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看着我的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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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据说整个婴孩时期,我最感兴趣的一种物质是眼镜。
  那个年代,戴眼镜的人并不多,偏我们家就有一个,我妈。据说在所有她抱我的时间里,只要我醒着,都会坚决地伸着小手去抓她的眼镜。终于有一次,她躲闪不及,眼镜被我成功地抓下来丢在地上摔碎了。这样做的结果是,妈只要一抱我,就会先把眼镜摘了。所以她始终不记得那时的我到底是如何漂亮可爱的小模样。要知道她近视500多度,摘了眼镜,我在她眼里,不过是模糊的一小团。
  稍稍大一点,有了接受教育的能力,便不敢再对妈的眼镜轻举妄动了,但心里还是存着许多的期待,在那时的我看来,眼镜不仅代表学问和成熟,而且很各色很拉风,一群人中,谁若戴着眼镜,大家立刻对他高看一眼。以至于我读小学以后,第一次看见来我家做客的戴墨镜的叔叔,忍不住由衷敬佩地说,叔叔,你好有学问哦。
  后来知道,那个叔叔,他眼睛受过伤,戴眼镜是为了遮挡。
  可不管怎样,眼镜,都是我童年时代向往的事物之一。
  
  二
  
  上学以后,因为每天要做眼保健操,知道了什么叫近视,知道了近视后就必须戴眼镜。于是每次做操,我都做样子,从来不认真,希望能近视。后来老师又说,写作业把头抬起来,不要在暗的光线下看书,更不要躺着看书,会近视的……我窃喜,把所有的告诫当做经验,趴在桌上写作业,要么坐在光线暗淡的桌子底下,要么就躺在床上看书……
  终于觉得有一点点近视了,郑重其事地找我妈谈,妈,我需要一副眼镜。我好像有点看不清黑板呢。
  妈疑惑地看着我,不能吧?你小孩家家的。
  真的。我严肃地眯起眼睛,我现在都看不清楚你的五官呢。然后为了验证,我让妈把她的眼镜借我戴戴。妈同意了。
  妈的眼镜,玻璃片子很厚,装在黑色的框框里,我拿起来闭上眼睛架到鼻梁上,然后把眼睛睁开。妈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张开手说,有点清楚了。话音未落,一头撞到门框上。不知为什么,那门框,在眼镜里明明觉得好远。
  打碎了妈的第二副眼镜,才知道近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好多天,眼镜的事不敢再提。可是心里那么不甘心,因为班里学习最不好的二妞,她竟然有一天戴着眼镜来上课了,并且老师把她从边座调到了第三排的正中间,我一直向往的位置。
  一下觉得二妞好了不起,不等下课,就迫不及待地给她传字条,二妞你偷偷读了好多书吧,眼睛都读得近视了。过了一小会儿,字条送回来,二妞说,不是的,我妈说医生说我有点斜视。
  不管怎样,她的眼镜很好看,红色的框框,小小的,比我妈的好看多了。这让我心里很失落,到底什么时候,我也能拥有一副眼镜呢?
  
  三
  
  读了小学读中学,又读最辛苦的三年高中,我的眼睛,饶是经得起考验的,竟然一直保持着最佳视力,我也一直没有机会索取一副眼镜,只是高二那年暑假出游的时候,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妈买了一副墨镜给我。那天,我把墨镜从天亮戴到天黑,吃饭戴着,去洗手间也戴着,觉得很过瘾。后来再去洗手的时候,听到有人小声说,多可惜,这么好的姑娘看不见。
  谁看不见?我好奇,摘下眼镜来四下看,看到身边两个阿姨直愣愣地看着我发呆。
  终于把墨镜摘了下来。不无遗憾地想,这辈子,我是不能名正言顺地拥有一副很拉风很各色的眼镜了。却没想到,读到大二,忽然有一天,发觉看东西时,眼睛不再那样舒适了,要下意识地将眼睛眯起来,才能看清楚。
  因为离幼年的愿望太久远,眼睛眯了几个月,都没往近视上想,直到有一天室友提醒我,美丫,你是不是近视了,看你上课时小眼眯的。
  啊?我说,啊!是啊,我是不是近视了。撒腿就往学校外冲去。校门口有家很大的眼镜店,玻璃橱窗里摆的眼镜,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迫不及待地做了验光,得出结果,近视100度,加一点散光。店员说,虽然不太严重,但还是影响学习的,可以配一副眼镜上课时戴。
  这话,听着多让人舒服,她刚说完,我便急急地说,配两副,一副无框的加彩膜,树脂的,一副红色框架玻璃的。其实心里多想再配一副蓝色框架的,压上彩膜……可是,100度而已,配那么多,会有点过分吧。
  看我对眼镜是多么了解,不输给任何一个近视眼。
  
  四
  
  终于名正言顺地戴上了眼镜,上午戴一副下午戴一副,好过瘾。虽然那眼镜戴上去,其实蛮不舒适,到处都有点晃晃悠悠,可的确好清楚,黑板上的字,随便就看见了,根本不用眯眼睛。还看见刚认识的一个美女,鼻头竟然都是小小的雀斑,以前都没发现。
  眼镜,真好啊。因为戴了眼镜,每天要比平时多照好几次镜子,看镜子里戴眼镜的女子,怎么看怎么有气质。
  好不容易等到周末的学生会活动,戴着红框眼镜揣着无框眼镜就去了。学生会,有我暗恋了两年的一个大三的男生。
  没想第一个就碰到他,于是站定了朝他笑,因为戴着眼镜,格外多了份自信。而这个男生,即使我戴着眼镜看,他也这样帅,他的帅如此经得起考验。
  他也站定了看我,眼神不同以往,一荡一荡,是欣赏吗?正暗自揣测,却听他略有遗憾地说,美丫,真可惜,你怎么也近视了?那么漂亮的眼睛,也戴眼镜了,唉!
  分明是遗憾,我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伸手托住镜框,不让它掉下来。然后嘴巴张开着,往日的伶俐都不见了,只呆在那里听他继续说,这次校篮球赛的拉拉队,还想让你当领队的,可戴着眼镜,跳起来不大方便吧。他摇着头,嘀咕着,那换谁合适呢?
  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扯下眼镜,扭头朝外冲去。听到他还在后面喊,美丫,你怎么了?你记着给推荐个人哦……
  
  五
  
  眼镜,一个、两个,一把塞到柜子里。然后赌气冲到镜子前,对着亮光看我的眼睛。看它到底多好看。睁开闭上闭上睁开,奇怪,以前我怎么没发现,我的眼睛这么好看?张大了,水汪汪,双眼皮这样匀称,睫毛这样浓密修长。真的,比戴上眼镜好看多了。回身问室友,她纳闷地说,这还用问?戴着眼镜有什么好看的,不是迫不得已,谁戴那破东西?
  真是这样吗?我还是将信将疑。
  你有毛病吧。她在厚厚的镜片后看我一眼,戴着眼镜,找男朋友都自卑,镜片一挡,什么柔情都看不见了,送个秋波都没法送……
  天哪,这样的道理,怎么以前没有人跟我讲过呢?决定从此将眼镜们束之高阁。
  又开始眯着眼睛上课,还跟前排的同学换了位子,若是合堂,会第一个去占前面的座。可还是不行,眼睛被眼镜宠坏了,摘下来,一节课下来就累得发酸。硬撑了一段时间,有天早上起来,眼睛极不舒服,痒痒的,去照镜子,镜子里的女子蓬头垢面,还有一对兔子眼。
  去医院检查,医生给的建议是,应该戴上眼镜,至少上课的时候。
  只好又把眼镜找出来,装在包里,上课时候戴,下课取下来。平时看不清楚的时候,就眯着眼睛。
  很快就习惯了眯眼睛,结果暗恋的男生又说,美丫,你怎么眼睛老是眯眯的?
  我一下烦他了。可心里也就此存了一个结,以后看到男生,尤其感觉不错的男生,会下意识把眼睛张大。
  
  六
  
  终于毕了业,上班前体检,又查视力,吃了一惊,没想到竟然快200度了。全是眼镜戴戴摘摘的缘故,难怪那一段,眯着眼睛也认不出对面走来的人,小区住的人还跟我妈告状,说我现在不懂礼貌了,见面招呼都不打。天知道,我是冤枉的。
  没办法,重新配眼镜,老老实实地戴上了。我终于用了23年的时间,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近视眼。可是23岁的我,在拥有了正确的审美观后,是多么希望自己不近视啊。眼镜,它们多难看啊,不管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玻璃的树脂的……加在一起也没有我不近视时的大眼睛漂亮。我对不起我的眼睛。
  烦了眼镜片,决定戴隐形的。买了一副试戴,不怎么舒服。总觉得眼睛里有东西想去揉,朋友说,习惯了就好了。
  却习惯不来,我的眼睛属于敏感型的,一碰就发红,每天戴和摘的时候,会红两次。不舒服又不敢揉,生怕把那层薄薄的小东西揉跑了,并且戴隐形的很麻烦,睡前必须摘,我本来就粗心,有次出差走得匆忙,忘记了带药水,和客户谈完事已经晚上10点,想起来,只好在陌生的城市里满大街跑着找眼镜店。可所有店铺都关了门,索性不摘了,戴着睡,结果第二天醒来,一上午眼睛根本不能见人。最后背着不懂礼的恶名,连招呼都没有跟人打就仓皇逃窜回去……
  
  七
  
  重新换上眼镜,老老实实地当了眼镜一族。只是如同在大学时一样,碰到有感觉的男子,还是会把镜片后的眼睛张大,然后透过擦得雪亮的镜片看着对方。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请你看着我的眼镜,因为眼镜后面是我美丽的眼睛,眼睛里面,装着我快乐的心灵。
  想着总有一天,我美丽的眼睛和快乐的心灵,爱我的人能看懂。
  编辑 / 王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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