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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情 提 要
十月去咖啡馆面试服务生，在路上与一个阿伯发生了一段并不愉快的邂逅，又由于英文不过关而在面试过程中闹了不少笑话。更糟糕的是，静安突然提出要与十月一起做精品代理，并将装有商品的纸箱寄放在十月处。纸箱被学长团发现，以“不能在学校私自贩卖东西”为由将十月带到训导处。幸好有黄老师相助，十月才顺利避过严惩……
祸兮福所倚
放学后，我背起书包，抱着纸箱，离开班上。
我紧绷着脸，什么话都没说，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人都不想看，除了看芭比娃娃一眼。那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习以为常，走过她身旁自自然然会望一望。
芭比娃娃投给我一个同情的眼光。
走出学校，钻进舅舅的老爷车。
舅舅坐在树下抽烟。
静安走出校门时，舅舅才回到车里来。
静安坐在前座。他回头看我，苦笑一下，嘴唇掀动，要说什么，又没说。
我想告诉他，以后不可以再卖精品了，却不知怎样开口。
两个人长时间没有交谈，要开口说话，都很费力。
静安冒出一句：“回家再跟你说。”
也好，回家再谈吧。吃饱后，心平气和，比较容易说话。我饿着肚子时，脾气比较不好。
“什么？”舅舅以为静安跟他说话。
“没什么。”
“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做男人，不要婆婆妈妈，十月又不是外人。”
“我都说没什么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没有工作做，我天天喝酒，令你很丢脸，是吗？”
“我没有这么想。”
“你不用否认。你是我的儿子，你想什么，我哪会不知道？要讲就讲。”
“我不想跟你说话。”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说话。我不配做你的父亲，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要我离开这个家，你们母子才高兴，是吗？”
“你不要吵了，好吗？”静安忍不住叫喊着。
“你跟我大声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养你到这么大，你……”
舅舅气得涨红了脸。我并不同情他。我觉得，他只是找一件事情来发脾气。
回到家门前，舅母的车还在。平时，舅母在这个时候已经出门去了。
舅舅看到舅母的车，不想进屋子里，于是把车停在外面，叫我们自己走进去。
舅母正在等静安。
“静安，走，我们走。”
“去哪里？”
“你跟我走就是了。”舅母神秘一笑。
静安脱去校服，套上一件T恤，跟舅母出去。
静宜在吃午饭，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盛了饭，在静宜对面坐下。
“静安去哪里？”
这个问题使静宜流下眼泪。
“不知道啦。妈妈偏心的。”
“因为她不带你去？”
“她说要买礼物送给哥哥。”
“今天是什么日子？”
“就是。今天又不是哥哥的生日，又不是母亲节。”
“母亲节是儿子送礼物，不是妈妈送礼物。”
“今天又不是儿子节。”
“没听说过有儿子节。”
“有父亲节、母亲节，为什么没有儿子节？”
“也许有太多节日了。”
“不公平。应该要有女儿节。”
“对你妈妈来说，天天都是女儿节。”
“不是。妈妈只买礼物给儿子。”
静宜又要哭了。
“妈妈说，她买礼物给哥哥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要哥哥跟你和好。”
我没想到舅母竟是为了我。
“哥哥跟你处不好，所以有礼物。我跟你太好，所以没礼物。”
“那么，我送你礼物，好吗？”
“送我什么礼物？”
“静安卖的精品，你选一样，我送给你。”
“乐哥哥，你真好。可是，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因为今天是‘妹妹节’。”
“可是，现在哥哥又不在，我怎样选礼物？”
我把纸箱打开，让静宜选。静宜很高兴，一样一样拿出来慢慢欣赏。
优皮士在门口吠起来，带着欢乐的节奏。
接着，传来的是擂鼓般的摩托车声。
摩托车喇叭声在门口响起。
我和静宜奔出门口看，静安骑着摩托车回来，英姿飒爽。
“啊！”静宜惊呼。
“妈妈送给我的礼物。”静安对我们笑，笑容灿烂。
静安得到的不只是礼物。他的笑容显示出，他还得到了妈妈的爱。舅母是他的妈妈。我并没有抢走他的妈妈。
“那么，你跟乐哥哥好了？”
“我们本来就是兄弟。”静安腼腆一笑。
“不够，不够。”静宜闹着说。
“不够什么？嗯？”静安问她。
“这么说还不够，你们要握手。”
“好，握手。”静安向我伸出他的手。
握手的力量太神奇了。握手的刹那，一切怨恨烟消云散。
静安手掌的温暖，传进我的心房。
如果妈妈看得见，她一定会微笑。
我们走进屋里。静安看到一桌子散乱的礼品，我抢先说：“我要送一件礼物给静宜，让她选。”
“静宜，我也送你一件。”静安说。
“谢谢哥哥，今天真的是‘妹妹节’。”
静安转头看我，神色严肃：“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陷害你的。你明天可以跟训导主任说，这些货品都是我的。我愿意负责任。”
“算了。”
“不能这样就算了，你是不是被记了大过？”
“没有。”
“你被打了？李老师不可能不处罚你。”
“老师说，以后不能在学校贩卖东西。这些货品你必须退回去。你不能继续做生意了。”
“没问题。我本来就不打算继续做下去。我惹的麻烦还不够吗？你说，他们怎样处罚你？明天我自己去见李老师，向他解释清楚。我不会让你背黑锅的。”
“不用了。老师没有处罚我。”
“你怎么解释的？你跟李老师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说。”
“不可能！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是黄老师救了我，她代我向李老师解释，并且向李老师保证我不会再贩卖东西，李老师才放过我的。”
“黄老师为什么要救你？”
“我不知道。我想，是妈妈在保佑我。”
“不管怎样，十月，谢谢你！”
我听见静安跟我道谢，故意再问一次：“你说什么？”
静安郑重向我道谢：“十月，谢谢你！”
妈妈给我的一项习题，就是要静安真诚向我道谢。我做到了。我心底在问：妈妈，你听见了吗？
妈妈还是妈妈
今天我们没有心情上课，假期的情绪已经涌过来——明天开始，学校放假一周。
“十月，我告诉你，昨天经理说，你被录取了，星期一开始上班。”
伤心猴子似笑非笑的样子，一定是在寻我开心。
“今天又不是‘苹果节’。”
我的意思是今天不是愚人节。
“十月，我说真的，没有骗你。你不相信，可以打电话问经理。”他掏出一张柠檬花钢琴咖啡馆的名片。
“为什么经理会改变主意？”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转头看一下芭比娃娃，“也许……我不知道。”
一定是芭比娃娃帮我说了好话。她没有向这边看，还是静静地坐在那边。看着她，我觉得世界开始转变，变得更加美好。
“你星期一应该会去上班吧？”伤心猴子问我。
“你呢？你去补习，是吗？”
“不。我需要钱，必须继续工作。不去补习了。”
“那么，我去代谁的班？”
“你没有代谁的班。因为你申请工作，就让你来上班。如果你不能来，也不要紧。我们并不缺人手。”
回家后，我找静安商量。
“你很想去工作？”
“是的。可是舅母不允许。”
静安问我具体情况。我告诉他补习中心和柠檬花钢琴咖啡馆的事儿。我没有提起妈妈的信，只说我很想去体验工作的生活。
静安沉思了一会儿，给了我一个解决方案。
“这样吧，我去补习，你去工作。我们一起坐摩托车去，一起回来。我跟妈妈说我们都去补习，妈妈不会怀疑的。”
“这样瞒骗舅母，不太好吧？”
“我们又不是去做坏事。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我还是有点怕。”
“好吧，你什么话都不用说，由我来跟妈妈说好了。”
“谢谢你，静安。”
傍晚，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
静安跟舅母提起要跟我一起去补习，舅母听了很高兴，一口答应了。
我们过关了。怕舅母再多问，节外生枝，我们赶快吃饭，准备早点离开餐桌。
舅母看到我们三个孩子能够坐在一起吃饭，胃口特别好，话也特别多，希望我们留下来多坐一会儿，于是不断替我们夹菜，叫我们添饭。
我们只好继续吃，吃了很多，肚子胀得难受。
这个晚上，我心情开朗多了。假期到了，功课压力减少，我感到轻松多了。和静安握手言和后，埋在心中多年的心结也解开了。妈妈给我的两个习题，解决了一个，另一个关于工作的，也已经有了眉目。再过一个星期，我就可以赚取一百元。另一件开心的事，就是芭比娃娃能帮我说话。
我拿出爸爸妈妈的歌词曲谱，哼哼唱唱。
舅舅没有敲门，推门闯进我的房间。
“舅舅，今晚这么早回来了？”
“今晚没有喝酒。”
“舅舅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把话说清楚。那天晚上你问我问题，我当时喝醉了，信口开河，也不知说了什么。今晚想起这件事，怕你胡思乱想，就不敢喝酒，特地回来跟你说清楚。”
“舅舅，我没有胡思乱想。妈妈常常说，过去的事，让它过去，我们不必再提起。所以，你没有说，也不要紧。”
“不能不说。那天你提出问题，我给了你答案。但答案是错的。不说清楚，就会永远错下去。你先告诉我，那天你问了我什么问题？”
“那天我看了一封以前你写给妈妈的信，觉得奇怪，才提出问题。”
“我写过信给你妈妈？我都忘了。你拿来给我看看。”
我从妈妈的柜子里拿出信来，舅舅紧盯着柜子里的东西。
舅舅把自己写的信读完，坐在墙角，似乎很苦恼，五官皱成了一团。
也许，他想起以前的事，感慨万千。
想了很久，他才对我说：“你一定是看了这一句不明白，是吗？”
舅舅指着信里的一句：“你们离开后，惠娟知道我把孩子抱给你，非常生气。”
“是的，我不明白，你抱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我？为什么舅母会很生气？”
“好，我现在告诉你，我没有骗你，那个孩子不是你。”
“不是我，又是谁？”
“我没有骗你，谁也不是，是一个黑色的泥娃娃。”
“为什么你把泥娃娃抱给我妈妈，舅母会生气？”
“是这样的，在你出生之前，我们虽然有了静安，但还想要一个孩子。你妈妈四十多岁没有孩子，也想要孩子。那一年年底，大山脚的观音堂演潮州大戏。在潮州大戏演出前，先演一出开台吉祥戏，叫做《报三元》。《报三元》演的是吕蒙正考中状元与发妻团圆和生孩子的事。生下来的孩子，就是那个泥娃娃。观众只要抢到泥娃娃，去观音堂烧香，就能够祈求到孩子。我没有骗你，非常灵验，百发百中。”
“你就去抢那个泥娃娃？”
“对了。我跟你说，不是人人都能抢到泥娃娃。我认识观音堂的人，才有这个机会。演《报三元》的时候，很多观众都挤到台前，伸出双手，要抢泥娃娃。‘吕蒙正’认得我，特地把泥娃娃交给我。”
“你把泥娃娃交给妈妈，让妈妈抱它去烧香，对吗？”
“对了，对了。后来，你妈妈就生下了你。我说真的，没有骗你。你舅母发现这回事儿后，怪我没有抱着泥娃娃去烧香，非常生气。她离家出走，回娘家去。”
“舅母的心胸不会这么狭窄吧？”
“我没有骗你。你舅母就是心胸狭窄。她是个醋坛子，每次我和女人说话，她都会妒忌。”
我觉得舅舅夸大其词。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舅母啊，很爱吃醋。我只要看别的女人一眼，她就会大发雷霆。”
我们忽然听见楼梯上有人咳嗽。
“咳咳。”
是舅母的声音。
舅舅不敢接下去说了。他轻声说：“我跟你说多了，你舅母会不高兴。我要出去了，你也该睡了。我替你关灯。”
舅舅替我关灯和关门。
我睡不着，想着舅舅说的话。我相信他吗？我该相信他。他提供了一个圆满的解释，解开我另一个心结：我不是“抱”来的，我是妈妈亲生的。妈妈还是妈妈！
意大利面和猫
我战战兢兢地去柠檬花钢琴咖啡馆报到，见到伤心猴子和那个小眼睛。伤心猴子介绍小眼睛给我认识。小眼睛叫布什。布什是个讨厌鬼。
我问伤心猴子我应该做什么。
“你先去见Chocolate(巧克力)。”
“谁是巧克力？”
“我们的经理。”
巧克力看见我来了，对我还算客气。
他说：“欢迎你！不过，你要记住，我们这里没有卖pisang和laksa。你要跟他们好好学习。”
他把“他们”介绍给我认识。“他们”是kevin（伤心猴子)、Bush（布什）和Mona Lisa（蒙娜丽莎）。
蒙娜丽莎是混血儿，额头高高，眼睛大大，鼻子尖尖，嘴巴翘翘，很好看。
巧克力把围裙和帽子交给我。我们都得围上柠檬黄的围裙，戴上柠檬黄的帽子。
伤心猴子叫我拜蒙娜丽莎为师，向她学习发音。我很乐意跟这样漂亮的人学习。她把菜单念一遍给我听，我跟着念一遍。
我念到Cappuccino(卡布其诺）时，蒙娜丽莎大笑，拍我的大腿说：“是Cappuccino，不是Kampung Cina。”
巧克力听了也大笑。然后，他正儿八经地对我说：“我们是请你来做工的，不是贴钱给你来这儿补习语言的。我看，点菜的工作你先别做，做其他的。”
我有点儿尴尬，点头称是。
伤心猴子过来替我解围：“我安排他去送餐和收拾桌子好了。”
他带我走时悄悄告诉我：“巧克力是小股东的儿子，得罪不得。”
“咖啡馆有多少个股东？”
“两个。小股东是巧克力的爸爸。我只见过他一次。大股东每个星期都会来。对了，忘了提醒你。你看，钢琴旁边那张椅子，你千万不要去坐，那是大股东的专用椅子。还有啊，这架钢琴价值不菲，不可以随便动。”
“Welcome.”蒙娜丽莎的声音很清脆。
顾客来了。
“玛丽老师？”
“有什么奇怪？她常来吃意大利面。”
阿伯跟在玛丽老师后面进来。
“她后面那个是……”
“她的先生。他是Doctor。”
Doctor？那个被我溅了一脸污水的阿伯，我还以为是算命佬，想不到竟是医生，竟是玛丽老师的先生。
我躲在伤心猴子的后面。
“躲什么？你来这里，是要做工的。等一下，两盘意大利面由你端过去。”
玛丽老师在靠窗的位子准备坐下。他的先生真有绅士风度，替她拉开椅子。
他们果然点了两盘意大利面，还有两杯柠檬茶，一冷一热。
柠檬茶泡好后，伤心猴子叫我拿去。我一手拿一个杯子，要走过去。伤心猴子阻挡我，他拿一个托盘给我。
“一定要用托盘。这样比较安全，也比较有礼貌。”
我捧着托盘走时，伤心猴子还嘱咐我：“慢慢走，小心地上高低不平。”
虽然他们坐在不远处，但地上有高有低，中间又有栏杆和屏风，再加上桌椅的阻挡，我像在走迷宫。
“Teacher.(老师)”
“Oh，October，You work here？(哦，十月，你在这儿工作？)”
“Ya.(是的)”我把热柠檬茶放在玛丽老师面前。
“医生。”我把冷柠檬茶放在她先生的面前。
“是你？我不是医生。”阿伯回答我。
“他们说你是Doctor。”
“我是一个博士，博士也是Doctor。”
“对不起，博士。”
“你上次，是用什么东西把我画成了大花脸？”
“是自行车链条的油脂，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才没怪你。”
“You know him?(你认识他？)”
“Met him once.(遇到过他一次。)”
博士拉起我的手掌给玛丽老师看。“See?(看到没？)”
“So what？(什么？)”玛丽老师无意欣赏。
“博士，我的手掌怎么啦？”
“你的掌纹很奇特，很罕见，很难得。”
“你会算命？”
博士含笑点头。
我猜得没错，他是一个算命佬，也许是一个命理博士。
我走开后，听见玛丽老师告诉博士，说我妈妈刚去世不久。
蒙娜丽莎拦住我，叫我回头看。
博士和玛丽老师在交换饮料，博士喝热的，玛丽老师喝冷的。我放错地方了。
蒙娜丽莎小声地说：“以后先弄清楚，哪一杯是谁的，再放在他们前面。”
小眼睛布什用藐视的眼光看我一眼，摇了摇头。
我感到惭愧，这么简单的工作我都做不好。
接着，伤心猴子叫我端两盘意大利面过去。
这次，我不会弄错了，因为两盘面都一样。
我捧起托盘，好重！重的是那两个大瓷盘。
我把托盘放在桌上，把一盘面端给玛丽老师。
“Teacher，this is yours.(老师，这是你的。)”
“Thank you.(谢谢。)”
我做得很好，英文也说得很准。
我端起另外一个瓷盘。
有一只猫跳上窗口，贴在窗上，虎视眈眈地看我，张牙舞爪的。
我尖叫一声，浑身发抖。我把瓷盘拿歪了，热腾腾的意大利面滑落下来，倒在博士腿上。
博士大叫，起身后退。意大利面泼在地上，一摊血红。
巧克力听见叫声，奔跑过来。
巧克力向博士道歉，对我破口大骂：“你是来捣乱的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到外面有猫，我怕猫。”
“你笨得不能再笨了，连猫也怕！你看，窗是关着的，猫在玻璃外面，根本进不来。你怕什么？这么一个大男人，你怕什么？”
“我怕猫。我从小就怕猫。”
“猫会吃掉你？你是老鼠？”
“我不是老鼠，可是，我也怕猫。我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不适合在这里工作，这里常有猫出现。你可以回去了，我们这里不需要你。
巧克力转身对博士说：“博士，你被烫伤了吗？要去看医生吗？我叫他赔你医药费好了。”
博士说：“我没事。我想跟你私下谈谈，好吗？”
“好，到经理室来吧。”巧克力带着博士离开。
巧克力走前对我说：“回头再来跟你算账！”
玛丽老师摇头叹息。
“Sorry，teacher.(对不起，老师。)”
“Why are you so clumsy？(你怎么这么笨拙呢？)”
伤心猴子拿了簸箕、水桶和拖把过来，收拾残局。
蒙娜丽莎请玛丽老师移到另一张桌子去。
我想帮玛丽老师把意大利面端过去，伤心猴子连忙阻止我。
“十月，我自己来吧。”
连伤心猴子也对我没有信心了。
我脱下帽子和围裙。
伤心猴子说：“对不起，十月，我帮不上忙。”
我拍拍伤心猴子的肩膀。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是我拖累了你。”
博士他们回来时，巧克力指着我骂：“为什么你不戴帽子，不围上围裙？”
“你不是叫我走吗？”
“这次原谅你，下次绝对不放过你。快，戴帽子，围围裙，继续工作。”
我问巧克力：“我要赔多少钱？”
巧克力说：“这次博士宽宏大量，不追究，不要你赔，算你走运。下次再有这种情形发生，你肯定逃不掉。”
我向博士道谢。
博士问我：“你是故意的吗？”
“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我没有怪你。不过，下次要小心一点。”
“谢谢博士！”
我的眼泪在飞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但是，坏的开始，不一定是失败的一半。我来咖啡馆工作有一个糟糕的开始，但接下来的工作还相当顺利，难不倒我。
咖啡馆最忙的时候在七八点之间。这时，我们的钢琴会响起。蒙娜丽莎告诉我，来演奏钢琴的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有时候，音乐学院的院长也会来客串演奏。
音乐学院的学生很了不起，前天来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生，却能奏出Richard Clayderman(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我不知道歌曲名字，只是很喜欢。
昨天来了一个印度男孩，胖嘟嘟的，目光呆滞，样子笨拙粗鲁，连走路都会撞到桌椅。跟他说话，他反应迟钝，英语比我还差劲。可是，他坐在钢琴前的凳子上，闭起眼睛，手指便如狂奔的马蹄。音符蹿上落下，牵动每一个人的情绪，我们的喜怒哀乐都被他操控。他仿佛是我们心灵的导演，整个咖啡馆都变成他的剧场。
今天傍晚之前，咖啡馆里的客人不多，只有小猫两三只。六点过后，客似云来，一下子就坐满了。我们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注意谁进来弹钢琴。
钢琴如雨滴般响起，清脆悦耳。这不是欢快的曲子，节奏缓慢轻盈，一点一点如甘露般滴在我的心上。我的心灵像从枯枝里吐出来的幼芽，吸进清新的空气，迎接温煦的阳光，跟随柔和的春风起舞。
琴声没有华丽的修饰，没有夸张的转折，没有剧烈的起伏，似乎平平淡淡，却能一寸一寸地深入我心，轻轻抚摸我的伤口。
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感人的音乐。我转头望去，看见白色的钢琴，看不见演奏者的面孔。我猜想，能奏得这么好的，一定是音乐学院的院长。
走过蒙娜丽莎的身旁，我问她：“好听吗？”
“什么？”蒙娜丽莎做出一个鸭子嘴巴，“你说琴声？听了要睡觉。”
原来蒙娜丽莎和我不一样，我喜欢的，她不喜欢。
钢琴曲一首又一首，每首我都喜欢。在这样优美的钢琴音乐声中工作，我如沐春风，好像在花园里奔走的蜜蜂。我很专注于我的工作，小心看顾托盘里的汤水、饮品，小心地上的高低起伏。
等我稍稍松一口气，有时间绕过去看一看钢琴演奏者的庐山真面目时，我才知道演奏者其实很年轻，个子不大，一头长发，一袭白裙。等我看清她的脸，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她是芭比娃娃！
上苍太偏心了，把好的东西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美貌、聪颖、才华，她全都有了。
我没有怪上苍。我感谢上苍，让我见到这么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我希望她幸福快乐。
八点一刻，钢琴音乐静止了。芭比娃娃把钢琴盖上，站了起来，坐到餐桌旁。
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
“嗨，芭……”
她杏眼圆睁，瞪着我。
我掩嘴不敢讲出她的绰号。
“谢谢你。”我说。
“有什么好谢的。”她淡淡地回应，眼睛半合，没正眼看我。
我有很多事情要谢谢她。谢谢她帮我说好话，让我来这里工作；谢谢她弹奏美妙的音乐，让我得到心灵上的滋润。可是，她的冷淡，叫我无从开口。
巧克力走过来，问她：“Michelle，你今天要吃什么？”
“跟上个星期一样。”芭比娃娃看见巧克力，笑逐颜开。“记得吗？我上个星期吃的什么？”
“上个星期啊？我想一想……”巧克力做出一脸苦恼的样子。
芭比娃娃撒娇说：“嗯？这么快就忘了？”
我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看他们眉来眼去，只能做一个失意的旁观者。
巧克力发现我这个电灯泡，吊起眼珠子。
“October，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没事干了吗？你去厨房帮我要海鲜、意大利面和玫瑰花茶。记住说是Michelle要的，大虾要去壳，还有，加一只软壳螃蟹。快去！Michelle，我说得对吗？”
“错了，你记错了。上个星期没有软壳螃蟹。不过，你错得漂亮。你太棒了！总是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听了，毛骨悚然，快步走开。我从没听过她跟男生说这样的话。上苍太偏心了，为什么让她对巧克力这么好？
我的心好像一团泡菜，浸泡在一桶酸醋里面，酸得我的心里阵阵抽痛。
我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只是有一点儿喜欢芭比娃娃。可是，芭比娃娃好像很喜欢巧克力，想起来真难受。
我避免再走到那个角落去，不想再听到令我难受的话。
海鲜、意大利面和玫瑰花茶准备好了，厨房的小窗口“叮”地响了一声，我走过去端菜。
还没走到芭比娃娃的餐桌，我就听见她对巧克力说：“今晚你来我家嘛，好不好？来啦，好吗？”
记得我想去芭比娃娃的家时，她拒绝了我，还说她不会让任何男生到她家去，现在她却央求巧克力去她家。
女孩子是这样的吗？喜欢你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不喜欢你的时候，什么都不可以。
要是我能够闭起耳朵，我会把耳朵闭起来。可是我不能够，没有办法，只能头低低地端着托盘走过去。
他们就是要讲话折磨我。
“今晚？不能够哦。我有工作要做。”
“来一下子嘛，半小时也好，包你有收获，不会白跑一趟。”
“今晚真的不得空。”
“可是，人家会很想念你哦。”
“好啦，我尽量过去一下……October,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站在那里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就是贱。明明知道听了那些话会很难受，却还要站在一旁听。我就是要这样折磨自己。
我知道为什么了，我要磨掉我对芭比娃娃的那点儿喜欢。如果我完全不喜欢她，我心里就不会难受了。
晚上，我坐静安的摩托车回家。
我想起这个时候，巧克力正在芭比娃娃的家，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凉风吹拂在我的脸上，把我的眼泪左右拨开。妈妈是凉风，抹着我的眼泪。
下期预告：与静安和好、成功得到工作，十月的生活似乎终于变得顺利起来。可平静的生活总是潜藏变数，比如舅舅未说完的话，比如让十月突然感到忧伤的芭比娃娃……下期连载中，十月的生活将面临全新考验，他扑朔迷离的身世亦呼之欲出。敬请关注下期连载。
（文章节选自连续十七周位居《亚洲周刊》畅销书排行榜榜首的许友彬温情悬疑作品《十月》，青岛出版社出版，定价23.50元。）
十月去咖啡馆面试服务生，在路上与一个阿伯发生了一段并不愉快的邂逅，又由于英文不过关而在面试过程中闹了不少笑话。更糟糕的是，静安突然提出要与十月一起做精品代理，并将装有商品的纸箱寄放在十月处。纸箱被学长团发现，以“不能在学校私自贩卖东西”为由将十月带到训导处。幸好有黄老师相助，十月才顺利避过严惩……
祸兮福所倚
放学后，我背起书包，抱着纸箱，离开班上。
我紧绷着脸，什么话都没说，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人都不想看，除了看芭比娃娃一眼。那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习以为常，走过她身旁自自然然会望一望。
芭比娃娃投给我一个同情的眼光。
走出学校，钻进舅舅的老爷车。
舅舅坐在树下抽烟。
静安走出校门时，舅舅才回到车里来。
静安坐在前座。他回头看我，苦笑一下，嘴唇掀动，要说什么，又没说。
我想告诉他，以后不可以再卖精品了，却不知怎样开口。
两个人长时间没有交谈，要开口说话，都很费力。
静安冒出一句：“回家再跟你说。”
也好，回家再谈吧。吃饱后，心平气和，比较容易说话。我饿着肚子时，脾气比较不好。
“什么？”舅舅以为静安跟他说话。
“没什么。”
“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做男人，不要婆婆妈妈，十月又不是外人。”
“我都说没什么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没有工作做，我天天喝酒，令你很丢脸，是吗？”
“我没有这么想。”
“你不用否认。你是我的儿子，你想什么，我哪会不知道？要讲就讲。”
“我不想跟你说话。”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说话。我不配做你的父亲，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要我离开这个家，你们母子才高兴，是吗？”
“你不要吵了，好吗？”静安忍不住叫喊着。
“你跟我大声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养你到这么大，你……”
舅舅气得涨红了脸。我并不同情他。我觉得，他只是找一件事情来发脾气。
回到家门前，舅母的车还在。平时，舅母在这个时候已经出门去了。
舅舅看到舅母的车，不想进屋子里，于是把车停在外面，叫我们自己走进去。
舅母正在等静安。
“静安，走，我们走。”
“去哪里？”
“你跟我走就是了。”舅母神秘一笑。
静安脱去校服，套上一件T恤，跟舅母出去。
静宜在吃午饭，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盛了饭，在静宜对面坐下。
“静安去哪里？”
这个问题使静宜流下眼泪。
“不知道啦。妈妈偏心的。”
“因为她不带你去？”
“她说要买礼物送给哥哥。”
“今天是什么日子？”
“就是。今天又不是哥哥的生日，又不是母亲节。”
“母亲节是儿子送礼物，不是妈妈送礼物。”
“今天又不是儿子节。”
“没听说过有儿子节。”
“有父亲节、母亲节，为什么没有儿子节？”
“也许有太多节日了。”
“不公平。应该要有女儿节。”
“对你妈妈来说，天天都是女儿节。”
“不是。妈妈只买礼物给儿子。”
静宜又要哭了。
“妈妈说，她买礼物给哥哥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要哥哥跟你和好。”
我没想到舅母竟是为了我。
“哥哥跟你处不好，所以有礼物。我跟你太好，所以没礼物。”
“那么，我送你礼物，好吗？”
“送我什么礼物？”
“静安卖的精品，你选一样，我送给你。”
“乐哥哥，你真好。可是，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因为今天是‘妹妹节’。”
“可是，现在哥哥又不在，我怎样选礼物？”
我把纸箱打开，让静宜选。静宜很高兴，一样一样拿出来慢慢欣赏。
优皮士在门口吠起来，带着欢乐的节奏。
接着，传来的是擂鼓般的摩托车声。
摩托车喇叭声在门口响起。
我和静宜奔出门口看，静安骑着摩托车回来，英姿飒爽。
“啊！”静宜惊呼。
“妈妈送给我的礼物。”静安对我们笑，笑容灿烂。
静安得到的不只是礼物。他的笑容显示出，他还得到了妈妈的爱。舅母是他的妈妈。我并没有抢走他的妈妈。
“那么，你跟乐哥哥好了？”
“我们本来就是兄弟。”静安腼腆一笑。
“不够，不够。”静宜闹着说。
“不够什么？嗯？”静安问她。
“这么说还不够，你们要握手。”
“好，握手。”静安向我伸出他的手。
握手的力量太神奇了。握手的刹那，一切怨恨烟消云散。
静安手掌的温暖，传进我的心房。
如果妈妈看得见，她一定会微笑。
我们走进屋里。静安看到一桌子散乱的礼品，我抢先说：“我要送一件礼物给静宜，让她选。”
“静宜，我也送你一件。”静安说。
“谢谢哥哥，今天真的是‘妹妹节’。”
静安转头看我，神色严肃：“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陷害你的。你明天可以跟训导主任说，这些货品都是我的。我愿意负责任。”
“算了。”
“不能这样就算了，你是不是被记了大过？”
“没有。”
“你被打了？李老师不可能不处罚你。”
“老师说，以后不能在学校贩卖东西。这些货品你必须退回去。你不能继续做生意了。”
“没问题。我本来就不打算继续做下去。我惹的麻烦还不够吗？你说，他们怎样处罚你？明天我自己去见李老师，向他解释清楚。我不会让你背黑锅的。”
“不用了。老师没有处罚我。”
“你怎么解释的？你跟李老师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说。”
“不可能！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是黄老师救了我，她代我向李老师解释，并且向李老师保证我不会再贩卖东西，李老师才放过我的。”
“黄老师为什么要救你？”
“我不知道。我想，是妈妈在保佑我。”
“不管怎样，十月，谢谢你！”
我听见静安跟我道谢，故意再问一次：“你说什么？”
静安郑重向我道谢：“十月，谢谢你！”
妈妈给我的一项习题，就是要静安真诚向我道谢。我做到了。我心底在问：妈妈，你听见了吗？
妈妈还是妈妈
今天我们没有心情上课，假期的情绪已经涌过来——明天开始，学校放假一周。
“十月，我告诉你，昨天经理说，你被录取了，星期一开始上班。”
伤心猴子似笑非笑的样子，一定是在寻我开心。
“今天又不是‘苹果节’。”
我的意思是今天不是愚人节。
“十月，我说真的，没有骗你。你不相信，可以打电话问经理。”他掏出一张柠檬花钢琴咖啡馆的名片。
“为什么经理会改变主意？”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转头看一下芭比娃娃，“也许……我不知道。”
一定是芭比娃娃帮我说了好话。她没有向这边看，还是静静地坐在那边。看着她，我觉得世界开始转变，变得更加美好。
“你星期一应该会去上班吧？”伤心猴子问我。
“你呢？你去补习，是吗？”
“不。我需要钱，必须继续工作。不去补习了。”
“那么，我去代谁的班？”
“你没有代谁的班。因为你申请工作，就让你来上班。如果你不能来，也不要紧。我们并不缺人手。”
回家后，我找静安商量。
“你很想去工作？”
“是的。可是舅母不允许。”
静安问我具体情况。我告诉他补习中心和柠檬花钢琴咖啡馆的事儿。我没有提起妈妈的信，只说我很想去体验工作的生活。
静安沉思了一会儿，给了我一个解决方案。
“这样吧，我去补习，你去工作。我们一起坐摩托车去，一起回来。我跟妈妈说我们都去补习，妈妈不会怀疑的。”
“这样瞒骗舅母，不太好吧？”
“我们又不是去做坏事。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我还是有点怕。”
“好吧，你什么话都不用说，由我来跟妈妈说好了。”
“谢谢你，静安。”
傍晚，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
静安跟舅母提起要跟我一起去补习，舅母听了很高兴，一口答应了。
我们过关了。怕舅母再多问，节外生枝，我们赶快吃饭，准备早点离开餐桌。
舅母看到我们三个孩子能够坐在一起吃饭，胃口特别好，话也特别多，希望我们留下来多坐一会儿，于是不断替我们夹菜，叫我们添饭。
我们只好继续吃，吃了很多，肚子胀得难受。
这个晚上，我心情开朗多了。假期到了，功课压力减少，我感到轻松多了。和静安握手言和后，埋在心中多年的心结也解开了。妈妈给我的两个习题，解决了一个，另一个关于工作的，也已经有了眉目。再过一个星期，我就可以赚取一百元。另一件开心的事，就是芭比娃娃能帮我说话。
我拿出爸爸妈妈的歌词曲谱，哼哼唱唱。
舅舅没有敲门，推门闯进我的房间。
“舅舅，今晚这么早回来了？”
“今晚没有喝酒。”
“舅舅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把话说清楚。那天晚上你问我问题，我当时喝醉了，信口开河，也不知说了什么。今晚想起这件事，怕你胡思乱想，就不敢喝酒，特地回来跟你说清楚。”
“舅舅，我没有胡思乱想。妈妈常常说，过去的事，让它过去，我们不必再提起。所以，你没有说，也不要紧。”
“不能不说。那天你提出问题，我给了你答案。但答案是错的。不说清楚，就会永远错下去。你先告诉我，那天你问了我什么问题？”
“那天我看了一封以前你写给妈妈的信，觉得奇怪，才提出问题。”
“我写过信给你妈妈？我都忘了。你拿来给我看看。”
我从妈妈的柜子里拿出信来，舅舅紧盯着柜子里的东西。
舅舅把自己写的信读完，坐在墙角，似乎很苦恼，五官皱成了一团。
也许，他想起以前的事，感慨万千。
想了很久，他才对我说：“你一定是看了这一句不明白，是吗？”
舅舅指着信里的一句：“你们离开后，惠娟知道我把孩子抱给你，非常生气。”
“是的，我不明白，你抱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我？为什么舅母会很生气？”
“好，我现在告诉你，我没有骗你，那个孩子不是你。”
“不是我，又是谁？”
“我没有骗你，谁也不是，是一个黑色的泥娃娃。”
“为什么你把泥娃娃抱给我妈妈，舅母会生气？”
“是这样的，在你出生之前，我们虽然有了静安，但还想要一个孩子。你妈妈四十多岁没有孩子，也想要孩子。那一年年底，大山脚的观音堂演潮州大戏。在潮州大戏演出前，先演一出开台吉祥戏，叫做《报三元》。《报三元》演的是吕蒙正考中状元与发妻团圆和生孩子的事。生下来的孩子，就是那个泥娃娃。观众只要抢到泥娃娃，去观音堂烧香，就能够祈求到孩子。我没有骗你，非常灵验，百发百中。”
“你就去抢那个泥娃娃？”
“对了。我跟你说，不是人人都能抢到泥娃娃。我认识观音堂的人，才有这个机会。演《报三元》的时候，很多观众都挤到台前，伸出双手，要抢泥娃娃。‘吕蒙正’认得我，特地把泥娃娃交给我。”
“你把泥娃娃交给妈妈，让妈妈抱它去烧香，对吗？”
“对了，对了。后来，你妈妈就生下了你。我说真的，没有骗你。你舅母发现这回事儿后，怪我没有抱着泥娃娃去烧香，非常生气。她离家出走，回娘家去。”
“舅母的心胸不会这么狭窄吧？”
“我没有骗你。你舅母就是心胸狭窄。她是个醋坛子，每次我和女人说话，她都会妒忌。”
我觉得舅舅夸大其词。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舅母啊，很爱吃醋。我只要看别的女人一眼，她就会大发雷霆。”
我们忽然听见楼梯上有人咳嗽。
“咳咳。”
是舅母的声音。
舅舅不敢接下去说了。他轻声说：“我跟你说多了，你舅母会不高兴。我要出去了，你也该睡了。我替你关灯。”
舅舅替我关灯和关门。
我睡不着，想着舅舅说的话。我相信他吗？我该相信他。他提供了一个圆满的解释，解开我另一个心结：我不是“抱”来的，我是妈妈亲生的。妈妈还是妈妈！
意大利面和猫
我战战兢兢地去柠檬花钢琴咖啡馆报到，见到伤心猴子和那个小眼睛。伤心猴子介绍小眼睛给我认识。小眼睛叫布什。布什是个讨厌鬼。
我问伤心猴子我应该做什么。
“你先去见Chocolate(巧克力)。”
“谁是巧克力？”
“我们的经理。”
巧克力看见我来了，对我还算客气。
他说：“欢迎你！不过，你要记住，我们这里没有卖pisang和laksa。你要跟他们好好学习。”
他把“他们”介绍给我认识。“他们”是kevin（伤心猴子)、Bush（布什）和Mona Lisa（蒙娜丽莎）。
蒙娜丽莎是混血儿，额头高高，眼睛大大，鼻子尖尖，嘴巴翘翘，很好看。
巧克力把围裙和帽子交给我。我们都得围上柠檬黄的围裙，戴上柠檬黄的帽子。
伤心猴子叫我拜蒙娜丽莎为师，向她学习发音。我很乐意跟这样漂亮的人学习。她把菜单念一遍给我听，我跟着念一遍。
我念到Cappuccino(卡布其诺）时，蒙娜丽莎大笑，拍我的大腿说：“是Cappuccino，不是Kampung Cina。”
巧克力听了也大笑。然后，他正儿八经地对我说：“我们是请你来做工的，不是贴钱给你来这儿补习语言的。我看，点菜的工作你先别做，做其他的。”
我有点儿尴尬，点头称是。
伤心猴子过来替我解围：“我安排他去送餐和收拾桌子好了。”
他带我走时悄悄告诉我：“巧克力是小股东的儿子，得罪不得。”
“咖啡馆有多少个股东？”
“两个。小股东是巧克力的爸爸。我只见过他一次。大股东每个星期都会来。对了，忘了提醒你。你看，钢琴旁边那张椅子，你千万不要去坐，那是大股东的专用椅子。还有啊，这架钢琴价值不菲，不可以随便动。”
“Welcome.”蒙娜丽莎的声音很清脆。
顾客来了。
“玛丽老师？”
“有什么奇怪？她常来吃意大利面。”
阿伯跟在玛丽老师后面进来。
“她后面那个是……”
“她的先生。他是Doctor。”
Doctor？那个被我溅了一脸污水的阿伯，我还以为是算命佬，想不到竟是医生，竟是玛丽老师的先生。
我躲在伤心猴子的后面。
“躲什么？你来这里，是要做工的。等一下，两盘意大利面由你端过去。”
玛丽老师在靠窗的位子准备坐下。他的先生真有绅士风度，替她拉开椅子。
他们果然点了两盘意大利面，还有两杯柠檬茶，一冷一热。
柠檬茶泡好后，伤心猴子叫我拿去。我一手拿一个杯子，要走过去。伤心猴子阻挡我，他拿一个托盘给我。
“一定要用托盘。这样比较安全，也比较有礼貌。”
我捧着托盘走时，伤心猴子还嘱咐我：“慢慢走，小心地上高低不平。”
虽然他们坐在不远处，但地上有高有低，中间又有栏杆和屏风，再加上桌椅的阻挡，我像在走迷宫。
“Teacher.(老师)”
“Oh，October，You work here？(哦，十月，你在这儿工作？)”
“Ya.(是的)”我把热柠檬茶放在玛丽老师面前。
“医生。”我把冷柠檬茶放在她先生的面前。
“是你？我不是医生。”阿伯回答我。
“他们说你是Doctor。”
“我是一个博士，博士也是Doctor。”
“对不起，博士。”
“你上次，是用什么东西把我画成了大花脸？”
“是自行车链条的油脂，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才没怪你。”
“You know him?(你认识他？)”
“Met him once.(遇到过他一次。)”
博士拉起我的手掌给玛丽老师看。“See?(看到没？)”
“So what？(什么？)”玛丽老师无意欣赏。
“博士，我的手掌怎么啦？”
“你的掌纹很奇特，很罕见，很难得。”
“你会算命？”
博士含笑点头。
我猜得没错，他是一个算命佬，也许是一个命理博士。
我走开后，听见玛丽老师告诉博士，说我妈妈刚去世不久。
蒙娜丽莎拦住我，叫我回头看。
博士和玛丽老师在交换饮料，博士喝热的，玛丽老师喝冷的。我放错地方了。
蒙娜丽莎小声地说：“以后先弄清楚，哪一杯是谁的，再放在他们前面。”
小眼睛布什用藐视的眼光看我一眼，摇了摇头。
我感到惭愧，这么简单的工作我都做不好。
接着，伤心猴子叫我端两盘意大利面过去。
这次，我不会弄错了，因为两盘面都一样。
我捧起托盘，好重！重的是那两个大瓷盘。
我把托盘放在桌上，把一盘面端给玛丽老师。
“Teacher，this is yours.(老师，这是你的。)”
“Thank you.(谢谢。)”
我做得很好，英文也说得很准。
我端起另外一个瓷盘。
有一只猫跳上窗口，贴在窗上，虎视眈眈地看我，张牙舞爪的。
我尖叫一声，浑身发抖。我把瓷盘拿歪了，热腾腾的意大利面滑落下来，倒在博士腿上。
博士大叫，起身后退。意大利面泼在地上，一摊血红。
巧克力听见叫声，奔跑过来。
巧克力向博士道歉，对我破口大骂：“你是来捣乱的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到外面有猫，我怕猫。”
“你笨得不能再笨了，连猫也怕！你看，窗是关着的，猫在玻璃外面，根本进不来。你怕什么？这么一个大男人，你怕什么？”
“我怕猫。我从小就怕猫。”
“猫会吃掉你？你是老鼠？”
“我不是老鼠，可是，我也怕猫。我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不适合在这里工作，这里常有猫出现。你可以回去了，我们这里不需要你。
巧克力转身对博士说：“博士，你被烫伤了吗？要去看医生吗？我叫他赔你医药费好了。”
博士说：“我没事。我想跟你私下谈谈，好吗？”
“好，到经理室来吧。”巧克力带着博士离开。
巧克力走前对我说：“回头再来跟你算账！”
玛丽老师摇头叹息。
“Sorry，teacher.(对不起，老师。)”
“Why are you so clumsy？(你怎么这么笨拙呢？)”
伤心猴子拿了簸箕、水桶和拖把过来，收拾残局。
蒙娜丽莎请玛丽老师移到另一张桌子去。
我想帮玛丽老师把意大利面端过去，伤心猴子连忙阻止我。
“十月，我自己来吧。”
连伤心猴子也对我没有信心了。
我脱下帽子和围裙。
伤心猴子说：“对不起，十月，我帮不上忙。”
我拍拍伤心猴子的肩膀。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是我拖累了你。”
博士他们回来时，巧克力指着我骂：“为什么你不戴帽子，不围上围裙？”
“你不是叫我走吗？”
“这次原谅你，下次绝对不放过你。快，戴帽子，围围裙，继续工作。”
我问巧克力：“我要赔多少钱？”
巧克力说：“这次博士宽宏大量，不追究，不要你赔，算你走运。下次再有这种情形发生，你肯定逃不掉。”
我向博士道谢。
博士问我：“你是故意的吗？”
“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我没有怪你。不过，下次要小心一点。”
“谢谢博士！”
我的眼泪在飞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但是，坏的开始，不一定是失败的一半。我来咖啡馆工作有一个糟糕的开始，但接下来的工作还相当顺利，难不倒我。
咖啡馆最忙的时候在七八点之间。这时，我们的钢琴会响起。蒙娜丽莎告诉我，来演奏钢琴的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有时候，音乐学院的院长也会来客串演奏。
音乐学院的学生很了不起，前天来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生，却能奏出Richard Clayderman(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我不知道歌曲名字，只是很喜欢。
昨天来了一个印度男孩，胖嘟嘟的，目光呆滞，样子笨拙粗鲁，连走路都会撞到桌椅。跟他说话，他反应迟钝，英语比我还差劲。可是，他坐在钢琴前的凳子上，闭起眼睛，手指便如狂奔的马蹄。音符蹿上落下，牵动每一个人的情绪，我们的喜怒哀乐都被他操控。他仿佛是我们心灵的导演，整个咖啡馆都变成他的剧场。
今天傍晚之前，咖啡馆里的客人不多，只有小猫两三只。六点过后，客似云来，一下子就坐满了。我们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注意谁进来弹钢琴。
钢琴如雨滴般响起，清脆悦耳。这不是欢快的曲子，节奏缓慢轻盈，一点一点如甘露般滴在我的心上。我的心灵像从枯枝里吐出来的幼芽，吸进清新的空气，迎接温煦的阳光，跟随柔和的春风起舞。
琴声没有华丽的修饰，没有夸张的转折，没有剧烈的起伏，似乎平平淡淡，却能一寸一寸地深入我心，轻轻抚摸我的伤口。
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感人的音乐。我转头望去，看见白色的钢琴，看不见演奏者的面孔。我猜想，能奏得这么好的，一定是音乐学院的院长。
走过蒙娜丽莎的身旁，我问她：“好听吗？”
“什么？”蒙娜丽莎做出一个鸭子嘴巴，“你说琴声？听了要睡觉。”
原来蒙娜丽莎和我不一样，我喜欢的，她不喜欢。
钢琴曲一首又一首，每首我都喜欢。在这样优美的钢琴音乐声中工作，我如沐春风，好像在花园里奔走的蜜蜂。我很专注于我的工作，小心看顾托盘里的汤水、饮品，小心地上的高低起伏。
等我稍稍松一口气，有时间绕过去看一看钢琴演奏者的庐山真面目时，我才知道演奏者其实很年轻，个子不大，一头长发，一袭白裙。等我看清她的脸，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她是芭比娃娃！
上苍太偏心了，把好的东西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美貌、聪颖、才华，她全都有了。
我没有怪上苍。我感谢上苍，让我见到这么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我希望她幸福快乐。
八点一刻，钢琴音乐静止了。芭比娃娃把钢琴盖上，站了起来，坐到餐桌旁。
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
“嗨，芭……”
她杏眼圆睁，瞪着我。
我掩嘴不敢讲出她的绰号。
“谢谢你。”我说。
“有什么好谢的。”她淡淡地回应，眼睛半合，没正眼看我。
我有很多事情要谢谢她。谢谢她帮我说好话，让我来这里工作；谢谢她弹奏美妙的音乐，让我得到心灵上的滋润。可是，她的冷淡，叫我无从开口。
巧克力走过来，问她：“Michelle，你今天要吃什么？”
“跟上个星期一样。”芭比娃娃看见巧克力，笑逐颜开。“记得吗？我上个星期吃的什么？”
“上个星期啊？我想一想……”巧克力做出一脸苦恼的样子。
芭比娃娃撒娇说：“嗯？这么快就忘了？”
我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看他们眉来眼去，只能做一个失意的旁观者。
巧克力发现我这个电灯泡，吊起眼珠子。
“October，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没事干了吗？你去厨房帮我要海鲜、意大利面和玫瑰花茶。记住说是Michelle要的，大虾要去壳，还有，加一只软壳螃蟹。快去！Michelle，我说得对吗？”
“错了，你记错了。上个星期没有软壳螃蟹。不过，你错得漂亮。你太棒了！总是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听了，毛骨悚然，快步走开。我从没听过她跟男生说这样的话。上苍太偏心了，为什么让她对巧克力这么好？
我的心好像一团泡菜，浸泡在一桶酸醋里面，酸得我的心里阵阵抽痛。
我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只是有一点儿喜欢芭比娃娃。可是，芭比娃娃好像很喜欢巧克力，想起来真难受。
我避免再走到那个角落去，不想再听到令我难受的话。
海鲜、意大利面和玫瑰花茶准备好了，厨房的小窗口“叮”地响了一声，我走过去端菜。
还没走到芭比娃娃的餐桌，我就听见她对巧克力说：“今晚你来我家嘛，好不好？来啦，好吗？”
记得我想去芭比娃娃的家时，她拒绝了我，还说她不会让任何男生到她家去，现在她却央求巧克力去她家。
女孩子是这样的吗？喜欢你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不喜欢你的时候，什么都不可以。
要是我能够闭起耳朵，我会把耳朵闭起来。可是我不能够，没有办法，只能头低低地端着托盘走过去。
他们就是要讲话折磨我。
“今晚？不能够哦。我有工作要做。”
“来一下子嘛，半小时也好，包你有收获，不会白跑一趟。”
“今晚真的不得空。”
“可是，人家会很想念你哦。”
“好啦，我尽量过去一下……October,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站在那里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就是贱。明明知道听了那些话会很难受，却还要站在一旁听。我就是要这样折磨自己。
我知道为什么了，我要磨掉我对芭比娃娃的那点儿喜欢。如果我完全不喜欢她，我心里就不会难受了。
晚上，我坐静安的摩托车回家。
我想起这个时候，巧克力正在芭比娃娃的家，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凉风吹拂在我的脸上，把我的眼泪左右拨开。妈妈是凉风，抹着我的眼泪。
下期预告：与静安和好、成功得到工作，十月的生活似乎终于变得顺利起来。可平静的生活总是潜藏变数，比如舅舅未说完的话，比如让十月突然感到忧伤的芭比娃娃……下期连载中，十月的生活将面临全新考验，他扑朔迷离的身世亦呼之欲出。敬请关注下期连载。
（文章节选自连续十七周位居《亚洲周刊》畅销书排行榜榜首的许友彬温情悬疑作品《十月》，青岛出版社出版，定价23.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