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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死了，嫂子疯了，27岁的大姑娘嫁不成了
1982年春天的一个清晨，雄鸡高唱，鸟儿啁啾，偶尔传来几声羊叫和牛的低吼。
对晋中市惠安村王木匠年仅8岁的大儿子王晓来说，这是一个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的清晨。他悄悄地起床，洗了把脸，就背起书包准备去上学。屋门没有上门闩，开门时，他发现门在外面被挂上了门扣。他也没有多想，就错开门板，从门缝里伸出手打开了门扣，而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在往常，身体不是很好的爸爸妈妈起床较晚，他也总是这样悄悄地去上学。
王晓出门不远，看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上吊着一个人。“这到底是谁呢?”出于好奇，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去看，天哪，树上吊的竟是自己的父亲。王晓那样的年龄，还不知道“上吊”和“死”是多么可怕的概念，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爸爸怎么可以这样荡秋千?”于是他推了推爸爸的腿说：“爸爸你下来，怎么睡着了还吊在树上玩呢?看你冻得嘴唇都发青了。”
王晓见父亲怎么也唤不“醒”，以为他睡得太沉，只好回家去“搬兵”。
“什么什么，你爸爸在树上吊着?”王晓的姑妈王春仙猛地一激灵，“是不是哥哥上吊自尽了?”她连忙对着哥哥的卧室大喊：“嫂嫂，我哥哥不会是上吊了吧?”说着，就沿着王晓手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人急力气大。王春仙见哥哥果真上了吊，一下子就把一百六七十斤重的大男人扛了起来，“嫂嫂，快把我哥哥脖子上的绳子解开……”她嫂嫂背后跟着一大帮邻居，当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哥哥放到地上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哥呀，你这是怎么啦?你这一走，扔下嫂嫂和3个孩子怎么过呀……”王春仙当时就哭得昏死过去。
王春仙醒来的时候，哥哥的尸体已被运回家里，她想和嫂嫂商量如何处理哥哥的后事，却怎么也找不到嫂嫂的人影。一位邻居说：“你嫂嫂一看到你哥哥的尸体，顿时又哭又笑，任谁也劝不住，现在，邻居们正在四处寻找她，看她那样子，肯定是疯了啊!”
一直到晚上，王春仙的嫂嫂被人架了回来。此时，她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可一见丈夫的尸体，就像被谁猛地捅了一刀似的哭闹不止。
哥哥死了，嫂嫂疯了，留下这3个孩子谁来抚养?
王春仙当时已经27岁，这在当时的农村绝对是大龄青年了。按说，她有着1．65米的身高，面相白净端庄，且又心灵手巧，早就应该为人妻、为人母了，只因为她特别顾家，一心想让娘家摆脱贫困，才一次又一次地与自己的终身幸福擦肩而过。
她5岁丧父，17岁丧母，一直与哥哥相依为命，与哥哥的感情也最深。哥哥成家后，6年生了3个孩子，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尤其自打小侄女出生后，嫂嫂常年大病小病不断，王春仙每天除了去田间劳动，还要做家务和照料孩子。这一年，王春仙23岁，正值青春妙龄，为她提亲的人多不胜数，可她也知道，自己一旦出嫁，这个家就将难以维持。于是，她一心想等小侄女再大一点，再考虑个人问题。小侄女4岁时，王春仙已是27岁的“老”姑娘了，好在她也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只等进一步了解之后就答复对方。
万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王家的“天”塌了!
哥哥留下了两儿一女，大儿子8岁，小儿子6岁，女儿最小，只有4岁。那时候，大儿子很快在大人们的哭声和眼神中悟到了什么，知道躺在家中门板上的父亲再也不会醒来，并且几天后将会像那些死去的老爷爷老奶奶一样，被埋进很深很深的地穴之中，还要再堆上老大老大一座土包，再也不能回到家来，因此，他一直守在父亲身边使劲地哭，嗓子都哭哑了，咳一口，满是血丝。6岁的小儿子和4岁的女儿，还以为父亲只是睡得太沉，不知道醒来了，于是就一个劲地摇晃父亲的胳膊和头，“爸爸，你醒醒，不要老这么睡……我们都想你了……”
眼观此情此景，为哥哥哭得死去活来的王春仙，猛然意识到一种责任。她不敢想象，一旦自己出嫁离开这个家，娘家的这3个小孩子将会怎样，他们会不会被饿死、冻死或病死。
想到这里，她忍住悲痛，擦去眼泪，把3个侄子侄女揽到自己怀里，“孩子们别哭，从今往后，你们就跟着姑妈一起生活，姑妈就是你们的亲妈。只要姑妈还有一口气，就要保你们好好地活下去……”
没粮，没房，姑妈拿什么养活娘家的3个骨肉
患上精神分裂症的嫂嫂被她娘家人接走了，自此以后，王春仙成了哥哥家3个孩子唯一的亲人，外当爹，内当娘，受尽了人间凄苦。
上世纪80年代初，经济还未完全开放，当地农民全靠地里那点粮食活命。实行土地承包生产责任制后，按有关规定，王春仙和3个孩子共应分到3亩6分地，可由于受哥哥生前一桩官司的牵连，村里最终只给她分了9分地。
“只有9分地，产量就是翻上一番也养活不了4口人啊!”村里好多人都为王春仙担心，说一个姑娘家带着3个孩子过日子，将来不被饿死就算烧了高香了!
为争回3个孩子应得的土地，王春仙从村里找到乡里，又从乡里找到市里，问题最终仍然是悬而未决。就在这时候，还是因为哥哥生前的那桩官司，王家赖以栖身的几间老房子又被法院查封了。那天，他们的锅碗瓢勺和被褥衣物都被堆放在了大门外，冷风一吹就“忽忽塌塌”地响。王春仙手拉着3个孩子的手，站在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屋前，喉头阵阵哽咽。她背着小侄女，手拉着大侄子和小侄子，一步一步走到胡同口，又一步一步地回到老屋前，不知该到哪里落脚。小侄女问：“姑妈，我们今晚就睡在咱家的大门口吗?你能找到一间房子吗?我夜里怕冷啊……”王春仙喉头又是一阵哽咽，泪水管不住地涌下来。
后来，多亏村里有位好心人可怜他们，腾出一间旧屋，他们总算有了一个家。
但是，王家姑侄吃饭始终是个问题。每天，王春仙耳旁响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姑妈，我饿……”以至3个孩子即使不在身边，甚至是在自己梦中，她的耳边也总是响起这句话。可以想象，一个人的口粮养活4口人，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即便王春仙双手再巧，又怎能无米而炊?一日复一日，她又靠什么打发这3个孩子?
每年，家里的粮食只够4口人吃四五个月，其余的全靠向别人一瓢一碗的借。贫穷让王春仙变得格外“聪明”：一年四季中的各种野菜搭配上白面或粗粮，她能做出十多种面食；孩子衣服上磨出了破洞，她就用恰当的碎布剪成漂亮的图案补上去，变成“艺术品”。
孩子们吃饭时，王春仙总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孩子们端着饭碗等她一块吃，她总是说“姑妈已经吃过了”。孩子们不信，小侄女甚至上来摸她的肚子，她就悄悄地把肚子鼓起来，说：“这下你相信了吧”。在3个孩子的记忆里，姑妈总是在他们吃过之后再 “加”几口剩下的饭菜，说是“剩下倒掉怪可惜的”。小侄女不懂事，还说“姑妈真能吃”。
有一年，正是3个孩子期末考试的时候，家中又断粮了。王春仙到邻居家借了几斤面，以保证3个孩子考试这几天顿顿能吃饱肚子，而她那几天，每天只喝两碗野菜糊糊充饥。
直到半年后，对姑妈心存疑虑的大侄子，通过假日里连续几天的悄悄观察，才终于弄清了姑妈吃饭的秘密。
那天中午，王春仙做的是葱花酸汤拌面条。这是一年中难得的几次大“改善”。这一次，大侄子一把夺过姑妈的饭勺，亲自给姑妈盛了满满一大碗，说：“姑妈你先吃。你吃了我们再吃。”王春仙悄悄咽了一口口水说：“你们快吃吧，姑妈已经吃过了……”“姑妈你别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你比我们的亲妈妈还亲，你就是我们的亲妈妈啊……”大侄子揭穿了姑妈的秘密，姑侄4人抱在一起，都哭了。
3个孩子生病，没钱就医，没饭吃，姑妈想死都难
王春仙的这9分田，是王家4口人的保命田。为了保证孩子们都能上学，王春仙洒在地里的汗水比村里的男壮劳力要多几倍。她数九寒天为地里积肥，三伏盛夏到地里除草，脱皮掉肉地穷扒苦做，无非是想多收获几十斤粮食。她在家里喂了两头猪和一群鸡，每天要到田野里去割两大背篓草。3个孩子的鞋都是她在夜里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多少年来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时常靠在树上或墙上都能睡着。一次，天真的小侄女问姑妈：“将来日子过好了，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王春仙叹了一口气说：“等你们都长大了，姑妈只想饱饱地吃上一顿有肉的白面面条，然后再好好地睡上一天。”
王春仙的哥哥死后，嫂嫂经过娘家人一年多的精心照料，病情渐渐稳定下来，随后找了个合适的人家就嫁了过去，从此以后她就很少来看望自己的3个孩子。王春仙理解嫂嫂，哥哥的惨死给嫂嫂造成的伤害太深了，王家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甚至惠安村的每一个声音，都能唤起她对以往的惨烈回忆，这些都是她精神分裂症的巨大刺激源。王春仙目送嫂嫂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流泪，“去吧，嫂嫂，如果远离家乡有助于你恢复身体，能让你多一点平静和幸福，你就远远地去吧，我会代替你把王家的3个骨肉养大，永远也不舍弃。”
由于家中经济十分紧张，王家一年四季几乎闻不到荤味，过春节最多也只能买回1千克肉，没有鞭炮，没有窗花，有时连对联都贴不起。好多人都劝王春仙，家中这么穷，就别让大侄子读书了，留在身边好歹是个帮手。大侄子当时只有12岁，听到人们这么说，就十分懂事地自动辍学了。那天上午，王春仙正在自己的9分地里锄草，一回头，发现大侄子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学做农活。“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没文化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受穷?”当她问明情况，猛地对大侄子高高地挥起了巴掌。大侄子低着头，没有丝毫躲闪，“你打我吧，姑妈，你就是打得再狠，我也不想去学校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受罪，会累坏你的……如果你垮了，我们兄妹也活不了，这个家也就彻底完了。”说这话的时候，这个12岁的孩子流露着成人般的成熟和坚定，哗哗滚落的泪珠，在太阳下闪烁着凄清迷离的光芒。“我的好孩子呀……”王春仙高高举起的巴掌，狠狠拍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姑妈就是累死，也要把你们几个供出来!”
看到姑妈如此难过，大侄子抱紧姑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姑妈，我答应你，现在就去上学……”姑侄俩的哭声是那样的悲凉凄厉。
王春仙再苦再累都能挺住，最怕的就是孩子有病，自己又拿不出一分钱。
真是怕啥来啥，1989年春天的一个中午，王春仙从地里挖野菜回来，正为借不到面粉、没法做午饭发愁，猛然发现大侄子还躺在炕上。喊了几声不见答应，王春仙在他头上一摸，热得烫手，并且满脸满身都是水疱。“天哪．你可千万不能给我得下什么大病啊!”
王春仙连忙朝村里的一位医生家跑。跑着跑着，她的脚步却又突然慢了下来。她常年在人家那儿看病吃药，药费一直欠着，这次再去找人家，实在是开不了口啊!她低垂着脑袋回到家中，一边照着土方煎药给大侄子喝，一边不停地在心里祈祷：“老天爷呀老天爷，我现在是要钱没钱，要吃没吃，你就放过我这一次，保佑我的大侄子别出什么事儿……”
到第3天，大侄子依然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王春仙喊小侄子和侄女起床上学，想不到这两个孩子也病倒了，病症和大侄子一模一样。
王春仙当时就蒙了。她在孩子的土炕前呆立了老半天，自言自语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3个孩子都病了?不可能吧?”但随后她又张开嘴巴哭出了声，“怎么办?怎么办?孩子都病了，我可真的没法保护他们了啊……我的老天爷呀，你就放过我吧……”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磕响头，不一会额头上血迹斑斑。
王春仙四处借钱，前前后后去了十几户人家，也只借到了几块钱。她回到家后，已是中午一点多钟。躺在炕上的小侄子说：“姑妈，你可回来了，我饿……”小侄女更是觉得自己委屈：“姑妈，别人家的孩子病了有罐头吃，有糖水喝，可我们为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王春仙想对侄女说，“不是姑妈舍不得让你们吃饱。而是因为姑妈再也借不到粮食了啊”，可她最终还是把这些话咽到了肚子里。
大侄子从昏睡中睁开了眼睛，嘴唇干裂得往出渗血，他无助地望着王春仙：“姑妈，我是不是快不行了?若是这样，就想法救救弟弟妹妹吧，咱们家不能就这么完了啊……”
一个15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令王春仙既吃惊又难过，她喉头哽咽地对大侄子说：“好孩子，不是姑妈不心疼你们，是姑妈实在借不来钱啊!如果把姑妈卖了、杀了能换钱，姑妈也毫无怨言啊……”
王春仙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感到自己的心像被无数把刀子划来划去。满脸憔悴的她，从屋里走到院里，又从院里走到屋内，两只手一会儿插在袖筒里不停地搓动，一会儿又下意识地在自己的口袋里摸来摸去，可在空空如也的口袋里她连一分钱也摸不到。
时间如磨，磨着王春仙滴血的心；孩子痛苦的呻吟和喊饿的声音，更加剧了王春仙绝望的情绪。这一次，她终于挺不住了，在屋子里找了根绳子，准备一死了之。
出门时，未满11岁的侄女问她：“姑妈，你这次出门能借到粮食吗?借的再少也不要紧，我现在已经不太饿了，大哥病得厉害，先让他吃。”王春仙点点头，泪水一下子模糊了眼睛，她极力压住哽咽的喉头说：“你们听话，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姑妈去去就回来……”
王春仙反常的举动，让房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房东近乎乞求地对王春仙说：“春仙啊，我是可怜你们姑侄4人才让你们住在 这里的，你可千万不能因为一时想不开死在我们家啊。如果这样，我们一家可怎么在这个院子里待下去呀……”
在当地，本院内有人暴死是很不吉利的。房东的话给王春仙出了一个“难题”，是呀，人家可怜自己，自己又怎能“害”人家?可眼下，自己是生不如死啊!
生死两难，压抑得快要发疯的王春仙，跑到哥哥坟上放声大哭：“哥哥，我真后悔，当初没和你一起走，走了就用不着受这么多罪了呀……”
平原的风来得凶猛，去得缠绵。王春仙哭够了，最先浮上心头的依然是家中的3个孩子。“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饿得吐酸水了?是不是正为这么长时间见不着姑妈而着急?是不是……”这时候她突然明白，原来她的生命已经紧紧地与3个孩子的生命连在了一起，也是从那一刻起，她暗暗发下誓言：“为了娘家的骨肉，老天爷你就把世上所有的苦难都压到我的身上吧!从今往后，我绝不轻言去死，要死也要等到3个孩子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再次回到家里，王春仙为3个孩子每人倒了一碗白开水，并看着他们一口一口喝下去。
病人不能缺水，这是医生说的，她此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之后，她急需要做的事，就是借钱借粮。这一次，她是跪下向亲友邻居求助的——为了孩子，她放弃了最后一丝自尊。“张叔，借给我点钱吧，没有十块八块，借给我三毛两毛也行……”“王二哥，我知道你家也不富裕，可你一定要‘凑集’我几块钱，以后我帮你锄几晌地，算是报答你。我不能让我那3个孩子再有闪失啊，若那样，我没法向我死去的哥哥交代啊……”
王春仙这一跪，跪酸了多少人的眼睛，跪软了多少人的心!
村里的父老乡亲为王春仙默默流泪，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像她这样的姑妈，真是世上难找啊!
年过半百热泪流：娘家的3个骨肉终于长大了
王春仙历尽艰难，借药费，借口粮，经过近一个月时间的精心照料。日夜守候，总算让3个孩子闯过了这场劫难。孩子们总算又可以背起书包上学了，王春仙却瘦得几乎脱了人形，往炕上一躺，浑身软得再也爬不起来。
她在床上一躺就是3天，晚上睡，白天也睡，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自己就像风中的树叶，漫无目的地飘呀飘，任孩子们怎么叫，她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上几声，就是不能完全清醒，不吃也不喝。
这时候，轮到3个孩子着急了，他们大呼小叫地找来医生，问姑妈到底患上了什么病。医生说，你们的姑妈是因为太累才成了这个样子。
为防止脱水和补充维生素，好心的医生免费为王春仙输了几瓶葡萄糖。
1990年，经过8年的艰苦努力，王春仙终于为3个孩子争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土地。第二年麦收之后，王春仙望着堆得老高的粮袋，眼泪流的怎么也擦不干，“姑妈这就磨面去，从今往后，你们兄妹仨就可以放开肚子吃了，姑妈再也不必为做饭发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嗓子发颤，双腿软得迈不动步子。
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大侄子也中学毕业。这时候，一些同龄姐妹都劝王春仙，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否则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好机会了。她们竞相为王春仙提亲，数次把一些条件不错的“对象”送上了门。侄子和侄女对王春仙的婚事也非常“关心”，急着想知道姑妈为他们选的“姑父”是个什么样儿。
想想同龄姐妹那些可爱的已经上小学、中学的儿女，想想她们听到儿女呼唤妈妈时那甜美的回应声和幸福的表情，王春仙心中也不由得涌出母性的温柔。她多么需要拥有一个终生相伴的人，为她挡风遮雨，给她温暖和爱，让她做一回尽显天性的小女人……那段时间，她的眼神时而明亮，时而朦胧，脸色也明显比此前生动好看。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遐想，在想象的幸福漩涡里深深沉醉。但不久后的一场连阴雨，又让她猛然冷静了下来。
在这场连阴雨中，哥哥的老屋子由于被查封后常年不住人彻底坍塌。王春仙就想，他们住在邻居家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随着两个侄子一天天长大，倘若连房子都没有，又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到王家。在当地，孩子娶不到媳妇是整个家族的屈辱，自己又怎能因为个人幸福，让娘家的两个侄子将来打光棍呀!“不嫁了，不嫁了，”王春仙自言自语，“以后我再也不想这些事情了，就让我下辈子再去当新娘吧……”
王春仙知道，光靠那3亩6分地，是很难摆脱贫穷命运的。于是，她让大侄子学做建筑工，让小侄子学厨师，自己则和侄女一起不断扩大家庭养殖，每年能增加数千元的收入。
1994年，王春仙带领3个孩子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大房子。1999年，大侄子在震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中娶回了漂亮能干的媳妇。这一年。侄女也风风光光地做了临村一位帅小伙的新娘，婚后，小两口一起到北京工作，收入不菲。第二年，王家添了人口，是一个又白又胖的男丁，侄女也生下一个漂亮男孩，人见人爱。2001年，侄女一家从北京回家探亲，王春仙一只胳膊抱着侄孙，一只胳膊抱着侄外孙，听他们奶声奶气地叫“老姑”，心里乐得开了花。这一天，她是出奇的大方，相片照了几十张，比她大半辈子照的还要多。
娘家3个孩子“安置”了两个，王春仙的心事了去了一半。2005年，她又为小侄子批了一块宅基地，准备在今年秋冬之交破土动工。最迟后年，小侄子也将完婚。
这时候，又有许多人为王春仙提亲，王春仙有些伤感地说：“都年过半百的人了，谁还要我啊?”然后，都一一婉拒了。其实，她的心思大家都知道——她依然对这个家放心不下，她也早已暗暗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的一切全部献给这个与她血肉相连的家。
“哥，你放心吧，大小子住上了新房，娶了媳妇，现在小孙子都三四岁了；女儿也嫁了个好人家，你的外孙也有三四岁了；二小子的媳妇也有了着落……”为小侄子批好宅基地那天，王春仙一个人再次来到哥哥坟前，情不自禁地倾诉着，脸上挂着笑，眼睛里淌着泪。
父母的坟墓在哥哥坟墓的前面，浓密的墓草在烈风中高高竖起，又猛地伏倒在地上。王春仙长长叹了一口气，泪水顿时模糊了眼睛，她喉头哽咽地说：“爸，妈，我死后也不希望搞什么冥婚(为生前没有伴侣的人举行的“婚配”活动)，有名无实的只能平添伤感。我知道，一个女儿家死后是不能入祖坟的，死后就请村里人把我葬在离你们不远的地方，也好经常说些家常话儿……”
王春仙哭得十分伤心，突然发现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姑妈，你别伤心。你永远都是我们最亲的亲人，你就是我们的亲妈啊!我们会孝敬你一辈子，你百年之后，我们要为你披麻戴孝，一步一跪，送你走……”
王春仙这才知道，两个侄子一直悄悄地跟在自己身后，把自己心中的秘密全部听了去。
看着两个懂事的侄子，王春仙默默擦去泪水，又恢复了以往的刚强：“咱们都不哭了，今年我们姑侄几个要打起精神多多挣钱，争取把咱们家的第二座新房盖的更漂亮，尽早把媳妇儿娶回家……”
平原烈风猛地停了。春天的风是自然界最好的按摩师，风停歇的间隙，阳光兜头泼下，到处都是绿芽萌发的声音，就像王春仙姑侄未来的日子……
1982年春天的一个清晨，雄鸡高唱，鸟儿啁啾，偶尔传来几声羊叫和牛的低吼。
对晋中市惠安村王木匠年仅8岁的大儿子王晓来说，这是一个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的清晨。他悄悄地起床，洗了把脸，就背起书包准备去上学。屋门没有上门闩，开门时，他发现门在外面被挂上了门扣。他也没有多想，就错开门板，从门缝里伸出手打开了门扣，而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在往常，身体不是很好的爸爸妈妈起床较晚，他也总是这样悄悄地去上学。
王晓出门不远，看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上吊着一个人。“这到底是谁呢?”出于好奇，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去看，天哪，树上吊的竟是自己的父亲。王晓那样的年龄，还不知道“上吊”和“死”是多么可怕的概念，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爸爸怎么可以这样荡秋千?”于是他推了推爸爸的腿说：“爸爸你下来，怎么睡着了还吊在树上玩呢?看你冻得嘴唇都发青了。”
王晓见父亲怎么也唤不“醒”，以为他睡得太沉，只好回家去“搬兵”。
“什么什么，你爸爸在树上吊着?”王晓的姑妈王春仙猛地一激灵，“是不是哥哥上吊自尽了?”她连忙对着哥哥的卧室大喊：“嫂嫂，我哥哥不会是上吊了吧?”说着，就沿着王晓手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人急力气大。王春仙见哥哥果真上了吊，一下子就把一百六七十斤重的大男人扛了起来，“嫂嫂，快把我哥哥脖子上的绳子解开……”她嫂嫂背后跟着一大帮邻居，当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哥哥放到地上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哥呀，你这是怎么啦?你这一走，扔下嫂嫂和3个孩子怎么过呀……”王春仙当时就哭得昏死过去。
王春仙醒来的时候，哥哥的尸体已被运回家里，她想和嫂嫂商量如何处理哥哥的后事，却怎么也找不到嫂嫂的人影。一位邻居说：“你嫂嫂一看到你哥哥的尸体，顿时又哭又笑，任谁也劝不住，现在，邻居们正在四处寻找她，看她那样子，肯定是疯了啊!”
一直到晚上，王春仙的嫂嫂被人架了回来。此时，她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可一见丈夫的尸体，就像被谁猛地捅了一刀似的哭闹不止。
哥哥死了，嫂嫂疯了，留下这3个孩子谁来抚养?
王春仙当时已经27岁，这在当时的农村绝对是大龄青年了。按说，她有着1．65米的身高，面相白净端庄，且又心灵手巧，早就应该为人妻、为人母了，只因为她特别顾家，一心想让娘家摆脱贫困，才一次又一次地与自己的终身幸福擦肩而过。
她5岁丧父，17岁丧母，一直与哥哥相依为命，与哥哥的感情也最深。哥哥成家后，6年生了3个孩子，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尤其自打小侄女出生后，嫂嫂常年大病小病不断，王春仙每天除了去田间劳动，还要做家务和照料孩子。这一年，王春仙23岁，正值青春妙龄，为她提亲的人多不胜数，可她也知道，自己一旦出嫁，这个家就将难以维持。于是，她一心想等小侄女再大一点，再考虑个人问题。小侄女4岁时，王春仙已是27岁的“老”姑娘了，好在她也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只等进一步了解之后就答复对方。
万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王家的“天”塌了!
哥哥留下了两儿一女，大儿子8岁，小儿子6岁，女儿最小，只有4岁。那时候，大儿子很快在大人们的哭声和眼神中悟到了什么，知道躺在家中门板上的父亲再也不会醒来，并且几天后将会像那些死去的老爷爷老奶奶一样，被埋进很深很深的地穴之中，还要再堆上老大老大一座土包，再也不能回到家来，因此，他一直守在父亲身边使劲地哭，嗓子都哭哑了，咳一口，满是血丝。6岁的小儿子和4岁的女儿，还以为父亲只是睡得太沉，不知道醒来了，于是就一个劲地摇晃父亲的胳膊和头，“爸爸，你醒醒，不要老这么睡……我们都想你了……”
眼观此情此景，为哥哥哭得死去活来的王春仙，猛然意识到一种责任。她不敢想象，一旦自己出嫁离开这个家，娘家的这3个小孩子将会怎样，他们会不会被饿死、冻死或病死。
想到这里，她忍住悲痛，擦去眼泪，把3个侄子侄女揽到自己怀里，“孩子们别哭，从今往后，你们就跟着姑妈一起生活，姑妈就是你们的亲妈。只要姑妈还有一口气，就要保你们好好地活下去……”
没粮，没房，姑妈拿什么养活娘家的3个骨肉
患上精神分裂症的嫂嫂被她娘家人接走了，自此以后，王春仙成了哥哥家3个孩子唯一的亲人，外当爹，内当娘，受尽了人间凄苦。
上世纪80年代初，经济还未完全开放，当地农民全靠地里那点粮食活命。实行土地承包生产责任制后，按有关规定，王春仙和3个孩子共应分到3亩6分地，可由于受哥哥生前一桩官司的牵连，村里最终只给她分了9分地。
“只有9分地，产量就是翻上一番也养活不了4口人啊!”村里好多人都为王春仙担心，说一个姑娘家带着3个孩子过日子，将来不被饿死就算烧了高香了!
为争回3个孩子应得的土地，王春仙从村里找到乡里，又从乡里找到市里，问题最终仍然是悬而未决。就在这时候，还是因为哥哥生前的那桩官司，王家赖以栖身的几间老房子又被法院查封了。那天，他们的锅碗瓢勺和被褥衣物都被堆放在了大门外，冷风一吹就“忽忽塌塌”地响。王春仙手拉着3个孩子的手，站在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屋前，喉头阵阵哽咽。她背着小侄女，手拉着大侄子和小侄子，一步一步走到胡同口，又一步一步地回到老屋前，不知该到哪里落脚。小侄女问：“姑妈，我们今晚就睡在咱家的大门口吗?你能找到一间房子吗?我夜里怕冷啊……”王春仙喉头又是一阵哽咽，泪水管不住地涌下来。
后来，多亏村里有位好心人可怜他们，腾出一间旧屋，他们总算有了一个家。
但是，王家姑侄吃饭始终是个问题。每天，王春仙耳旁响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姑妈，我饿……”以至3个孩子即使不在身边，甚至是在自己梦中，她的耳边也总是响起这句话。可以想象，一个人的口粮养活4口人，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即便王春仙双手再巧，又怎能无米而炊?一日复一日，她又靠什么打发这3个孩子?
每年，家里的粮食只够4口人吃四五个月，其余的全靠向别人一瓢一碗的借。贫穷让王春仙变得格外“聪明”：一年四季中的各种野菜搭配上白面或粗粮，她能做出十多种面食；孩子衣服上磨出了破洞，她就用恰当的碎布剪成漂亮的图案补上去，变成“艺术品”。
孩子们吃饭时，王春仙总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孩子们端着饭碗等她一块吃，她总是说“姑妈已经吃过了”。孩子们不信，小侄女甚至上来摸她的肚子，她就悄悄地把肚子鼓起来，说：“这下你相信了吧”。在3个孩子的记忆里，姑妈总是在他们吃过之后再 “加”几口剩下的饭菜，说是“剩下倒掉怪可惜的”。小侄女不懂事，还说“姑妈真能吃”。
有一年，正是3个孩子期末考试的时候，家中又断粮了。王春仙到邻居家借了几斤面，以保证3个孩子考试这几天顿顿能吃饱肚子，而她那几天，每天只喝两碗野菜糊糊充饥。
直到半年后，对姑妈心存疑虑的大侄子，通过假日里连续几天的悄悄观察，才终于弄清了姑妈吃饭的秘密。
那天中午，王春仙做的是葱花酸汤拌面条。这是一年中难得的几次大“改善”。这一次，大侄子一把夺过姑妈的饭勺，亲自给姑妈盛了满满一大碗，说：“姑妈你先吃。你吃了我们再吃。”王春仙悄悄咽了一口口水说：“你们快吃吧，姑妈已经吃过了……”“姑妈你别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你比我们的亲妈妈还亲，你就是我们的亲妈妈啊……”大侄子揭穿了姑妈的秘密，姑侄4人抱在一起，都哭了。
3个孩子生病，没钱就医，没饭吃，姑妈想死都难
王春仙的这9分田，是王家4口人的保命田。为了保证孩子们都能上学，王春仙洒在地里的汗水比村里的男壮劳力要多几倍。她数九寒天为地里积肥，三伏盛夏到地里除草，脱皮掉肉地穷扒苦做，无非是想多收获几十斤粮食。她在家里喂了两头猪和一群鸡，每天要到田野里去割两大背篓草。3个孩子的鞋都是她在夜里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多少年来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时常靠在树上或墙上都能睡着。一次，天真的小侄女问姑妈：“将来日子过好了，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王春仙叹了一口气说：“等你们都长大了，姑妈只想饱饱地吃上一顿有肉的白面面条，然后再好好地睡上一天。”
王春仙的哥哥死后，嫂嫂经过娘家人一年多的精心照料，病情渐渐稳定下来，随后找了个合适的人家就嫁了过去，从此以后她就很少来看望自己的3个孩子。王春仙理解嫂嫂，哥哥的惨死给嫂嫂造成的伤害太深了，王家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甚至惠安村的每一个声音，都能唤起她对以往的惨烈回忆，这些都是她精神分裂症的巨大刺激源。王春仙目送嫂嫂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流泪，“去吧，嫂嫂，如果远离家乡有助于你恢复身体，能让你多一点平静和幸福，你就远远地去吧，我会代替你把王家的3个骨肉养大，永远也不舍弃。”
由于家中经济十分紧张，王家一年四季几乎闻不到荤味，过春节最多也只能买回1千克肉，没有鞭炮，没有窗花，有时连对联都贴不起。好多人都劝王春仙，家中这么穷，就别让大侄子读书了，留在身边好歹是个帮手。大侄子当时只有12岁，听到人们这么说，就十分懂事地自动辍学了。那天上午，王春仙正在自己的9分地里锄草，一回头，发现大侄子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学做农活。“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没文化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受穷?”当她问明情况，猛地对大侄子高高地挥起了巴掌。大侄子低着头，没有丝毫躲闪，“你打我吧，姑妈，你就是打得再狠，我也不想去学校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受罪，会累坏你的……如果你垮了，我们兄妹也活不了，这个家也就彻底完了。”说这话的时候，这个12岁的孩子流露着成人般的成熟和坚定，哗哗滚落的泪珠，在太阳下闪烁着凄清迷离的光芒。“我的好孩子呀……”王春仙高高举起的巴掌，狠狠拍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姑妈就是累死，也要把你们几个供出来!”
看到姑妈如此难过，大侄子抱紧姑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姑妈，我答应你，现在就去上学……”姑侄俩的哭声是那样的悲凉凄厉。
王春仙再苦再累都能挺住，最怕的就是孩子有病，自己又拿不出一分钱。
真是怕啥来啥，1989年春天的一个中午，王春仙从地里挖野菜回来，正为借不到面粉、没法做午饭发愁，猛然发现大侄子还躺在炕上。喊了几声不见答应，王春仙在他头上一摸，热得烫手，并且满脸满身都是水疱。“天哪．你可千万不能给我得下什么大病啊!”
王春仙连忙朝村里的一位医生家跑。跑着跑着，她的脚步却又突然慢了下来。她常年在人家那儿看病吃药，药费一直欠着，这次再去找人家，实在是开不了口啊!她低垂着脑袋回到家中，一边照着土方煎药给大侄子喝，一边不停地在心里祈祷：“老天爷呀老天爷，我现在是要钱没钱，要吃没吃，你就放过我这一次，保佑我的大侄子别出什么事儿……”
到第3天，大侄子依然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王春仙喊小侄子和侄女起床上学，想不到这两个孩子也病倒了，病症和大侄子一模一样。
王春仙当时就蒙了。她在孩子的土炕前呆立了老半天，自言自语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3个孩子都病了?不可能吧?”但随后她又张开嘴巴哭出了声，“怎么办?怎么办?孩子都病了，我可真的没法保护他们了啊……我的老天爷呀，你就放过我吧……”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磕响头，不一会额头上血迹斑斑。
王春仙四处借钱，前前后后去了十几户人家，也只借到了几块钱。她回到家后，已是中午一点多钟。躺在炕上的小侄子说：“姑妈，你可回来了，我饿……”小侄女更是觉得自己委屈：“姑妈，别人家的孩子病了有罐头吃，有糖水喝，可我们为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王春仙想对侄女说，“不是姑妈舍不得让你们吃饱。而是因为姑妈再也借不到粮食了啊”，可她最终还是把这些话咽到了肚子里。
大侄子从昏睡中睁开了眼睛，嘴唇干裂得往出渗血，他无助地望着王春仙：“姑妈，我是不是快不行了?若是这样，就想法救救弟弟妹妹吧，咱们家不能就这么完了啊……”
一个15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令王春仙既吃惊又难过，她喉头哽咽地对大侄子说：“好孩子，不是姑妈不心疼你们，是姑妈实在借不来钱啊!如果把姑妈卖了、杀了能换钱，姑妈也毫无怨言啊……”
王春仙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感到自己的心像被无数把刀子划来划去。满脸憔悴的她，从屋里走到院里，又从院里走到屋内，两只手一会儿插在袖筒里不停地搓动，一会儿又下意识地在自己的口袋里摸来摸去，可在空空如也的口袋里她连一分钱也摸不到。
时间如磨，磨着王春仙滴血的心；孩子痛苦的呻吟和喊饿的声音，更加剧了王春仙绝望的情绪。这一次，她终于挺不住了，在屋子里找了根绳子，准备一死了之。
出门时，未满11岁的侄女问她：“姑妈，你这次出门能借到粮食吗?借的再少也不要紧，我现在已经不太饿了，大哥病得厉害，先让他吃。”王春仙点点头，泪水一下子模糊了眼睛，她极力压住哽咽的喉头说：“你们听话，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姑妈去去就回来……”
王春仙反常的举动，让房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房东近乎乞求地对王春仙说：“春仙啊，我是可怜你们姑侄4人才让你们住在 这里的，你可千万不能因为一时想不开死在我们家啊。如果这样，我们一家可怎么在这个院子里待下去呀……”
在当地，本院内有人暴死是很不吉利的。房东的话给王春仙出了一个“难题”，是呀，人家可怜自己，自己又怎能“害”人家?可眼下，自己是生不如死啊!
生死两难，压抑得快要发疯的王春仙，跑到哥哥坟上放声大哭：“哥哥，我真后悔，当初没和你一起走，走了就用不着受这么多罪了呀……”
平原的风来得凶猛，去得缠绵。王春仙哭够了，最先浮上心头的依然是家中的3个孩子。“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饿得吐酸水了?是不是正为这么长时间见不着姑妈而着急?是不是……”这时候她突然明白，原来她的生命已经紧紧地与3个孩子的生命连在了一起，也是从那一刻起，她暗暗发下誓言：“为了娘家的骨肉，老天爷你就把世上所有的苦难都压到我的身上吧!从今往后，我绝不轻言去死，要死也要等到3个孩子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再次回到家里，王春仙为3个孩子每人倒了一碗白开水，并看着他们一口一口喝下去。
病人不能缺水，这是医生说的，她此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之后，她急需要做的事，就是借钱借粮。这一次，她是跪下向亲友邻居求助的——为了孩子，她放弃了最后一丝自尊。“张叔，借给我点钱吧，没有十块八块，借给我三毛两毛也行……”“王二哥，我知道你家也不富裕，可你一定要‘凑集’我几块钱，以后我帮你锄几晌地，算是报答你。我不能让我那3个孩子再有闪失啊，若那样，我没法向我死去的哥哥交代啊……”
王春仙这一跪，跪酸了多少人的眼睛，跪软了多少人的心!
村里的父老乡亲为王春仙默默流泪，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像她这样的姑妈，真是世上难找啊!
年过半百热泪流：娘家的3个骨肉终于长大了
王春仙历尽艰难，借药费，借口粮，经过近一个月时间的精心照料。日夜守候，总算让3个孩子闯过了这场劫难。孩子们总算又可以背起书包上学了，王春仙却瘦得几乎脱了人形，往炕上一躺，浑身软得再也爬不起来。
她在床上一躺就是3天，晚上睡，白天也睡，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自己就像风中的树叶，漫无目的地飘呀飘，任孩子们怎么叫，她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上几声，就是不能完全清醒，不吃也不喝。
这时候，轮到3个孩子着急了，他们大呼小叫地找来医生，问姑妈到底患上了什么病。医生说，你们的姑妈是因为太累才成了这个样子。
为防止脱水和补充维生素，好心的医生免费为王春仙输了几瓶葡萄糖。
1990年，经过8年的艰苦努力，王春仙终于为3个孩子争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土地。第二年麦收之后，王春仙望着堆得老高的粮袋，眼泪流的怎么也擦不干，“姑妈这就磨面去，从今往后，你们兄妹仨就可以放开肚子吃了，姑妈再也不必为做饭发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嗓子发颤，双腿软得迈不动步子。
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大侄子也中学毕业。这时候，一些同龄姐妹都劝王春仙，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否则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好机会了。她们竞相为王春仙提亲，数次把一些条件不错的“对象”送上了门。侄子和侄女对王春仙的婚事也非常“关心”，急着想知道姑妈为他们选的“姑父”是个什么样儿。
想想同龄姐妹那些可爱的已经上小学、中学的儿女，想想她们听到儿女呼唤妈妈时那甜美的回应声和幸福的表情，王春仙心中也不由得涌出母性的温柔。她多么需要拥有一个终生相伴的人，为她挡风遮雨，给她温暖和爱，让她做一回尽显天性的小女人……那段时间，她的眼神时而明亮，时而朦胧，脸色也明显比此前生动好看。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遐想，在想象的幸福漩涡里深深沉醉。但不久后的一场连阴雨，又让她猛然冷静了下来。
在这场连阴雨中，哥哥的老屋子由于被查封后常年不住人彻底坍塌。王春仙就想，他们住在邻居家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随着两个侄子一天天长大，倘若连房子都没有，又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到王家。在当地，孩子娶不到媳妇是整个家族的屈辱，自己又怎能因为个人幸福，让娘家的两个侄子将来打光棍呀!“不嫁了，不嫁了，”王春仙自言自语，“以后我再也不想这些事情了，就让我下辈子再去当新娘吧……”
王春仙知道，光靠那3亩6分地，是很难摆脱贫穷命运的。于是，她让大侄子学做建筑工，让小侄子学厨师，自己则和侄女一起不断扩大家庭养殖，每年能增加数千元的收入。
1994年，王春仙带领3个孩子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大房子。1999年，大侄子在震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中娶回了漂亮能干的媳妇。这一年。侄女也风风光光地做了临村一位帅小伙的新娘，婚后，小两口一起到北京工作，收入不菲。第二年，王家添了人口，是一个又白又胖的男丁，侄女也生下一个漂亮男孩，人见人爱。2001年，侄女一家从北京回家探亲，王春仙一只胳膊抱着侄孙，一只胳膊抱着侄外孙，听他们奶声奶气地叫“老姑”，心里乐得开了花。这一天，她是出奇的大方，相片照了几十张，比她大半辈子照的还要多。
娘家3个孩子“安置”了两个，王春仙的心事了去了一半。2005年，她又为小侄子批了一块宅基地，准备在今年秋冬之交破土动工。最迟后年，小侄子也将完婚。
这时候，又有许多人为王春仙提亲，王春仙有些伤感地说：“都年过半百的人了，谁还要我啊?”然后，都一一婉拒了。其实，她的心思大家都知道——她依然对这个家放心不下，她也早已暗暗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的一切全部献给这个与她血肉相连的家。
“哥，你放心吧，大小子住上了新房，娶了媳妇，现在小孙子都三四岁了；女儿也嫁了个好人家，你的外孙也有三四岁了；二小子的媳妇也有了着落……”为小侄子批好宅基地那天，王春仙一个人再次来到哥哥坟前，情不自禁地倾诉着，脸上挂着笑，眼睛里淌着泪。
父母的坟墓在哥哥坟墓的前面，浓密的墓草在烈风中高高竖起，又猛地伏倒在地上。王春仙长长叹了一口气，泪水顿时模糊了眼睛，她喉头哽咽地说：“爸，妈，我死后也不希望搞什么冥婚(为生前没有伴侣的人举行的“婚配”活动)，有名无实的只能平添伤感。我知道，一个女儿家死后是不能入祖坟的，死后就请村里人把我葬在离你们不远的地方，也好经常说些家常话儿……”
王春仙哭得十分伤心，突然发现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姑妈，你别伤心。你永远都是我们最亲的亲人，你就是我们的亲妈啊!我们会孝敬你一辈子，你百年之后，我们要为你披麻戴孝，一步一跪，送你走……”
王春仙这才知道，两个侄子一直悄悄地跟在自己身后，把自己心中的秘密全部听了去。
看着两个懂事的侄子，王春仙默默擦去泪水，又恢复了以往的刚强：“咱们都不哭了，今年我们姑侄几个要打起精神多多挣钱，争取把咱们家的第二座新房盖的更漂亮，尽早把媳妇儿娶回家……”
平原烈风猛地停了。春天的风是自然界最好的按摩师，风停歇的间隙，阳光兜头泼下，到处都是绿芽萌发的声音，就像王春仙姑侄未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