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说道的陶然亭公园

来源 :北京纪事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ongliong57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陶然亭公园,就坐落在我家对面。我小时候简直就是在陶然亭公园里长大的。不上学的日子里,每天从早到晚就是在公园里疯跑。现在想想,怎么当初那么一个简单的公园,对我来说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呢?可能是因为里面的“大雪山”(雪山形的大滑梯),可能是因为曾经门庭若市的电影院,也有可能是因为那里面有太多适合我们这帮疯孩子的花花草草和小动物……
  


  小时候只知道疯跑疯玩,眼睛里只有那些游乐设施和野果野菜,而忽略了很多现在看起来大有来头的事物。直到最近这些年我才渐渐了解到,这座看似简单的公园里隐藏着许多的不凡之物。
  文人风雅成就昔日辉煌
  由于历史的原因,北京城自老年间形成了“南贫北富”的格局(虽然如今已经摆脱了旧日的尴尬局面)。南城,在以前指的并不是长安街以南的半个北京城,而是今天的长安街和东、西、南二环路包围着的这一片地界儿。这一片儿,在当年也的确是穷——达官贵人基本都住在北城,而南城多有贩夫走卒、把式苦力……然而,这片低端地带却也是北京市井文化的发祥之地。
  


  有一片水草相間的地方,南城人叫惯了它“南下洼子”。最早这里只是一片乱葬岗,但从某一天起却与“文化”和“风雅”结下了不解之缘。因为在这片泥淖洼地之中,悄然屹立起了一座面阔三间、在北京城声名斐然的小亭——陶然亭。
  康熙三十四年(公元1695年),湖北汉阳人江藻在北京城的东南一隅,监督着一处窑厂的日常工作。江藻有着南方人的细腻与清淡,那灼烧的窑洞、紧闭的窑门、乌黑的窑砖,或是每一炉烧出成品的是何成色,似乎均与他无关——在江藻的心中,住着风花雪月,而不是柴火浓烟。
  难得半日清闲,江藻由自己负责监管的“黑窑厂”信步南行。连日的赶工,让他想去找一份清静,于是,他想起了那阔仅数楹之隔的元代古刹——慈悲庵。拾阶而上,江藻拜过殿中的观音大士,心绪清静了许多。立身庵外的空地,他举目远望,西山之俊美竟遥遥映入眼内。那些足下塘中的水草野花,似在谱写着这个季节里最柔美的田园篇章。
  暮霭渐浓,江藻不忍心离开这江南水乡般的清幽,重返到那片烧黑土的窑厂。但身为皇家之官,便需尽心职守,再惬意的享受仅作过眼云烟,那些烟火缭绕的日子该过还是要过。执念于这里那种“无一点尘埃气”的清灵,江藻集人于慈悲庵西面建造了一座小亭,面阔三间、临水而安。想的是可邀朋唤友,常来常往,吟诵赏景,端的是风情儒雅。亭已有,名为何?他想起了自己景仰久矣的唐朝诗人,香山居士——白乐天“更待菊黄家酿熟,共君一醉一陶然”的佳句。于是,“陶然”二字,便成为了这间小亭之名。
  也许,江藻仅是为了建一休闲赏游之处,以供自己与友人、同僚集会之用。他未曾想到,百年后,这不起眼的“陶然亭”竟成了京中盛景,无数文人雅士于此饮乐吟咏。也许他还未曾想到,由这间小亭为中心,扩建出了如今北京南城名声大噪的陶然亭公园。
  


  从此,陶然亭逐渐成为了京城文人墨客宴集诗会的首选之所,备受达官贵人、风雅才子的推崇。很多名人在这里饮酒吟诗镌刻辞赋。秋瑾、龚自珍都曾在陶然亭上留下诗文。康熙四十九年(公元1710年),金庸先生的祖先查慎行邀请同年进士52人于此宴集之事,更是将陶然亭的知名度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在今天慈悲庵西隅的陶然亭中,可见到一些留存在墙壁上的前人诗赋的石刻,足以证明当年这里的风光。
  之后几百年的时间里,陶然亭几经兴衰,直到几十年前,终于形成了这座在北京城声名远扬的大型公园。昔人已去,而精神与建筑却在历史的湍流中得幸留存。信步于今日的陶然亭公园中,虽然较之过往嘈杂了不少,但是那些历历在目的古迹,却依然彰显着这里在时间中沉淀下来的文化气息。
  慈悲庵与陶然亭
  


  在陶然亭公园的中央岛上,最显眼的建筑非古刹慈悲庵莫属。慈悲庵建自元代,以前又称观音庵,内有观音殿供奉观音大士。庵中还有招提宝殿、文昌阁等大殿。与公园的风清灵秀相融,古香古色的慈悲庵沧桑之中更显魅力。在慈悲庵的院落中,目前保存着建于辽代寿昌五年(公元1099年)的经幢,从经幢上的石刻来看,是用汉语谐音的方法表示的佛语经咒,并记载着辽代高僧慈智大德师的简历,具有很高的文物价值。在慈悲庵中还有一座从金代保存下来的经幢,就立在一进山门的影壁之后。此经幢建于金太宗完颜晟天会九年(公元1131年)四月十九日,距今已有近900年历史,在康熙六年(公元1667年)十一月重建。经幢四面镌刻着经文咒语,浮雕着栩栩如生形象逼真的佛造像,让人不禁感叹当年匠人们的手艺之精。
  也许,今天的陶然亭经过了几多修缮之后,已经不是了当年江藻所建的模样,但是它的历史却因为建筑本身的延续而永存。在亭中南山墙上有几方石刻,江藻的《陶然吟》年代久远,虽然石刻在如今已经有所毁损,但它承载的那份情怀却不会磨灭。站在石刻之前,在安静的空气中去感怀古人的情思,清雅甚矣。在这块石刻的旁边还有一些今人镌刻的前人词句,其中包括了王昶撰写的《邀同竹君编修陶然亭小集》,谭嗣同所著的《城南思旧铭》并序,以及白石老人在82岁时作下的《重上陶然亭望西山词》。细读细品石上之文字,也是一大快事。
  云绘楼·清音阁
  在慈悲庵、陶然亭的西南,坐落着20世纪50年代由中南海完整地迁建到现址的云绘楼·清音阁。云绘楼·清音阁本来是一座皇家园林建筑,建于清朝乾隆年间,原址在中南海内东岸,双层楼廊,雕梁画栋,处处显示着古建筑的精致与风雅,是当年皇帝在中南海观景、泼墨、吟诗、作画的所在。20世纪50年代,因中南海改建需要,出于保护古建的目的,周总理亲自携同梁思成等老先生踏勘选址,将这组古建筑完整地重建在了陶然亭公园西南一隅,与慈悲庵、陶然亭隔湖相望。   


  如果您现在有机会来到云绘楼·清音阁前,会发现这里多了一个造型逼真体积庞大做工考究的汉白玉龙头。据专家考证,此巨型石龙之首,应系元代末年帝王下令出资并安排优秀工匠雕凿的艺术作品。但是这件精美的石雕龙头究竟具体是做什么用的,却仍然是一个谜题——尚未找到任何关于它的记载。不过,从其出土地点——陶然亭公园东南角来看,这只汉白玉龙头和镇邪、驱祟、保平安应该有着很深的关系。
  陶然亭的东南方原来叫作黑龙潭。早年间,北京地区有三个黑龙潭,密云有一个,海淀还有一个,最后就是陶然亭的这一个,它也是历史最悠久的,据说可以追溯到元朝。不过,当年陶然亭的黑龙潭却不是什么风景名胜,而是出了名的险恶之地,经常有人在里面失踪——老百姓都说那里住着吃人的恶龙。从这个角度去看,慈悲庵以及早已消失的陶然亭附近的哪吒庙,都应该与这个住着恶龙的黑龙潭有关。而今天摆放在云绘楼·清音阁前的这个汉白玉龙头,也很有可能是当时为了镇压恶龙而鼓捣出来的。原因有待考证,但单看这个静卧在小空场上威严、考究、神圣,还有些可爱的洁白龙头,轻轻抚摸那流金岁月前人鐫雕痕迹,似乎就能感受到神龙带来的护佑与安详了。
  窑台儿
  陶然亭公园北门右侧有一座土山,山上矗立着一个仿古建筑——窑台儿。据说这一片儿曾经是唐朝的窑厂,也是明清两代砖瓦厂的旧址,又称黑窑厂(江藻监工的窑厂应该就在这里,今天的黑窑厂街也是由此而得名)。因为挖土烧窑,附近的坑洼渐多,而其中一座土坡却越堆越高,最终形成了窑台所在的这座土山。
  土山顶原建有火神庙,清朝乾隆年间又建了水神庙真武殿。夏天,道人会搭起凉棚、摆设茶具,供游人消暑品茗。尤其到重阳之后,“苇花摇白,一望弥漫,可称秋雪”,野趣颇佳,是登高赏景胜地。富察敦崇在《燕京岁时记》中就曾有关于窑台的记载:“瑶台即窑台,在正阳门外黑窑厂地方。时至五月,则搭凉篷,设茶肆,为游人登眺之所。亦南城之一古迹也。”可见当年这里也是一个热闹的场所。
  土山顶上的庙后来塌毁了,后人索性就保留了这个窑台,供人们歇脚、饮茶、乘凉、观景之用。直到十几二十年前,这里还有个窑台茶馆,可以说是个老字号了,很有老北京市井风情,每天宾客络绎不绝,只是近些年不见了踪影。古迹已不可寻,今天留下的应是原先窑台的复制品,但也还是可以在其中找到一些昔日的踪影,也还可以看到“古味儿”。
  我记得小时候大人带着我逛陶然亭的时候,很少对我说“去陶然亭逛公园喽!”说的最多的还是“走,去窑台儿”——窑台只是陶然亭公园里的一部分,当时大家却都习惯这么叫。所以,窑台儿这个名字,在我幼小的心灵中也就种下了根苗,至今挥之不去。平常和别人说起陶然亭的时候,也会偶尔冒出“窑台儿”一词,有时候弄得别人也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消失了的墓碑坟茔
  除去这些在当下还可以得见的古迹,陶然亭还有两处已然消失且争议颇多之处。这两处都是墓冢,一个是人们争论了几个世纪的“香冢”,另一个是因为墓主人的身份而显得有些特殊的“赛金花墓”。
  在陶然亭的西北不远处,也就是公园中央岛的西北角,有锦秋墩,锦秋墩上原有一墓,名曰香冢。小时候就听大人说过那里,但他们都叫它“香妃墓”,而我也就误会了很多年——陶然亭公园里有香妃墓。直到前些日查找相关资料,我才恍然大悟,陶然亭里所谓的“香妃墓”,与那个清朝乾隆帝的爱妃“香妃”,没有半毛钱关系。
  据资料记载,那座墓前当时确有墓碑,墓碑上面题字“香冢”,而大多数人也就是凭借这“香”字,而认为这座墓必定与香妃有关——说得多了也就成了讹传。墓碑的背面刻有几行诗句,正是金庸老先生所著《书剑恩仇录》中所描述的陈家洛的题诗“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只不过,其中有二字之差,金先生写的是“一缕香魂无断绝”,而墓碑正文写的是“一缕烟痕无断绝”。张中行先生在《负喧琐话》中曾有关于香冢的记载,称香冢的由来应该与清朝人张盛藻有着莫大的关系。张盛藻身为官员,具备热情和忠心,给皇帝上过许多奏折,却均杳无回音,只好私下将那些纸页、诗文等一起埋入地下,永不相见,并且写了一段碑文以表哀怨无奈之心,“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几百年的时间已经远去,但从碑文中仍可以感受到作词之人当时的心境,是怜惜,是不甘,是无力,也是勘破之后的清淡。
  比起香妃墓,我更愿意相信这里的香冢是当年文人埋香葬花、祭笔封文的坟丘——因为它更诗意,更符合陶然亭的气质。可惜的是,香冢和墓碑今已无存,在多年前,坟冢被拆毁,墓碑有幸被保留了下来,现在收藏于国家图书馆。
  另外一处已经消失的墓冢是属于清末民初的一个女人的。她做过风月女子,做过公使夫人,她还拯救过北京城,她的一生充满了传奇——她就是赛金花。在八国联军侵华时,赛金花曾劝阻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不要滥杀无辜,应该保护北京市民,这一劝阻多少也起到了一些作用。比起那些龟缩的皇室官僚,这一柔弱的女子,显得伟岸英武了许多。京城百姓对赛金花也多有感激之心,称之为“议和人臣赛二爷”。可是,这些却并没有能够让她摆脱掉晚年的穷困潦倒。赛金花因病在北京去世之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才得以在香冢东面不远处的山坡上修了坟、立了碑。坟和墓碑今天均已不在,早已成为了历史,只有史料中还会有些许记载。
  陶然亭,从无到有,从辉煌到衰颓,再到今日公园里的热闹非凡,经历了400余年的风风雨雨。那座立在慈悲庵西面的小亭,看遍了时代变迁,习惯了往事云烟。它从历史中走来,继续谱写着“共君一醉一陶然”的诗篇。我感觉,陶然亭公园里的那些古迹,更应该被重视——它们身上承载着一种厚重的中华文化的积淀。我从小在北京南城长大,一直住到了今天,对这一片土地上的风土人情有着强烈的迷恋,日后恐怕也不会离开这里。我觉得这并不是源于什么“地域情结”,而是因为在北京南城这片土地上,确实有太多值得我去沉醉其中的事物景致、市井风俗。例如陶然亭公园:陶然亭、慈悲庵、清音阁、窑台,那些散落在花草间的古意,值得我们走进里面看看,没事儿说道说道……
  (编辑·张子乐)
  kelemyt@126.com
其他文献
在全国组织工作会议上,习总书记科学界定了好干部的标准。选什么人就是风向标,让好干部出得来、干得好、用得上,有利于良好政治生态的养成,有利于巩固党的执政基础,有利于党和国家事业的发展。如何把好干部选好?我认为应把握以下几点:  一、出以公心。选人用人,是大事,也是难事。面对稀缺的岗位资源和大批优秀干部,难以取舍、难免疏遗、难得周全,化难为易的法宝只有一个,那就是出以公心、公正办事、公道选人。  坚持
章艺,浙江旅游职业学院、浙江省旅游发展研究中心教授,浙江省旅游智库专家,浙江省旅游设备工程技术协会常务理事。承担生态省建设目标责任制考核重大科技项目等多项省部级以
期刊
荣光启(主持人,武汉大学文学院教师):今天,很高兴大家来出席昌切老师的荣休纪念讲座.为了这次活动,张箭飞老师特意邀请了武大音乐剧社的同学,他们将为昌切老师和各位带来德国
期刊
患者 ,女 ,4 0岁。多饮、乏力、双下肢麻木、烧灼样痛 3个月。体温 36℃ ,脉搏 72次 分 ,呼吸 2 0次 分 ,血压 1 6.5kPa 1 1kPa。头颈正常 ,胸对称 ,心肺 ( -) ,腹平软 ,肝脾肋下
为探究吕家坨井田地质构造格局,根据钻孔勘探资料,采用分形理论和趋势面分析方法,研究了井田7
期刊
1976年10月6日,我在这一天一过中午,就感觉到了不正常.汪东兴过一阵子就通过他的秘书把电话打到我的家里:派你的司机小王,到某某同志处,接上他送至汪东兴同志处;再派你的司机
来加格达奇工作后,让我近距离认识了兴安文坛中的文朋艺友,他们是:作家、诗人、书法家、画家、篆刻家、词作家、曲作家、歌唱家、摄影家,真是:“一大家人”。由于爱好同道,经
晚自修课上,教室里静悄悄的,我走下讲台缓步向教室后踱去。当走到最后一排王林身旁时,他才仿佛突然发现我,陡然合上手里的硬皮簿,快速塞进抽屉。我伸出手,他迟疑的目光和我对
期刊发表学术论文是否应与作者签订版权合同,著作权法没有强制性规定。问卷调研结果显示,有51%的期刊没有签订相应的版权合同或协议。随着期刊数字化的迅速发展,期刊与各大数
不久前去世的王益老先生,是以一名生活书店练习生身份步入我国出版界的。他后来曾担任新华书店总店总经理、出版总署发行事业管理局副局长、文化部出版事业管理局局长、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