到鸟巢边……这鸟仔长大了应该很帅,看那乌溜溜的眼珠,犹如一对名贵的黑宝石,经典非凡。
   舒畅已经向启歌说了晚安,但还在絮絮叨叨地讲着她的小鸟。启歌只好提醒她,你已经把小鸟的图片发给我了,还给小鸟写了诗,就等着你给我活蹦乱跳的真鸟仔啦!
   可是,可是你们谁都叫不出这小鸟的名字,这到底是什么鸟么!鹩哥?喜鹊?燕子?……哈哈,鸟盲,不理也罢!舒畅终于关了微信,蜷缩起身子蜗到床的一角。眠床很大,对身子娇小的她来说,很多空间是浪费的。她与丈夫早就各睡各的,记不得缘起于啥,两人好像很自然地各占一个卧室,互不干扰。
  
   小鸟死了,舒畅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小鸟应该在她与启歌微聊时已经出现危机——有好几次,她很想去花房看看,但都没有行动。等迷迷糊糊睡着,仿佛又听得惨烈的鸟叫声响起。可是她已经很累,眼皮沉重地闭合,那鸟叫声也渐渐远去。是丈夫喊醒了她,他回来了,这时已是上午9点多,她睡了5个小时。
   “你说的那只鸟,死了。”丈夫说。
   是的,她把图片发给他了,在外地的他回了两个字:“有趣。”
   连你都说有趣的鸟儿,死了?没有了?她瞪大了双眼,眼底写着绝望两字。“你怎么知道死了?死在哪里?怎么死的?”她差点要把面前的男人当凶手了。
   “你不是让人家今天一早来修鸟巢吗?鸟都死了,还弄什么鸟巢!”丈夫的口气中带有一丝嘲笑,“死在花房的盆景里,已经扔到小区垃圾桶了!”
   她奔去花房,目光巡睃了一遍,没有鸟儿,连鸟巢都不知去向。望向空中,没有飞鸟的影子。去到露台,看向不远处的红树林,也不见有鸟儿出没。她想喊想哭,想呼唤鸟爸鸟妈过来。她想知道,鸟仔是怎么回事。是她不好,非要给它照相,惊扰了它,让它跌出鸟巢。可是,鸟爸鸟妈,你们难道晚上没有陪伴它吗?你们是什么鸟,晚上不陪伴仔仔的?宝宝是怎么被害的呀?
   木偶一样站着,眼前的海湾朦胧一片。曾告诉儿子,花房要热闹了,那些鸟儿说不定会接二连三地来产仔,老妈要变成鸟外婆了。现在告诉他,小鸟没了,他一样会难受。关键是,她都不知道凶手是谁。唉,从严格意义上讲,应该是她间接害死了小鸟。假如不是她要拍摄,小鸟就不会有激烈反应……说来说去,她脱不了干系。    丈夫喊她进屋。“你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只鸟搞得你神魂颠倒,我这个大老爷们儿,都不如你的那些虫虫草草花花鸟鸟。唉,中饭吃什么?外面的菜吃腻了,搞点粥喝喝吧!”
   他已换上居家服,斜倒在沙發里。
   我在家天天喝粥,你怎么不问问我想吃什么?她真想这么怼丈夫。但自从他从小老板升为大老板,围着他转的人一圈又一圈,身为老婆的她,反倒说不上话了,原来对他称呼两个字“老韩”,不知啥时起,她也跟着人家叫他“韩老板”了,出了家门,就叫“韩总”。她和他,越来越例行公事,就床上那点事,也图速战速决了。他出门了,他又回来了,就像太阳升起又落下,很正常的日子,她不再纠结什么。
   她开始煲粥,心里却没指望他能喝上这个粥。果然,他起身去换西服。工商联那边有急事,粥又喝不成了,你一个人喝吧!他把自己穿戴标致后,下车库开了沃尔沃急驶而去。
   当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消失,她才清醒过来般,把炉灶的火调到最低挡——煮吧,慢慢煮,一天煮不烂都没关系。她不想喝粥,也不想吃其他东西,可怜的小鸟,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查查它的死因?为什么要把它扔垃圾桶?它应该葬到海边的林子里,它的魂属于那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一条生命,本不该这样消失……舒畅的沮丧似乎把家里的花花草草都感染了,它们掉花的掉花,落果的落果,花房里一片狼藉。
   所有的鸟儿都不来了吗?之前一早一晚,总有鸟儿飞来吃点什么,可眼下除了那对鸟爸鸟妈没再出现,其他鸟儿都踪影全无。
   那些鸟儿一定把这里列入了黑名册。舒畅替鸟儿想了很多,唯一没想到的是,鸟儿已经针对她做了复仇计划,不久就会让她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她却还在为小鸟的死亡后悔自责。电话给启歌,告诉他小鸟没了。启歌好像在忙着什么,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不是有位诗人说了嘛,希望像只鸟儿,栖在心灵的枝头。她哭笑不得,赶紧收了线。
   小鸟死后第二天,她开始细细整理花房,一棵一棵植物地查过去,连杂草都不放过。要能发现小鸟被夺命的蛛丝马迹,她就要告诉儿子报仇雪恨。一天下来,比种稻子还累,倒在沙发上,啥也不想了。想也没用,男人回来后只是打个照面而已,还排不上一起吃饭的议程。迷迷糊糊了一阵,忽然感到身子痒,起先是小腿上,她狠劲挠了几把,没用,越挠越痒。接着大腿也痒,似要波及腰眼,而且挠过的地方红成一片,那种蔓延的速度令人惊恐。她把风油精洒水一样滴到皮肤上,好了一阵。但不到十分钟,依然是那种痒在骨髓的难熬。重新清洗身子后,再涂抹其他软膏类药物,也是只管用一阵,那不依不饶的奇痒,让她不得不用手去抓。然,再轻的抓挠,细薄的皮肤也经不起这样的反复,几个小时折腾下来,两条腿已是红斑连片,被抓的地方布满血痕,不堪睹目。去医院?夜半三更的,急诊室也不会有皮肤科医生。给丈夫打电话?此刻说不定正在应酬高潮,他如听了老婆只是皮肤痒而已,顶多只会叫个司机把她拉去医院。
   是不是转移注意力会好些呢?此时,好巧不巧,启歌来了电话。
   “不好意思,白天忙着,没听清你的话。生气啦?”
   “没有啊。”
   启歌听出了她的有气无力,觉得与平时那个鲜活灵跳的舒畅反差很大。还是在生气?他开始小心翼翼,你说那小鸟怎么了?
   噢,启歌,我觉得我闯祸了,现在正遭受报复——她不知该如何向他说清她此刻的惨状。她想喊,启歌救我。但她清楚,他听了准会以为她神经错乱。她支支吾吾地说一半吞一半。他迟疑,问她,需不需要他过来送她去医院?她告诉他,白天去才有医生,老公已经出差回来,等下就会回家。此刻,她只希望能转移注意力。
   启歌开始诗歌朗诵,电话中他那正儿八经的腔调,终于让她发笑。朗诵完毕,接着讲段子讲笑话,直到她这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儿子晓洲打来的,此时他们那里是白天。他开口就问小鸟怎么了。她带着哭腔说,不知哪个天杀的咬死了它。老妈,你确定是被咬死的?这下舒畅哑口了,是啊,没人能确定小鸟是怎么死的呀!
   “妈妈,你今天没有看到有鸟儿到我们家吧!”
   “就是嘛,鸟影子都没见着!”
   “那,妈妈,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心里不好受咯啰!”
   儿子东拉西扯地与她聊了一阵,还提醒她注意安全,海湾的自然保护区各类生物聚集,从小咬到怪兽,该防备还得防备。原本不想告诉儿子眼下惨状的,听了儿子的提醒,她忍不住说了,晓洲,你妈这会儿还真惨了,不知道叫什么东西碰了,两条腿像剥皮老鼠,又红又肿,痒得要死,抹什么都没用。白天整理花房,也没见有什么东西咬我,到了晚上竟出这种怪事,儿子,你说是不是见鬼了!
   晓洲埋怨她今天不该去花房。为什么?她觉得儿子这话有点怪。儿子没再多讲,而是告诉她家里的药箱里,有一支软膏,上面标注了大写“SM”的,马上启封涂抹,会很快缓解症状。她想起来了,这是儿子去年寄来的,说一旦被毒蛇毒蜘蛛之类咬了,马上涂抹即可救命。可她应该不属于什么毒蛇之类咬的,启用这样名贵的药物不是浪费吗?儿子听她啰唆,急了,老妈,你要还想活命,就得马上用这药。
   儿子这口气,她不敢再迟疑,转身去找那药箱。儿子又在那里喊:“别关视频,你让我看着,我告诉你怎么用药!”
   用完药,儿子还提出明天不要去花房,隔几天再去。怎么,花房里真有鬼?儿子没反驳,只说,有生物去世的地方,会留下一些暗物质,这对一些过敏体质的人来说,有可能引起不适反应。平时大大咧咧的儿子,就此反复“敲黑板”,要娘记住了。
  
   抹了药的舒畅,果然情况好转,只是已经抓破的皮肤有点痛。
   一觉醒来,红肿基本消退,那种难熬的奇痒,仿佛是出现在上辈子的事,感觉十分遥远了。当思维慢慢清晰时,她开始疑惑儿子说的暗物质,也真是奇怪,没见招惹什么,她居然差点体无完肤,甚至要崩溃。是不是鸟儿在报复,做了什么局?只是儿子和她都不明诡异真相,便扯上了什么暗物质。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但凡有死神到过的地方,会有孽障之气,不要马上接近为好。    之后,她真的一连几天没去花房,直到听见直升机飞临上空的声音。而在她没去花房的那几天,家里却经历了一场悲喜大剧,如果不是儿子,大剧落幕之时,有可能是家庭解体之日。


   韩晓洲从大洋里的BG岛,急飞Z海湾,既是W教授的指令,也是身为儿子的天职——父母遇到大麻烦,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绝密状态下的行动,不能告诉父母,更不能向外泄露,这也是他们的职业守则。
   他们的生物研究机构,是全球各相连国家的科学合作组织,主要研究飞禽的语言,而他跟着W教授团队,以研究鸟类的鸣啼为主。当成群结队的鸟儿飞过头顶时,他们的团队要从鸟的声音中,分辨出鸟的数量和它们行动的目的。这是一个奇特的团队,他们的终极目标是,通过翻译鸟类的语言,制止对人类有危害的事件。
   鸟跟人类一样,它们的鸣叫(啭)种类繁多,甚至比鸟的种类还多。生活在不同地区的同一种鸟类,会有大不相同的鸣啭,犹如各有自己的方言。不过,鸟类鸣啭的调式却比较固定,雌鸟就凭借这些鸣啭调式,准确认出同种的雄鸟。在大多数种类中,雄鸟对同种雄鸟的鸣啭声异常敏感。它们需要经过激烈竞争,占领属于自己的一小片林地。当领土分割完毕,接着就是一天接一天地鸣叫,阻止其他鳥儿来争夺,并在保卫占领区的同时,吸引路经的雌鸟。它们通过对手鸣啭的响度,来确定自己是否受到侵略,以决定是否采取行动。
   大多数鸟类的鸣叫发育很复杂,有些鸟在出生前就开始识记父辈的鸣声,有的就靠后天学习。在一些国度,世代被笼养的鹩哥,从胚胎发育之初到长成,几乎听不到野生鹩哥的叫声,因此,这些鹩哥只会讲人类用语。那么问题来了,鸟类讲人话,是不是意味着鸟儿也会学着像人那样思维?也有人类那样的爱恨情仇?假如它们疯狂起来人类该怎么办?……对鸟类发声机制的研究,亦即鸟声学,有着越来越迫切的多重意义,人类不得不联合起来,投入更多资源,把鸟类掌控在正常范围。
   Z海湾的鸟儿,是W教授团队研究的一个点。韩晓洲能加入这个团队,也是缘于他在这里生长了十多年。他爱这片海湾,从童年到少年,没少用望远镜观察林子和天空中的鸟儿,欣赏着不时掠过海面的飞禽……这里有他童年的乐趣,有许多美好的幻想。当W教授神秘地告诉他,他的作业范围也包含了Z海湾时,他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担忧——他必须盯住家门口这帮叽叽喳喳的精灵,不要因为他的失误而铸成大错。在BG岛上,各种设备连接各大海湾,各大海湾的小分站又连接着所属小海湾监测站。Z海湾的监测站隐藏在红树林的西面,在这里,通过望远镜,可以把他家的露台看得清清楚楚。
   每隔一个月,韩晓洲来Z海湾监测站几天。工作之余,他就远望自己的家,有时,他会找个借口让爸妈走到露台上,这样就可以在与爸妈的通话中,直接看到他们,而他们却还以为他在BG岛。儿子,看到没有,太阳还没有落下,月亮已经升上来了,日月同辉呢!爸爸和妈妈跟他大声说着,他们不知道他与他们近在咫尺——儿子韩晓洲此刻就在Z海湾,就在红树林那里望向他们。
   假如真有上帝,上帝必然要求科研人员恪守秘密。人间有句话,天机不可泄露。大自然千变万化,必有规律,谁不遵守规律、不讲规则,遭受惩罚是必然的。韩晓洲向父母隐瞒了具体工作内容,对自己定期到Z海湾公差,守口如瓶。当母亲告诉他家里有小鸟筑巢,他也很兴奋,想多讲些护鸟知识,可母亲叫不出这是什么鸟,连鸟爸鸟妈的照片也没拍到,他只有等待。不同的鸟有不同的生活习性,就像人类,不同民族的生活差异很大,有的吃生肉就是美餐,有的见了生肉就要呕,要念“阿弥陀佛”……刚出生的小鸟和它的鸟爸鸟妈,如果不喜欢人类的气味,那么你的殷勤就是骚扰。晓洲很想跟母亲聊聊这方面的问题,但还没等到母亲提供更多信息,危险已经向母亲逼近。
   这天,他又提前收集Z海湾监测站数据,一个小时后,他从数据分析中发现了可疑之处,感觉不好的是,这需要引起重视的地方居然与他家有关。很快,理出一个头绪,Z海湾代号“银冠”的鸟族(属Z海湾重点监测鸟类),准备有针对性地对人类进行报复。假如分析没有差误,那么银冠族要报复的便是他的父母。这让他一头雾水,且细思极恐。他开启了所有设备,包括即时即地鸟鸣传导系统,把Z海湾监测站此刻收集到的所有鸟鸣声进行过滤,翻译出银冠族所有鸟叫声。一时间,系统仪器几乎爆棚式轰鸣,尖锐的、低沉的、婉转的,所有的鸟鸣汇聚成音炸,仿佛要把空气炸开一个窟窿,而被压缩的空气几乎快掀翻整个屋顶。好在这只是一瞬间的状况,很快,系统把分辨出的鸟声进行归类。激光打印启动了,被翻译出的鸟语白纸黑字吐了出来——
   银冠1号:对人类的报复不轻易实施,这是鸟族生存法则;必须报复的,不能灭命。
   银冠2号:同意。小公子刚生下就被害,已引本族公愤。
   银冠3号:这次事件仔仔爸妈也有责任,多少年代了,我们鸟族谁敢到人类住宅去生育?它们突发奇想闯进了人家屋里,后果早就注定。
   银冠1号:这是教训,以后不管屋子里有没有人住,千万不要鬼迷心窍,我们的家园永远在树林。
   银冠2号:是的,我们的家园在树林。
   银冠3号:我们的家园在树林。
   ……
   打印吐出的纸开始重复以上字句。
   鸟的语言并不像人类那样复杂,它们的思维程度有限。鸟语翻译系统只能根据人类的思维方式,把鸟语的意思转换成人类的文字,而高精度的录音设备和大神一样的分辨器,则是鸟语翻译的前道程序。银冠鸟族的叫声,人耳听起来是三声一度,音似“QIY~JER~JOUIE”,录音录下的叫声用慢速度播放,就发现,它们的叫声实际上有5个音节。其实,5个音节是鸟鸣啭声的普遍现象,只是因为鸟儿的快速连叫,人耳听起来是三声。分析不同鸣禽的鸣啭,有科学发现,有的鸟儿在不到1秒内可连续唱出一百多个音节,而银冠鸟,它在1秒内可叫出6个音节……最近有科学发现,一种名叫斑胸草雀的鸟儿,善于鸣叫,人听着叫声相似,但每只鸟的叫声都有自己的特点。斑胸草雀能够识别出40多个不同个体的叫声,而且只需要听几次,它们就能记住这些声音,甚至一个月后还记得。研究说明,斑胸草雀可能具有类似于人类的“快速映射”能力。那么,银冠鸟的“快速映射”能力可以发挥到何种程度?    韩晓洲心急如焚地收集、过滤、分辨、翻译从Z海湾监测站传递过来的信息,终于在5个小时后,基本搞明白事情的大致因果。
   原来,银冠1号家族的幺女,被外头飞来的帅小伙带走了。自由自在地游玩了一阵后,它们发现了海湾民宅中那个美丽的水晶花房。花房里不仅有海棠、玫瑰、玉兰花,还有结着果子的树。它们悄悄地飞入,不见有人,就放开胆量和肚量,吃起树上的水果。漂亮的花儿和香甜的水果,拽住了它们的翅膀,它们哪儿都不想去了,尤其是1号家族那一小块乱哄哄的林子,哪能和这儿比?这个水晶屋内,还时不时来阵小雨,真爽!很快,它们有了爱情的结晶,决定在这里筑巢孵仔。不想,没几天女主人回来了,马上发现了它们的仔,而且鬼鬼祟祟地老在它们巢边出现。仔仔一见到这个女主人就发抖,它们必须尖叫,发出特别恐怖的声音才能赶走她。可这是她的家,它们不可能永远不让她过来,它们期待仔仔早早长好翅膀,跟着飞回属于自己的家园。它们的老大银冠1号,那片林子的头领,因为幺女的突然离去,很不开心,在得知幺女生仔后,也在期盼着小公子归林。没想,人类惊吓了仔仔,也唬住了鸟仔的爸妈,在鸟仔掉落鸟巢后,它得不到有效救助,甚至鸟仔爸妈都不敢陪它过夜——它们疑心人类设了圈套要捕捉它们全家。没有爸爸媽妈陪护的鸟仔,当晚就魂归蓝天。鸟爸鸟妈发现心爱的仔仔丢了性命,就呼天抢地狂鸣,鸣叫声传到了林子,惊动了整个银冠鸟族……在银冠鸟族群情激愤时刻,晓洲爸出差回家,司机原想帮着固定鸟巢救小鸟,哪知小鸟已死,只得扔去垃圾桶。岂知仍在空中观察的鸟仔家族成员,见人类如此对待它们,便火上浇油,报复,这次一定要报复。但它们也像人类那样不搞扩大化,它们把目标对准了晓洲的爸爸妈妈——它们把晓洲的爸爸认作用木棍捣了鸟巢的工人。这真是有点杂乱无章,无理可讲。
   地球上,人类对鸟类的残杀行为,虽说在逐渐改变,但那种刻在基因里的记痕,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消弭。看来,爸妈真的要吃冤枉亏了,要面临整个鸟族的狂野泄愤。
   没有片刻犹豫,晓洲打通母亲电话。没想银冠鸟族的行动那么急速,母亲已经中招,却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不是他曾经寄回家一支高效解毒药,以母亲这样的过敏性体质,说不定挨不过夜半,就会产生神经元毒症而导致休克。
   母亲度过了危险期,但父亲还处于危险之中,只要他一进家门,随时会掉入银冠鸟设的陷阱……
   必须马上与Z海湾银冠一族进行近距离接触。韩晓洲一分钟都不敢耽搁,紧急向W教授报告,袒露了救父心切之情。当然,他也不知道小鸟的死因,假如可以通过行动查明,也是一项收获。至少可以减少鸟类对人类的误解。
   W教授同样感到震惊,尽管他从事这项科学研究以来,类似事件多有发现,但像这样事情直接涉及他的助手家人,还从来没有。如此小概率的事居然遇上了,那么,人类对于鸟声学的研究,可见是多么必要,随着这项事业的快速推进,在地球上很多可能会发生的惨剧,必将得到事前干预。到那时,人类才可以说掌控了该掌控的态势,各种生命互不侵犯,平等相处,互为替补。W教授深邃的目光停留在晓洲身上,他坚定地点了点头:“马上出发,目标——Z海湾!”
  
   出发前,晓洲尝试着与父亲联系,但手机一直没人接。打司机手机,司机说老板正在接待客户。也曾想让妈妈告诉爸爸回家注意点,暂时不要去花房。但爸爸是个不信邪的人,很多事妈妈从来没有说服过爸爸。爸爸一句“瞎操心”,就可以顶得妈妈不吃饭都饱。
   乘坐续航时间可达10个小时的高速直升机,飞越两千多公里,一位同事跟他一起抵达Z海湾。几千平方面积的监测站,是一个特殊材料建筑,当它封闭时,水、火、炸弹什么的,动不了它一根毫毛。这里的各种设备不用24小时看管,它们的运作基本由总站遥控。里面有三层,折叠式顶层可变幻多个形状,喇叭口、圆球、天梯……甚至像大树一样展开枝杈,朝向天空,唤醒迷路的鸟儿。它们默默无声地隐藏着,采集收纳整个海湾的鸟类鸣叫,由设备识别归类存档、传递……他迫不及待地寻找起银冠鸟族的密码,希望能在老爸回家前搞清楚一切,阻止银冠鸟族可恶又可笑的复仇计划。
   然而,银冠鸟还是抢先一步——它们算计了他的母亲后,又很快把目标转向他的父亲。它们不用自己直接出击,而是把人类肉眼难以发现的一种小咬,粘在自己的绒毛上,它们只要飞到那个目标所在地,抖落下这种小咬,就可以看着人类因瘙痒而发狂,而皮肤溃烂,而……它们就这样把这种小咬带到了晓洲家的花房,当女主人清理花房时,这种毒性不小的小虫子,就悄悄地啃噬起她的肌肤,直到她冲洗自己为止。这种小虫实在太小,一旦附着在人体上,它的颜色和人的肤色几乎无差别,没有放大镜,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这样的小虫生命力不强,附着力不高,只要用水清洗,一下就会被刷洗干净。否则,以它的毒性,加上足够的量,就可麻痹人的脑神经……很多鸟类自带解毒系统,对这样的虫毒无感,却可以用来对付人类。
   诡异的一幕,出现在了晓洲父亲的书房。
   韩鑫老板这天又是凌晨回家,此时的舒畅已被儿子从虫毒中解救出来。听到丈夫回家的声音,她真想起来给他讲讲虫毒的事,可身子实在困乏,在丈夫推开卧室门时,她只是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不知道男人是啥时回自己卧室的,8点时被闹钟催醒,她想着赶紧去准备早点,但见男人的卧室门大开,床上不见人影。书房、厨房、洗手间巡查一遍,没有男人。书房的公文包不在了,显然,男人已出门。又是早出晚归的节奏,她这个做太太的也太粗线条了,睡那么死,岂不推着男人另找温柔乡!
   得,赶紧去超市买点他喜欢吃的,今夜再晚,都要等他一起吃一餐,否则,等夫妻真的形同陌路,什么都晚了。她去了本市最大的超市,只有在那里,可以买到想买的。
   时不时的,韩老板会突然失眠,脑子比白天还清醒,感觉什么事都在赶脚。在床上躺着难受,便起身到书房,在沙发上迷糊了一阵,晨光就已在窗帘外撩拨他了。他自己开车去了公司。公司行政楼还静悄悄的,他的秘书却已在煮咖啡。刚落座,一杯浓香的蓝山咖啡已放在他的面前。唐秘书,以后不用那么早,还得注意休息。    “这个双语文案,你一上班就要的,我心里没底,必须再看一遍。”唐秘书准备闪入她的办公室。
   忽然,韩老板想起忘带专门与儿子通话的手机。电话老婆,她去了较远的超市。现在只能让司机带上唐秘书,去他家找手机。大事不乱,小事丢三落四,这几乎是老板们的通病,司机没少替老板“救火”。唐秘书可不乐意做这些事。她感觉得到老板娘对她的冷,反过来,她也没把老板娘放眼里。老板是明白人,这两个人捏不到一起,但这两人都不会忤逆他,所以,她们对他的有些决定如有不适应,他也不会作任何解释。
   到了老板家,司机开了门锁,唐秘书昂起脖子鞋也不换,直入书房。
   书房很大,除了靠墙一面书柜到顶,有精致的沙发区,面对辽阔蔚蓝的海湾。唐秘书来过这里,喜欢老板家这个可以开沙龙的书房,羡慕这里的女主人……她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那个专用手机,却并不急于去取,而是把自己甩进了那张宽大的真皮椅里,让整个沦陷的身子转悠起来。
   朝向海湾的落地窗敞开着,一眼望去青翠碧绿,与到处都是水泥森林的城市街景形成极大反差。好滋润啊,海水就在脚下,海面碧波荡漾,远处白帆点点,波光粼粼……一切都是那么生动,而写字楼里的空间,却是那么的单调乏味。唐秘书真想永远陷在如此柔软的皮椅中,拥着如此的清丽与海蓝,富足且有趣。
   客厅传来的司机电话声惊醒了她,不得不揪起自己。面前的大书桌有点凌乱,女主人应该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奇的是,桌面上有几片长叶草,青青的草叶上还有细微的露珠。她小心地捡起草叶,尽量不让小露珠滚下来。但这个动作想着容易,做起来很难,只一下,小露珠就滚出,顺着手指流到手臂,她甩了甩手臂,有小小水汁漂落到低胸领口处。她把叶草放回桌上,又去触摸桌上其他可以把玩的东西,有棵小树,茂密的树冠下罩着个精致的小屋,小屋的入门灯居然还一闪一闪地亮着。这个小玩意儿她没见过,应该是刚到老板书桌不久。她好奇地观察起来,觉得这个小屋内应该有点什么。忽地,小屋的门吱扭一声打开了,里面飞出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飞停在树冠上,啾唧儿、啾唧儿地鸣啭着,吓她一跳,赶紧望向客厅。司机不在客厅了,从花房那边传来他的声音。这是一只仿生鸟,非常逼真,轻质材料做的羽毛,色泽光滑透着柔和;随着鸟鸣声,鸟儿全身波动着亮点,宛如生命在线……她看傻了,等到发现鸟叫声更加迅疾尖锐起来时,她害怕了,她要让鸟回屋,可是不知道机关在哪里。额头冒出虚汗,喉咙发紧发痒,大声地咳嗽,冲出肺腑,转眼,鸟儿停止了歌唱,飞回小屋。当小屋的门关上时,她差点又要瘫坐在椅上。这是不是声控仿生鸟,是她的咳嗽声触动了哪个键?她疑惑。她逃离书房。
   花房的玉兰花绽满枝头,芬芳扑鼻。司机说摘些放公司接待室,会香好多天。她更不放弃这洁白的芳香,回书房拿了大信封要司机装满。
   司机摘了玉兰花喊唐秘书撤,可得到的回音是痛苦的尖叫。
   唐秘书在客厅里踮着脚喊:“不行不行,我这是怎么啦!好痒,痒死了!”
   她伸直两条手臂,轮流着抓痒,两手臂很快发斑红肿,胸口也开始出现斑斑点点。她倒向沙发,不断喊叫“痒死了,痒死了”,其状凄惶。
   司机急忙打老板手机,没人接,估计忙着。他又打老板娘手机,倒是马上接通。那头听了这状况,有点着急,说马上回来。他问家里有没有风油精之类的,先给唐秘书擦了。舒畅想了想说,风油精这些都没有用的,她回家再讲。
   可是,唐秘书好像快疯癫了,她又喊又叫的,高跟鞋快搓破沙发皮。她要司机马上送去医院。司机想想只能这样了。
   车子疾驶,把这个生无可恋的女子,急吼吼送到最近的医院。
   医生排除了蜂叮虫咬,却无法确定毒源,只能先止住让人发癫的奇痒再说。一番折腾下来,唐秘书的双臂和前胸已不堪入目,整个人仿佛奄奄一息地没了生气。医生说,还好送得早,否则毒素攻心就难说了。
   司机回公司如实禀报,韩老板大吃一惊,急急风赶去医院。
   回家不见人影的舒畅,在知道人已到医院后,舒出一口气。然而很快她又纠结起来,这种复仇的鸟儿带来的毒,如果只有儿子的药才有用,那么医院除了缓解症状,对根除毒素还是无能为力的。她是否应该把药送去医院?但药是儿子弄来的,是不是要问他一下?万一别人用了无效,她该如何讲清缘由?给儿子打电话,忙音。此时儿子他们的岛应该是夜晚,会不会已经休息?她决定再等等医院那边的情况。
   等到近午,丈夫来了电话,开口就一句:“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接着,一顿责问砸向老婆,“家里什么东西在造反,容不得人了?这唐秘书好好的,到了我家就遭殃,要不是儿子在电话里告诉怎么医治,估计这会儿唐秘书在ICU抢救了;要不是今天一早出门,此刻在医院的应该是我,这唐秘书是替我受了罪。唉,舒畅啊舒畅,你整天在家,今天难得出门,怎么家里就出这种事?告诉我,这个家哪个犄角旮旯还藏着污秽瘴气!”
   “你、你……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是我害了人家?”舒畅气极,嘴唇僵硬了。
   “行了,这又是我的问题对不对?是的,我知道你不待见唐秘书,总觉得人家有图谋,疑神疑鬼的。你不想想,人家也是弱女子一个,在这种情况下,你还告诉司机在家里等。如果听了你的,傻等,还不知要弄出个啥后果。说说你平时善良仁慈小心翼翼,虫虫草草的都当条命,怎么节骨眼上就糊涂,就不怕后果?只因为她是你老公的秘书?也不想想,一个老板没有一个好秘书,不累死也要被笑话死……”韩老板抢了老婆的话头,自顾自气咻咻地把平时积攒的话语,要一泻千里地倾倒。
   這可真是冤了老婆。舒畅摔了手机,尖叫一声:“你混蛋!”仰倒在沙发。
   儿子来电话了,她含泪捡起手机,把视频通话改为语音通话。她不想让儿子知道爸妈在吵架。
   儿子问唐秘书怎么回事,爸爸书房也有陷阱?这话提醒了做娘的,她赶紧走到书房门口,仔细观看。她发现了书桌上的几片草叶,旋即想起,这不是曾经的鸟巢边上的草叶?她还以为这是鸟爸鸟妈给鸟仔的玩具,而且每天都换新鲜的。她把书桌上的图景发给儿子,儿子就在那里喊,妈妈你别动那草,草上应该还有携毒的虫子……这就对了,鸟爸鸟妈衔来这些有毒的草叶围住鸟巢,那是提防人类或其他动物捣鸟巢。这草叶不是玩具,而是它们的武器,现在它们用这武器复仇,所幸一家之主的男主人阴差阳错地躲过一劫,却叫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子替他吃了苦。然后,问题一下变得如此严重,她在丈夫眼里竟然变成恶妇一个……她向谁倾诉?向儿子?这不是给儿子添堵?她深吸一口气,避重就轻地和儿子说了几句,尽量听儿子说。   
   这事几乎发生在韩晓洲的眼前。在Z海湾,有上万只鸟有编号,像银冠1号银冠2号3号,这些鸟族中重点对象,体内还被植入芯片,由监测系统每天记录它们的行踪和语音。当他很快捕捉到银冠鸟族的鸣叫声,听明白了它们的对话时,即冲到监测站顶层,把望远镜对准他家书房,调整至最佳界面。爸爸的书房有个年轻女子,她摸摸这个瞧瞧那个,还站在落地窗前眺望海湾,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妈妈不在家吗?旋即,他发现了书桌上的草叶,把银冠鸟的设局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喊出,快,赶快离开书房,有危险!
   无法相信的是,书房的女子不仅没有离开,而是拿起桌上的草叶玩了起来……晓洲连呼上帝,冲到下面离开音频屏障区,打老爸的手机。在线声响了很久,却没人接。打通老妈手机,老妈却说在超市,很乱,听不清儿子讲什么,说回家再通话。晓洲迷茫了,爸爸在哪里?为什么妈妈不在家,他的书房却有女人?显然,这样的场景连鸟儿都没有算计到,这个女人看来要替爸爸受罪了。啊,不对,爸爸如果在家,此时他正巧也走进了书房?对了,赶紧启动仿生鸟,让它向爸爸发出警报。晓洲赶快又返回顶层,用手机打开遥控,点了爸爸书桌上的小屋。仿生鸟出来了,鸣啭声从缓到急,从低音到高音,直至最高频率的尖锐,但急煞人的是,书房里的那个陌生女子,呆头呆脑地看着仿生鸟惊讶,不解鸟声的警示。晓洲只得把仿生鸟关回小屋。当他再次放大图像时,爸爸的书房已经没人,透过通往客厅的那扇门,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那个女子在抓狂,一旁有男人在惊慌失措地打电话。再调整角度,他确定,那个男人是爸爸的司机。
   那女子已经中招,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什么也做不了。他必须找到老爸,假如老爸再沦陷,那就糟糕透顶了!
   老爸的手机就是没人接。老妈的却打过来了。他迟疑再三,没接。他还没弄明白这事的蹊跷,如果告诉妈妈家里有不明来路的女子,她会怎么想?只有问清楚了老爸,他才可以跟老妈通话。
   那位和晓洲一起来Z海湾的同事,看到晓洲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能一次次地问,我能做什么?晓洲突然想起他们该吃饭了,还有直升机驾驶员。驾驶员已在小餐室等他们,每个人面前放了浓缩的营养餐。想不想我偷偷出去给你们弄点好吃的回来?另两位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去到每个工作点只能是工作,与工作无关的事,得请示上头可不可做。保密,始终是他们的重要守则,假如要离开监测站,除了须征得上司同意,还得佩戴电子记录仪,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在可控范围内。不要说出去买好吃的,即便在这个空间内,也别想煎烤油炸地弄出个人间烟火。每次回这里,晓洲嘴馋想吃各种美食时,只能给飞行员讲中国故事,把所有好吃的放在故事里,让飞行员跟他一起流口水,分享痛苦。
   飞行员已经领教晓洲的痛苦转移法,一提到美食,他就把一杯浓咖啡放到晓洲面前,这是你的红茶。他又打开易拉罐啤酒,这是你的绿茶。至于各色高级营养罐头,飞行员说,这是红烧东坡肉,这是蜜汁鲍鱼,这是火腿糯米填鸭……飞行员已经把晓洲反复念叨的几道菜记熟了。晓洲想笑,但还没笑出来,老爸终于来电话了。
   韩老板在电话里告诉儿子,他正在医院,他的秘书唐小姐在他家突招怪象,不可名状。医院还找不到原因,只能先用常规药控制症状。
   “爸爸,这个唐秘书是不是去你书房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不就是我让她去家里拿你的专机吗!”
   “爸爸,你后来没去书房吧!”韩晓洲已经顾不上泄不泄密的事了。
   “书房怎么了?”儿子问得怪异,让做爹的满腹狐疑。
   晓洲没想到老妈还没来得及把她的遭遇告知老爸,他只好说,这也许是妈妈所说的,是那死了小鸟的地方没有清除干净,有虫子叮了鸟尸,再来咬人,那毒素就进了人的皮肤。家里要进行一次大清除,杀菌消毒,之后,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晓洲为了去除老爸的疑虑,还胡乱举例,喂他个定心丸。没想,老爸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唐小姐的安危,他问儿子,如果没有适用的药,这人能治愈?
   本想把家里有药的事告诉老爸,但没有征求过老妈的意见,他又怕造次。急中生智,他让老爸把手机交给医生。在和医生的交流中,拟出了用药方案。对付大自然中的各种毒素,他们有着丰富的经验,纵然有天机不可泄露的铁律,也要让位于生命高于一切的天条。他安慰老爸,没事了,可以忙你的大事去了。老爸却依然气难平,对儿子说,你妈呀,不仅瞎操心,还稀里糊涂得要命,这样的事都不告诉我,要不是今天唐秘书代我受罪,那就不是你爸一个人的事,可能整个公司都要受损失了。
   对于父亲对母亲的不满,做儿子的很想说几句公道话,不管怎么,老妈也够辛苦了。然,深知老爸脾气的他,觉得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就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
   结束与父亲的通话后,晓洲忘了吃饭,而是调了系统储存的信息,分辨起银冠鸟族最近的语言录音。他没料到的是,与他通话后的老爸,居然打电话给老妈一顿责备,气得老妈晕厥。似有心灵感应,在老妈深感无助之时,他给老妈打了电话……


   繁殖期的鸟儿鸣叫多半是欢快的,雄鸟和雌鸟就像在二重唱,当幼鸟也会鸣声时,就成了不折不扣的三重唱。除了自己特定的鸣声,有些鸟儿还喜欢学其他鸟的鸣啭,甚至是跨种类的效鸣。
   有一种鸫鸟,在中国境内有20多种类别,其中名叫小鸫鸟的,有科学家认为它们是自然界最出色的效鸣专家,也可以说是模仿鸟,它善于把其他鸟的叫声加到自己的鸣啭中,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椋鸟也是效鸣能手,有时还模仿小嘲鸫。曾经有一只椋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学会了德国V-1火箭飞行时的呼啸声,而另一只椋鸟学会了足球裁判的哨声;鹩哥是椋鸟中的一种,它甚至能模仿人类语言,唱京剧《苏三起解》。学舌的鹦鹉更是超级模仿秀大V,居然可模仿黛玉吟《葬花词》……鸟类喜欢效鸣,还千方百計地使它们的鸣啭复杂化。
   如果闲着没事,每天早晨起来听到鸟儿在叽叽喳喳,必是一种享受,甚至想象着把自己的话说与鸟儿,或者鸟儿的鸣叫转换成人语……这样的日子就是神仙过的。可韩晓洲他们,不仅听鸟叫,而是要从一群又一群正在飞行,或者在阳光下沐浴栖息的鸟儿喋喋不休中,进行识别和翻译,不能有差错,就像人类的语言,口气不一样,或者错了一个标点符号,那意思完全有可能相反。尽管有各种设备在解析在助力,但人的能力仍然在起主导作用,尤其当情况发生重大变化,韩晓洲也就面临着自然界对人的考验。眼下就是这样,海湾上空出现了一群又一群鸟儿,它们一会儿聚集在一起,一会儿又一哄而散,一会儿又与其他鸣禽剧烈地争夺食物……要在这些鸟群中专拣出银冠鸟的鸣叫,除了注意力高度集中,还需要相当的耐力。有的鸟儿就喜欢学不同种类鸟儿的鸣啭,在一群鸟奶鸟爷鸟爸鸟妈鸟哥鸟姐中,大秀独技。有什么办法,晓洲只好不停地调整设备,按捺下焦急的心绪,把耳机扣了又扣……同事也没闲着,在另一个小空间里进行协助操作。    “找到了,找到了,这应该是银冠1号的声音!”同事在那里驚喜地轻呼。
   激光打印机苏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节奏从慢到快,从无序到有序,设备开始吐出一长条纸带,纸带上的符号经扫描翻译,鸟语顷刻之间转换成人话——
   银冠1号:毒虫又害了无辜的人?
   银冠3号:都是那个傻婆娘,早早地开了男人书房的门窗,那可怜鸟仔的爸误以为那男人就要到书房了,就、就、就……
   银冠2号:是啊,结果男人没进书房,那个傻婆娘自己也出了门。
   银冠3号:后面进来的那个女的,好像是那男人的什么……什么……反正不是女主人。
   银冠1号:你们就这样复仇?
   银冠3号:老大,人类老说要知己知彼才能得胜,所以,所以我们就收集了一些情报,发现他们夫妻俩……可是……
   银冠1号:可是什么嘛!
   银冠2号:是这样的,信息鸟发现,那个女主人其实很傻,她不知道围着她男人的美女不少,她整天只知道弄弄花弄弄草,最后把我们的鸟仔都给弄没了。她其实很孤独,打起电话来不知道收线,感觉电话那头好像都是男人,有一个应该是她的孩子。
   银冠1号:就这样的人,你们还复仇?
   银冠3号:幺女说了,是她间接害了鸟仔,她的男人是帮凶,他毁了鸟巢,又让人把鸟仔扔进了垃圾桶,假如那时的鸟仔还可以救活呢?到现在我们都没法搞清楚鸟仔是怎么死的。这个傻婆娘可怜归可怜,对鸟仔的死,她必须承担,这是幺女不肯放弃的主张。
   银冠1号:那么你们对傻婆娘的行动成功没有?接着又对准了她的男人,结果呢?
   银冠2号:是不是违背了天意?
   银冠1号:不要再去顺从幺女它们的意愿了。末公子的死让大家伤心,多么可爱的仔仔啊!我只是飞去见了那么一面,它好像知道我是谁,眼睛睁得大大的看我……真是心疼死了!唉,幺女它们自己就没有责任?为什么那天晚上不去陪伴它,害怕人类?真知道害怕就更应该在它身边,或者把仔仔早早救出来啊!现在用这种手段去报复人类,弄不好,人类借此把我们这一族给灭了,信不!
   银冠2号:是,这都跟幺女它们说了,它们也决定到此为止,人类是不好惹的,它们懂。
   银冠3号:是的,只是一开始实在气愤。
   银冠1号:这事也怪我,为了末公子,感情占了上风,没有制止你们。现在,马上通知Z海湾银冠族全体成员,务必行事端正,严守公约,不扰人类,不害自然,安安分分过好自己的日子,谁要惹是生非,咎由自取。海湾是我们的,也是大家的。
   银冠2号:是,海湾是我们的,也是大家的。
   银冠3号:海湾是我们的,也是大家的。
   ……
   扫描翻译设备慢慢停了下来。韩晓洲舒出一口气的同时,扭头去看同事,发现同事已离开这里。他应该是特意回避的,以免晓洲的尴尬。
   尴尬的晓洲万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被鸟儿叫作傻婆娘,而父亲则成了鸟眼中的混世魔王。照这么说,母亲真是很可怜,想到刚才与她通话时,她那无精打采的语气,还以为是虫毒后遗症。一定是父亲让她生气了……他突然感觉老爸对老妈的关心不够,对秘书却是那么着急上火。这意味着什么?老妈会没有感觉?
   韩晓洲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回家。当然,他清楚,最好放弃这念头。他现在的一些行为,已在违背守则的边缘,如果回家,很有可能导致不可收拾。万一真的透露了鸟界的秘密而遭受惩罚,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会牵累W教授,甚至影响整个团队。他喝了口咖啡,塞了几口点心,坐在皮椅里,很想打个瞌睡,可一靠椅背,脑子就顷刻清醒到能演算“1+1”不等于2。他只得再次扣上耳机,倾听鸟儿的鸣啭。忽地想起银冠鸟提到的信息鸟,对了,去捕捉信息鸟,听听它还有哪些信息没有透露。
   他启动了操纵后台,这是可以操纵模仿鸟行动的设备,它具有不同鸟族种类的模仿声,让模仿鸟混入相应鸟类进行对话,目的除了防止鸟类对人类进行大规模攻击,也可安抚鸟类、引导鸟类……不过,这样的设备不常用,因为一旦被鸟类识破,那就相当于该设备要退役,要替换更先进的。犹豫再三,他还是开启了这一设备。
   一只鸟儿扑棱棱地从监测站飞出,去往海湾的丛林。这才是真正的铁鸟,它受后台指挥,在找到合适的大树杈后,隐藏在树叶下,叫出后台定位的鸟鸣,迎来真的鸟儿跟它对歌,在对歌中传递回真鸟的心思和诉求。
   嘈杂的鸟叫声,在铁鸟的引领下,逐渐平和下来。远处飘来了一大片云,悬浮在海湾上空。所有的鸟突然噤声,四周顷刻寂静。也就那么几秒钟,那片浮云突然解体,转眼间四周又是啼啾一片。天呐,这是一群银冠鸟,它们像云一样飘了过来,然后又散去,各飞各的天路,自由潇洒得不可一世。它们和模拟器的铁鸟唱上了,很快又聚集起来。这个时候要筛选出信息鸟应该不那么难了。信息鸟很为自己的使命和能力自豪,它在受到鼓励后,会把一些人类的事儿,编成故事讲给众鸟听。这个时候就会有鸟儿把自己的啄食送给它。信息鸟喜欢栖息在树梢或者高高的树枝上,这可能跟它的使命有关。收集信息,当然是在高处俯视下面。信息鸟是众鸟里头最聪明最勇敢的那一只,然而也是人类最难识别的,因它好动,时常来无影去无踪,差不多还可以超音速飞翔,又能掌握第一手信息,往往人类还没有反应过来,它就已经销声匿迹了……所以,人类极少能给信息鸟植入芯片,至少,Z海湾银冠鸟中的信息鸟,一直是个谜。
   这次,铁鸟却很快跟信息鸟搭上了。信息鸟真的是鸟类中最出类拔萃的,它一开始就很警惕,问铁鸟是银冠鸟中哪个家族的,之前怎么不相识?藏身枝丫绿叶中的铁鸟发出最动听的鸣啭,让雄性信息鸟松弛下来,在铁鸟上空悠然地盘旋了几圈,之后,落在一旁的树梢上,没多久,竟与铁鸟轻声对唱起来。看它们含情脉脉的样子,其他鸟儿又一哄而散,自己逍遥去了。    从外形看,金属薄片加其他材料制作的铁鸟,与大自然中的銀冠鸟一模一样,但它是一只高智能机器鸟,由模拟系统遥控。此刻,晓洲输入各种数据,系统即刻转换成能量,甚至气味,使铁鸟不被真鸟识破,同时发出一种波段,致使真鸟既离不开异性的吸引,却又无法靠拢它。越这样,强悍高傲的信息鸟越不可自拔,它迷醉万分地与铁鸟唱上了,唱着唱着,变成了对话,只要铁鸟有问,信息鸟必答,并用轻声婉转的细鸣,把自己所了解的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铁鸟。
   几乎同一时刻,铁鸟传回了信息鸟的声音。翻译系统连轴转,晓洲看到了人类文字描述的内容……内容不少,包括Z海湾有可能开发一个大型旅游景点,吸引更多游客过来。信息鸟说,因为高速公路的延伸,填海区商业高楼林立,噪音已经无法阻挡地骚扰红树林以及其他海湾生态湿地,使得留鸟和迁徙鸟的生活质量在降低,假如再增加旅游点,必定会出现更多不利生态的状况。为此,信息鸟飞到了市长会议室外一棵大树上,透过窗户,听到了人们的激烈争吵,市长宣布会议结束时,它看到投影幕上的景点规划方案,很多框内打了粗粗的叉(信息鸟能大致看懂人类的简单符号和图片)……这座城市很多人是明智的,他们不愿为了那点银子而付出生态平衡的代价。
   铁鸟温柔而又迷惑的刻意提问,使得信息鸟啰啰唆唆说个不停。忽地,空中传来一连串疾速的鸣叫,吓得信息鸟浑身震颤。它朝上看去,不好,银冠2号已在它上面准备俯冲下来。这还了得,它犯了泄密罪呢,被老大抓个正着!
   信息鸟要逃,翅膀却被锁住一样,动弹不得。它的雄性冲动似已失效,在它视为雌性迷鸟的面前,竟瘫软如泥。不过,不到一秒,铁鸟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即信息鸟一飞冲天,钻入云层……银冠2号冲下来后不见了目标,不由得疑惑,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银冠迷妹,居然可以降服信息鸟这样的英雄鸟?
   显然,铁鸟将长时间不能再出现在Z海湾,除非银冠2号消失。眼下,信息鸟提供的信息中,有相当一部分刺痛了韩晓洲的心,那是有关他父母的。
   信息鸟真的把他母亲叫作“傻婆娘”,把他父亲叫作“啾啾家男人”,把他的家也给编了代码“啾啾”。有关啾啾家的事,整理出来的鸟语大意是这样的:啾啾家男人每日回家都是午夜以后,有司机送他回家,也有他自己开车回家;傻婆娘不在家时,有女孩子跟他回家。他会带女孩到花房,女孩会尖叫着猛摘花房的水果,大吃一顿不说,还会带走很多。鸟儿们很生气,这原本是傻婆娘留给它们的美食,却被男人带进家的女人享用了。她回来后看到果树快光秃秃了,居然还兴奋地说小鸟嘴馋,她不在家才几天,就把树上的水果快吃尽了。信息鸟听了很气愤,明明是你们人自己吃的,又赖到鸟们身上。傻婆娘就是傻,不知道自家老公没把她当回事……她只会用手机跟视频里的男人说说胡话。
   这精怪信息鸟,把他家列入重点情报侦察对象。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倒好,都扬到鸟界了,说不定不久就要扬到美国纽约中央公园去了。那里,有1890年引进的鸟类,繁殖期间大群营巢,在城郊和市区成群地增加,有时鸟群似滚滚的波涛,汹涌向前,它们中的鸟精,可以模仿人类不良行为,比如随处大小便,比如传谣诬陷,比如动不动就要报复人类,等等、等等,从良善之禽变成害鸟,其实也就一箭之遥。这Z海湾尽管离纽约中央公园十万八千里,但对于长着翅膀的鸟儿来说,要传递一下信息就不是个距离,尤其是那种像接力赛跑一样的信息鸟,只要它们愿意,把一个信息从地球的这边传到地球那边,也是分分钟的事。
   韩晓洲快速掐断了系统电源,他期望这段鸟语没被备份,但这显然是违规操作,一旦查出是要接受惩罚的。可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他爱爸爸妈妈,爱这个家,他必须保护自家隐私,他得有所行动,不能眼见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解体。
   他电话母亲,想不想他回家看望他们?母亲听后久久不敢出声,期待儿子再说一遍。在确定儿子真的想回家后,她哽咽了,儿子,你可以休假回来吗?妈妈太想你了,很多很多话没法跟别人说,你回来,妈妈要和你聊聊天了。
   “妈妈,我争取吧,我也想你和爸爸了!”
  
   W教授体恤助手,同意了韩晓洲的休假请求,但只给了两天时间。教授说,这两天够他和父母好好拥抱拥抱,也够他美美地享用好吃的中国菜了;甚至,天若有意,他还可以交上一个不错的女朋友。在那个人烟稀少的BG岛,女人可是稀有物种,年轻人没有一点献身精神,多半要当逃兵。总之,W教授把无数个祝愿装进了两个日子,慎重地交给他。
   “等着我带好吃的!”跨出监测站暗门那一刻,他对两位同伴扬了扬手中的单子,这单子上面是同伴想吃的中国美食。
   一只外交官旅行箱,一副西装革履学者模样的韩晓洲,就这样出现在母亲舒畅的面前。儿子,儿子,你黑了,瘦啦!母亲在小区门口猛拍他宽厚的肩膀。
   不早不晚,老爸的车也到了,他下来就说:“为什么不让爸爸的车去接你?”
   进了家门,妈妈也埋怨,为什么事先不告诉要到香港开会,要回国?早知道,妈妈给你做甜酒酿、五花肉粽、水浮鱼圆……老妈在报餐单了。韩晓洲不慌不忙地掏出那张菜单,告诉老妈,做点不易坏的美味,可以带去给搭档尝尝。老妈一看,还是儿子小时候的最爱。看来,无论走到哪里,那根上的记痕是永远不会变了。
   “为什么才两天?在家住三天总要的吧!”韩老板帮儿子放好行李,就到酒柜找最好的酒,“我们父子俩很久没在一起喝酒了,今晚喝个通宵!”
   舒畅听丈夫说要喝个通宵,赶紧又去厨房准备下酒菜。
   “晓洲,你妈就是瞎操心,做什么菜做?外面那么多好吃的,随便找一家都比你妈做得好吃!”
   “老爸,你忘了?那时你老说我妈做的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你出去两天就吃不惯!”
   韩鑫抬头看儿子,目光是复杂的,他不无尴尬地解释:“那时候你妈真的很会做吃的,但不知为啥,自你去上大学后,你妈就开始退步,做出来的东西越来越没味道,最后干脆就不愿做了。你老爸的应酬本来就多,推不完的饭局,她不做就不做,这不,这一个星期都回家吃不了一顿饭。也习惯了!”    “我还是想吃妈妈做的!”
   “那是,你的胃也是妈妈给的。”韩鑫很想说句笑话,缓和一下有点局促的气氛,说出口后却发现这句话不仅不好笑,还有点瘆人。
   儿子进了自己的房间。客厅里剩下韩鑫还在那里自言自语:“在家吃好,在家吃好,回家了就要在家吃饭……”
   晚餐很丰盛,除了一道道菜肴色香味俱全,三个人面前的餐具还金银玉全套配齐,有青花瓷汤碗、白玉汤勺、银筷金盅……很多是晓洲之前没有看到过的。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他的母亲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无聊时逛街的收获,很多是地摊淘宝。韩鑫也瞪直了眼,这可是一个正宗家宴的阵势,老婆啥时候进步了?
   晓洲朝老爸眨了眨眼,老爸干咳一声,不无酸意地说:“你看,儿子,在这个家里你才是最重要的,我这个老家伙再做死做活,看来只有蹭儿子饭的份儿了!”
   舒畅给了他一个白眼,给儿子舀起了螺肉青榄煲汤。晓洲耸耸鼻子,装作安慰一下老爸:“我在家才多少天?还不是老爸气场大,老妈可怜我,这不,所有的菜都是老爸的最爱!”
   “这倒也是,说来说去还是儿子蹭爸的?好了好了,一家人难得一聚,儿子,我们先干一杯!”
   “等一下妈妈!”晓洲知道,只一年时间,从前不喝酒的妈妈已把红酒当饮料喝了。
   果然,舒畅拿了高脚大酒杯,倒满红酒,举起就要往口中灌。儿子一把拉住她手臂:“不能这样喝,人家会把你当酒鬼的!”
   “看看,儿子都批评你了吧!我不在家的时候,估计你把酒当饭吃的。唉,怎么说你呢,总要懂得一点自爱才好!”
   丈夫后面这句话像箭一样射了出来,舒畅怔住了,瞪大双眼要挡箭。瞬间,男人马上意识到又说错话了,赶紧解释:“我说的自爱,是说要懂得自己关心自己,自己爱护自己,自己给自己一点……哎,兒子,你说吧,你知道老爸想说什么!”
   “是的,我爸心疼我妈,话说急了,其实就想让妈慢慢喝,慢慢品出酒的味道。”晓洲把妈妈手中的酒杯拿了过来,往自己酒杯倒了一点,“我先祝父母大人幸福快乐!”
   “祝儿子工作顺利,事业有成,一切安好!”韩鑫跟着举起酒杯,声音柔声细气起来。
   舒畅什么也没说,笑眯眯地朝儿子点了点头,浅浅地抿了一口。“儿子,妈妈真的高兴,就想痛痛快快喝,喝!”说完,低头进了厨房。
   韩鑫朝儿子轻叹一声,碰了碰杯,说:“吃,儿子,爸爸今天太高兴了,说话就不讲究了,差点又要叫你妈跳脚。臭男人,是不是?哈哈,不管,不管,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来,儿子,一醉方休!”
   “好,老爸,一醉方休!”
   父子俩忘了身份,忘了女人,忘了尘世的一切,你一杯我一口地战斗起来。韩鑫的话越来越多,多半讲公司的业务。讲着讲着,就对儿子说,将来不管你到哪里,只要老爸喊你,你就要回来,这么大个家业,爸爸不交给你,给哪个?
   韩晓洲当然知道老爸这点心事,但自己的意愿老爸未必理解,必须要提醒一下了:“爸爸,你当时鼓励我学这个专业,不会是随意的一个表态吧!”
   “啥意思?你怀疑老爸的态度?”
   晓洲又要给老爸斟酒,却被推开了,不喝红酒,不喝红酒了,喝茅台,儿子我们换茅台喝,这红酒清寡得像水,难怪你妈,把酒当水喝呢!
   “我妈呢?妈妈,你怎么还不过来?”
   双眼红肿的舒畅,拿来了茅台酒,把父子俩喝剩的红酒倒进了自己的杯中。两个男人都清楚,女人在偷着哭,但谁也不敢戳穿,尤其是大老板男主,他知道老婆心里的疙瘩,只是觉得自己也很委屈,在儿子面前还得装英雄。
   “儿子啊,爸爸知道你刚才那话的意思,你的专业和做生意没有半点关系。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老爸当年还是历史系的高才生,为了生存,不也做了八竿子打不着的物流!历史总是在叫人重新认识,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脱离了原来的轨迹,重新调整航道。这就是人生。你不来继承老爸的,我再继续卖命还有什么意义?你以为你老爸很容易吗?”韩老板说着说着就把杯中的茅台一口闷。
   一杯接一杯地喝,话还是那几句,来来回回重重复复地讲,眼见得一瓶茅台要起底,韩鑫也把自己搞糊涂了,他嘟嘟囔囔地又提起那个唐秘书:“我说,那个,那个什么唐秘书,这次可是给你老爸搞惨了……那浑身的红斑疙瘩啊,看得你老爸头发直竖……医生说,那滋味就叫作生不如死,要不是儿子你告诉了医生药方,今天说不定老爸我要偿命给人家了。唉……天有不测风云!”
   “爸,你喝醉了!”
   “没有,没那么严重!”
   “是的,没那么严重,我们不说这些了。我扶你去沙发吧!”
   晓洲想叫妈妈一起扶起酒醉人,但她负气又去了厨房。看来这个什么唐秘书,已是爸妈之间一条鸿沟……老爸千不该万不该,难得的一家人餐桌上提什么唐秘书,真是自虐的节奏!
   把父亲半抱半拽地弄到他的房间,晓洲开始懊恼,醉成这样还能聊啥?真不该让他喝了红酒又喝白酒,红白打架,不醉才怪。母亲泡来浓浓的绿茶,放到桌上又离去。
   闻到茶香,韩鑫就嚷嚷着要喝茶。晓洲用矿泉水把茶水兑凉,再给老爸。韩鑫边喝边感动:“还是我儿子细心,你妈就只会瞎操心!”
   “爸,可不能这样说,我妈细心伺候你的时候,你没忘吧!”
   听儿子这么一说,韩鑫冷不丁一个激灵,他定定地看着杯中正在缓缓移动的茶叶,脸上出现旁人难以察觉的温柔……他放下茶杯进了洗手间。当他从洗手间出来,儿子眼中一亮——这个刚刚还在醉酒状态的中年男人,此刻迈着稳健的步子,腰板笔挺地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脑袋,就像小时候那样,还给他整了整衬衣领子,开始坐直了身子,问他:“你这次回家前,你妈没和你说什么吧!”
   “哪方面的?”
   韩鑫的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投向窗外灯光闪烁的海湾。    “是这样的,爸爸,其实小鸟的报复从妈妈这里就下手了!”
   “什么,小鸟的报复?”
   老爸疑惑的目光,让韩晓洲立刻明白,他泄密了。不管W教授知道与否,这种说漏嘴的行为,势必会造成他的心理负担,他必须快刀斩乱麻,用最简洁的话语消除父母间的误会,化开各自心中的块垒……他要这个家回到幸福的轨道。
   他开始告诉父亲,母亲被虫毒侵害的经过,母亲心里的哀伤,母亲的隐忍……
   听完儿子的叙述,韩鑫默然。但很快他甩出一个问题:“你妈用膏药很快解了毒,那为什么她不告诉唐秘书家里有解药?如果唐秘书及时用药,还需要送医院急救?”见儿子不回答,韩鑫又说,“你妈是不是存心要人家受这种罪!”
   “我妈是这样的人吗?”
   “是的,从前的舒畅女士温柔可爱大方善良,但是现在的她,我只能说越来越不可理喻!”
   “爸爸,你真的误解我妈了,其实……”
   然而,没待儿子解释,做父亲的管自怨气冲天地继续发泄,你妈妈就是不赞成我找女秘书,所以那几年都是司机叔叔跟着我,除了开车,扫地抹桌泡水都由一个大老爷们儿帮我做;公司做大了,除了杂杂碎碎的事,总得有个人帮我处理各类文书,包括翻译,结果招来的男孩都是那么粗心大意,或者根本不愿意做这类细事。人力资源找了女孩,你妈就不高兴,跟我叨叨几回,我只得辞了人家,不过那几个女的也确实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了唐秘书,人家能力强不说,还尽心尽职不辞劳苦,这样的秘书至少可分担老板三分之一的杂务,你说你妈是不是应该高兴才是?哪承想她依然不满意,连跟唐秘书说句话都不情不愿的。就一个唐秘书,搞得我回家还得独居一室。我有误解你妈?
   韩晓洲一百个替妈抱不平,但找不到准确的表达。信息鸟所言如果没错,老爸左拥右抱的情况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向来心大的老妈,总不会小肚鸡肠到这个地步,连鸟儿都叫她傻婆娘了,还要怎样?可这些他都无法向老爸说出,即使无关工作纪律,老爸也不会相信这种鸟的寓言。作为规模企业的老板,他们的思维定式已很难扭转。
   “爸爸,你说完没?我先就药膏的事作个解释,因为这个是BG岛专用救急软膏,有很严格的使用要求,稍不慎重就会产生严重的后遗症,我妈也是在我的指导下才小心使用的。你知道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血型也不一样,用药遵医嘱,这是必须的。所以我让妈妈不要给别人随便使用这药,不是什么样的毒素它都可解的,弄不好眼睛都会受伤。为这软膏的事,我妈给我打电话,希望我给意见,而我正忙着,没接她的电话。其实,妈妈是准备跟你说这些事的,你给机会了没有?”
   透过儿子清澈见底的眸子,韩鑫深重的怨气在慢慢消散,他想了想,觉得还真不能怪孩子妈。他又开始迷糊,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儿子接下来的话语。爸爸,你和妈妈一起创业时就有了我,那时再艰苦再忙乱,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很幸福是吧!有次,妈妈一条胳膊抱着我,一条胳膊挽个大行李袋,好不容易挤进公交车,车门却把我妈的后脚筋挤伤,看着我妈一瘸一瘸的,你跑过来抱着我妈和我,也不顾旁人,流着泪说,一定要让我们过上好日子。这好日子来了,可是,才过了多少年?我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的快乐和幸福呢?我可怜的妈妈,除了在家弄弄花草,和朋友聊聊天喝喝茶,就是等不到可以和自己的丈夫吃顿饭、逛个街,更不要说有句什么贴己话了。一切都是因为忙吗?是啊,爸爸的事业风生水起,老板越做越大,这是多少人羡慕的。可是妈妈却越来越孤单,和爸爸的距离越拉越大,当出现某种意外时,得不到丈夫的牵挂不说,还要遭到不明不白的怀疑……爸爸,当你在妈妈面前替你的秘书反复喊冤时,你有想过妈妈的感受?而且你嫌弃妈妈的语调是那么的明显,哪个做妻子的受得了?这次回家,我真的感受到了家里压抑的气氛。我也不敢说谁对谁错,但是,如果爸爸真的认为我妈妈已经妨碍了你,我可以把妈妈带走,只要妈妈同意。
   韩鑫真是酒醉心不醉,看似迷迷糊糊,耳朵却是出奇尖灵,听到这里,他睁大了双眼,问:“什么,把你老娘带走?带去哪里?国外?那你老爸呢?哎,我的儿子,讲了半天,你们是要扔下我?不准,我不准你们这样做!”
   见老爸忽又像个小孩,有点耍赖,韩晓洲终于说出一句重话:“爸,你不心疼我妈,我心疼!”
   说这话如雷灌顶也不夸张,反正,韩鑫的酒是醒了。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慢吞吞接了话:“儿子,你老爸可能真的没有好好顾及你妈,让你跟着受委屈了。其实,你爸的心里肯定不会没你妈,只是老夫老妻了,都讨厌虚伪的样子,习惯直来直去。要说爸爸对你妈关心不够,那是因为……唉,不说了不说了,我们都是男人,以后你会理解你爸的,你老爸我,不容易啊!”
   “就是想到你的不容易,我才不想让妈妈对你彻底失望。你想过没有,妈妈一旦发现失去依靠,她会怎样?如果真的来个精神出轨,你接受得了吗?”
   韩鑫发现儿子真的长大了,白天不懂夜晚的黑,只能是他老韩了。他站起来走到儿子身边,比试了一下身高,眼圈开始发痒,儿子,你比爸爸高很多。他怕落泪,转身走出屋,故作大声地喊,“老婆,老婆,舒畅,舒畅你在哪儿?”
   舒畅从厨房出来,她正在给儿子做点心,不知丈夫喊她做啥。不过,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男人这样喊她了,她诧异。
   丈夫走到她面前,拦腰一把抱住了她,对准她的耳朵轻声说:“老婆,老公我错怪你了,叫你受委屈了!”
   舒畅拼命挣扎:“晓洲,晓洲,你爸发酒疯了,快,快,快来帮我拉开他!”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没看到……韩晓洲进了自己房间,倒在床上,不久响起了轻微的酣睡声。
   這晚,海湾风平浪静,啾啾家的男主和他的傻婆娘却肉搏了一宵,从心灵到肉体都疲惫至极的两个人,终于和好如初,相拥着沉沉睡去。
  
   “啾-啾啾,咻-啾啾,吉儿-啾……”    一阵鸟儿的鸣啭把晓洲催醒,渐渐地他想起,昨晚半夜醒来才漱洗更衣再睡。太困,连向父母道晚安都免了。这一觉醒来阳光已挤进窗帘缝,要拽他起身。
   动听的鸟儿鸣啭引他到花房。天,铁鸟,他的铁鸟,在头顶飞旋,唱着曲儿在等待他的回音。这是W教授在保护他,也是团队同伴在问候他。在他周围方圆几里,铁鸟已经用微波筑成一道防线,任何鸟族中的信息鸟都不可能采集到有关他的动静。他必须马上和铁鸟对歌一阕,向同事,向W教授报个平安。
   “啾-啾叽啾,咻-啾叽啾,吉儿吉儿啾啾-”他朝空中的铁鸟学鸟鸣,双手合成喇叭形,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铁鸟接收了他的鸣啭声,马上传回监测站,翻译成的信息就是“我很好”“谢谢你们”“亲爱的W教授”“亲爱的伙伴们”。
   欢快的鸟儿鸣啭声再次响起,这是同事们通过铁鸟在祝福他。他望向海湾那片红树林,想象着同事正在为他做的一切。
   “儿子,我家又来小鸟了?”妈妈睡眼惺忪地来到他身边,看到花房顶上停留着的铁鸟,欣喜不已。
   晓洲本不想欺骗母亲,但肯定不能说出铁鸟的秘密。他含含糊糊地说,是啊,这么美丽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没有鸟儿飞来,只是它们飞来时你们不一定看到。
   “是的呃,这些小鸟都很机灵,只要看到人影,就会闪电一样消失,拍张照片都难。可是,今天这只鸟胆子好大,你看,我们站在这里,它都不怕,还在唱歌呢!”
   舒畅回屋拿出手机,对准了铁鸟。晓洲连忙挡住了镜头:“妈,你这不是赶鸟的节奏?人家在那里好好的,多悠闲自在啊,你非要这样对准人家,你以为鸟儿不长脑子啊!”
   谁知晓洲的话音刚落,屋顶的铁鸟就来了一句“鸲,羞羞——”
   什么,“傻婆娘”?你在说我妈?韩晓洲立马朝头顶回了句人骂:“你妈才是傻婆娘!”
   “你在跟鸟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在骂设备!”
   “你骂小鸟是傻婆娘?”一脸懵懂的老娘,有点不满儿子突爆粗口,“你看,小鸟被你一骂,干脆不出声了。刚才它唱得多好听啊!”
   它唱得好听吗?我亲爱的妈妈,它刚才是在骂你啊!唉,怎么跟你说呢?晓洲想想要笑,终于忍不住搂住老妈肩膀,装作讨早餐吃:“我们去外面喝早茶,还是家里吃?”
   舒畅想了想,说:“你爸很晚才睡,估计这会儿起不来,我还是先给你弄点吃的,等你爸起来,我们再出去吃吧!”
   嚯,心疼爸了,这两个大人!海湾无战事啰——搁在晓洲心头的大石头稳稳落下,他暗舒一口气,跟在母亲身后进了屋,像小时候那样,先把牛奶喝了。
   铁鸟又在那里鸣啭,初听就那几个音节,但把它们放慢来品味,那就不止上百个。当然,这只有他们这些人才能识别出来。铁鸟仿佛在向他道歉,刚才一不小心,就蹦出个怪词,惹他生气。其实,他知道,铁鸟看到他母亲就叫出“傻婆娘”,这是后台智能设备的正常发挥,非常棒。是同事在发现韩晓洲的反应后,就知道了“傻婆娘”的含义,连忙控制了铁鸟的过度发挥。此刻,铁鸟婉转的鸣唱声中,带足了讨好和祝福的味道。晓洲听了高兴,心里在笑。
   事实上,铁鸟就是与机器人形状不同的AI,它的智能化程度越高,反应越灵敏。它有强大的后台设备支撑,失算的几率微乎其微。
   在自然界,鸟儿的鸣叫比鸣啭简单很多,它们往往是根据外界环境而变化,基本没有固定的音调格式。无论鸣叫还是鸣啭,除了遗传,还要靠后天学习。这一点仿佛又跟人类相似。鸟类是除哺乳动物外唯一具有特定发声器官的脊椎动物,哺乳动物的发声器官在喉头,而鸟类的发声器官是在气管和支气管交界处,叫鸣管。当气流通过鸣管时,鸣膜和半月膜振动发声;鸣管外侧的鸣肌,能调节鸣叫的音调和音量。鳥类在呼气和吸气时都能鸣叫,而哺乳动物只在呼气时才能发声。所以,研究鸟类的发声机制,不仅对鸟类行为研究有重大意义,而且对人类语言能力的研究产生着影响。鸟声研究,也是生命科学的热门领域。不过,一开始韩晓洲并没想过当鸟学家。当他发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矿藏未被发掘,甚至与人类的祸福息息相关,他认命了,就做这行吧!
   有同学知道他的职业后,就笑称他是鸟博士。鸟博士就鸟博士,好过地上爬的龟博士。还有什么“海龟博士”“海带博士”,这就是人类语言的搞笑版,跟那鸟语差不了多少。对了,海龟人员的柳雪,去年回到了这座城市,据说在市中心一座高楼里做金融女。柳雪和他是小学同学,曾经搭档参加过智力竞赛,拿了冠军。那时的他们,是嘻嘻哈哈一帮顽童,在校园内上课、自习,出了校门就各自回家,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往来。初中后柳雪就去了国外,回来也是属于她就职的金融机构的外派。
   是不是邀柳雪出来聊聊天?从小学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多么想和老同学一起喝个茶,况且,柳雪是他们班的漂亮才女,能和有头脑的美女说说话,是一种享受哈!
   然而,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很宝贵,假如柳雪真能和他茶聚,也只有今晚,明天下午他就要归队。即使见面了,他又无法说清自己的职业,再说,柳雪如果已有男友……哈哈,不自寻烦恼啦!
   他走进厨房,给老妈当起下手。
   近午,老爸韩鑫起床嚷嚷:“儿子,午餐去哪里?现在,全中国所有的美食这里都能找到,我们就去欢乐渔村,找家你喜欢的。宝贝儿子回来,老爸必须喝醉!”
   一家三口休闲着装,开车去欢乐渔村。周末,这座城市唯一的密集滨海休闲带,集吃喝玩乐一体,到处是一堆堆的人,他们不同的口音,把空气搅得热热的,几乎屏障了自然界所有美妙的声音。已经听惯了清丽鸟鸣的韩晓洲,感觉太闹,只想找个安静的空间,把自己藏进去。
   韩老板带儿子走进最靠海的那间二层餐厅,在露台边角的餐桌落座。从这里看海湾一览无余,大大小小的渔船,星星点点地漂在海面,银色的海面微波轻漫,阳光直射下不时变幻出紫蓝的海花。一些游客拿着望远镜,在观赏贴着海面飞翔的鸟儿,它们中除了小巧玲珑的银冠鸟,有白鹭、黑嘴鸥、红嘴鸥、白肩雕、卷羽鹈鹕、黑脸琵鹭,等等。Z海湾是近30种珍稀濒危鸟类的栖身处,也是东半球国际候鸟通道上重要的中转站、加油站,每年有10万多只长途迁徙的候鸟,在此停歇。红树林就在斜对面,韩晓洲可以感觉到那个时隐时现的建筑物圆顶,那个隐蔽在翠绿中的监测站。    “咻——吉儿啾——”
   停了车刚进来的舒畅轻呼:“哎,你们别动,小鸟就在你们头顶呢!”
   韩鑫扭头去看,真的有一只神奇的鸟儿,停在屋顶翘椽婉婉转转地啼鸣。韩晓洲不看便知,这是铁鸟,跟随着他的保镖。这让他心里骄傲,却又很快担忧起来,它在这里太显眼了,不仅银冠鸟族要起疑心,来来往往的游客也是安全隐患。看爸爸,居然朝它吹起了口哨,假如可以随手抓到,估计他是会去抓的。那年他3岁,爸爸抓了小鸟给他当玩具,一不小心却让凳子砸到了小鸟,他哭了个呼天抢地……
   “你看你,叫你别出声,你不听。这下它不唱了吧!”舒畅埋怨丈夫,“这只小鸟好像专门飞来唱歌给我儿子听呢!儿子,你说,它是不是跟早上来我家的那一只,很像?”
   老妈随口一说,儿子听了出汗,我妈不会也是鸟博士了吧,怎么精怪到可以相鸟了?
   “唉,一说鸟你就来劲。”韩鑫挥挥手,不再看鸟,把菜谱推到儿子面前。
   有点心神不宁的韩晓洲,点了几道他要带给同事的菜,就把点菜权交给了母亲。
   这里的菜肴做得鲜美十足,很多是韩晓洲之前没有吃过的。舒畅也说她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朋友带来的。韩鑫却说,这家餐厅时间不长,因为靠海太近,怕污染不让开,后来用了全新排污设施,政府批了。晓洲心里嘀咕,老爸连一个小餐厅的事儿都清清楚楚,看来他真是吃遍了这座城市的角角落落,也不知他都跟哪些人在一起吃喝,撇下了老妈。如果真有家庭幸福指数,应已徘徊在警示线……
   等待菜肴上桌的空隙,晓洲问爸妈要不要听奇闻。当然要,从前我们讲给你听,现在就要你讲给我们听了。老爸尤其亢奋。那就讲鸟事吧,晓洲说,有一种叫紫园丁鸟的,是鸟类中的建筑师,会造漂亮的房子,它先在林间树阴不太浓的地方,选块一平方米的空地,清理干净后,用一束束的树枝插成互相平行的两边,弄出一条通往亭子的林阴甬道,大约几十厘米长;之后着手盖房,门开在房子南面,以吸收更多的阳光;它用黄绿色的枝叶和蓝色黄色的花,还有漂亮的羽毛等等,装饰房子,如果附近民宅有玻璃珠、金属丝、彩色毛线等等,它也会弄来作装饰品;它还用浆果的蓝色果汁给房子内部上色;门前的空地上,铺上细枝和青草,而树叶、花果、小刀、钱币、贝壳等等,都成了房子里面的收藏品和财富;当那些鲜花和浆果干枯后,紫园丁鸟就弄来新鲜的代替;造了房子后的雄鸟总在添加收藏,甚至相互偷窃;一旦有雌鸟来到漂亮的房前,雄鸟便兴高采烈,绕着房子转,向雌鸟展示华丽的洞房,跳起优美的求婚舞,还衔起各种珍品,向雌鸟炫耀;求爱表演在获得雌鸟的芳心后,便双双进入洞房。然而,园丁鸟的房子仅仅为求婚而建,婚后的雌鸟要修筑孵卵巢,在离亭子几百米远的空地上,或者树枝上,雌鸟单独孵育后代,雄鸟呢,继续忙于修房子,引诱别的雌鸟。
   “这个鬼马烂鸟,还有这样腐败的?”韩老板笑骂一句,拿起餐厅推送的红酒,先给老婆倒上了,“我说你妈疼鸟疼的,那是野生动物,你对它再好,都养不了家的,你看,这个叫什么园丁鸟的,自己老婆孩子都不管,什么垃圾鸟!”
   “爸爸,你知道,也有很多非常专一非常顾家的爱情鸟呢!”
   “唉,你小时候老爸都有给你讲过的。唉,喝酒,莫谈鸟事!”韩鑫的脸还没喝酒,先红了起来。
   晓洲看向母亲,她正把目光转向儿子,暖心一笑:“喝酒,今天老妈也要醉它一回!”
   碰杯,一家三口炫起开席仪式。
   痛快的午餐,把韩老板又醺醉,但还是酒醉心不醉,回家的路上,他嘟嘟囔囔地表达,其实我很久没有这么喝酒了,儿子回家,难得,心里高兴,喝多了。以后呢,我会规范自己,多听老婆的,尽量回家吃饭。不过,老婆,你也要有所发展,那个厨艺嘛,还是要提高……也没关系,家里吃腻了,我们就出去吃,外面这么多好吃的,哪怕顿顿在外面吃,都吃不过来的啦!
   “外面吃,外面吃,外面有家里这么干净吗?”
   这倒也是。晓洲和爸爸一起应和。
   一到家,韩晓洲就接到了W教授的指令:速归。他愣了,难道是要被惩罚?转而,他释然,早回也好,免了提心吊胆,谁知道他又会犯什么错,谁知道这铁鸟会不会遇到麻烦……
   倒在沙发里的韩鑫,一听说儿子要结束假期提前归队,顷刻坐直了,他和老婆一起望着儿子,满脸蒙圈,怎么可能?总共就两天,还要减一天,这W教授是魔头?
   “爸、妈,这本身不是正规的假期,而是利用出差的机會,过来看看你们。好了,老爸已经醉了两回,我要再不走,老爸还得继续醉。关键是,同事已经帮我值岗很久,他们也很累了。就是W教授不急召,我也该早点回去!”
   韩鑫和舒畅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开始动手,帮儿子收拾行李。
   “儿子啊,你在外面一定要注意身体,工作嘛,差不多就行。老爸就是希望你可以早点回来,你看,自你离家上大学后,你妈做啥都没劲,公司都很少去了。”
   “别拿我说事,你说说你自己吧!”
   韩鑫看儿子一眼,没再出声。晓洲知道,面前这个大男人其实很脆弱,假如妻子真的要离开他,估计他会用脑袋撞墙。有人比喻“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或许,老爸韩鑫韩老板就是这样的男人。装聋作哑可能是老妈最好的选择。偏偏,老妈又不是这样的女人。万一真的给她抓住了什么,想必老爸难逃感情债……他不知道应该同情哪一个,只能暗暗祈祷这个家一定要完整……他避开父母的目光,转身去了花房。
   想到老爸被银冠鸟编号为“JJ man”,他真是哭笑不得,万一信息鸟捕捉到他的行踪,确认出他的身份,那就有可能被编号为“JJ man2”(啾啾家的小男主)。天,还是赶快走,那些天空飞的精灵,要认真起来,比起地上行走的人类,可不是一点点的厉害。
   韩晓洲吹出一句口哨,与附近的铁鸟保镖打了招呼,回房快速收拾行李。    出租车已到门口,爸爸拎了个大包,妈妈拎了小包,里面主要都是吃的;晓洲拉着来时候的外交官行李箱,一家人又出大门。离出去午餐回来还不到两个小时,距晓洲昨天回家刚好24小时。来去匆匆,像煞空中的飞鸟。
   韩晓洲朝空中望去,没见他的保镖铁鸟,但已听到零星的鸣啭。
   行李放进了车内,爸妈那落寞的目光里似有泪花。他把他俩搂在一起,悄声说:“老爸老妈,你们要好好的,不能耍小孩子脾气,要乖哦!你们是我强大的后盾!谢谢我的爸爸妈妈!”
   出租车很快隐没在车流里,韩鑫和舒畅望着车子驶去的方向,很久才醒来似的,互问一句,走了?是啊,工作在等他啊!韩老板拉了老婆,回家吧!
   舒畅的手机响了,以为是启歌打来的,没接。手机又响,一看,没显示姓名,想了想,还是接了。手机那头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问她是不是鸟博士韩晓洲的妈妈。什么鸟博士,我儿子叫韩晓洲。女孩笑了,笑声清脆。阿姨,我是晓洲的同学,叫柳雪,听说韩晓洲回来休假了,是不是,阿姨?可是打他手机都是忙音,有同学说他要找我,还给了您的手机号码。
   柳雪,舒畅知道,是儿子的小学同学,知名小校花。她来找儿子,怎么那么不巧,早十分钟都可以啊!儿子的手机一出家门就给屏蔽了,说是他们的工作纪律。柳雪同学,实在对不起,他刚走,回去上班了。柳雪没了笑声,哦,太遗憾了,我们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本想请他一起喝咖啡呢!
   舒畅就说,我会尽快告诉他,你在找他。好的,谢谢阿姨了。柳雪好像知道,韩晓洲要乘坐十个小时飞机才能到达,她告诉舒畅,不着急的。
   舒畅马上编写了短信,发到儿子手机。
   这个时候的韩晓洲,已经回到监测站,笑看同事大口吃他带回的美食。他看到了老妈的短信,柳雪在找他。他跑上顶层,望向他的家,爸爸妈妈,真的对不起!柳雪,你好吗?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可是,打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见不了!
   此时,正是美丽的黄昏时刻,一轮红日在海湾西岸悄悄隐去,那千鸟竞飞归林的景象,再次打动了韩晓洲,他双目湿润,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W教授急招韩晓洲,有晓洲自己料到的,他违背守则,涉嫌泄密,所以必须紧急召回。晓洲没有料到的是,国际鸟类学大会要提前召开,他必须总结Z海湾的鸟事,由W教授进行筛选后提交大会。至于对他的惩罚:离开BG岛,调往国际空间站训练营,随时准备进入宇航队列,把地球的鸟类学带往太空……离开BG岛,离开一个亲密无间的团队,说是惩罚,也没错,但进入宇航队列,这可是许多年轻人所向往的,晓洲也曾想努力争取,只是父母不乐意,一说起宇航,他们就惊乍,只怕是单程旅行。这是一级秘事,除了W教授,团队其他人员都不会知道。
   在监测站休整一天后,W教授让直升机带他在Z海湾上空盘旋了一圈。隔天,GB岛又飞来四架直升机,带来了监测站需替换的设备。
   一共五架,线条柔美的直升机隐藏在了监测站停机坪。停机坪运用光色障眼法,使得人类的视野里,红树林在延伸,无论飞机在与不在,那里都是翠绿一片。然而它瞒不过信息鸟——BG岛一直计划着把所有信息鸟安上芯片,却是弊端迭出。人类要掘进鸟类这个金矿,还有很多不可预知的障碍。
   这次,那小鸟的死因成了悬案,找不到目击者。假如花房内的其他生物就是目击者,那么首先要解决的是,破译花花草草的密语,就有可能获得小鸟被害的真相。而这又是另一个领域的课题,有着另一拨人在搏命。人类的分工合作,总有一天会达到最高峰值,也许,到那时地球村里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即使身为蚂蚁,都可以争取它的权益。
   直升机在依次升起,领头的按BG岛传来的指令,以最低的地面标,往韩晓洲家方向飞去。愣怔了那么几秒,晓洲明白了上司的用心,这是让他和自己的家作一次最高仪式的告别——此一去,又是山高水长天涯海角,不知何年何月可回家乡、何年何月可见爹娘。此刻,家就在底下,露台上出现了母亲。应该是直升机的声响,把她引了出来,她正抬头望向他们,他都看到了母亲的抬头纹,是的,母亲已不年轻,可她爱美,爱用玫瑰花瓣装饰空间。家中花房种着不少品种的玫瑰,他在飞机上都可看到那伸出来的玫瑰枝,他曾想剪几支送给柳雪。
   一座城,拥海湾而建,鸟族们曾经集会商议,要不要永久退出此地,另觅家园。可是人类强大的开发力,已经惊扰了一个又一个飞禽的天堂,再退,还能退去哪里?好在这座城市的建设者,划出了Z海湾保护区。每年,除了南来北往的候鸟,那些祖祖辈辈没有离开过这里的鸟儿,与Z海湾地老天荒生死相依。
   城市与海岸线拉开了距离,把喧嚣挡在了保护区外。平日里的海湾是宁静的,除了飞东飞西忙忙碌碌的鸟儿,鸟儿时不时叽叽喳喳的鸣叫,距海岸最近的人家也是宁静的,即使有噪音,他们也会紧闭门窗,把人的不和谐音关在屋里,生怕鸟会听到、树会听到、海水会听到。人类已經明白,越是不好的声音越要捂着,没人敢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侵害……海湾保护区内的生物们,就这样与人类在这城市相安无事地生存。而他,从小就在这里的韩晓洲,与这里的一切,有着不可割舍的情感。
   母亲舒畅目送着他们远去,她肯定想不到直升机里有她的儿子。老妈,你和老爸一定要好好的,你们是我的天和地……我的Z海湾的鸟儿们,我的落地生根的红树林,我的父亲母亲,每天,我都会送上祝福,无论我在哪里!
   韩晓洲悄悄擦拭去泪水,扭过头,不再看舱外。
   回到BG岛已是夜晚,他给母亲打了电话。
   还好,母亲一直被蒙在鼓里。
   世上许多事,还是不知道的好,这就是人类的幸福密码之一。
  作者简介



  李瑶音(曾用笔名遥云、木子等),女,祖籍浙江绍兴,出生于浙江省德清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自1981年发表作品至今,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小说界》《清明》《长江文艺》等大型文学期刊及其他报媒发表逾百万字作品,出版有小说集《歌咏的季节》《再坐一回乌篷船》等,著有《降维》《诉讼》等长篇小说和非虚构长篇。
  责任编辑 杜 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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