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患者

来源 :海外文摘·文学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meljl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她经过这里,经过那里,再后来只能闪过一些片段,最后在今晨的25路公车上,尴尬地应付着母亲的牌友。右侧少年的雨伞贴着裤子,湿漉漉的感觉令她想拨开人群。“You jump,I jump!”调皮的中学男生跳进水洼,溅湿女生的裙子。她挤下公车从积水边缘跨过,细高跟鞋险些崴了脚。用“jump”造句,只能是“The horse jumped across the deep ditch”,脚底永远是亟待跨过的深沟。
  暴雨袭来,她在树底下等待闪电。还能等待什么,她站了会儿向公司走去。
  她懒散地坐在前台高脚凳上,任由湿衣裤粘着皮肤,心里浮生蜘蛛爬过手背的厌恶感。公司的门半开,微弱的光亮里,触手可及的只是电脑和宣传册。雨声噼里啪啦主宰了城市。特别是两只粘湿的袖子,紧贴着胳膊,曲现着多肉的本质。也许乳房的脂肪随着时间推移,从胸前松弛到腋下长到了胳膊,成为一堆不会燃烧的脂肪。她感到洁癖的症状减轻了,对一切无所谓。除了自家的椅子,别处的椅子都有无数屁股坐过,她不能像乌龟护壳一样带着椅子出门。
  昨晚她在读《恩主》,桑塔格写道:“我讨厌那些旨在说明爱的死亡、怀才不遇和社会的平庸的小说情节。”窗外也是雨。雨像一种困扰,径自覆盖着裸现的事物。她执着地想象雨线在玻璃外穿过林昕的头,从十六楼迅速坠落,击扣在地面溅起水花。所有的坠落都加快了速度,而林昕背靠着卧室窗台的墙,笔记本电脑搁在膝头,坐在贵妃榻上玩《大天使之剑》,不时有捡到宝石的声音,像迅雷下载成功的提示音。她从床上起身,站在拉开的衣柜前,看着整齐悬挂的春季衣物、孔雀蓝收纳盒分开装着的内衣和袜子、上层码放的装满过季物什的麻布草编整理箱、底层堆叠的经过压缩干瘪的被褥,一切井然有序。她木然发了会儿呆,回头盯着林昕。他点燃了烟。她收回眼光时,余光瞟到矮书柜上的土耳其蓝瓷瓶,插着一把粉色山茶花,几近枯萎。她忘记拉开衣柜找什么,空手从卧室走入黑暗重重的客厅。
  前段时间他们遇到两个借钱的人。林昕从投资考虑,相信对方能兑现许诺的高额利息,并且从交情上拿到楼盘的后期广告。她却对民间借贷的诚信持怀疑态度。只因利息许得太高,有点像画饼充饥中的那张饼。当然,她除了表示怀疑,什么都没反对。另一个是她的朋友,借钱离婚。古人语,“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有道理,但她不相信捆绑的婚姻。
  林昕在一个散步的夜晚,告诉她李铖卷款跑了,带着借到的一千七百多万,留下一栋烂尾楼。林昕搂着她的肩,他们不时低头躲避柳枝,沿着职业技术学院的池塘,在发芽的新树气息以及冷风里,林昕放缓了脚步,然后对着空气说:“李铖跑了。”她抬头望着医院附属楼,外墙挂着的霓虹像水波纹,朝着一个方向推向前进。那栋楼里住着很多病人,房间透出的灯光却稀少。
  “你说病房里的人看得见霓虹的样子吗?那些灯明明灭灭,也许从窗口闪过。”
  “桑芾,大家都没想到他私下借了那么多钱,他早想好了,小刀子割肉,又有在建的楼,不怕人家不想,卖不出去也可以拿房子抵债。”
  她想到经过的那栋建到八层的楼,半年前就已接近停工,围挡里都是垃圾,一些瓶瓶罐罐和塑料包装露在地面,黄土凹处形成一个个垃圾坑。工地停着一座黄色塔吊,塔身和机臂锈迹斑斑,吊臂随时都像松动砸下的样子。塔吊旁边堆着一些木料、钢筋和钢管,由一个秃发矮小的中年男人看守料场,吃饭时间经常端个大碗,蹲在工棚门口,用可疑和捉摸不定的眼神望着路人。
  “地不早抵押给银行了。”
  “他的地拿得早,只要房子建好卖出去都是钱,谁知道他赌博欠了那么多高利贷,算计好了怎么借钱,老婆孩子早送走了,整天轮流带着三个情人看车看铺,哪里料想他已然是个空架子。”
  人心隔肚皮,当然不知道。她心里想。那三个情人少不得连梯己搭进去。何况他们的十万块钱,在众多债主中他们微乎其微。
  “怎么发现他卷款跑的?”
  “他一哥们,李铖说有张十万的信用卡到期,让他先给他十万应急还卡,他留了一张银行卡,第二天有十万块钱入账,他可以直接去银行取。第二天卡没钱到账,电话不通,人也失踪了。那人之前凑了四百万借他,感觉情形不对报了警,警察一查什么都清楚了。李铖把那哥们害惨了,现在四处躲债。”
  她看着林昕的懊丧,想着十万的代价,让他陪着她在一个小池塘瞎逛。借钱给人离婚是什么结果?远处传来砼搅拌机连续作业的噪音。
  钱财损失不过是种提醒,就当股票的跌停。她的问题是,在经过多年的沉睡,婆婆对她生孩子愿望的苏醒。可她不想妥协的就是生孩子。现在更多人愿意对她表示善意,故意偷偷摸摸地说话,腔调好像在传授生彩蛋的经验,其实路人皆听见呵。他们不就是想要那个效果。她总是对母亲的牌友们口气骄傲,一等她们神神秘秘地凑向前,她就主动说他们结婚前说好不要孩子。
  她一直以为林昕能顶住压力,但渐渐发觉被他卖了。结婚前他们说好各自搞定家里,她对母亲的性格拿捏妥准,林昕对婆婆的纠缠却难于应付。本来他说不想要孩子,婆婆要一味执着,只会先找他麻烦,但婆婆胶住她了,三天两头打电话,以前她还耐着性子,最近已经不接电话了。小时候她就具备了认死理的品性。也许这是洁癖者的本质,她不止一次这样想,所有的癖好都是一种执着。她能如何解释想脱离的心情,就如音乐盒里的跳舞娃娃,突然失去磁性的控制优雅地飞越出去。
  年前她开始感到右边胳膊疼,从间歇性的阵痛变成连贯的剧痛,直到右手臂抬不起来。她觉得自己时刻处在行刑中,右手腕被铁链锁在一根铁柱上,脚下有一个触电装置,只要她没有伸直手臂,脚向前跨出一点,踩着的触电装置会让电流通遍全身。她的胳膊一直处于伸展的疼,只能用左手不停抚摸,以期缓解疼痛,但没有实质效果。腊月二十四小年夜,她不得不在漫天的烟花中走向医院,闻着空气中浓烈的硫磺味,左手掌在右手臂上不停摩擦,想止住那如皮肉分离骨头,又找不到具体痛点的疼。   她去的职业技术学院的附属楼五楼,找神经外科的住院部值班医生。当她走进大楼前,丝毫没有留意水波纹的霓虹灯,只有密集和一头雾水的疼痛感。她期望迅速得到医生治疗。她走过依旧塞满病患的走廊,走进忙乱的护士站,从里间门走到医生值班室。头发卷曲的青年男医生低头写着一份病历,偌大的值班室平行摆放着一溜办公桌,几张木椅散落各地。医生抬头示意她坐着等下。总有些时候不得不把自己抛出去给他人,她坐在椅子上克服手臂的疼痛,一边怀着期望,一边泯灭着医生的可信度。
  隐匿性抑郁症,她不过是确诊这个病名。医生当然会告诉她要心情平和、多休息。许多新的病症名字后,医嘱都是不要劳累,保持好的心情。服用的无非是调节抑郁的药物。两个星期后疼痛并没有减轻,她停止了药物和治疗的希望。一些天的忙碌后,她突然发现疼痛消失了。
  此时她把电脑打开,没关电源的音箱声音巨大,开机声响彻整间公司。雨声像滞后的电影配乐。开机带来广告和讯息,越来越多匪夷所思的事件充斥网络,让她感到不信任和隔离感,无法分辨真实性。声音旋钮是转到最大的。她想让声音淹没屋子。
  犹他州的Jon Schmidt用钢琴与大提琴家交织的《Rolling In the Deep》,是听腻枪炮与玫瑰、Pink Floyd、涅槃、德国活死人、恐怖海峡、Club 8和万晓利偶尔换的口味,大提琴直接领入演奏,沉闷强硬,她喜欢曲子的开篇,有着浓烈的悲伤氛围。
  她依然记得在酒吧,Beyond的《喜欢你》的过门响起,她专注地看着林昕演唱完整支歌。林昕说话的声音有点古怪,沙哑和尖利同时存在声线,但通过话筒唱歌,声音呈现磁性部分。她静静坐在角落,听他唱崔健、许巍、黑豹。当时她即将大学毕业,成为小城的困兽,认识林昕让迷惘期突然结束了。一毕业他们就结了婚,不管双方家庭如何反对。他对父母摊牌直接,反正非桑芾不娶,态度坚决强硬(决不是对母亲滋扰她所持的态度)。她则一点不在意母亲和继父的忠告。母亲暴跳地发作,随后又传染到继父,她看着他们交叠着在屋子里穿插,企图向她说明,林昕一点也不适合她。
  现在她想起随林昕走穴的时光,就像早期电影的默片,画面上缺少语言的行为举止,让动作接近纯粹,甚至可以看到一个想法的流动,人物角色经过多次映演,已令观众默记于心。她记得林昕身上好闻的干净味道,记得他清淡地笑时,眉峰过于独特地弯拱,鼻梁抽动时微微地往右侧。他以一个摇滚歌手的身份,保持了干净的生活习惯。现在他是个油瓶倒了不扶的主,脸帕和袜子一样随手乱放,衣服上混杂很多气味,走在身后总令人感到焦虑,他是否在每件事情上都潦草地对付。
  她不想生孩子的想法由来已久,只能追溯到童年时期。或许是因为洁癖。而洁癖如何得来,又得回溯起源。也许是因为母亲生活得太随便,随便地生下她,随便地养育她,随便地对待她的成长。母亲干活手脚麻利,但洗过的碗还有残渍,擦过的家具满是水痕,煮的青菜里缠着头发。她坚决地走向了母亲的反面。
  她讨厌继父碰她的日用品,如果他不小心碰过,刚好被她发现,她会暴露出一个女孩的坏脾气,生闷气说什么都不搭理继父,然后死命去洗他碰过的物件。她养成了回家就查看床单的习惯,如果床单有多余的皱痕,她就知道有人在床上坐过,立刻会怒气冲冲地换下床单。餐具若是被人用过,那是必定不会再用的。初三男同桌因为动了她的书,她顺手把圆规扎了他的手掌,当面把书撕碎。高年级男生总在楼上扔粉笔头和碎石子,打中心仪的女孩引起哄笑,她带着憎恨的眼光抬头盯他们。有次傍晚回家被一个酒鬼从背后抱住,她心里恐惧,却几乎要不能自控地用石头回敬他。
  她过早敏感地防范继父。她想生身父亲都能做下苟且的事,没有血缘的继父,谁知道何时兽性发作。中学时她开始寄校,母亲不在家就找理由出门,不管多困睡觉总先扣好门锁。她讨厌亲昵,跟母亲说话也隔着距离。母亲嫌弃她的病态,脾气上来时抓起手里的东西扔她,有时是洗涮中黏着洗洁剂泡沫的碗,有时是缠绕着断发的塑料梳子,有次是一只活鸡,抽动着爪子飞向她。她洗了很久被抓伤的细痕,总感到鸡爪中的细菌透过伤口,流经她全部身体。
  在成年后她身上总有很多碰痕,淤青黑紫,她却突然地不再关心。时光消磨了她的怪癖,站在镜子前,她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外貌,内心的孤僻成为夭折的麂鹿,被埋在荒野深处。
  她以为和林昕的第一次会很困难。她过分相信女性的自我保护意识,一定害怕被侵犯的感觉,但实际她享受和林昕做爱。他们曾经那么炽烈,等不及采取避孕措施,她在一次不小心中紧急避孕失败,化验单在手中抖动得像经受台风。当母亲恳求她留下孩子,她想着她的血如何供养一个孩子,那个细小的东西在子宫里血乎乎的。手术台则是最冰冷屈辱的地方,任由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和机械鼓捣身体。更难以接受的是微管人流失败了,数天里她呕吐了一生的痛苦,清宫术让她的心再死了一遍。
  也许因为年轻,孩子的确是服药后怀上的,婆婆接受了事实。这也让她产生了假象,以为只要坚定事实,婆婆也不能怎么着。她轻视了婆婆的坚韧,那个独居在公公工作的城市,却空等流连在外的丈夫回家的女人。无数次她在电话里,说到如何忍受公公的背叛,一个人如何含辛茹苦,林昕幼时如何体谅与依赖于她。她总是强调夫妻的和睦,却一直没有等来与公公的恩爱。她归结为男人喜新厌旧的本性。她以各种方式劝解和胁迫,让她有病就早点治病,生下一个孩子拴住林昕,让她感到深深的羞辱。
  春节接公公婆婆过年,婆婆翻箱倒柜找出避孕套,劈头盖脸扔在林昕头上。新年在失控中到来。她大声咒骂他们欺骗她,像杂技团满腔怒火的火球。她收拾着衣物要离开,她觉得衣物会被她的光热烫出窟窿,如果林昕去拉扯,他的手会被烫伤,衣物则顺着窟窿撕开,发出裂帛的撕响。她深深地坐在沙发里,疼痛的右手臂时刻等待婆婆一把扯下它。公公和林昕歪斜地站在门边,像两棵歪脖子白杨树。婆婆从房间蹿出,用旅行包隔开公公,拉开门气汹汹地下楼。
  婆婆的离开不过是一个插曲,在婆媳难以调解的关系中,生孩子占据着大部分元素,而她和婆婆从未正面交锋,她怎么还能要求什么。对他人的要求最后都会落空,这是少女期便得出的结论。   婆婆和继父,成为她不想靠近的人。也许与继父只因她自小的冷淡,心里都存着梗刺,让彼此比客人更难以包容。而婆婆却因是林昕的母亲,无从挑拣。有时她也会反省自己的抵触情绪,但成见已驻扎心里。就像少女时她认为别人碰过的东西是脏的,坐别人坐过的椅子会沾染气味,对他人的憎恨是精神不洁,有众多理由令成见沿袭,虽然洁癖症状早在成长中逐渐消磨。何况林昕已探到了她的身体深处,那些小孤僻早年也已掩埋。但终究有什么,使一个人心中的印记无以消散,经年难安。
  林昕曾是小城早期的酒吧歌手,只在晚间弹吉他唱几支摇滚曲子,等到钢琴表演他们就离开酒吧,在夜里的街道上追逐嬉闹。他的收入较为稳定,但没有连贯性。她毕业后考入残联,负责为残障人士联系就业机会。他想要给她更为物质的生活。他们都知道酒吧歌手不能长久,况且林昕没有做音乐的野心。他辗转在省里的几个城市,转行做了公司策划。
  那年元旦她没买到坐票,站了一路去Z城看林昕。他在火车站接着她,帮她装好新买的手机,旧手机复制过去的短信里,夹杂着他试用时未删除的短信。她转回头向售票厅走去。他拦住解释说只是玩笑。好的,只是玩笑。她挤出笑容快步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禁不住抖动。他没有追她。
  十几个小时,正午他还和她站在阳光里,帮她焐热过手,深夜她从火车站走出,在水桥上只想一跃而下。寒冷的风和呼啸的车辆,淹没了哭声与绝望。她抱着冰冷的身体,蹲在桥墩边,从栏杆花隔间看着黑暗中平静的水面,也许水流汹汹,她不过是太过近视,看不清一切藏在暗处的汹涌。杨罕和从她的抖音中分辨出地方,把她从桥上接到宾馆。
  当她走进宾馆大门时,心咯噔了一下。她知道他喜欢她。这么深的冬夜,也只有爱慕能让人从床上爬起。她无助而迷糊,失去了往日的心智,或者此刻没有任何东西需要被重视。她忘了洁癖和危险,似乎只剩糊涂的冒险能挥霍掉痛苦。她甚至假装成经验老到的人,脱去外衣睡进被子,对他说抱歉,她正在月经期。整晚她在睡意蒙胧里,感受到他在她身上蹭,那么疏远的异样感,那陌生的气息和环境,令她昏昏沉沉又惊跳。
  清晨他们去吃自助早餐,坐在靠窗位置,阳光洒在杨罕和身上,杯碟的碰撞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既然林昕要翻过她,她不过是一笔旧账。她含着食物望着街道上的流动。
  她不愿接到林昕的电话。电话也没有响起过。一段时间她迷上杨罕和郊区的果园。黄澄澄的脐橙挂满枝头,摘完果转眼春天,桃花和梨花就该开了。杨罕和喜欢站在身后,吻她的耳垂。这勾起她想到林昕近期吻她的耳朵,她有难以抑制的冲动,但过去的几年里他从没有这样做。
  他和杨罕和开着电取暖器,坐在窗边看累累果实,也看到天边的萧瑟。有时他在烤火桌下捉她的手,在她手心轻挠。有时挤进她的椅子空余的地方,环抱着她趴在背上呢喃。有时他突然狠狠地说林昕的坏话,然后又道歉。有时她接受他的亲吻,有时撇过脸去。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可他同样不应该。他假装她不是别人的妻子。她不知道的是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偶尔周末他们在屋子里看电影。杨罕和拉过椅子,把头枕在她肩上,或干脆坐在她椅子背后,她能感觉他的需要,然后他站起来走开去。一些时候他们在接吻,他情不自禁去揉搓她的乳房,她把他的手推开。一个下午电影里放到了性镜头,他们都屏着呼吸,她听到他在身后的低吟,然后一把抱起她放到了床上。她被他忽然的冲动弄得很激动。他压将下来吻着她的嘴唇,手在身上移动,试着解她的衣服,她犹豫着被脱光了。他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闻到陌生的被单气息,她心里被陌生的爱欲鼓胀。“等一下”,她软弱无力地喊停,“我还没准备好。”此刻他无法停下来。她推他,开始扭动拒绝,他的脸马上变得很难看,但没有停下来。她索性不动了。然后他趴在她身上,慢慢泄气,睡到旁边仰面躺着,用胳膊遮着脸。
  现在她知道这场进程中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一次污点。她想用自己的污点消解林昕所带给她的背叛。她引诱并利用了杨罕和的感情。而杨罕和大概也抱着会得到她的信心,那样殷勤地陪伴。她喊下停,他们之间的扭结变得松垮。她失败了。她难堪地光着身子睡在杨罕和身边。当她侧过身看着他时,看见他眼眶的潮湿,她逃似的套上衣服离开。
  她给林昕拨电话。他在那边懒散地喂。她鼓了几次嘴,终于说出我们离婚吧。他在那边沉默着。她挂了电话。
  杨罕和突然变得很疯狂,不停拨她的电话,毫无顾忌地敲她的门,她也豁出去似的任凭他敲。下班他守在单位门口,她就熄了灯躲着不下楼,直到夜幕很深他离开。他在短信里恳求她,不要这样对他,不要离开,她只想快速结束这段感情。一定是她把绝望嫁祸给了他。短信里他说杀了她好不好,然后自杀,让小城去轰动吧。她读出他假装的轻松语气,对他的愧疚令她更想快点结束。
  他并不想让她那么快从身边溜走。他求她再见一次面。他需要安抚,需要时间离开。她也需要自己去面对他。他把她接到果园的房子,进门就抱着她,头埋在她的身上。她的衣领湿了。她的心有崩堤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涌现了慈爱的一面,她同情他的遭遇,想要安抚他。然后她又一次被抱到了床上。她不是处女,不过是一次人类本能的性冲动,此时此景她应该满足他。也许他得到满足就会真心放开她。他在吻她的脖子,她感受到了自己心底的欲望,硬物在进入她的身体。她噌地惊醒过来。“等一下,等一下”,她推他,“听我说”,她把拳头用力打在他背上。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的脸。他的硬度还在身体里。她被想要的欲望弄哭了。他看见她的泪水,顷刻爬起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他们都消停了。
  林昕在一个夜晚回到家里,她正在加班,桌子上堆的都是资料。他把包放进房间,在她旁边静静站了一会,转到厨房洗掉放在水池的面碗。夜里他睡在身边,身体散发着洗过澡后的清淡味道。她没有挨着他,也能感受到他的暖。她想象以前把脸贴着他的胳膊入睡,然后痛苦地知道,有些东西在他们之间断层了。她背过身子弯曲着身体,听着风卷着城市的轻浮之物、车像惊悚片里疾行地呼啸、心在荒凉的野地里跋涉,寂静让所有的声音无限。   她等着他开口。他试探着拨她的肩膀。他的手心好烫,那种暖度迷糊了她想要假装的强硬。他说那真的只是玩笑,然后停顿着。时间让她复述不出短信的内容。她有过太多相信,是因为林昕的温暖,仿佛他为她搭建了与世隔绝的桥。现实是没人十足懂得对方的心。她也不能肯定自己的坚持。她听到自己说算了。这一刻她不想再去辨别真假,如果谎言继续,总有一天嶙峋露骨。她想快点睡着了,醒来有些事情忘记了。
  她跟杨罕和拖拖拉拉又见过几次,只是都在咖啡厅。当服务员离开,总剩下他们面对空寂,伴着门外咖啡厅应有的香味和声音。她害怕沉默使他多想,甚至不经挑拣,用说话隔绝尴尬的气氛。有次她说本来想和林昕离婚,婚姻让他们过去几年只看见对方,现在林昕看到了外面更想要的生活,如果他确定,她以为自己该放开,但林昕似乎没有准备好。
  “那你呢?”杨罕和盯着她问。
  她绞着餐桌布后悔多嘴。
  “那段时间和他几乎没有联系,已经想到最坏结果。”
  “你为什么不考虑嫁给我?”
  “如果林昕没有放弃,我想陪着他再走一段,也许下一段会分开,也许一直走下去。”
  “那你对我是怎么回事?”杨罕和热烈地望着她。
  “对不起。”她狠狠地绞着桌布。
  然后她看见杨罕和黯然失色的脸。因为想到他们脱光了相对过,脸上潮热。她知道自己做错了,甚至不想再去回忆,做过的事无论是否出于完全意愿,都像一座座石头牌坊上的水迹,像那些碰触过的物件留在手上的气味。他有他手心的暖,但是她多想陪一个人走到尽头,让所有的浮华都如枯草栽倒。
  “我有从一而终的想法,可也有随时放弃的决心,也许还会不告而别,而且又不肯担负孩子,你真的需要这样的妻子吗?”
  杨罕和沉默着。
  “既然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肯要孩子?”
  “有了孩子,就想抓紧更多必定流失的东西,到头来不过是白忙一场。”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是我自己的,就像小时候每日穿过芙蓉花,走在去教室的路上,一个人想象着某处隐秘的地方,那里将有我想要的流水和畅想。”
  杨罕和拉了一下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进怀里。
  她挣脱了一下,没有挣开,彼此僵持着。他叹了口气松开她。
  “你还是生一个孩子吧,将来可以陪伴你。”
  “我可以独自生活,如果将来只能这样。”
  她站起来靠近他,把他的头搂在自己怀里。“好吧,此刻是温暖的。”她心里对自己说,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林昕放弃了Z城的工作,回家开了一间小广告公司。为了支持他,她毅然放弃了残联的工作。她和林昕的过去消逝了,他们处在一个全新的阶段,时间像风扫平了过往的恩爱与悲伤,只有新的事物才能展现更多可能性。偶尔夜里做爱时,闪现她与杨罕和裸身的样子,她知道如果做下,到现在全然记不起当初的快感,心里只会不适。她和林昕探索过身体的丛林,他们知道哪里有惊喜的鹿子,哪里暗藏汹涌,哪里的花香清新恬淡。如果她的身体向杨罕和敞开,无论他们将得到多少欢愉起伏,他身体的痕迹留在她生命里,而这事实令她像少女时,害怕去坐别人坐过的椅子。
  田晓从半开的门走进来时,她脱缰的思绪被阻障,一时反应不过来。“你在做什么?”田晓掩着耳朵对她说话,她没有听明白,看着她打手势指着音箱。她已经在循环的钢琴和大提琴声里呆坐太久。她伸手关掉音箱,耳朵有轻微的轰响,窗外的雨声分辨不清。放雨伞的门口报架上,地上滩了一地水。田晓弯腰在拧打湿的裤脚。窗外依旧暴雨倾盆。
  五年时间公司扩展了很多,但她身心疲惫。难缠的客户和精力旺盛的婆婆,构成生活中两股交织的火焰,她就像个瓦罐,由他们把中药倒入罐里煎着。等到婆婆专心回来收拾她,她得长多少层蛇皮,才不会被蜕成骨头。
  婆婆年初说既然他们忙没时间生孩子,她就回来拆了公司。她哑口无言。
  半月前她与田晓在跟客户开会,婆婆一个电话过来,她正在讲解设计图的细节,没有避开客户接通了电话。婆婆一开口就跟她要户口,她问做什么,她说要拿去登记领养。她硬着头皮说我们会自己考虑。婆婆说等到你们什么时间考虑,先去领养一个我带着,你们想生可以再生一个。她让婆婆去跟林昕说。婆婆说不用跟他说了,你只管拿户口簿来,再去计生部门开个不孕证明。她扫了一眼等着的客户和田晓,含混地说可我不知怎么开证明。婆婆说谁让你不生的,要去领养只能这样。她压抑着口气说,我在开会先不说了好吗?婆婆没反应,挂断了电话。
  上星期婆婆又发来短信,告诉她新闻报道中,养老院的护工如何虐待老人,让她不要以为养老院就是天堂。养老院怎么可能是天堂?好死不活赖活,母亲总这样说,带着她另嫁人妇。婆婆追逼的进程已近到眼前。当初林昕也跟婆婆说了不要小孩的,婆婆笑着说要不要还不随你们。现在她的婚姻成了未曾说透的玩笑。
  婆婆的要求没有得到回应,这几天电话滋扰不断。她听到电话铃响条件反射地缩紧身体,惴惴地看着手机屏幕,电话调成忙音后,没有挂断前一直震动,她的心都在嗓子眼,唯恐婆婆从电话里就跳出来,指着她破口大骂。她想着那个场景,浑身都是鸡皮,就像被小时候母亲扔的那只鸡传染,在潜伏多年后生出了病毒,她会聋哑、瘫痪,浑身不能动弹,眼巴巴看着被蚕食腐烂的自己。
  她昨晚空手走入客厅,坐在阳台缺了左边角花的圈椅上。当时她和林昕兴致勃勃翻阅了很多式样,最后定制了这把椅子。货运到家签收后,卸掉木架和纸箱,才发现一个角花折断在纸箱里。他们把它弃在阳台上,用一个手织花格布靠垫挡住大部分椅背。她常常坐在这把圈椅上,在黑暗中听对面楼的夫妻争吵,不同家庭的吼声,倾尽所有分贝。有时还有动过手后邻里的劝架声,通常是火上浇油。某些日子也很安静,除了汽车发动和林昕捡到宝石的声音。
  等她听够雨声,感到口渴起身去烧水,每天在用的烧水壶竟然打不开盖子。她拿着水壶去找林昕,在他面前按着按钮,壶盖毫无反应。林昕则用拇指扣紧盖子边缘,壶盖掀了开来。她突然感到慌张和茫然,之前按着的按钮是电源开关,她却完全地忘记,把它错认成壶盖的开关。而林昕随手打开盖子,告诉她壶盖没坏,并且还教她打开了一次。然后继续捡他的宝石。她在清脆的提示音中站了良久,直到走在一条铺满宝石的路上,宝石的硬度硌疼了穿着拖鞋的脚。   她突然不想再忍耐。
  “林昕,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有什么你说吧。”
  他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她心里有种翻滚的冲动。
  “我想把广告公司关掉。”
  他终于愕然抬起了头。
  “反正你妈也说要拆掉公司,不如我们主动吧。她说的自然是气话,可是我累了。”
  她顿了顿,还想接下来说到这些年,她看到他望向窗外的雨,也许他的眼神穿过雨,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他回过头眼睛里有一种坚定。
  他说:“好吧。”
  她在大雨的春夜给员工打电话,许诺补偿每人三个月工资,公司里都是年轻人,也没有谁提出为难意见。只是被问到关闭公司的原因,她几次电话里都发了会儿愣。最后她给田晓打电话,田晓那边很吵,等安静下来她开始说话。
  “田晓,我和林昕想把公司关掉,我们会补偿每个员工三个月工资,希望你能理解,也请你尽快联系工作。”
  她尽量保持着平和的声音,站在林昕身边,看着他假装没有在听。
  过了半分钟,田晓说:“好的,我明天去收东西。”她在等她说点别的。
  “因为我有种古怪的癖好,需要时间去治疗。这是关闭公司的原因,你不想知道吗?”
  林昕抬头看着她。她冲他笑了一下。
  田晓在收拾办公桌的东西,抽屉都拉开了,她看到那个锦盒在深处。呵,她心里嘲笑了自己一遍。多么狗血的桥段。总是妻子悄然发现礼物,礼物却在别的女人手上。
  她默默地在远处看着田晓收拾,突然想起那年跟杨罕和在咖啡厅的对话。杨罕和问她到底想要什么。她没有后悔当时怀揣理想,直到现在。她知道事物的进程,有时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点,却暗合了阿基米德的杠杆原理,而生活有时也呈现了他的浮力原理,让一切的好坏自有对等的事情去发生,就如幼年时,她总希望母亲完好,即使暴露的缺点也致使她楚楚可怜。但母亲穿着难看的汗衫,围着灶台和继父忙活的样子,令她感到一种无辜。母亲完全是朝着她希望的对立面走去。她渴望拨正。但母亲的眼前遮挡着太多灰尘,直到眼睛模糊,只能朝着更暗淡的低处走去。于是她站在了母亲的对立面,尽管生活不停给她警告。现实是只养不熟的别人家的猫,而她连猫都害怕。但她终究有一种不可钳制的自由:她没有一个孩子长大令自己羞愧。她想无须再去提醒,再去求证,所有的东西已摆在眼前,每件事情怎样掂量都有无法分割的自重。当然她可以绕道,她可以假装春天雨水丰沛,所有坠落都保持着姿态优雅。
  田晓捧着未完成的客户资料走过来,裤脚湿漉漉贴在脚踝处,让她毕现的腿形有点可怜的瘦弱。她走到她身边,似乎走过了一点,她们说话的角度像一种斜视。她几乎没有在听她说话,又或者是思绪跑得太远,风吹草低,一切面目模糊。
  “什么?”她看着田晓的发际线。她从来都没办法像田晓那样,梳好一个精致的发型。
  “这些没做完的客户怎么办?”
  “别担心,林昕会处理的。”
  “你不能这样耍性子,拿公司如同儿戏。”
  她把视线落平,看到田晓的情绪,心里生出一股恼怒。她问自己:那又怎样?恼怒要怎样?她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对面,讥笑着扯动左边嘴角。
  她走到临街的玻璃幕边,眼及处灰蒙蒙一片,雨水附在玻璃上迅速流下,是唯一她能近观的事物。还能看到多远?当然能更远,那些溪流和河岸,在某处静静等待雨水汇集,河流往下游交汇。
  “我需要治疗自己的洁癖症。”她背着身子说。
  “洁癖只是习惯而已,怎么会影响到开公司?”田晓像是要和她赌气一样说。
  “我不想对你解释。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听见田晓走回办公桌,中途绊倒了一张电脑椅。所有鞋子走路发出的声音都那么不同。她想着林昕告诉她李铖跑了的那晚,林昕搂着她围着池塘散步,他们的脚步清晰,带着同声的叩击。也许林昕愿意在他们的重要时刻,与她一起分享柳枝拂面。但他们没有那么多十万去组成生命的重要时刻。她心里的洁癖感像冬眠的小兽,渴望走出阴冷的洞穴。
  田晓抱着几本广告杂志,右手腕挎着一个杂物袋,深蓝锦盒从袋子豁口露出一角。她用左胳膊肘推动关紧抽屉,想提起办公桌上的红色箱型包,她走过去帮她拎起。她对田晓微笑了一下。田晓狐疑的眼光散落在她的肩膀。
  前几日林昕做了清蒸土鸡,他们坐在餐厅默默吃饭,他习惯地把鸡心夹给她。她还是如当初一样,内心装着感激。改变的是什么,她无力去追寻,只是似乎就到这里了。
  那只装钱的信封摆在前台桌上。她在里面多放了半年工资。她想到自己的多此一举。为什么不呢,不过是个骄傲,随后谁去替代她又如何。经过前台她把箱型包挎在手腕,拉开拉链把信封装进包里。她回头扫了一眼,房子里的那些静物将会有新的租客清理掉它们。有些事情没有必要揭破,该做的去做了,如果时间只能把她带到这儿,她想干净地带走自己的心。
  她和田晓走出公司,门轰然在背后关闭。
  原载《创作与评论》2016年第6期
  本刊责任编辑:青芒果
  美术插图:陈学嫔
其他文献
埃塞俄比亚人的日常主食是一种叫作“英吉拉”的食物,制作这种食物的原料,是生长在埃塞俄比亚高原的一种叫Teff(苔麸)的草本植物,当地人叫“画眉草”,所结的颗粒状果实类似于粟米,这种植物抗旱能力强,生命力坚韧,每年7月雨季开始的时候耕耘播种,埃塞高原的雨季很短暂(每年的7、8、9三个月),且降雨量很小,到雨季结束时就可以收获了,所以Teff的生长速度快,生长的条件要求不高,收获期短,但产量很低,亩产
乡下就是没有围墙的野生动物园。八月的一天早晨,爸爸带我去看鸟。那时候,天刚刚亮,东边的天空刚开始涂上淡红色的妆,空气中到处散发着烟和草的气味,村子里撒满了鸟儿的欢叫。  我们要穿过村庄,经过稻田,一直到大湖里去。  屋前屋后,院里院外,都长满了枝叶茂盛的树木,各种鸟鸣,从树荫深处传来,此起彼伏。  有一只鸟飞到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它全身乌黑光亮,尾巴形状像剪刀。哦,原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燕子!旁边的电
现在我已经死了,作为一只骄傲的蚊子,我要把我辉煌的一生写下来,警示后来的兄弟姐妹。  我,出生在城市,有着细長的腿、矫健的翅膀、尖尖的嘴和锐利的眼。对蚊子的审美观而言,我算是很酷的。  不要以为我们蚊子就是生活在又脏又臭的垃圾堆里,我的家位于一个高档别墅区,我可是经过精挑细选才在别墅区一个碧绿的草丛里安家的。这里土壤肥沃,又是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非常舒适。  从我会飞开始,我就开始咬人了。只要是经
我的老爸是空军某部的一名飞行员,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他平日里工作繁忙,就连节假日都经常值班、加班,不能回家。  盼望着,盼望着,2020年春节就快到了!老爸打算带我们一家人回山东农村的老家看望快九十岁的奶奶。以前每年快到春节时,老爸总是遗憾地给奶奶打电话:“娘啊,今年又不能回去过年了,您多保重!”终于,这一次部队批准老爸回老家过年了!听到这个好消息,老爸开心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万万没想到,一场
在医院的输液室和女儿一起看完了伊朗影片《小鞋子》,随着片尾曲的响起,字幕飘过,惆怅地呆坐着一遍遍回想着那些片段。  穷人家的孩子阿里买菜时,不小心弄丢了妹妹唯一的一双鞋子。为了不受父母的责骂,也为了不给家里增添负担,他和妹妹沟通后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父母。阿里和妹妹的上课时间是不一致的,他便决定把自己唯一的一双破球鞋先让给妹妹穿,妹妹上完课马上赶到胡同口把鞋换给他穿,他再奔跑着赶去学校上课,天天如此
在外打工多年,很少与爸爸一起生活。他老人家七十多岁了,这次生病,我急飞回家,陪爸爸度过了宝贵的七天时间。  爸爸渐渐康复,他说,与我相聚的日子,感觉很幸福。我以为,除了幸福之外,这次回去,还给爸爸呈上了一份温馨的感动。  我对爸爸讲的一个故事,深深地触动了他老人家的心弦。那故事,就发生在爸住的医院,我目睹了那一幕。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潮澎湃,不得平静。那冷漠的人性,在我心头,留下了一道巨大的伤疤。 
举止无措袁我傻傻的样子  总让自己与众不同  你走过来袁伸手捉住我的慌乱  就这样从人们眼前袁和其他人分开  让世界只是你我两人的  湿漉漉的乡间小路那么幽深  成片的玉米秀穗还远着呢  你试着用手和我说话  有时也用目光袁多好  那条小路害羞似的  一下子跑到我们前面去了
今天老师让大家写一篇说说心里话的作文,我心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和老师您说说心里话。其实,我每天所写的日记都在向您诉说我的心声,老师,您听到了吗?因为您对我们的爱是我用千言万语都说不尽的。  老师,您知道吗?这学期开学的前一天晚上,我高兴得睡不着觉,老盼望着赶紧天亮,天亮后我们就可以去学校,到学校就可以见到老师您了。一个寒假不见真是想您了。可第二天我盼望的那一刻好不容易来临时,却不见老师您的踪影,听同
在雨季即将到来的一个傍晚,我正独自坐在办公室思忖着在雨季的假期,能够去哪里放松一下长时间紧绷的神经,思绪正飞驰在埃塞高原辽远的时空,南希却心急火燎地闯了进来,直嚷道:“坏啦,莉莉又找中国人借钱了。”我依然保持着一副独自思忖的样子,冷冷地道:“这不更好吗,把她开了,让她直接走人。”南希一听有些火气了,高分贝的语音连珠炮似的直砸过来:“密斯特·唐,你平时总是说做人要有胸怀、做事要有博爱,难道你不知道莉
我在黑暗的腔肠里蛰伏了整个冬季  无数次失却光明 迷梦里 惊慌失群  像悲怆的孤雁骤离水草  雏鸟记忆中 暖阳烘烤着毛绒绒的细羽  如破碎的一场大雪坠落在遥远的北方  在黎明来临之前辗转难眠  荒原上的大风是我虚张声势的仓皇  在一些被寒冷冻结的湖边  我害怕看到我白色羽毛的倒影  被晨星闪烁着消逝前最后一丝微光  什么样的祈祷可以让这水蓝色的不详的雾气消散  冻雨之后 又开始了漫长的迁徙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