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眼人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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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那个草原惊魂之夜来,我和妻子至今还心有余悸。
  那是儿子巴特尔小学开学的前几天,我开车带他俩去草原旅行,从北线至额尔古纳河沿岸,又沿着中俄边界线走了大约三两日,路过一个叫做胡勒也特的地方,这儿的草原呈丘陵状,一副连绵起伏的景象,而且水草之丰美我见所未见。车在这里穿行半日竟没遇人烟,那种荒凉与神秘之感驱使我把车拐下公路,去它的深处探个究竟。蹊跷的事一开始就出现过征兆,下公路时我明明看了一下油表,显示还有百余公里,我还努力记忆着四面山丘的特征、周边的标记,以期原路回返。可我一旦进入这片漫无天际的草原,竟再也寻不到来时的路,更仿佛没走太久,油料便消耗殆尽。我狠拍了一下方向盘,骂了一句该死。更要命的是,此地手机信号全无。
  妻子紧张地责怪:“我们一家三口不会喂狼吧? ”
  我止了她的晦气话,徒步去山顶瞭望四周有无冒烟之地。此时临近下午,太阳抡圆了膀子把灰蓝色的天空扫荡一空,炙烤得越野车跟闷罐似的,快九月了,这么热的鬼天气在草原上还真少见……不敢再开空调,尽量挂一档轻踩油门,我终于把车开过一片山岭,到凹底的缓坡上,那儿有一处孤零零的蒙古包,风力发电机的扇叶子像晒蔫了的葵秧一动不动,一溜铁皮箱子的勒勒车上拴着一匹栗色马,不停地扬脖点头驱赶蚊蝇。两头黑白花乳牛与牛犊吃饱肚皮,窝在亮晃晃的草地上口吐白沫。刚靠近包前,两条四眼蒙古犬晃晃荡荡从勒勒车底下钻出来,把妻子吓得尖叫。牧羊犬倒是没有咬人的意思,冲着我用喉咙呼噜了几声,转身又回阴凉处去了。
  包门敞开着,屋内光线灰暗。左侧的床上躺着一位老额吉,红彤彤的颧骨又圆又高,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绿色的眸子出奇的晶亮,见有人进来也不起身。我和妻子虽是蒙古人,可从小生在城里已基本汉化。我用蹩脚的蒙语和老额吉说明了原由,想暂借她的蒙古包歇息歇息。额吉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不言语,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熬好的奶茶。一家人都口渴得要命,这会儿也顾不得客气,一只奶茶碗三口人轮着喝,一会儿就把锅喝见了底。巴特尔望见桌子上还有盘蒙古果子,拽了拽萨日娜(妻子)的衣角:“妈妈我饿。”老额吉又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可以吃。儿子刚伸手过去,角落里传来嘎嘎两声鸣叫,响亮而突兀,着实吓人一跳,却见一只老掉了毛的乌鸦呆在那儿,冲我们歪脖斜视。令人惊奇的是,它豆大的眼里也闪着绿光。
  许是我们惊讶的样子让老额吉感到好笑,她咧着空空洞洞的嘴,好半天才止住笑容,像个小孩子那样用手捂住脸,只从手指缝里偷窥我们,似乎以此对刚才的失礼表示歉意。
  这情形确实让我们有些莫名其妙。屋内暂时无话,一家人开始狼吞虎咽,一片咀嚼声。
  沉默须臾,老额吉忽然开口,嗓子像塞满了沙子,喑哑着问我:“你有药片吗?我的这里病了。”她指指树皮一样褶皱的喉咙。
  为旅途备用,我还真带了各种药,便翻出一些消炎片来,递与她。
  老人哆哆嗦嗦爬將起来,就着奶茶把药吃了。我一边连说带比划地与老额吉攀谈,才知道自己已远离公路大概半天的快马里程,而加油站更为遥远。
  萨日娜绝望了,不禁抹起眼泪,要知道明天可是儿子第一天上小学的开学典礼,对我们一家都无比重要。我无奈,只有劝慰她一些吉人自有天相的话。
  老额吉这会儿细心地包好我给的药片,慢吞吞地穿上衣袍,那只乌鸦扑棱棱地衔来白头巾,飞落在她的肩头,额吉接过扎起,又忍不住眉开眼笑:“这是我的宝贝,它冬天时受伤快死了,是我救了它的命……”
  惊愕间,老额吉已迈步出门,说了一句:“我走了。”
  我问:“您这是去哪儿?”
  额吉答:“回家去……”
  我一愣:“这不是您的家吗?”
  “不是,我也是路过。”
  这让我好生奇怪:“那这家的主人呢?”
  “谁知道,桌子上都落几天的灰了。”
  “那您一定是他家的亲戚……”
  “没有,我不认识他,我的家在前边,远远的……”
  我一头雾水:“那,那我们呆在没有主人的家里合适吗?”
  额吉瘪了瘪嘴:“……在我们这里,主人在不在,蒙古包的门都是敞着的,路过谁家就是谁家的客人。”
  说着话,老人家罗圈着腿蹒跚着走出门去,到栗色马跟前,她解下缰绳,搬起一只穿着马靴的脚放到马镫上,双手攀住马鞍,努了几次身才上了马背。我在一旁本来想搀扶她上马,她却不肯。
  这时萨日娜也跟过来:“老人家,我们刚才吃的东西还没给您钱呢……”
  额吉已勒转了马头,驱马前行:“那是主人家的奶子和面,我只是做熟了,这些都不用给钱,只要不拿走主人家的东西……”
  我和妻子呆在后面,眼望着老人歪斜着身子在马背上一耸一耸地走远,我才想起冲着她的背影喊:
  “额吉,有件事我得求您,我的车子没油了,您能找人帮我送些柴油来吗?我给双倍的钱!”
  老人家似乎听到了,她扭过头来用那双绿眼睛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留下,打马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复回到蒙古包等待。手机电量耗尽,我找到插座充电,才发现即便有风,主人家的风力发电机也是坏的。
  萨日娜呆愣着问我:“你有没有感觉这个老额吉很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愣。
  “你看见她的眼睛了吗?是绿色的,以前我只知道有一种狼是绿色的眼睛……。”
  “那有什么,大自然造化不同而已。”
  萨日娜仍皱着眉头:“……对了,额吉听到你最后说的话了吗?”
  我不无担忧:“应该是听到了,我见她回头看了一眼。再说也不是让她白帮忙……”
  妻儿终于困乏,挤到一张床上睡去。我热得躺不下,穷极无聊四下观望。主人的包里陈设简单,西面的哈那墙上,一件古旧的衣物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件萨满服,上面镶嵌着各种离奇古怪的贝壳、兽骨、羽毛,五颜六色的石子和杂草,另绣以日月星辰图案,胸正中是一轮硕大的铜镜,在昏暗视觉中显得异常诡异。旁边悬着一副锈迹斑驳的萨满鼓。时下这种神物可不多见,我摸了摸上面厚厚的尘土,估摸着主人已许久没有动过它了。正对门的墙上是圣主成吉思汗的毛毡画像,下面用蒙文绣着他的几句箴言,什么“有草原的地方,蒙古人就能生存;有毡包的地方,就是蒙古人的家”“宁可断了骨头,也不可断了信义”“人要有勇气克服恐惧,战胜自己才能战胜敌人”……毡画的下角还别着一小枚银质的成吉思汗像章,做工精致。我双手合十向画像三鞠躬,算作对圣主的膜拜。   忘记什么时候睡着的,蒙古包门咣当咣当的剧烈响声把我从梦里惊醒,睁眼看时却见包外狂风大作,乌云如潮水般翻滚。萨日娜和儿子也醒了来,我赶紧跑到包外去解下乌日何的绳子,把蒙古包的陶脑(天窗)掩上,再放下四周的围毡。比锅底还黑沉的乌云是从西边压过来的,将本来刚近黄昏的天空遮蔽成魔鬼般的暗夜。我扶着外墙避免被飓风掀翻,还没等回到包里,几个闪电连带豆大的雨点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没有电,一家三口就这么湮没在漆黑如墨的雨夜里。萨日娜和儿子恐惧得很,紧抱在一起,我到处摸找打火机、火柴或可以作为光亮的东西,可是没有。包外电闪雷鸣,雨声如鼓,我想和妻儿说说话都听不见。那天夜晚的雨不知怎么就那么大,似乎是我一生见过的最大一场雨,而且经久不息,雷声惊天,每一个雷都似要把天给震塌了一样,蒙古包在风雨飘摇中吱吱哑哑地呻吟,仿佛随时倾覆。不久,包里的地面便成了上下坡的流动之河,顶棚多处漏雨,我忙把鞋子和地上的器物都放到高处,拿了盆盆锅锅到处接滴滴答答的水帘。
  萨日娜嘤嘤哭泣起来,儿子巴特尔睁大着惊恐的眼睛浑身发抖,我想安慰一下儿子,把那枚成吉思汗像章取下来,别在了他的胸前,与他大声喊着:“别怕,儿子,有圣主保佑!不要怕……”巴特尔把头钻进我的怀里,那情景真像世界末日来临,仅余我们相依为命。
  不知熬过了多少时辰,雨声渐小,风也稍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些。我收拾了一张没被雨水淋湿的床,一家人和衣昏昏欲睡。忽然隐约听得狼嚎之音,嗷呜——嗷呜呜——声音由远及近。萨日娜一下子抓紧了我,我侧耳辨听那确是狼叫,慌忙蹚水下地想插上包门,可门上根本没有门栓,我解了腰带把门与哈那支架连结一起。这会儿就听得外面狗吠声一阵烈过一阵,乳牛的哞叫一声连一声……紧接着,窸窣而杂沓的涉水声临近,随之便是一顿激烈的撕咬声、嗷嗷乱叫声……
  为避惊吓,我用被子将妻儿蒙在里边,找到一根捣酸奶用的木耙,紧握手里……外面狗吠悄然停息了,须臾,又传来几声牛哞的惨叫和咣咚咣咚的挣扎,便有野兽的吁喘嗅近蒙古包,围着外面噼噼剥剥地踩水而行。我判定至少有四五条狼,正伺机扒开蒙古包的围毡,心一时间提到嗓子眼。不出所料,西北角的哈雅布其(封闭围毡的下摆部分)开始有狼爪剧烈挠动,我冲过去从里面使劲敲打,抓挠声止了……一会儿又从东南角落刨起土来,眼见着哈那底部的泥土不断被一对倒动的狼爪掀去,我急忙挥棒过去,木耙打在地上折成了两截……而此时,包门开始被狼爪扒开缝隙,系门的腰带紧绷起来,门缝越来越大,一个闪电划亮蒙古包,可见两只幽绿如灯的眼睛正极力挤进门来,情急之下我抓起奶茶锅向狼头砸去,听得一声呜鸣,狼退缩了。我连忙拉紧包门,用那半截木耙别紧了腰带……
  包里再找不到任何利器,此时的我已是两腿发软,一个闪电照亮了圣主像和他的箴言——“……战胜自己才能战胜敌人”,我战栗着取下墙上的萨满鼓,连喊带叫地拼命敲打,鼓声咚咚压过了一切……折腾好半天,我似乎感觉到外面没有了动静,稍停谛听,确实安静无声,甚至连雨都停歇了似的,天地间一片出奇的静寂……一线微弱的月光透过门玻璃倾瀉进来,落到地面的水洼上。萨日娜这会儿慢慢掀开被子露出头来,望着气喘吁吁的我。就在这时,蒙古包的四面突然一起摇晃起来,我才意识到狼群并未走远,而是一同发动了总攻……有两匹狼率先跃上蒙古包顶,撕开了遮盖陶脑上的乌日何,那儿正有偌大的天窗敞开着,迎接它们的一窜而入……一股冷风由上至下吹进来,萨满服的铃铛稀里哗啦作响,随着妻子的尖叫声,我已预感到今晚的厄运……
  后来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因惊吓而忘记了细节,恍惚记得,先是包顶那条展露头脸的狼仿佛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接着另一条狼也踪影全无,一阵嘈杂之音过后,包外重新安静下来……我惊魂未定,趁机使尽浑身气力折断了一根哈尼上的木棍,准备随时迎击。只一会儿的歇息,又有踏水足音接近包门,我才看见拴门的腰带不知何时被狼咬断,再去封门已是来不及了,极度恐惧像巨大的魔爪那样慑住我……包门猛地大开,一双绿眼睛在门楣处左右晃动,我呕嗷着举棒一顿乱打,却听得一个男人瓮声瓮气的声音:
  “咴咴——不要再打了,我是来给你送柴油的……”
  定睛看时,确是一个身披雨衣的男人用手抓住我的木棍,湿溻溻地立在门口。
  黎明之光终于莅临,在我踉跄着重新走出蒙古包时照亮了草原的天边。
  包外,两条牧羊犬卧在血泊里,英勇殉职了,它俩的身旁横躺着一条草地灰狼的尸体。牧主人家的两头牛犊不幸倒毙,肠肚涂地。我蹲下身去,合闭了牧羊犬仍睁着的眼目,令我心颤的是,两条犬埋在草丛的眼睛竟也清汪着绿色……
  来人是老额吉的儿子吉日嘎,是他用套马杆套住了天窗上的头狼,把它重重地甩出十几米远,又一杆子打落了包顶的二号母狼。两匹头狼受伤,狼群随之四散而逃。吉日嘎生得高高瘦瘦,加之脖颈修长,使他看上去像只草原秃鹫。为了给我送柴油,他冒着无遮无挡的暴雨骑马行了大半夜,雷电竟然对他毫发无损,没有北斗星和月亮不知他是怎么找到的这座毡包。
  我提着大桶塑料油壶给车加油。萨日娜按我的嘱咐,拿出双倍的钱给吉日嘎,他没瞟一眼就转身走去了:“我不是为了这个,额吉说,很感谢你的药片,你的儿子要开学了,让我务必送到……”
  我追上去,把空油桶还给他,颤抖着声音问他:“安达(兄弟),以后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到这里”,他伸出黝黑的手来指指这大片草原:“额吉说,只要打听绿眼人家族,就能找到我们了……”
  “绿眼人?你们是……一个家族?”
  “是的,额吉说,凡是把草原融进血液里的人,他们将信奉萨满遵从圣主,都会变成绿眼睛。在我们这里,绿眼睛的人多的是……”
  开车回返的路上,我和萨日娜沉默不语,这不仅仅源于一夜的惊吓和疲惫。车窗外,大雨后的草原一碧千里,鲜亮如洗。不出三个小时我们就可以赶到城里,正好能参加儿子的开学典礼。我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巴特尔,他早把昨夜的恐惧抛到脑后,正大声背诵我教给他的三字经。无意间,我的目光落在了巴特尔的衣襟上,那儿正有一枚银色的东西闪闪发光……笔直的油漆公路就在眼前了,我却一个刹车调转过了车头,萨日娜好生奇怪,急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像章……”我指指儿子的胸前:“我们把圣主的像章给带来了……”
  “那又怎么样,我们可是要着急赶回去的!”
  “你还记得吗,额吉说,在草原上不能拿走主人家的东西。”
  “可儿子上学更重要!”
  “不,萨日娜,我们得把像章送回去,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我回过头正视着妻子,对她说。
  妻子不解地望着我,忽然就惊诧地捂住嘴巴指着我:“你——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我朝后视镜中看了一下自己,也惊呆了:是的,我那双熟悉的黑色眸子正在变为浅黄,继而成了两眼晶亮的绿色,仿佛有整片草原都融化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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