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娘从乡下上来，住进我与小月的新房子，我的生活就发生了改变。我与小月是07年12月28号结婚的，结婚那天，娘没来，不是不让她来，而是她守在我读小学的校门口，死都不肯动。
　　“成成要放学了，我要领他回家吃饭。”娘穿着一层又一层的薄褂子，脑袋上顶着一顶枣红色的毛线帽。
　　下课铃响，全校的学生娃儿从小小的校门蜂拥而出，直到小学的最后一个娃儿走了，娘都没接到成成。因为我叫李大成，成成是我的小名，那天的我28岁，正在乡民酒楼与小月结婚。全乡的人都知道，只有娘不知道，娘的记忆永远都在我8岁以前。
　　与小月离乡进城的时候，小月叫娘和我们一起走，娘却坚持留下等成成。娘这一等就是四年，直到乡下的房子改建，小学被夷成平地，变成了乡长的新房子，乡长难为情地来见我说：“这样搞不行啊，你娘她天天在我家门口……”
　　那天是大暑天，娘被我硬塞进了小车运进了城，运进了我和小月，还有儿子小斌的生活。小斌四岁了，虎头虎脑，对娘的到来很兴奋。那晚激动得很晚都睡不着觉，与小斌一样睡不着的还有我娘。我和小月绞尽脑汁，最终从娘的破布袋子里只翻到了一个棉疙瘩，才让娘安心地抱着这疙瘩睡了。我没有对小月说，那是我小时候最爱穿的一件棉袄。
　　第二天，小月带着娘和小斌去幼儿园，幼儿园不远，家门一出直走再拐一个路口就是，小斌背着他的黄鸭子书包牵着他奶奶一路跑跳，我娘“咯咯”地笑：“成成，慢一点，娘跑不动。”其实，娘口中的成成是我哥哥。我与哥哥是一起在娘的肚子里变成人的，哥哥叫李大成，我叫李小成，我们爹爹早在娘刚怀上我们时就被车祸夺走了性命。
　　娘从小就宠哥哥，送他上学，送我挖田。我不服气，在他放学回家的路上堵他。路边有一个不深不浅的池子，在那里我和我哥很爷们地干了人生中第一场架，也是最后一场，因为在混乱中哥被我推进了池子。丫蛋在一边抱着哥的袄尖叫，哥在打之前怕弄脏，就脱了交给了丫蛋，她是哥哥的同桌，哥哥掉进这个不深不浅的池塘，再也没有睁开眼。
　　娘打那以后，天天守在小学门口，接李大成回家。再之后，我去改了名，改叫李大成，娘却从未肯喊我一声李大成。娘恨我，她的眼里只有李大成，真正的永远活在8岁的李大成。我从没告诉小月我與娘的事情，她竟懂得。
　　小斌满9岁的时候，娘去世了。在她夜晚抱着睡觉的棉袄袄里，小小的口袋里有一张叠了又叠的细小纸条，边角已经发黄了，我小心地打开，上面模糊的字迹写着：校长：我没有钱，供不了小成上学，我让大成把我的嫁妆发簪送来，请求你，给我们家小成一个上学的机会。李秀兰。
　　李秀兰：我让大成把发簪收好带回，明天叫小成来上学吧，你已经够苦了。校长。
　　这是哥的袄袄，8岁那年我和他干架的那天，他就穿着它，他脱了书包，脱了袄，说：“丫蛋，帮我拿着袄，我要好好教训这坏小子，谁叫他不明白娘。”
　　哥，我明白娘了，是不是太晚了？我突然想明白，虽然我哥叫李大成，我叫李小成，但是我们的小名都是成成。
　　周文燕摘自《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