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深陷黑金腐败的山西，在2020年遭遇了一场金融地震。
　　2020年6月初，山西省农信联社官网更新了领导班子信息。省联社原党委书记、理事长崔联会，原党委副书记、主任邢亮喜，原党委副书记、副理事长王忠泽均被免职。山西农信联社资产总额1.4万亿元，同时调整一二三把手，让人觉察出不寻常的味道。
　　一个月后，靴子终于落地，崔联会、邢亮喜、王忠泽3人被宣布接受调查。3人落马后不过两日，金融反腐风暴再起。山西省金融监督管理局原局长竟晖、中国银监会山西监管局原局长张安顺，两名在山西金融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接受调查。
　　与此同时，各种消息在当地不胫而走：崔联会的秘书开车冲进汾河;邢亮喜家中藏着上千万美元;从竟晖家里搜出数亿元的现金……
　　在这些官员落马之前，山西某地还爆发了一场挤兑危机。市民们陷入群体恐慌，在银行门口大排长龙，集中提取存款。金融乃国之重器，关系万千百姓。金融腐败比之其它领域的腐败，危害或许更甚。

“田行长”被抓

　　一名山西当地人士介绍，无论省农信社一二三把手同时被查，还是竟晖、张安顺两名正厅级金融高官落马，甚至银行挤兑危机，其实都是余震。“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被推倒，是在2020年四五月间，‘田行长’被抓了。”
　　“田行长”即田文军，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在A股市场，他被视为作风彪悍的晋庄，“德御系”掌门人;在美国华尔街，他是个让分析师看不懂的山西商人;在山西当地，许多人喜欢叫他“田行长”。巅峰时期，田文军投资入股了山西十家地方银行，行长之说由此而来。
　　田文军异常低调，从不接受任何采访。对于他的经历，外界大多如此描述——1973年生，山西晋中人，父母是大学老师。生长在山西，却没做过煤炭生意，早年经营过小贷公司，33岁时，田文军在老家晋中创建了一家农业贸易公司。
　　多名当地人士介绍，田文军创建农业贸易公司时，绝算不得富豪。但此后几年时间，他的公司不断“壮大”，2010年完成赴美上市。
　　为何壮大二字，必须打上引号？就在于企业的发展模式，是很多人看不懂的。一名晋中商人介绍，田文军控制的几家农业公司业绩平平，从没看见他们推出任何畅销产品。另一名金融界人士却说：“我严重怀疑，这些农业公司从头到尾没真正赚过一分钱，公司只是进行资本运作的平台而已。”
　　田文军掌控的德御农业赴美上市成功后，他又接连出手，拿下三家A股上市公司的控制权，同时掌控着德御坊和金粮股份两家在新三板运作的企业。另外，田文军控制的另一家从事融资租赁业务的稳盛金融集团也被送到了纳斯达克。瘦，在中外资本市场的版图上，“德御系”控制了7家上市公司。
　　控制企业自然不是田文军的目标，在完成对这些上市公司的掌控后，露出了凶悍本色。

　　在2016年至2017年间，通过建仓、洗盘、拉升，“德御系”掌控的股票屡创新高，旗下的稳盛金融的股价从10美元拉爆到465美元，涨幅达到惊人的4500%，成了纳斯达克有名的妖股。“德御系”控制的三只A股北讯集团、顾地科技和民盛金科，股价也开启了暴涨走势，最少涨幅也有2倍。
　　凭借这样的“业绩”，“德御系”赚得盆满钵满，田文军成为低调的资本大鳄，百亿级富豪。

收购银行不用掏钱，银行还要倒贴

　　一名金融业内人士介绍，“德御系”的手法并不新鲜，无非就是控制一家上市公司，然后通过炒作拉抬股价，获利后套现走人。之前A股市场上那些声名狼藉的庄家，大多也是这样做。
　　然而，无论坐庄美股，还是玩转A股，都需要天量资金，一开始的本钱从何而来？上述业内人士说：“这是外界质疑田文军最多的地方，憑他那几家小规模的农业公司，根本不可能产生如此多现金。即便有四两拨千斤的财技，还得有四两才行。以田文军的资金实力，半两都没有！”
　　这是一层迷雾，笼罩在“德御系”身上许多年。直到2020年山西金融地震发生，谜底才渐渐浮出水面。

　　2014年，“德御系”在A股市场收购了第一家上市公司齐星铁塔。此前一年，田文军认购晋中银行股份4000万股，并成为这家商业银行董事。此后数年，伴随“德御系”在美股、A股市场的不断征战，田文军在山西收购银行的脚步也不曾停歇。
　　2014年，“德御系”入股盂县农商银行、寿阳农商银行、寿阳农村商业银行、和顺县贵都村镇银行。2015年9月，山西榆次农村商业银行定向募资工作获得监管部门审批通过，“德御系”再次出手，认购5000万股。数年之间，田文军入股的山西银行近10家。
　　据知情人士介绍，“德御系”在股市兴风作浪的钱，正是来自他们所控制的山西多家银行。“田文军在山西收购银行，几乎不花钱，反过来还从银行拿钱走。”他的操作手法大致如此——拿下A银行的股权后，立刻把这些股权抵押给B银行，进行贷款套现。同时，利用已是A银行大股东的身份，从A银行获取更大数额的贷款，要么去股市坐庄，要么接下来再去收购C银行，如此循环。 　　梳理时间线，田文军正是率先拿下晋中银行的股权，打通了资金渠道，接着才在股市上大展拳脚。此后，他控制的上市公司与入股的银行不断增加。
　　简而言之，“德御系”的赚钱方法，就是从山西的银行违规获取资金，再把这些钱拿去股市坐庄。资本如此野蛮生长，将监管置于何地？文章开头提到的那几名落马的金融大佬，或许可以给出答案。
　　据统计，田文军在山西入股的10家银行中，有一半是山西农信系统的。对于银行业负有监管之责的，正是中国银监会山西监管局与山西省金融监督管理局等机构。结果，山西农信系统的一二三把手，中国银监会山西监管局与山西省金融监督管理局的两个一把手，悉数落马。

既行贿，又行骗

　　生于1962年的崔联会，是一名历练完备的财经官员，在山西省财政厅、省国资委工作多年，于2013年调任山西农信联社一把手，被外界看作是田文军在山西金融圈大搞权钱交易的关键人物。
　　一名当地人士介绍，田文军在山西收购股权的头两家银行，第一个是晋中银行，那是田的老家，第二个就是盂县农商银行。农商银行属于农信联社，盂县还是崔联会老家。为了完成此次收购，崔联会曾亲自干预。此后，田文军与山西农信更成为“亲密伙伴”。田文军既连续收购山西农信下属银行的股权，又不断获得山西农信的贷款。
　　田文军从银行贷款来收购银行股权的手法，令许多员工忿忿不平。说银行被人“白嫖”了。不过此时，田文军已做惯了无本生意，收购银行，抵押获取现金，再收购……循环反复，资金连绵不绝。崔联会与他的副手也陷入权钱交易的泥淖，为田文军的所作所为大开方便之门。
　　山西农信联社当时的高管监守自盗，那些监管机构负责人也一同“沦陷”。一名知情人士介绍，由于有人举报，中国银监会山西监管局曾叫停了“德御系”对山西多家银行的收购，还开出行政处罚书。但隔了不久，行政处罚内容做了变更，“德御系”交了100多万元罚款，同时进行所谓“内部整改”，事情便了结。当初许多业内人士大惑不解，不过随着中国银监会山西监管局原局长张安顺落马，外界终于明白，田文军一定在那时想方设法“拿下”了张安顺。
　　当地一名知情人士介绍，田文军大约在2020年四五月间被捕，正是从他那里，获得了山西众多金融高官贪腐的证据。同时，“德御系”已欠下山西金融机构上百亿元的贷款，如何填补这个窟窿成为一道难题。
　　另一名金融业内人士分析，田文军对崔联会等人不仅是行贿，也是行骗。“崔联会早知道田文军会捅出上百亿的娄子，无论如何不敢配合。”田文军一面行贿，一面也勾勒出一个美好前景，让外界觉得他在股市上能赚大钱，贷款有希望还上。

金融腐败冲击波

　　“德御系”左手拿着山西中小银行的贷款，右手在股市里坐庄，也曾风光无两。据一家财经媒体报道，田文军让自己掌控的稳盛金融在纳斯达克暴涨，以至于一名美国知名分析师表示，自己花了几百个小时研究稳盛金融，硬是没看懂，都怀疑专业能力不行。
　　但实质上，“德御系”这套玩法意味着巨大风险。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融资风险就会被迅速放大。
　　大约在2017年初，中美两国的股市监管层都盯上了“德御系”。中国证监会对“德御系”开出罚单，美国方面更要求“德御系”旗下的稳盛金融退市。
　　“德御系”的大败局由此开始，其冲击波波及股市、银行乃至民间。旗下A股上市公司北讯集团的股价跌去96%，300亿市值灰飞烟灭，最终于2020年7月份被深交所暂停上市，背后3.75万户股东遭闷杀。
　　资金链断裂的“田行长”更无力偿还山西多家银行的贷款。陷入“德御系”债务黑洞的山西金融机构相继发布公告称，计划进行资产重组。恐慌情绪甚至在普通市民之间蔓延，山西某市有人听说银行出现上百亿窟窿，纷纷排队去银行取款，引发了一场挤兑风波。金融腐败的危害之巨可见一斑，更证明了近年来对金融领域进行严厉反腐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2020年12月，山西省委书记楼阳生赴省农信社调研，并主持召开座谈会。楼阳生在会上提到：“今年6月，对全省农信社化险改革工作作出重大部署，并采取断然措施，主动排雷，精准拆弹，清除腐败……”对于农信社如何继续深化改革，防化风险，樓阳生又重提了九个字：“根上改、制上破、治上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