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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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玲珑
  
  紫珊做了一件凤仙领斜襟印花旗袍,小样出来时,她挽了江帆的胳膊一同去试装。名典的老裁缝沿着未完工的大针角仔细地为紫珊比量,紫珊已迫不急待地等江帆意见,怎么样?有没有阮玲玉的味道?人家在问你嘛!
  撒着娇,使着小性,嗔着面前的男人说好。江帆一双眼,不露声色地表态,他喜欢这个女人的热,放浪从骨子里荡出来,可以打通一个男人的心,这算现世最直截了当的资本了吧!
  其实,男人在女人和她衷爱的衣服面前,只要装给她看,便万事皆好。紫珊旋转着让江帆悦目,一停下来,面对老裁缝道,袖拢进一分,臀围还要再捏,胸围再放一点。紫珊打算穿滚珠的厚式胸衣,紧箍的丰满会不自然。干脆利落地提着要求,不容商榷,可见心里明镜一般,哪里还要江帆真的提意见。
  小心翼翼地褪下小样,换上才穿来的衣服,窄肩的软缎上衣,洋红色的棉布宽管裤,都是这季最新流行的款式,却有迥然不同的风情。一颦一笑,全然的诱惑摆在面前,江帆都有拒绝再找地方宵夜的打算,想直接回房子,吞掉紫珊。
  紫珊转过头,说去吃老北京胡同的手擀捞面好不好?灯火璨然的夜,她别在爱司头一侧的水钻,像夜露的水,将江帆一颗按捺不住的心,挑拨得无边无涯。
  江帆车的方向,原地打了个弯,绕过姑苏路,直接往沿海一线的方向去。
  恃宠的女人,不能不拽,一味顺从,哪天方兴未艾,过期才是不等人的事。
  两碗精致的手擀面被干净暖人的侍者刚送上来,旋转门内,尹丹与郭子雄携手而来。新婚不久,郭子雄一副抱得美人归的春风得意。尹丹如旧的平静,物喜己悲全然随缘的出尘相。
  


  四个人就并排坐了。只是那件旗袍,实在扎眼。一丈之内,江帆可以感觉得出紫珊的欲火焚烧。尹丹象牙肤色的白,衬得身上立领中袖的棉质旗袍,愈发锦上添花。如果没见到此刻的尹丹,刚才名典里试装的紫珊,堪称倾城。见到尹丹,胭脂粉饰的玲珑,华美颓然零落。聪慧如紫珊,不会不觉。
  江帆将手轻轻捏在紫珊的肩,一个安慰的姿势,看在尹丹眉梢。
  一周后,郭子雄的电话直接打进江帆的办公室。跟了五年的秘书莫菲,深知那个私密电话,是江帆只用来通路、并体己的社交。
  所以,江帆接起来的一刻,已晓得是郭子雄幕后的女人。一派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架式后,切入正题。家里新换了一个厨子,烹的一手拍案叫绝的川菜。尹丹一定要你和紫珊来品尝鉴定一番。周六晚上,就这么定了,不见不散。
  放下电话,莫菲进来送文件,江帆嘱她再有电话,就说上午有一个重要会议。
  一个人,吞吐一支烟,站在福泰大厦25层的窗前往下看,高处不胜寒啊。在这座单单爱慕繁华的城市,身世与背景诠释出来的资历,进是杀手锏,退是百宝箱。可他江帆凭什么,赤膊空拳打下半壁江山,他敢掷它们做一场赌注?
  吸了半截的烟,被江帆重重地拧灭在玉石烟缸里。
  
  无价这宝
  
  紫珊穿了那件新做的旗袍随江帆去赴宴。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她拿出粉扑补了两次妆。暗地妖娆的香,搅得江帆愈发心烦意乱。回过头,翕动着嘴,却不忍心说她,这个女人,因为无知,而无辜。
  腾出的右手,自方向盘怜惜地移至紫珊,尖锐中,似被什么划伤。仔细望过,紫珊居然戴了一副像极了泪珠的玛瑙耳坠,忍着,含着,始终不肯跌落的楚楚。
  匀速前行的车猛得加大马力。
  车行至滨海公寓,郭子雄夫妇已至厅堂迎接。尹丹亲昵地一手拉过紫珊,妹妹,咱姐俩儿说点体己话,让他们男人尽谈他们的生意经去!
  眼波流转,四目交接,一触即发的温柔,被两个人小心地含蓄着。郭子雄饶有兴趣地给江帆介绍他近日猎得的古董。
  江帆装作无心插柳,说你这房子里,最无价的珍奇古玩莫过于尹丹!
  尹丹挽着紫珊前行的步,蓦地停下来。说江帆真会玩笑,无价之宝也需明君赏识,若非,平凡如尹丹,不过只是窗外最廉价的那个花雕而已。
  一字字,落在江帆心头,排解不出的寂寞,加重了折磨的进程。
  郭子雄大笑,说尹丹分明在揶揄我,这屋里屋外,哪里就有廉价的物什。加起来,也不抵一个尹丹,还是江兄一语道破天机。
  席间,精心烹饪的冬瓜燕,宫保虾仁,三丝鱼翅,东坡肉,鱼香蛋酥鸡……香艳到极致的辣,挑战着四个人蠢蠢欲动的味蕾。
  一道干煸蟮鱼,江帆和尹丹的筷子,相撞于翻江倒海的浓烈中,两个各怀了心事的男女,舍下鳝鱼,本能地,将右臂收得短促而慌张。惹得郭子雄和紫珊在一旁讪笑他们的谦让。
  餐后品茗,紫珊提议,不如在这里跳舞?郭子雄双手赞同。剩下江帆和尹丹,仿佛谁先响应,谁就泄露了暗藏的心事,沉默中,郭子雄托起紫珊的指,说我们给这两个人做示范’
  江帆和尹丹,这才配合着步调旋转起来。他的手,搭在她的腰肢。她的手,搁在他的肩头。柔软的诱惑,身体却不敢失之毫厘,僵硬的笔直着,还好,没有糗到踩对方的脚。曲终,江帆重重地握尹丹的指,有种再不想割裂的被迫。
  当天晚上,江帆没有碰紫珊,紫珊极尽女人之能事,也没能点燃江帆的沸腾。她郁闷地埋怨,声渐小,沉沉睡去。
  远处,世纪广场的钟,清晰地敲响十二下。他起身,踱至书房,微亮的灯光下,拉开暗屉,一层嫣然的丝绒衬布之上,三样东西映入眼帘。尹丹在红馆拍的一张怀旧黑白照,上面行楷书写的留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一条丝质靛蓝领带。一个充气打火机。江帆轻轻取了照片,怕扰了谁似的,端详良久,印在唇角,一路吻下去……
  
  藤藤纠缠
  
  离开办公室前,江帆叮嘱莫菲,有电话未,就说晚上陪重要客人应酬。莫菲会意。时至下班,既定的宴请已尘埃落定。一路寻来的,无非是宠爱一时的女人,爱过之后,尚需时日的一淡,再淡。所以,江帆的谎,要莫菲圆。
  半小时后,接完紫珊的电话,说江先生晚上有重要应酬,留话请紫小姐自由活动。锁了门,关闭电闸,莫菲才背包,掩入夜色。
  此刻,江帆和尹丹,正沉浸于彼此的身体,流连忘返。尝到爱一个人的滋味,是欲望之外的一次次深情坠入,江帆终于忍不住,说尹丹,我要你,我只要你,我愿意拿一切换。尹丹的泪,颗颗跌落,冰凉一片,打湿江帆的胸膛。有这句话,她总算没自爱他。
  出门前,江帆又一次重复他只要她,尹丹已恢复一惯的从容。她环了他的腰,撒娇地说,快走吧,他就要回来了!
  一直在窗口目视,江帆绝尘而去。这个男人,少了尹丹,迟暮怀旧,不过少了装点的红颜。失却半壁江山,盛年立世,即等于釜底抽薪,断他一生前程。她不想,背负这等积怨。
  指间的烟,淋了泪,燃得滂沱不堪。窗外,一轮弦月,正清凉地悬挂半空。
  比预想的时间回来得早。缓缓泊进车道,还未来得及熄火,郭子雄自楼内信步踱来,身边的紫珊,像附在他 身上的藤,一缕缕地纠缠,绝非初初偷情的惶恐与见不得光。江帆的车,泊在暗处,给了他绝好的视角与体味背叛的挫败。只是挫败,那份疼,也是替尹丹的疼。
  他们偷情?一定在他和尹丹出轨之先。又等了很久,最后的吻粘滞得像涕泪交加的妇人,江帆坐在车里,靠吸烟拼命抵住自己泛上来的恶心。
  郭子雄终于走了。紫珊在原地幸福地跳华尔兹,月亮掩入苍穹,黑暗中,这个女人空空怀抱的姿势令江帆的怒气,在旋转中平息下来。
  只有真正爱着的女人才会在怀想中,也能够快乐。她一定爱郭子雄,多于他。而自己,喜欢尹丹,不也甚于面前仍陶醉于另一个怀抱的紫珊。
  
  暗潮涌动
  
  江帆又开始下一支烟,他还不想上去。等紫珊物归原样,像往常慵懒地自床上醒来,娇喘吁吁地嗲,你怎么才回来,人家在梦里已经和你做过一回了。
  往往来不及怀疑,激情就粉饰一切。
  觉出夜露的凉意,江帆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已指向午夜。他一步步踱上楼,在门外,听见电话适时挂断的清脆。他掏出钥匙,开了门,径直往书房去。
  如果留意,掩饰得再好的战场,余留的残味挥之不去,谎言一样不攻自破。紫珊跟进来,脸上睡意惺松,盎然的雀跃暗潮涌动。这个女人,是男人天生的尤物。即使偷情,让恨意丛生前,还是想不停地要她。
  江帆这样做了,顾不得温柔,体贴,只是一味霸道,释放,发泄郁积于胸的报复。干净的地板上,紫珊是何等伶俐的女人。她不管,一声不吭地让身体随他辗转。这些男人,无止无尽的欲望,要的无非是她的青春与身体的美好。
  月亮落了。细碎的风从百叶窗漫进来。丝丝缕缕,冷着疲惫下来的身体。黎明前暗下去的时光,江帆和紫珊最后一次躺在床上,隔一段距离,分别。
  紫珊轻轻地叹一口气,泪涌上淡淡的一层,被仰着的脸忍回去。忍不回去的一两颗,掉下来,被风骤然吹干,那块皮肤,就紧紧地,皱皱的,像洗干净未擦滋润霜的单纯的脸。
  天亮之前,两个人睡着了。真正地睡着了。紫珊梦见她刚来这座城市时,她原本叫红燕,是江帆说不好听,给她起名紫珊的。她不会写这两个字,江帆写在信笺纸上时,那么多的笔画晃着她的眼。她那时也不化妆,不像现在,深深浅浅的颜色她已驾轻就熟。也是江帆,教她如何做一个女人,宠她,但不娶她,要她,却不爱她。一心一意的骐骥,她有过,知道奢望背后是,绝望。心,也就一点点放任,像江帆有各式的女人,她也有迥异的男人。她像随时入情的戏子,博得每一个采花人的怜爱……
  


  
  爱情殉葬
  
  梳妆台上,是江帆写给紫珊的一张支票,足够她过丰盈半世。紫珊走时,扫过那个数目,便小心收进坤包里。
  江帆约了尹丹,纵情过后,沉默中有了摊牌的意味。
  结束这单生意,尹丹,我带你走。烟雾缭绕的脸,江帆声音哑然。
  不,我不能够。尹丹把头,埋在他胸前,不停地摩擦,抵消他的决定。
  郭子雄是你的屏障,我也可以做到。心里的歇斯底里,讲出来,只是一派淡定。
  我知道的,江帆,在这座城市,你和郭子雄平分天下。尹丹的泪,堵在江帆胸前,一分离,汹涌成行,往下淌,仿佛处处是出口。
  这样的结局,尹丹早已料定。重头来过,为了一个女人,江帆再情重,有一天也会扼腕断肠。与其被他恨,不如恨之前,始终爱着,算作了结。
  如果郭子雄背叛你,你还想,为他的名义守节。抚着她的背,没什么再难启口的话了。
  尹丹用食指抵住他的唇,不让他说下去。
  他知晓的,她什么都知晓。他不知晓的,她也不想再让他猜透。
  一年前,她是以同意下嫁郭子雄,令这个想雄霸青岛纺织业巨头的男人,放弃对福泰的收购计划。福泰是江帆历练多年的心血,她的爱,成全她选择做江帆惟一竞争对手的女人。郭子雄自此心平气和,摆出分一杯羹给江帆的姿态。这是她和郭子雄暗自缔结的盟约。盟约自有代价相倚,她不想,江帆毁于朝夕。
  这许多年,她是躲在江帆幕后的女人,江帆却是藏在尹丹心里的男人。爱情于她,是一场殉葬,太平,或盛世,终不过,挣扎为心爱的人。
  
  编辑 刘雄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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