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怀乡,乡愁万种……

来源 :江南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maciqian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主持人语:
  我们知道,台湾诗界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提倡现代诗歌的创作技法,完成了从现实主义诗人向现代主义诗人的“转型”。因此,带来了台湾现代诗歌的繁荣,也造就了洛夫、痖弦、碧果、张默以及管管等一大批用诗歌来反映现代人生活的现代诗人。我和管管2009年在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上有过较短时间的交往,他给我留下最初的印象是说话幽默。其实在认识他之前,我就读过他的《脸》、《十六把剪刀》等作品。我个人认为,管管用他的诗歌在强调现代诗歌语言应该适应多元化的现代文化时,充分展现自己作为现代诗人的独创性和独特性。如果不信,就读读他的作品吧!(雨田)
  马铃薯兄弟(以下简称马):管管先生,您是一位在海峡两岸具有重要影响并广受欢迎的诗人、作家、表演艺术家,同时,您还是一位风格独具的画家。作为一个创作个体,您可以在如此多的方面有特出的表现,放眼华语文学界,这种现象也是不多见的。我了解到,作为一位声名远播的作家、艺术家,您的成长经历十分地不平坦,经历了颇多的磨难,家世也颇坎坷。比如,记得曾听您谈到过,您的父亲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也不安于平庸的人生,并为此付出过许多的努力,可到头来却壮志未酬,磨难不断。这里首先想请您回顾一下,您的家世背景,您的童年与少年时代的成长往事。在您看来,这些经历和背景对您的人生态度及文艺创作风格的形成,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管 管:我出世于1929年,这年头不太太平,适合不怕饿、不怕冻、不怕死的人,除了死人,没有人不怕死,就是一棵草都怕,何况万物之灵的人这种动物。我出生时美国股票大崩盘,咱们国内好像是战国。真的不太清楚,我拒绝去查考,忘记最好。我是独子,母亲三十二岁生我,父亲在外地做账房先生,不知老父是否在身旁看我出世,并不怪他,要怪就怪封建传统,“贞节牌坊”,“三寸金莲”,就看出这儒教文化之“动人”处!
  我吃奶吃到九岁,全村姓管的多,吃过同辈的奶以及晚辈的奶,那时小民以食为天,不知脸红。我辈分大年龄小,占尽了便宜。也许家严是四十里路内识字最多的知识分子,母亲是舅爷们疼爱的美慧小妹,千挑万选挑中了家父这位书生白面乘龙快婿。我觉得舅爷们眼光不太高明。谁也不是刘伯温,我该掌嘴。
  我四五岁时,听说我长得白胖如肉弹,真是如潘安、卫玠了,可惜小了点。大雪铺地,堂姐们就命我在雪地上打滚给这些史湘云看,等我全身都湿了,就把我送回家来,等我换好衣服,又来领出去。我娘说一天换三四次衣服,有么?我爹是账房先生有钱么?
  我猜想就是这当口,我爹不干账房先生,破釜沉舟去逐鹿中原。第一仗开烧锅(即酒厂),酒厂失火;第二仗去青岛开客栈(专供劳动人民住食的穷人客栈),客栈死人;第三仗,回家当私塾先生,学屋里有外乡人来上吊。
  这是虞兮虞兮奈若何了,非寡人之罪也。家父没干过农事,他少年得了一点志,学会了抽大烟,把分家的几亩地卖去了;等他不抽了,家产已所剩无几。这时我九岁了,他就搬家青岛,一可以叫我读“洋学”,二来可以做小生意,他的志气已经壮志蒿莱了。觉得他只是过一天算一天,苦了我那美丽好强又无计可施的缠足的母亲。
  我有什么不好干干了诗人这份活?这极可能是遗传,骨子里有爹的影子,他那么潦倒还不忘种花莳草,他种的苦茶树至今还活着。再穷也不忘喝两杯。他找我陪他唱酒时,那神情那笑容,真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家父活在战乱,我生在战乱,我娘苦在战乱,中国人惨在战乱。恨谁?恨慈禧?恨军阀?恨日本?恨乱臣贼子?恨生不逢时吧。为什么喜欢上演春秋战国?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嘛。这误了多少卿卿!
  马:您很早就离开了十分热爱的母亲到了台湾。经历数十年的骨肉分离,当开放两岸探亲后,许多老兵见到了阔别的亲人,见到了母亲,比方张默,碧果等同龄人,而您,却再也不能见到自己的母亲了……数十年前的分别,真的就是一场永诀!您曾陪着朋友去看望过他们的母亲,执子女礼,您曾陪着张默先生去南京的八卦洲看望他的母亲,像离家很久的孩子,想着法儿让老人家开心。这也是一种对无法报答亲生母亲的巨大遗憾与伤痛的一种补偿吧。从这种温暖与凄凉兼有的场景中我感到一种很深的触动,也深感,一个男儿,无论长到多么高,取得了多少荣誉,面对母亲的时候,却永远是个孩子。您爱流泪。我也亲眼看到过您的流泪,那是在我朗诵您一首关于母亲的诗的时候,那一定是触碰到了您彻骨的热爱与彻骨的伤痛,作为晚辈,我被深深打动或刺痛。关于母亲,您有哪些难忘的记忆可以告诉大家呢?虽然涉及这个话题会让您再次感到痛苦,如果可以,也请您记述一下当年离家远行的具体情景……
  管 管:再说四郎探妈妈。
  我在台北已经知道老娘在三年灾害前后往生,我跟父母在阳世只有十八年的缘分。呼天抢地也没有用,接到这封自美国转来的信,我哭了。我写到这里也哭了,眼泪没有用。四郎唱“千拜万拜,拜不过娘的恩来!”真的,拜得头出血也拜不过娘的恩来。“可怜无定河边骨”,“古来征战几人回”。要逐鹿天下,必须死人,那么少逐鹿,为天下苍生,吃点素吧,会健康长寿,又怕三日不知肉味。
  我陪诗人张默去八卦洲探母是他提出,当然愿陪。诗人碧果也叫我陪他探母,我也愿陪,猜想是他们暗暗补尝我,我是一个失怙失恃的“孤臣孽子”,“臣”不敢谓,“孽子”当之无愧也。
  去了八卦洲,见了张老娘,学老莱子,逗老娘慈颜开花,似牡丹,“见汉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乃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这时刚开放不久,民生简朴,我与张分坐两边,老娘安坐中间,给了一碗鸡汤:黄澄澄的油浮在肉上,这是大补品,贵客临门才有的。我只好微笑吞下,他们不知我在台北已经不吃这大补品了。
  去看张默的老同学,严重声明不接受招待,结果呢端上一碗二个荷包蛋,还放了糖,好意思不吃这碗盛情吗?吃!拜别老娘,我与张默又约了丁芒诗人前辈去了一趟黄山,大清早排队,眼看那些日本客人一箱箱登山而去,我等因有丁芒及张之侄甥在内,是内人不是外人,内举避亲;中午上了黄山,飧所打烊,总算因是台北来的,弄到一碗面。冒雨拜山,淋雨下山,黄山在云深不知处。   陪诗人碧果去唐山探母,再当老莱子,吃了一些油炸食品,也是非吃不可,又去东陵看慈禧被炸后的陵。传说慈禧口中夜明珠流落海外,那军阀用夜明珠及一把宝剑换了一条狗命。看来皇帝值得干,可以搜尽天下宝物,不管活的死的带进棺材里就是朕的,广州挖出的王墓,他把他喜欢的厨子和乐妓也带进墓里,殉葬不殉他的骨肉,很仁慈圣明也。“殉葬”这个绝招是文明古国特产吗?可带一套去外国,发扬特产文明。
  再说“别母”这件事。1949年,五月节前二天早晨,田家村又传来捉兵的谣言,我娘说,捉兵的来了,快跑吧。我给老娘早就说过,他们不会来家捉,但老娘又哭了,只好跑。一个村二十几个,跑到后面的山上,坐在石头上唱民谣吃老娘给我烙的热呼呼的饼子,正唱着呢,高高的山上突然打来了一枪(这时四方已戒严,远方已烽火,隐隐炮声已经炮进耳朵),我们只好各奔东西,鼠窜麦地了。躲在田间路旁的麦地,半夜有推独轮车的经过。天亮了,我们四个人相视大笑,每人都灰头土脸如秦俑出土。饿了,才十八岁呀!至豌豆田,摘食豌豆角,正狼吞虎咽,又在远远的山上来了“砰”的一枪,如放炮仗。跑吧!错了,我们跑进了一块很肥的麦地,我们相信他们高高在山上看到我们的窝,四个人,就那么乖,一溜排开趴着。我正搓着麦粒吃呢,几双大鞋,一步一步走进我眼前,他们一个个翻我们口袋,应是找银元。
  他们拿着一包干粮就是干了的馒头扔给我们,应是别人跑时丢下的。我们饿了,吃得太猛,都噎得说不出话。小沟挖之有水,救了三个惨绿少年。他们押着我们这四条丧家之犬,来到一村,叫蛤蟆石村,我们求他们先回家报信,不准。下午三点多,我们托一女孩至田家村报信,我写纸条,请女孩去田家村,她外婆是田家村的。
  下午四点多,看到有二位母亲自山坡梯田走来,其中一位是我老娘,另一位是王文信母亲(房东)。我给卫兵说,我要去接我娘,他不准,我能跑过你子弹吗?不准就是不准!一会儿,我娘已来到我身边,我没哭。我跟老娘说,他们只是捉我们担东西,担完了就放我们回去。我撒了谎骗了老娘,也许老娘也知道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老娘给我一块手帕,一摸,有大头一枚,这是老爹做小生意的本钱,娘给我是让我买命。天!就是再多大头也不够。我不要,娘要给,我只好收下,老娘也只好舍不得宁馨,也不得不忍痛别儿,哭着回去。这一别是永别,老娘当时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烽火当世,做娘的痛,做儿女的痛,但总不如做娘的痛——儿女是她的连心肉呀!战乱年景别生养,免得痛断肝肠,我娘每逢吃年夜饭时一定在大门口敲着碗,唤着我的小名,叫我来家过年。娘已为我死了,或者还活着,反正要儿来家过年。
  这是逐鹿中原的生离死别呀!
  “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开了白花。”(痖弦诗)
  马:您在童年时代就曾开始接触不少文艺作品,有小说,戏剧等等。请您介绍一下,您当年所受文化教育及文学启蒙、艺术启蒙的情况。您曾经写过一回《珠山剑侠传》?当时您多大?故事里都写了些什么呢?
  管 管:童年少年时背千家诗,读武侠小说。
  我家搬青岛,八九岁的我多带了一本明清版有版画插图的《千家诗》及一本父亲手抄本古文,内有《陋室铭》及《桃花源记》,九岁孩子能读吗?十分值得怀疑,可是我带着。我上小学是十二岁,插班二年级,这年龄放现在该毕业了。后来读了商职,这时我看了不少的武侠小说及报纸副刊上的其他文艺作品,只知好看,吃不出味道。为了副刊文章,等天黑把阅报栏报纸揭下来带回家,都是浆糊,忘了是怎么处理的了。那时青岛报纸在连载王度庐的武侠小说,我天天看,听说王先生在青岛女中教书。记得那时看《蜀山剑侠传》,被妈妈发现了烧了书。我给娘说这是租的烧不得,可是已经焚书坑侠了。娘不识字,只跟老爹说,孩子很用功、回家猛看书忘了吃饭。老爹聪明:这孩子怎会改邪归正?我功课一流,五名之内,但爱玩不爱看正书。老爹就叫老娘弄一本给他审查一下,他一看之下火冒三丈,因此我老娘就当着我焚书教子。她一听书是租的,快抢之下,已焚了林只剩下火了。焚了书也坑了钱,租书钱是俺暑假去别墅人家打扫庭院赚的银子。
  我休学,在田家村,除了下田干活,闲下来就是看书,跟着姐姐们学唱民谣戏曲。这些姐姐们,在青岛做过工,开通大方,见过世面,知道我是中学生,喜欢我。我呢憨厚老实,也长得差强人意,所以姐姐们常来我家串门子,找我画鞋样子。妈妈担心,我跟老娘说:放心,我是外来户,柳下惠做定了,不会乱。我跟她们也学会推牌九,不玩钱,玩弹鼻子。
  这时我动笔写《珠山剑侠传》,只写了一章吧,“武功”不够也写不下去了。我老家有大珠小珠诸山,所以就珠山剑侠起来了。这年我年方十七。春节以后农闲,乡里会请戏班子唱野台戏,我跟着戏班听了两年戏。我在青岛时也看了很多名角演的京戏,我表哥帮忙让我得以免费看。胜利前后看了很多电影也是免费,我认识一个负伤军官,看电影优待。
  马:您是何时开始诗歌写作的?您写诗,得益于哪些人、哪些作品的影响?您发表的第一首诗作是什么?发表在那个刊物?
  管 管:开始写诗了。
  二十四岁左右开始写,是模仿名家作品或者在报纸上看到的诗,我会照着葫芦画瓢,要求不可与原诗一样。至今我还有这毛病,看到好诗会写一首暗暗比试一下,见贤思齐也;看到一首坏诗也会写一下,我叫它点石成金、僵尸复活。
  这时我拼命看书抄笔记,也抄诗。痖弦抄札记二十多本,我也抄了不少本。痖弦是我的未拜的老师,我的诗有他的影子。曾经把他的诗集《苦苓林之一夜》全背过。我在凤山步校受训时,碰到痖弦小学同学冯钟彦,通过他的介绍,认识了痖弦。当初他一提痖弦,我“砰”的一声自坐位上跳起来,当时正背他的诗呢。那时我想用管弦当笔名,痖弦说别再“弦”了,二弦已经够了,还要三弦吗?另一弦是老师纪弦,他不准叫他老师,要叫老朋友。
  我发表于名诗刊《蓝星》的第一首诗是《放星的人》。我二十八岁左右,老了呀。二十八岁终于打开了名诗刊的大门。这是我疯魔期,天天写,夜夜写,睡梦里也写。我就是在这时认识了诗人阮囊老师,《放星的人》就是经过阮老师改的。我这一生经常遇到贵人相助,感恩呀,常想自己怎么运气会那么好!   马:您在1958年通过同学的介绍,初次见到了痖弦先生,当时的经过是什么样的?您对痖弦先生有一种特别的敬意,为什么?
  管 管:前面说过是冯钟彦介绍的,冯钟彦是冯友兰家的孩子,跟痖弦是穿开裆裤时的同学。这次识荆,我回金门写出《太阳族》一诗(这诗不关日本),虽然引了石原慎太郎小说中的一句话“没人会了解我,这些笨蛋”。石原这人一从政便变节,很下流,他言南京大屠杀是假的,王八蛋吧。
  我寄《太阳族》给痖弦,写一封非常严肃的信,声明好则登,不好则退,千万别被友情绊住。我下决心写诗不写别的,是因为反正当兵吃穿不愁,我开倒车走险路走曲高和寡的路,管他娘的,我不信邪。
  痖弦的诗、痖弦的人品令人服气。他善施,这点人群中不多见。他的诗有独到之处,诗里有东西。最近台北国家图书馆给他做了一场“向痖弦致敬”的活动,精彩动人、温馨。看得出他的诗、他的人。不容易呀!
  马:“创世纪”是台湾诗坛乃至整个中国新诗史上一个十分重要的诗歌社团。它汇聚了一批十分重要的诗人,张默,洛夫,痖弦,叶维廉、商禽、碧果、辛郁、丁文智……当然也包括您。这是个十分了不得的诗人阵容。想请您大致回顾一下,您和“创世纪”结缘的经过。和其他成员不同,您在成为“创世纪”成员之前,曾经也和其他的文学团体有过一些合作?请您略微梳理一下其中的经过,在成为“创世纪”成员后,您还和张默先生合编过另一本刊物《水星》,这是怎么回事?前后经过是怎样的?
  管 管:我认识了痖弦,又投稿《创世纪》,觉得这里面有些大将令我心折,且多为丘八,臭味相投,超现实嘛,同温层嘛。《蓝星》《创世纪》《现代诗》都投,反正都无稿费,要的就是这穷劲儿。我和这一伙大将皆为师友,都熟了,我是看他们的诗长大的。
  《创世纪》偶然停刊,这个张默最清楚。我当时在左营的广播电台服务,这个台出能人,台长彭邦桢,洛夫、痖弦、季薇、陆珍年、归来(归亚蕾爸)、张放等,出了不少如椽大笔。张默找我办《水星》、就办起《水星》来,捧了不少诗人:汪启疆、渡也、李男、吴德亮,还有好多。有的后来不写了,可惜。但人各有志,惜什么惜!
  马:金门时期对于您的阅读和写作有着很重要的意义。那个时候有金门“四人帮”之说,您、丁文智、辛郁、大荒时常诗酒聚会,而且地点多是在你所在的碉堡里。几个人酒后谈诗、作读书报告,也是一番独特的风景!这个传统是怎么形成的?有哪些难忘的故事可以和大家分享?那个时候,和岛内其他诗人也有联系么?
  管 管:第一次去金门我把金城图书馆的书全看光,没什么了不起,看过就忘,免得扛不动。
  第二次去金门才跟辛郁、丁文智,大荒弄在一块。真是他妈的热闹:大荒是汽车排长有车,丁文智是航空队士官长有油,辛郁在广播电台,我是通信排长独立开伙,有碉堡和厨房。喝吧吃吧!我们吃螃蟹喝高粱,唱歌,想娘。大荒一喝醉就哭,想家嘛。他一次喝醉至我堡门前小井,坐下去解醉,把我一个要去洗澡的小兵吓得大叫。辛郁三杯下肚就话多起来,他是冷公,平时不爱说话;我是主人,要克制;文智斯文,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难得的缘分。现在这批朋友中已经走了两个。人生苦短,学学李白这疯子吧。
  这时我偶尔会给叶泥写信,他是戴兰村书法家,诗人,翻译里尔克的人。秋天我会摘一些野菊、红叶寄给台北友人,如朱西宁、刘慕沙。
  马:在诗人当中,您的重情重义、嫉恶如仇的性格是很鲜明的。你说朋友们之间“我不疼惜你,你不痛惜我,叫谁来疼惜”,您曾戏称自己相当于水泊梁山的“武二郎”,是否也和这种个性特征有关?这种快意恩仇的性格,是否在生活或工作中也会给自己平添了诸多不便?
  管 管:也许是受《史记》影响,至今耄耋之年还是欣赏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比如李白、朱家、郭解,当然我这种嫉恶如仇的个性会得罪人,明知暗箭难防,我还是言多必失,祸从口出。我得罪种种有权势的人,所以我成了一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人,若无贵人相助,我可能像李敖,我会不小心太岁爷头上动土,自己活得不耐烦,是吧?这张祸从口出的嘴呀!
  少年时真羡慕那些飞檐走壁的人,可以除暴安良,打抱不平,可是学了写诗,奈何这张嘴只会惹祸,办不了大事。武松是条好汉,但应该出来个比他更好的打虎的好汉。
  马:作为老一代的诗人,在您和同辈诗人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感觉到对中国传统文化、五四以来的新文化的濡染与继承,您的创造、创新与突破,深处都有着这个丰厚的精神传统与精神资源在。因此阅读您和您的同辈诗人,能感受到背后的那个东西在。生活的磨难与离乱,也客观上对铸造各位诗人的诗心、诗情、诗意产生了影响,比如,在您和诸位老诗人的作品中,怀乡、思亲、浓浓的甚至是泣血的乡愁乡思,几乎是一个带有共同特征的印记。虽然身在宝岛,但似乎有一根脐带,连着彼岸的土地,物理的,也是精神的土地。请您总结一下,故乡的大背景及故土情怀对于您的写作的影响以及意义。
  管 管:我当然怀乡,乡愁万种。虽然我也说到处是家乡,但出生地、祖国你没法不去喜欢它,越在异乡越会想它。这比诗浓,偏偏又是诗人,是夜思梦想的。我在台湾六十五年,也是故乡了。我看电视介绍祖国风光,不由得会掉下老泪来,这是母亲,你不能不想她。我有很多诗都是写的童年的山川人物,而且有很多首都觉得写的不错,也得到过好评。
  马:您的写作过程中,可谓遇到的贵人不少,覃子豪、纪弦、羊令野、彭邦桢、痖弦等诗人都曾对你的写作产生过影响。在与这些师友的交往过程中,您也充分表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和人格特质。比方覃子豪先生生病期间,您曾尽力照护,而在他去世后,您也特别地伤心。能否介绍一下您记忆中的这些前辈诗人?
  管 管:覃老师生病时,我正好在桃园,所以有空就去台大104病房看他。他辞世那天是十月十日零点多一点。十月九日覃老师弥留之际,差几分钟就到十日,当时是我建议,不如在强心针上加强一点,拖到双十,大家都好记。他走了,被单上有大便,我去处理的。覃老师我们见面不多,我又经常住金门,但我敬仰他对诗以及他对后辈的爱护。覃老师出殡时,我抬棺,算是尽了点弟子的礼数。当盖棺时,我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悲鸣,至今不能忘。有很多美慧的女孩喜欢覃老师,这声哭就发自当时爱他最深的一个女孩……就说到这里吧。这女孩后来嫁给了一个诗人画家。有次梦蝶说,覃老师尸骨未寒,怎么马上就恋爱了呢。我听了火冒三丈。我对梦蝶说,怎么把庄妻扇坟的事拿出来啦?人死了,活着的如掉在大海中,这时有根木头来救她,她也感激不尽呀。那种说法真是太道学了!后来那位女孩结婚,我也参加了办婚事的杂务,还不是恩恩爱爱的一对!他们的爱我略知一点。有一阵我住桃园军医院,男主角也住医院。一天我去找他,他不在,在他桌上有一封铅笔写的信,我偷看了,非常动人的情书,是那女孩写的,她也是诗人。覃老师走后,伊就不写诗了。诗这个东西,会迷女孩。女孩是诗。女孩也会写诗。女孩是诗,不要去惹诗,想办法去写她去爱她。爱她准没错,因为她是诗不好懂。   马:对于您的艺术创作来说,1971年前后几年,对您似乎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您出版了《光荣之路》,获得了金笔奖,主演电影《六朝怪谭》等,请略作介绍。您回顾自己从事文学、艺术的经历时,将取得成绩的原因归为“不甘心”,怎么理解这种“不甘心”?
  管 管:我得过金笔奖,这是魏子云老师给我争取来的,获奖的是《车过圆山》这首诗。我说我不会被文协那些大佬喜欢,虽然我尊敬他们,但他们好像不喜欢我这个嫉恶如仇的分子。我没有出版《光荣之路》,错了,绝对没有,可能张冠李戴了。我给自己下过命令,我知道我不会讨人喜欢,那么我要把自己锻炼成一匹骏马,我喜欢谁才让谁骑,至今我没做到——谁来骑都可以了,反正老马一匹,没有志不志了,但不甘心,混人生这盘棋。
  《六朝怪谭》,郑在东找我给王菊金写剧本,我答应,剧本写完,写出“五十肩”,每天熬夜到三点。我已退伍,本想做编剧,王硬要我演,我就演了,我在军校演过果戈里的《钦差大臣》,但王不知道。谁知这一演,别人就找我演戏,不编剧了。
  《六朝怪谭》得了导演奖,我参加编剧,入围但没得奖。王文兴教授是评审,他跟我说,你差点得演员奖,我说没报名呀。他说有人说管管演得不错,但只演了一段,又有人说,管管是诗人嘛,是票友。我给王老师说,别告诉我他们的名字,一个是混蛋,一个是王八旦。当然,剧本也没得奖。那时金马奖是看人情看出身,没有救了,人世如此怎不生气!生气影响食欲,生气没用嘛,看看禅宗吧。
  马:相比于您这一辈诗人,对于相对年轻的世代的台湾诗人,大陆读者似乎了解得要少一些。您如何观察50年代以后出生的台湾各代诗人的诗歌写作风格和艺术成就?就我读到的不算多的台湾中生代以降的诗人的作品而言,我感到有些诗人的语言带有某种共通性:精致,温和,儒雅,读起来也舒服,但是却缺少老一辈诗人那种直逼人心的力量及鲜明的语言个性。当然,这个印象不能涵括我阅读到的所有的中青代诗人——比如,女诗人夏宇,就不属于此类诗人之列,而她却是长期生活在国外的——但却是很多朋友阅读中或多或少感受到的印象。您如何看待中青代诗人们的写作成就,他们的长处与不足?有哪些中青代的诗人可以向大陆读者推荐?
  管 管:你说的中生代他们的诗风,我的看法跟您阁下看法一样。我喜欢的有夏宇、渡也、苏绍连、陈黎、唐捐、李进文等。我说这几位都有自己的诗风,也许还有我读的少,可能有遗珠也未可知。有不少诗人写的诗是一团肉,没有骨头,肉好吃,吃多了会呕。这是我一管之见。请您去看看他们的诗集,也许不是管见。
  马:就您的了解,在台湾,新诗的教育情况是如何的?在教材中,新诗所占的比重大吗?中小学生,能够通过课堂教学接触到好的现代诗么?哪些诗人的新诗作品入选了教材?
  管 管:大概出了名的诗人都会进教科书,我也有,他们真是厚爱了。出了名不见得诗就好,这年头出名不难。现代诗、古诗进教科书是给老师找麻烦。诗是一加一等于二的解法么,那就不是诗了,破坏诗了,但他们必须一加一等于二来解,要考试呀。可是诗能不提倡么?这几年教育补助教材用了不少诗,我就经常接到这种信,若不答应,他们再来信或电话,只好答应。容易懂的诗入选教科书的多,我猜余光中、郑愁予、席慕容应该不少,商禽、洛夫就麻烦了,这一点我不太清楚。
  马:上世纪80年代,流沙河先生在《星星》诗刊开设“台湾诗人十二家”专栏,介绍了十二位诗人,在读者中产生了很大影响。这十二位诗人是:“独步的狼”纪弦,“做梦的蝶”周梦蝶,“浴火的凤凰”余光中,“举螯的蟹”洛夫,“忧船的鼠”痖弦,“哀叫的鸟”白荻,“孤吟的虎”杨牧,“跳跃的鹿”叶维廉,“飞逃的鹤”罗门,“抗议的鸡”商禽,“浪游的鱼”郑愁予,“流泪的鲸”高准。限于当时的资料和环境,无论这个介绍是否权威,入选名单是否具有某种偶然性,但透过这个介绍,大陆的读者和诗作者还是发现了另一片诗歌的天地。当初看到这些介绍时,我的心情可用“惊喜”来形容。想请教的是,在您的记忆中,台湾对1949年以后的大陆诗歌的介绍大约起于何时?我知道1995年,由张默先生和萧萧先生主编的《新诗三百首》在台湾出版,我近日读到2007年出版的该书的增订版,感到是一部有关包括海峡两岸在内的中国新诗十分有分量的选本,读后,不禁为主编者开阔的眼光、客观严谨的编选态度而折服。我特别想了解的是,1949年之后的大陆诗歌在台湾的传播情况如何?比如,大陆的“朦胧诗”“第三代”诗歌运动,在台湾诗歌界是否也曾为人了解?您对大陆1949年后,特别是70年代末以来的诗歌写作是否有所了解?和大陆诗人之间,有过或种接触和交流的经历么?大陆哪些诗人和诗作给您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
  管 管:流沙河这十二诗人介绍都不错,只有一位不够资格,他诗不多,诗也不怎么样。
  “朦胧诗”“第三代”我所知不多。写诗者都会知道也读过他们的诗。这多年来我参加了几次中国国际诗人笔会,惠州第一次开会,见了徐迟、曾卓等好多诗人,真是族繁不及备载,这都可查得到。惠州开完会,觉得这会该办下去,我、洛夫、张默、向明还是发起人之一。这次开会,大陆诗人能来的都到了。
  我们第一次去北京见到了艾青、绿原、冯至等诗神,差一点没下跪!尤其喜欢绿原。
  我喜欢卞之琳、废名、李金发、戴望舒、刘半农、牛汉、孔孚、桑恒昌、于坚、沈奇、严力、芒克、杨炼、孟浪、杨小滨、吉狄马加、北岛、翟永明、王小妮、白桦……族繁不及备载。
  我说一句:诗人我都爱,不管诗好诗坏,他喜欢诗,就可爱了。
  马:您在幼年时就开始接触戏剧,观看京剧等舞台剧的表演。您自己亲自登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您后来怎么会走上专业表演的道路的?
  管 管:我正式演戏从《六朝怪谭》开始,后又演了舞台剧《暗恋桃花源》,我演那个导演。自从我演了《六朝怪谭》,他们就找我演戏了,至今已经玩了三十三部电视、电影和戏剧。人生如戏。我演戏就是在写诗,虽然导演会指正我写诗的章法。所以我喜欢话剧,排练时听老师的,上了台听我的,观众鼓掌,我演的诗成功了。老师也不会生气。   马:赖声川先生的《暗恋桃花源》是一部在两岸均极有影响的剧目。该剧首演于1986年,您在1986年就参加了该剧的演出。当时您的主业是什么?怎么会参与到该剧的创作中去的?当年的排练和演出的情况,能介绍一下么?
  管 管:赖声川导演,最智慧有创意的戏剧家。他大概看过我演的戏,那时我演了不少戏。他邀我加入《暗恋桃花源》的演出,我一听当然答应。去阳明山他家排戏,他只把人物的背景讲一下,然后集体创作,众志成城。最后他修正定稿,一面排,一面修,这是前卫聪明的创作手法。排练三个多月,认识了金士杰、李立群、顾保明等人且成为好友,也认识了赖太太丁乃竺和丁乃筝等人。
  赖排戏绝不发火,而是冷水炖青蛙,慢工出巧匠。一面排,一面修,定稿后,可把我弄惨了,举个例,比如“喝茶”一句,同样语气,可以说“喝茶”“请喝茶”“你喝茶”“喝茶吧”“来喝碗茶”,这几句都排了,最后定稿是“你喝茶”。开始排,词多,忘了该说那句,但老师叫你说“你喝茶”,你觉得没关系,但对戏来说,影响到戏的韵律节奏气氛,绝对有点关系。等上台演戏,你可以叛逆了,观众叫好,导演也一笑泯恩仇了。所以演舞台剧有自己,不是活傀儡。
  马:您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除了写诗、表演、写散文、画画,还爱好收藏,甚至还当过模特儿。您的收藏包括石头、树叶等,这些收藏似乎和一般人为增值而收藏有所不同,能和大家分享一下您的收藏心得么?在您的收藏品中,您最看重的有哪些?您当年做模特是怎么回事?
  管 管:我喜欢石头,但收的不多,当然时间、银子都是问题。玩物绝对丧志。我的好友、画家陈庭诗收了好多好石头,他过世了,这些石头不知流落何方?十分可惜!我收石头,树叶,多是为了纪念到此一游,当然也要好看有意思。我从马其顿带回一块山石,现在它就看着我。
  马:作为从事多种艺术创作和有多种爱好的人,您如何分配自己的时间?在您的心目中,您最看重自己的哪个身份?散文家,诗人,画家,演员,模特?
  管 管:我最看重诗人身份,叶维廉说你怎么把诗写成散文,我说为了稿费。哈哈,苦笑。至于做模特,只记得为画家好友张永村做过,就这一次,别的记不起来了。
  马:您怎么看待爱情、女性这些话题。爱情对您、对您的创作意味着什么?一个男人要博得异性的喜爱,最重要的人格特质是什么?
  管 管:女孩子是诗,真的是诗,是现代诗,好看,迷人,看不懂,也不必懂,爱她就是了;有些难伺候,那就学李莲英吧。
  她们是诗,迷人。难捉摸,那就“聋、哑、瞎”“是、好、对”来侍候,再不行,就下跪。
  想风流一世,别结婚了。结了婚,就只爱伊一个。爱是专制独裁的。爱不是毒药,多吃长寿健康。共勉之。
其他文献
可是我知道你的土地,我喝着  你唇上苦痛的泉水。  当苦痛让热的石子变重,夏天  就在高处俯临了幸福的石子,和喝吮者。  可是我对你说着爱神木,说我们要点燃  一整天里,你所有手势中的树。  这是贞女之光中短暂的大火,  因此,我邀请你,在你明净的发丛之间。  整个长夏,没什么让我们的梦干涸,  让我们的嗓子生锈,让我们的身体长大,打败我们 的铁器。  可是床转过头去,如同缓缓占据了  海洋最高处
期刊
白昼在过去之河上倾斜  它力图抓住  早前丢失的武器  孩童期深深死亡里的珍宝  它不敢知道  它是否真的是白昼  它是否有权利爱这黎明的话语  黎明为它在白昼的墙上挖了一个洞  一把火炬被带到灰色的白昼  火撕碎了白昼  只有火焰的透明  悲伤地否定着白昼  只有灯在低低地燃烧  它朝你倾斜过来它灰色的脸  它在树的间隔中颤抖  如同一只掌管死亡的伤鸟  ——海水铁青,在它岸边破碎的圣油  是否
期刊
今年7月1日,巴黎电视台传出噩耗,诗人伊夫·博纳富瓦逝世。他去世前刚在“法兰西水星”书局出版了最后一本诗集《红色披巾》,还正为“七星文库”整理自己一生的作品。眼下,伊夫·博纳富瓦在世界各地的赞赏者难以经得起“忘却的诱惑”,纷纷在社交网上援引逝者的诗歌悼念这位文坛丰收的“存在诗人”。  伊夫·博纳富瓦1923年6月24日生于法国南方的城市图尔。父亲是个普通钳工,母亲为小学教师。7岁,小伊夫就显露出对
期刊
火凝固了,枝条的命运就在那儿  火将用碎石堆和寒冷碰触枝条的心  火来到一切天生事物的港口边  来到它将休息的,物质的岸边  它将燃烧。但你知道的,燃成纯粹的失去。  火的下面,一片赤裸土壤的空地将出现  火的下面,一片黑色土壤的星辰将渗开来  死亡的星辰将照亮我们的路  它将变老。让影子战栗的浅滩  在火的脚步下面,将只会闪耀一个小时。  思想也超越了它所使用的物质  而且放弃了这个它所无法拯救
期刊
夜晚  鸟交谈着,不确定地。  互相咬着,光。  在荒凉的侧腹移动着的手。  我们一动不动已很久。  我们不说话。  时间在我们周围,如同有颜色的  水洼。
期刊
《扬子江》诗刊是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办的大型原创性汉语诗歌双月刊,创刊十余年来,赢得了海内外诗坛的广泛赞誉,为诗歌爱好者推崇。2015年《扬子江》诗刊全新改版,2017年将继续秉承“经典、气质、多元”的办刊宗旨,融合百家诗风,力求展示当代诗歌的最新风貌,加强对优秀诗文本的寻访与推介。  2017年《扬子江》诗刊重点栏目有“开卷”“诗潮”“诗人研究”“视角”“中国新诗百年论坛”“新星座”。“开卷”寻找国
期刊
笨水,1974年生于湖南祁阳,现居新疆乌鲁木齐。作品发表于《诗刊》、《诗选刊》、《西部》、《中国诗歌》等,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曾参加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捕蝶者》。  主持人语:  地理环境总是以缓慢而微妙的方式影响人的心灵与气质,从南到北,也使笨水的诗兼有了湖南的朴质率性与新疆的奔放豪迈,既有对乡村生活以及自然万物的热爱,又有无拘无束的想象,当他用诗来辨识命运的无常或者是寻求一种意境的
期刊
主持人语:  日常的事物、节气和旅途,是这里五位诗人作品所共同面对的中心,但对他们而言又展现出不同的意义。对刘泽球和心帆而言,是人至中年后,每一个事物都像一场遭遇战,可以辨识出人生的况味。对蒋兴刚而言,旅途是摆脱日常模式化生活之后耳目一新的体验,是一种诗意的寄托。而对较年轻的女性唐月和龚红慧来说,所见所感更为单纯、清新、轻盈甚至俏皮。(江离)
期刊
主持人语:  这是郭晓亮构思独特的一个散文作品,现实、历史的回忆、想象以及大师们的文本穿插在对新疆(以乌鲁木齐为中心)这片土地的叙述上,就像他在文章里提到布罗茨基曾说“文学就是一部字典,就是一本解释各种人类命运、各种体验之含意的手册。”那么这篇精心写就的散文也是理解这几十年来这里的人们命运、各种体验的一种尝试。(江离)  一  “哈扎尔之夜”,东方式的奇想和“梦的拼贴花”。世界的一只眼睛长在石榴树
期刊
一箪食,一豆羹,  得之则生,弗得则死。  ——《孟子·告子上》  孩子们捧着钵头碗,站在浦口村  完全小学的天井里(此处属俞氏宗祠)  急切地等待一天的早餐:  每人一瓢玉米羹——  天尚未亮,瓦脊之上严霜覆盖  朔风凛冽,犹似猛虎  呼啸地掠过尘世的屋宇  一勺玉米羹,黄澄澄的粮食  是公元1959年孟冬  人民公社公共食堂的罕见之物  只要那只瓢尚能撑住  我们体内饥馑的欲壑  就一刻还能镇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