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抱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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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月光透过窗子照进狭窄的学生宿舍,倾泻到苏雅的床上,泼洒在苏雅光洁如玉的身体上,那丝丝缕缕的光亮像小蛇一样游进苏雅的心里,游来游去,挠得她全身上下都痒痒的。苏雅本来就乱糟糟的心,更乱了。
  这个四月,苏雅开始谋划一件“大事”。
  春天刚刚萌芽的时候,校园里大片大片的柳絮如雪花般漫天飞舞,落在草坪上,林荫道上,落在人们的头发和衣服上,自成一道别致的风景。苏雅静静地看着那些不断膨胀的白色物体,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发胀,就像是体内有一个硕大的花苞在拼了命地绽放,胀胀的,撑得她喘不过气来,而心里仿佛蓄满了一池碧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著泡,争先恐后地想要跳出来,却找不到一个通向池外的出口。
  其实苏雅心里是清楚的,她想恋爱了。确切地说,她想要性。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她想得都快发疯了!多少个失眠的夜晚,她如同油锅上的鱼,在一汪滚烫的热油中整夜整夜地辗转反侧,备受煎熬。
  都怪这该死的春天,弄得人春心荡漾。苏雅站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咒骂道。
  读了快三年的中文系,苏雅读的书倒是不少,文学的,哲学的,历史的,等等。苏雅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对于感兴趣的细节,她会记得特别清楚。
  比如说,性。
  相比于通俗读物中那些粗制滥造、哗众取宠的性描写,苏雅更喜欢文学名著。比如《情人》《失乐园》,再比如《查特莱夫人的情人》《洛丽塔》《包法利夫人》。可以说正是这些书决定了苏雅所有的性幻想。苏雅暗想,她的第一次,要美好,要刺激,要新鲜,要像小说中写的那样,地点可以是破旧的小木屋,也可以是古老的阁楼,或者是郊外的草地,当然也可以是豪华的主题酒店。可以原始,可以质朴,但空气中一定要充满清新、自然、甜美的气息,她要在这气息的裹挟下把自己彻底交付出去,她要做一条游向大海的鱼儿,游向那广阔的、遥远的、未知的远方。而那个男人,要比她大,要成熟,要有经验,要浪漫。
  说到浪漫,其实苏雅就是一个彻底的浪漫主义者,这一点她确信无疑。德国诗人歌德不是说过么: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从懵懂的青春期开始她就憧憬着经历一场浪漫的爱情,但是一直未能如愿,这些年一路走来,也不是没有心动过,只是心动这种感觉仿佛火焰,燃烧时虽炽热,但只消一小会儿,说过去就过去了,所以再回过头来看,总觉着,身边的那些异性,都不符合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
  在这所省重点大学里,虽说是美女如云,不论是校园里,还是外面大街上,一个个女孩都面若桃花,腰如柳枝,但这丝毫并没有折损苏雅的美。苏雅的美是毋庸置疑的,高个儿,皮肤白,明眸皓齿,就如出水芙蓉,让人想到一切纯洁的事物。但苏雅的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得了的——并非一眼望到底的美,而是带有那么一点儿含蓄的、婉约的、古典的美。是令人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的美。
  相比之下,苏雅是个美丽却并没有多少心计的女孩——比如说,她不善于或者说是不屑于利用自己的美来为自己争取一些东西。女人的姿色是一种非常容易变现的东西,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合适的买家。通常来说,漂亮女孩的人生道路往往要比一般人走得顺利一些。可苏雅不想成为一只花瓶。所以一直到现在,大三就要结束了,苏雅也没有真真正正地谈过一次恋爱。转眼就大四了,马上面临毕业,四年时光倏忽而过,有时候苏雅猛地一回首,不觉悲从中来,在这大好青春,如果爱情一直缺席,那么她所有的美都在岁月流逝中白白地荒废了。
  而就是在这个春天里,苏雅突然开了窍,她非常渴望身边有个异性能参与她的生活。有时候苏雅觉得自己太孤独了,虽然她平时也有自己的爱好,比如读书,运动,写小说,或者旅游,但她再看看自己的那些女同学,没事的时候都和男朋友腻在一起,他们开开心心的样子,苏雅也会羡慕。而现在,她也并不是想去寻找一个心有灵犀的人,因为这太难太难。她明白,现在她最需要的不是爱情,不是男朋友,更不是丈夫,而仅仅是那么一个人。一个男人,或者说,一个情人。
  苏雅首先想到的人是齐永辉教授。
  齐教授这个人,苏雅认识也快两年了,他是苏雅大二时候教西方文学史的老师,幽默、成熟,特别有人格魅力,在师大文学院,他可是一届届学生公认的“男神”。苏雅以前就特别喜欢读外国文学作品,在听了齐教授的课后对西方文学更加感兴趣了,几乎每堂课的课间,苏雅都要跑到讲台前去向他请教问题,有时候还去水房帮他倒一杯水,或者擦擦黑板。全班同学对于苏雅的殷勤,都是看在眼里的。有的同学暗地里嘲讽:呵,这妞儿巴结起老师来还真有一套啊。
  苏雅知道同学们在背后是怎样谈论她的,可她才不管呢。说实话,对于这么热爱文学、性格和善的女生,齐教授打心底里是欣慰的。后来渐渐地就熟了,齐教授偶尔会约苏雅出来,聊聊文学,聊聊生活,吃个饭,喝个茶,有时候他会抱一下苏雅,那时候多半是正说着玩笑话的,苏雅倒也开明,她知道,齐教授是留过学的,在西方国家,拥抱是再正常不过的礼仪了。每当这时候,苏雅心中会油然升起一股温暖的感觉,她知道自己跟她的同学们是不一样的,在齐教授的心中,她是占有那么一个地方的。时间长了,这样的交往,两个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都心照不宣地享受着这种暧昧的关系,这种关系,是纯精神性的,丝毫没有掺杂别的什么东西。不过有时候,苏雅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渴望早点结束这种朦胧状态的,她希望齐教授尽快挑破这层窗户纸一样单薄的关系,来点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可是她又怕这样。
  所以说,她对齐教授还是有些感情的,但还算不上爱,顶多是敬重和仰慕。可是齐教授对她是怎么想的呢?
  一个女孩,一个喜欢文学、有些才华并且长得不错的女孩。或者,只是一个孩子,仅此而已吧。
  苏雅想起来,前阵子网上流行一个调查,好像叫“全国避孕套用量排行榜”,苏雅的大学所在的省位居前几名,数据显示,这些避孕套绝大部分都流向大学城。苏雅刚看到这个新闻时,吃惊不已。可是转念一想,这太正常不过了,她的同学,以及校园里那些不认识的男生女生,走在路上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睡在一起便是理所当然的了。   就拿她的舍友来说,宿舍里六个人,除了她,目前都已经脱离了单身,再之后,夜不归宿便成了家常便饭。而且,她发现,她们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别样的风情,说话时眉宇间自然地流露出一种与她的单纯不一样的妩媚和性感。苏雅知道,那是女人在经历了性爱之后的一种自然而然的蜕变。
  有时候,苏雅看到舍友们毫无顾忌地只穿一条内裤袒露着白白的身子在宿舍里晃来晃去,互相开着玩笑,她就感到全身不自在,尤其是,到了晚上的卧谈会,那就更了不得了。除了秦小鹿,舍友们纷纷打开话匣子,聊的全都是她们的感情生活、她们的男朋友,甚至,更私人更隐秘的话题。秦小鹿是异地恋,她的男朋友远在北京,而且她的性格比较内向,不太喜欢说话,所以一般情况下不加入舍友们的卧谈会。她们也会故意把苏雅和秦小鹿隔离在她们的小团体之外。在卧谈会上,偶尔某个人会突然郑重地咳嗽两声,说,咱们苏雅还是处女呢,大家注意用词文明啊。然后另一个舍友会说,少儿不宜,少儿不宜,你们不要误导小孩子哦!接着是一阵窃窃的笑。苏雅心中便很气愤,可她懒得去理她们。大多数情况下,舍友们不会在意苏雅的感受,不管不顾地像树上的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那些话被动地流进苏雅的耳朵里,有时候顺着她的耳朵流进她的梦里,在梦中那些话活了起来,变得生动、精彩,变成了一幕幕活灵活现的场景。那些梦,苏雅想起来就一阵脸红。
  这一学期,课程很少,很多人已经不在学校里了,舍友们要么忙着实习,要么忙着做兼职,要么忙着谈恋爱,要么忙着准备考研考公考事业编,要么忙着出去旅行……总之,大多数情况下宿舍里就剩苏雅一个人,她白天去图书馆看书,傍晚穿过偌大的校园,经过餐厅,简单地吃个饭,然后再溜达回宿舍写小说。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从身边匆匆走过,觉得自己仿佛是世界上最清闲的一个人,她并不是无事可做,只是不知道下一步的人生会向何处发展,她曾迷茫过一段时间,也曾下定决心要考研,但又不知如何下手,因此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每天过着相同的日子。孤独感像空气一样紧紧地包围着她,压迫她,啃啮她,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样,苏雅恨透了这种虚无的焦躁的状态。
  但这个春天她突然觉醒的性意识,让她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还有一年多一点就要毕业了,像她这样都大三了还是处女的女生,恐怕整个学校,也没几个了吧。她早就已经长大了,早就可以谈恋爱了,可是怎么不知不觉中就到了这步田地呢?一直以来,她怀抱着处女之贞,其实也并不是刻意地死守,但却结结实实地存在于她体内。处女,听起来总是与道德、传统、保守这样的字眼扯上关系,它就像旧时女人的裹脚布,束缚和捆绑着一个女人最自然的部分,令其不能自由生长。
  苏雅突然觉得这问题太严重了,这简直就是她顺利打通世界走进另一番广阔天地的一个障碍,一道坚固的栅栏,它横亘在苏雅的生命中,每多待一天,她就多饱受一天的折磨。天哪,她的大学,她的前22年,竟然没有把自己的贞洁交出去!天哪,真是太失败了!太沒出息了!她咬着牙想,就让我与过去来一次彻底的告别吧!
  可是,这事儿要怎么跟齐教授说呢?他一名堂堂的大学教授,世间的事情什么看不透啊。他会理解苏雅的做法吗?如果他知道了苏雅的真实想法,会不会不理她了?最重要的是,他会不会根本就不上钩?其实,除了齐教授,苏雅也不是没有其他的人选了,比如,大二时曾向她表白过的邻班同学,给她们班传授经验的学霸师兄,隔壁学校同城的老乡。
  这件心事就像是一个正在苏雅肚子里发酵的面包,不断地膨胀着,苏雅心里蠢蠢欲动,却总是拿不定最后的主意。她想,还是再等等看吧,顺其自然说不定会更好。
  2
  然而,一条来自远方的微信延迟了苏雅的计划,也打破了她几乎平静的生活。命运往往是无常的,它总是在暗处操纵着人生的运行轨迹。
  那天下午,苏雅突然收到一条微信:“小雅,我到临山了,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
  是那个人。在苏雅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竟然来了。苏雅一下子愣住了。
  那个人,是苏雅心底的一个小秘密。
  大约在两年前,有一次,苏雅在书包的网兜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姑娘,给你道个歉,我回拉萨了,记得联系我,后面是一个电话号码和日期。苏雅想了好久才回想起来一周前的事情。
  那个周末她跟同学去市里游玩,傍晚回学校的公车上特别拥挤,她抓着扶手不断地被人推搡着,在急刹车的时候,她没有控制好平衡,身体前倾,几乎是扑到了前面的一个男人身上,她感到自己的胸部结结实实地碰到了他的胳膊,她的脸顿时窘得通红,她急忙挪身并连声说着对不起,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对视的刹那,不知什么原因,苏雅的心动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
  苏雅想这张纸条一定是那个男人写的,但它是怎么到了她书包里的呢?或许是当公车上人少了之后他找到座位坐下写的,并趁苏雅不注意塞到她书包里了吧。
  有意思。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苏雅笑了起来。
  后来苏雅就给他回了短信,人嘛,都对一些未知的事物有着天然的好奇与期待。越是遥远,就越神秘。接下来便一来二去地渐渐熟悉了,互加了微信,有事没事两个人就聊聊天。
  那个西藏男人名叫江山,是一家报社的记者,爱好文学。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原来彼此之间还有那么多共同语言,他们谈论文学,电影,但是聊得更多的还是生活,苏雅喜欢江山拍的那些在西藏各地游玩的照片,她反反复复地看,西藏,多么遥远啊,多么神秘啊,她想象不出居住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的人们每天在经历着什么样的生活。
  苏雅没问过他的年龄,在她的记忆中只剩下了他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她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但她宁愿在大脑中构建一个新的他,而不是去看他的照片,她想象中他的年纪应该是三十岁左右,没有了二十几岁年轻人的浮躁和轻狂,也还没沾染太多成人世界中的世故和沧桑。虽然他们在很多次聊天中都有意无意地碰触到一些敏感的字眼,说过喜欢,说过爱,但是他们之间仿佛有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总在恰当的时候把话题引到别的上面。其实他们心里都怕,怕连结彼此之间的这点默契有一天突然消失掉,也怕双方陷入那种庸常俗套的网恋关系,所以,这些隐约的顾虑和担忧,以及许许多多的好奇和不确定,使得他们都在悄悄地揣测对方,并回避着一些什么东西。   苏雅非常珍惜和江山的缘分,他们的交流是凌驾于现实之上的,是阳春白雪,是乌托邦。正是江山的存在,让苏雅的世界变得不那么狭窄了,不再仅仅局限在小小的校园。在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与她心有灵犀,那个人的形象模模糊糊地在她脑海中浮现,有点朦胧,有点暧昧,这是单调生活中多么美妙的一点点缀啊!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关系,只要想一想,苏雅就会心情激动。
  但是,如果这个人突然毫无防备地出现在她面前,她会变得手足无措。实际上,她并没有想过他们会再次见面。在一种细水长流的惯性里,人往往会产生惰性,不愿意去想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苏雅以为她和江山的关系会一直存在于超时空中,可现实情况是,他来了,要见她。
  苏雅看着手机,精神有些恍惚,她迟迟不知该怎样回复,正想着,江山的电话打来了。苏雅心里乱极了,她有些害怕,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怕什么。手机铃声停了,苏雅舒了口气。过了几秒钟铃声又响了起来,像个固执的讨债鬼。铃声响个不停,她只好接了起来。
  “喂。”手机举到耳边,苏雅才想起这是他们第一次通电话,两年了,他们之间的交流仅仅局限于文字,彼此都没有跟对方提出过通电话或者视频的要求,或许他们潜意识里都觉得这毕竟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吧。
  “小雅,我来临山了,你在学校吗?”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标准的普通话干脆利落,充满磁性。
  “在。”苏雅说。她在猜测那个声音的主人到底长什么样呢?他多大了?25岁?30岁?
  “我这里离你学校挺近的,我去看你吧,你开心吗……喂,小雅?”
  “嗯?”
  “你好像不高兴啊。”
  “没有,你怎么突然来临山了呢?怎么不提前说一下?”
  “我想给你个惊喜啊!怎么样,你觉得惊喜吗?”磁性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惊喜……你……是特地来看我?”
  “我跟同事一起来办事,前天才确定下来行程,故意不跟你说的。”
  “哦……”
  “那一会儿见。”
  苏雅不知道是怎样和江山吃完了一顿稀里糊涂的晚饭,说实话,活生生的江山跟她脑海中的江山完全是两个人,他身材颀长,长相俊秀,脸上有着流畅的线条,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热辣辣的光,他的皮肤有着与太阳长时间亲密接触的天然光泽,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白亮亮的牙齿。这样一个陌生人,是她与之聊了两年天的蓝颜知己吗?她几乎懵了,但她尽力装作轻松的样子,试着延续网络里那种虚拟的关系走向。她想说点关于文学的东西,或者聊聊他们的偶然相识,来缓解尴尬的气氛,但整个局面似乎都是由江山来掌控的,他问苏雅在学校的一些情况,说起此次的行程是多么意外,他夸苏雅变得比初次见时更漂亮了,苏雅连声说着谢谢。
  “我能问一个很俗的问题吗?”终于苏雅忍不住开口。
  “当然可以啊。”
  “你多少岁了?”苏雅托着腮望着他。
  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苏雅并没有问什么问题。
  “我当是什么问题啊。三十五了。”他说完就笑着望向苏雅。
  苏雅心底的疑問终于解开了,她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老了?”
  “没,很成熟。”
  “三十多了,不成熟也对不起这个年龄,不是吗?”
  苏雅点了点头。
  “但是你很单纯,我喜欢你的单纯。其实上次我第一眼见你,就有点喜欢你,要不也不会给你留纸条,今天再次见,依旧惊艳。”看着江山一副认真的样子,苏雅淡淡地微笑着。
  “你喜欢我吗?”江山见她不说话,补充道:“你喜欢我的成熟吗?”
  “你……结婚了吗?”苏雅故作镇定地问。
  江山愣了一秒,哈哈大笑起来:“小雅,你终于问到实质问题了,是不是今晚上你最想问的问题就是这个?”
  苏雅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她心里暗骂江山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但脸上笑而不语。
  “其实,结不结婚,这跟我们俩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雅这就有些不懂了。什么意思?这种事还搞什么神秘?
  “这就是说结了呗。”苏雅在试探。江山怎能看不出来,这下轮到他笑而不语了。
  “三十多岁不结婚才怪呢。”苏雅为自己打圆场。
  “算你聪明。”江山笑笑。
  吃过晚饭已是八点多,春天的夜晚,空气里甜丝丝、暖融融的。苏雅和江山并排走在喧闹的商业街上,四周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成双入对的,苏雅心里有些纠结,但她还是默默地一路跟江山走到一家酒店门口,江山让她稍等一下,他去旁边超市买点东西。苏雅随口问,买什么?江山说,买瓶水。
  苏雅静静地站在路边上,她有点害怕,这种感觉太陌生了,太令人不知所措了。但是,其实她知道接下来她面对的是什么,整整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她的心都在嗓子眼上悬着。江山的到来,无形之中使得她的那个计划发生了变动,事情的发展方向似乎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偏转。江山,这个陪她打发时间,陪她度过了无数个孤寂长夜的男人,有什么不可呢?虽然他不是最适合她的,但是至少他们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情感基础,把自己的第一次给蓝颜知己,又有什么不可呢?而且刚刚吃饭的时候,他不是也说了,他喜欢她么?她对他也并不反感,看得出来,他是个开朗洒脱之人。
  苏雅看到江山在和收银员说着什么,收银员摆了摆手。不一会儿,江山手里提着几瓶矿泉水走出来,苏雅和他走进了酒店。似乎是一种默契,关于今晚苏雅的安排,是回学校还是留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提。
  进了房间放下东西后,江山一下子抱住了苏雅。终于,在黑暗的掩饰下,人类最原始的欲望浮出水面。苏雅推开他,说:“等一下,我上个卫生间。”
  在卫生间里苏雅做了最后一次思想挣扎。她一次次地在心里默念: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当江山和她并排坐在床沿上,揽着她的肩膀说:“小雅,我亲亲你好吗?”的时候,苏雅还是慌张了,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虽然他是抱着去挽救一个堕落女学生的心态,怀揣着一股正义之风赶往青草酒店的,但他还是在前一天特地去理了发,临睡前把自己从头到尾地洗了一遍又一遍,他从来没有这样卖力地洗过澡。他用澡巾使劲地搓洗着自己那正在老化的皮肤,松弛的赘肉,他搓着身体上那些皱纹,就像是搓洗一件不属于自己的物品,那架势仿佛要把那些皱纹赶走,把衰老赶走一样。直到他把全身弄得红彤彤的,简直像蜕掉一层皮,才肯停下来。他这场澡洗得就像是参与了一场战役,刚刚从战场上回来一样。
  6
  青草酒店坐落在阳光公园的后面。齐教授敲门的时候,苏雅正站在房间的窗前,望着楼下阳光公园的那些花花草草,树木假山,不远处还有一个不大的湖,寥寥落落的游人坐在湖边享受春日时光。窗外一树一树的花,开得正盛,一阵一阵的幽香扑面而来,让人恍如身在仙境,苏雅觉得这些花香很熟悉,却想不起到底是什么花。她打算等办完了这件事,就去阳光公园逛一逛,去湖边坐一会儿。
  齐教授默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没有仔细看苏雅,而是环顾起房间的布局来。
  寂静。死死的寂静将房间包围起来,空气沉沉地压过来。
  “这地方挺不错的啊。”他觉得身上的汗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流,可是天气并不怎么热啊。他说:“這鬼天气,越来越热了。”接着继续打量房间,并顺势脱掉了西服外套。
  苏雅走过来,坐到了床边上。她抿嘴一笑。她知道这一笑勾魂摄魄,但没人知道这笑其实多么虚弱与苍白。
  齐教授困惑地盯着她看,像是打量一件不认识的稀罕物件。
  苏雅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她知道她必须开口,游戏是她发起的,游戏规则也是她定的,难道这时候要打退堂鼓吗?
  苏雅再次摆出自己在镜子面前练习了无数次的那个笑容,她对齐教授说:“老师,您到这儿坐吧。”
  齐教授没有动,不解地摇了摇头,说:“苏雅,你是怎么想的?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了吗?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
  苏雅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这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只有几秒钟,但她觉得已经越过了千山万水,越过了刀山火海,她在走向一条歧途,但她已经迈出这一步了,她没法回头。终于她的手触碰到了他的身体,他那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的温暖的肉体。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她活得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困惑,那么的绝望。她的生活何至于如此?除了这样做,她就别无选择了吗?但她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再想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她拉着他的手臂,把他往床这边拉。
  “我没遇到什么困难,您就坐到这儿吧。”
  齐教授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他仿佛深深地陷入了巨大的失语之中。
  苏雅固执地拉着他的手臂。她不信他能抗拒得了她的执拗。终于,他像只木偶一样被她牵着坐到了床沿上,苏雅顺势靠在了他的肩上。
  苏雅说:“抱抱我好吗?”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不受大脑控制了——他竟然调整了一下坐姿,不自觉地揽起了她的肩膀,环抱着她。
  苏雅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流将她紧紧地包裹了起来。
  “今天您做什么都可以,我都答应。”他听到她平静地说。
  “为什么?苏雅,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齐教授追问。
  他同时也打量起了怀里的苏雅,从进房间直到现在,他才得以仔细地看一眼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低胸连衣裙,胸脯上露出了一道浅浅的乳沟,下面裸着光洁而修长的大腿,头发还湿漉漉的,没有干透,一定是刚洗过澡。从窗外传来一阵阵花香,混合着苏雅头发上的洗发水味,浓烈,肆意。那味道仿佛是催情剂,他的心脏不禁快速地跳动起来,身体里的血液也突然沸腾了。他的心乱了,他感到自己几乎就要丧失理智。生命中最原始的本能似乎打败了他的理性。他狠狠心,暗暗下了一个决定,如果苏雅说她爱上他了,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
  可是苏雅却说:“老师,您别问了,难道您不喜欢我吗?”
  “喜欢。”他脱口而出。
  苏雅莞尔一笑:“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那么你呢?你喜欢我?”
  “不喜欢你能叫你来这里吗?”
  “可是,这也太……”
  “太草率?太鲁莽?”苏雅看着他那双睿智而浑浊的眼睛,感到一种不耐烦:“老师,别想了。”
  “你……你……你爱我吗?”他吞吞吐吐,显得非常难为情。
  苏雅觉得好笑,齐教授这个年纪的人,谈爱很害羞吗?她一个小女生都没有羞涩,他那么个大男人怎么就不好意思了?苏雅慢慢地把连衣裙上两根细细的吊带从肩膀上拉了下来,裙子一下子滑到了床上,苏雅身上黑色的蕾丝胸罩立即映入齐教授的眼帘。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粘稠的气息,天地之间似乎停止了转动。
  她拉起齐教授的手,放到自己胸前,她知道自己在发抖,但她已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她孩童般天真地问他:“你说了,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这就是撒娇了,是打情骂俏。是一切故事开始的序幕。一个女生该有多大的底气在一位教授面前撒娇呢?而此时此刻,苏雅便不再把他看作教授了,而是一个男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正常的男人。
  他的手木然地贴在她那温热而柔软的肌肤上,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却又满满的,整个人像是陷在无边无际的混乱嘈杂里。
  她开始解他衬衣上的钮扣,一粒,一粒,又一粒。他的上身是光着的了。接着,她的手伸向了他的皮带,摸索了几下之后,皮带刷地一下开了。他感觉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去抗拒什么,任凭她把他脱光,整个过程她几乎面无表情。
  然后她给自己解开了胸罩带子,一对圆润的乳房蹦了出来。现在,两个人是赤裸相对的了。
  齐教授感到一阵晕眩,他注意到了她那两个小巧的乳头樱桃般倔强地挺立着,仿佛在召唤着他去靠近。她的皮肤,白皙,细嫩,仿佛发着光。这使得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感到他的身体开始膨胀,他的身体似乎要爆裂开来。   苏雅抱住了他,慢慢地吻他。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这么主动地投身于一个男人的怀抱。一个年纪比自己死去的父亲还要大得多的男人。这多么新鲜,多么好玩,多么像新生活的开始啊!他仍旧木木的,仿佛身在梦中。苏雅贪婪地吻着他,用脸蹭他的脸,用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触摸他的体温,终于,他不再像个木头人一样任凭苏雅处置,他开始用嘴摸索她的唇,她的眼睛,她的眉,她的额头。他的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背,那细嫩而光滑的身体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激情。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滑到了她的胸前,轻轻地摩挲着。
  他们都感到了对方身体的颤抖和滚烫,他们身体里的火轰轰地燃烧着。
  在苏雅生涩而盲目的吻中,齐教授渐渐地清醒了起来,他仿佛一下子读懂了她的心事,她的寂寞。她因紧张而急促的喘息声,因没有经验而笨拙的抚摸,让他感慨:多么可怜的一个孩子啊,她只是太寂寞了,太孤单了,太想要被爱了。这是一个从来不向这个世界索取任何东西的女孩,但这一次,她想要体验被疼爱的滋味,所以她选择放逐自己,她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给她这些吗?不是的,这个孩子太傻了,太可怜了。这么想着,他刚刚升起的欲望渐渐地退去了,几乎在同时,他决定了,他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就这样拥坐着,也是美妙的,浪漫的,不需要再做别的,这样就够了。
  苏雅刚开始为齐教授的反应感到满意。当她吻上了他的嘴,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为此她有点小小的得意。然后她感觉到了他身体涌动的渴望,他心跳加速,浑身像火炭一样滚烫,甚至背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来。他的手在她山水起伏的身体上游刃有余地游走着,她知道,她在他的抚摸下已经快要进入状态了。而他的吻绵绵密密,引导着她。然而,在本来进行得顺利完美的情况下,不知怎么,他停了下来,就像一段录像带突然卡了壳。她听到他说:“我们就这样待一会儿吧,就这么待着。”她一下子失望了。怎么回事?是他那方面不行了,还是她对他没有吸引力,或者是他根本没打算和她做爱?于是她试探地说:“我们躺下来吧。”可是他却说:“你真的没必要那样,我们这样就挺好,真的。”苏雅乞求他:“别停下好吗?老师,你放心,我不用你负责。”“我是为你好,为你以后着想。”他的声音格外沉重。苏雅赌气道:“我不用你为我好。”他却不再说话,也不再动,就那么静静地紧紧地抱着她。
  如同头顶被浇了一盆冷水,苏雅心底泛出丝丝寒气。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可是现在在她这个角度上,和她做爱就是为她好。为什么任何事都要按照世俗的标准来衡量呢?为什么这些大人们都这么自以为是呢?她并不感动于他的“为她着想”。她有些后悔,齐教授根本就不是她那个计划的合适人选。她不该约他来的。如果在网上找个陌生人,肯定会很顺利的,说不定还会建立这样一种长期的关系。她知道,她的一些同学就是这么解决生理问题的,无关爱。或者,上次江山从西藏来出差,她不那么较真,依着他顺水推舟地进行下去,说不定现在她早已明白这个世界上的男欢女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回忆不断地涌上心头,她感到懊恼极了,她真是太愚蠢了,白白地在一个男人面前出了丑,却什么也没做成,她的第一次,那么美的憧憬,竟然要以这么尴尬的处境而宣告失败!她都快要哭出来了。为什么处女这件事在她身上就那么难以摆脱呢?她想到了遥遥无期的未来,想到了那些伴随着毕业季而到来的纷乱,她的舍友们在暗地里的嘲讽和歧视,她黯淡的毫无收获的大学生涯,那曲折而不顺的求职之路……一想到这些,多么无助,多么惆怅,多么绝望的日子啊。它们都在前方等着她。她突然感到失去了活着的勇气。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齐教授放开苏雅,去裤子口袋里搜寻手机,接起了电话。她没有心思去听他说了什么,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怨恨,以及对自己的恼怒。
  “好的,院长,我尽快把材料给您送过去。”他毕恭毕敬地对电话里说。
  刚挂断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接了起来。
  “什么?下水管道又堵了?打电话找物业啊……周六不上班?那你等我回去收拾……没有……没喝多……好……我这就赶回去。”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但苏雅还是听明白大体的意思了。
  她忍住即将流出来的眼泪,拿起床边上的胸罩往身上穿,她已经放弃了。不放弃又能怎么样呢?这个顽固的人,今天是不可能和她做爱的,她认命了,不做就不做,再低三下四地求他又有什么用呢?
  齐教授内心刚刚积攒起来的平静瞬间被这两个电话打破,他听到院长那毫无感情色彩的指示和妻子疑神疑鬼、啰里啰嗦的唠叨,顿时感到一种人生的挫败感,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在外人看来他风光无限,可是有谁知道他身后那一大烂摊子事儿?他觉得真丢脸啊!
  苏雅开始往头上套连衣裙,裙子遮住了她的脸。她在心里笑自己,笑自己的幼稚,笑自己的傻和蠢。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除了她,世界上还有谁能做出这么傻的事情呢?她的身体,她的感情,她的青春,她自以为的无价之宝,别人也会这么认为吗?她想把自己当礼物送出去,别人就会领情了吗?
  就在那么一瞬间,她感到房间里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齐教授沉重的喘息声。像一只野兽的低吼。几乎在同时,她感到一个庞然大物朝她扑了过来,她扯着嗓子尖叫了一声。她的裙子被扯掉了,头发乱成一团,她看清了趴在她身上的齐教授的脸,他一改之前温和儒雅的姿态,脸上扭曲着,陌生得不像刚才与她赤裸相抱的那个人。他一边撕扯着她的裙子,一边喊着:“去他妈的院长!去他妈的材料!去他妈的下水管道!去他妈乱七八糟的事!通通滚蛋!”
  苏雅被吓得呆住了。她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感觉就像被突然扔到了一片汪洋之上,她的身体在不断地下沉、下沉。她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思考了,只是想要离开这片海域,离开这万劫不复之地。她极力挣脱,可是他紧紧地把她箍住了,他的力氣是那样地大。他的嘴在她脸上乱拱,坚硬的胡茬扎得她生疼。她开始求饶,开始哭喊,她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感到恐惧和绝望。她本该高兴的,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可是她却本能地感到害怕。他不理她,他的嘴再次贴过来,堵住了她的嘴,他的一双大手在她身上摸索着,攫取着。渐渐地,苏雅安静下来了,她想,都来吧,所有的痛苦和屈辱都来吧。该来的都尽管来吧。都过去了,就好了。   她突然闻到了他身上有一种味道越来越盛,那是无数种花的香味混合着一种只有在老人身上才有的味道。沉重的颓败的陌生的味道。这复杂的味道让她感到一种危险的逼近。他松垮的肚子摩擦着她的腰,他汗津津的胸膛时而触碰着她,那种亲密无间的身体接触让她感到极度不舒服。这时她才得以好好地打量一下他。多么苍老多么臃肿多么不堪入目的一具身体!
  他近乎勇猛而无情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尖锐的疼痛瞬间击中了她,被撕裂的疼痛,被塞满的疼痛,被摧毁的疼痛。她命令自己全身心地去感受传说中这一刻的美好,可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除了疼痛之外,只觉得身体中的潮涌一浪高过一浪,她仿佛融入了海洋,成为了一束浪花,她在某个瞬间再次感到了近乎窒息的疼,然后,她的疼痛也融入了海洋,成为了一束浪花,她整个人被身后一个又一个的浪推着,一直朝着广阔的浩瀚的大海深处翻滚、奔腾。
  她居高临下般地睥睨着他的举动。他趴在她身上近乎疯狂地扭动着屁股,他那愚蠢而粗鲁的动作哪里像一个教授!他嘴里一直重复着那句话:“去他妈的院长!去他妈的材料!去他妈的下水管道!”如此富有节奏感地配合着他的动作,苏雅突然感到可笑。一种人生的荒谬感包围着她。啊!这就是人!这就是男人!很快他那东西就从她身体里滑了出来,她看到它萎缩成一团,干巴巴的。他伏在她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伴随着下身传来的一阵阵痉挛,她的心里五味杂陈,整个人都酸麻无力,没有了重量。她感到一种将死的绝望,一种罪恶,一种耻辱。越来越多的泪水噙满苏雅的眼眶。
  “这一生,我再也忘不了你了。”苏雅轻声说。她用纸巾轻轻地擦拭着还在隐隐作痛的下身,几片斑驳的血迹令她忽然释然了。“我会记得你,一直记到死。”她不在乎他有没有听到,她是对自己说的。
  苏雅走在大街上,心中耻辱的感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充实,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终于在大学结束前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交出去了,她心中汹涌着一股全新的能量。她的少女时代终于结束了,以后,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去应聘,去找关系,去求人,去和别的男人做爱。甚至,被公车上的“咸猪手”占便宜,被潜规则,被欺骗。她都不再恐惧了。而且,等舍友们再开卧谈会的时候,她打算和她们聊聊性,聊聊男人。没了处女的束缚,她就放开了,在刀光剑影的江湖闯荡,她就有了莫大的底气。
  下午的阳光柔和地洒在她的脸上,路边的树上开放的花儿不断地被风吹落下来,落到她的头发上,她的肩膀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脸上带着笑意匆匆走过。这样美的季节,万物都是新鲜的,真好!苏雅决定了,她要去阳光公园看看。
  7
  江山给苏雅发来了几张婴儿的照片,是个可爱的胖娃娃。
  苏雅问:“这是?”
  “我儿子,前天刚出生。”
  苏雅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这几个字,傻了眼。但她还是给他回了:“恭喜啊。”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幸福。”
  “因为儿子?”
  “对!”
  “也因为儿子他妈?”
  “是。”
  苏雅感到有些失落。
  “你很爱她吗?”
  “还行。”
  “虚伪。”
  “我和她更多的是一种亲情,亲人的感觉。”
  “你们是一家人。”
  “小雅,你吃醋了吗?”
  “没有,祝福你们。”
  “我结婚好几年了,对她早就没了爱的感觉,连接我们的是亲情,你爸妈也是这个情况,结过婚的人都明白。”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对你的感情是独特的,你完全没有吃醋的必要。”
  这个自恋狂!苏雅暗想。
  “再深的爱情结婚后都变成亲情了吗?”
  “时间问题。他妈喊我,我要去看儿子了。”
  苏雅再次翻看着那几张图片,胖嘟嘟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苏雅想,这个小家伙,就是江山的儿子?他的妻子一定很漂亮吧。就是这样一个拥有漂亮妻子和可爱儿子的男人,远在西藏,对她说他爱她!多么不可思议!
  秦小鹿失恋了。
  这是舍友们经过多方面的综合分析一致得出的结论。宿舍里除了苏雅,那四个人关系好得就像孪生四姐妹似的,一起上课,吃饭,逛街,看电影,八卦,除了她们各自陪男朋友的时间之外,其余的时候几乎都是黏在一起的。
  秦小鹿是个不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女生,她们发现她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这一段时间以来总是闷闷不乐的,她本来就不太喜欢说话,最近整个人显得更沉闷了,有一次一个舍友发现她打完电话回到宿舍时眼睛是湿润的,还有一次,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们都听到了秦小鹿在被窝里极力压抑着呜咽的声音,在月光的照耀下,她们还看到了秦小鹿被子下面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趁秦小鹿不在宿舍的时候,她们一起议论:对于品学兼优吃苦耐劳的秦小鹿来说,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伤怀?是感情,男人。这不明摆着么?这不是失恋是什么?不是被男朋友甩了是什么?
  秦小鹿的情绪波动,苏雅也是看在眼里的,就像她们以前讨论的那样,她很早之前也觉得,秦小鹿的异地恋维持不了多久。那个男生是秦小鹿的高中同班同学,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在大一的时候秦小鹿去了一趟北京,回来后就在宿舍里宣布她有男朋友了,大家都争着抢着要看她手机里的照片,苏雅也看见了,是高高瘦瘦,长相很普通的一个男生,她们当着秦小鹿的面说,挺不错的啊,在背后里却说这男生一定会把秦小鹿甩了,不说秦小鹿的外表——那微胖的身材,圆圆的脸蛋,小小的眼睛,根本没有丝毫美女的特质,就光从表面上来看,她的殘疾就是最大的问题。当然,秦小鹿也是有优点的,她勤奋,努力,肯吃苦。但是她们不明白那个男生的条件看起来至少比秦小鹿好很多啊,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呢?经过她们的反复推测,最后得出了一个答案,那就是秦小鹿那次去北京,被那个男生睡了,所以那个男生迫于男人的责任感,就做了她的男朋友。虽然这纯属她们的推测,但是她们再也找不到一个比这更合理的理由了。   秦小鹿催促前男友帮她打的那篇小说,终究在她通宵熬了几夜之后自己完成了。她就着小台灯微弱的光线艰难地辨认自己潦草的字迹,并不熟练地打在了电脑上。那几天,敲打键盘的声音响彻整个被夜幕笼罩下的宿舍。
  秦小鹿依旧每天早起晚归,白天背着书包一瘸一瘸地去图书馆看书、学习,在路上仍旧会接收到很多人投来的异样的目光,当然,她从小时候就已经习惯了。周末的时候她去商业街给一家肯德基店发广告单,每天能得五十元的报酬。晚上的时候,她一间宿舍一间宿舍地敲门,给一家化妆品专卖店推销化妆品,除了她自己所住的那栋宿舍楼,整个校园里其余十二栋女生宿舍楼的宿舍门都被她敲遍了。实际上绝大多数宿舍对一个推销人员的态度是冷漠至极的,在她们厌烦的眼神和语气中,秦小鹿的自尊心被碾压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已经薄如蝉翼。每天晚上十一点多回到宿舍,她的腿都是肿的,尤其那条残疾的腿,更是锥心地痛。
  日子跟以前仿佛并没有什么两样,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残疾女孩失恋的痛苦,或许,在这所大学里,她也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可以倾诉她心底的伤痛。
  8
  一个星期过去了,苏雅没有给齐教授打电话,也没有发一条短信,就像消失了一样,仿佛周六那天的事情从未发生过。而齐教授也不敢给苏雅打电话,他不知道他现在该以什么身份来跟她对话,他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个慈父般的师长?这肯定不是了。那么,是一个魅力犹存的老情人?不,苏雅比他女儿还要小呢,这多么不道德!可是,最不道德的事情他已经做出来了,现在自责反思有用吗?忏悔有用吗?齐教授深知这个道理,也不断地去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可是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处在一种矛盾和挣扎之中,研究了大半辈子才子佳人的浪漫故事,怎么也把自己整成主人公了呢。
  他最近给学生上课也总是出差錯,有时候他在讲台上讲着讲着,脑海里却突然蹦出苏雅光光的身子来,为此他暗骂自己真是色迷心窍了,真不应该。有时候一个很简单的文学知识却被他说错,往往被学生们指出来,他连声说着抱歉,觉得自己失了职,心里愧疚得很,学生们倒是一笑了之。更严重的是,苏雅经常跑到他的梦里,柔情蜜意地拉着他的手,对他说:你坐过来一点,你再坐过来一点。
  这是怎么了呢?怎么老了老了,心里却总想着那件事?自己也算是功成名就,家庭幸福的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很少有什么东西能使他的内心引起波澜,现如今怎么会被一个小姑娘给迷住了呢?经过那一次事情之后,他承认他很想念苏雅,怀念苏雅身上的味道,他想忘掉那个下午,可是他做不到,苏雅的气息已经牢固地长在他的生活中了。他吃饭的时候,会想,苏雅现在在干什么呢?她在吃饭吗?吃得好不好?他睡觉的时候,会想,苏雅在上网还是在看书?但愿这个小丫头没在熬夜。他走路的时候,会想,苏雅是不是正在赶往招聘会的路上?路上会不会很堵?她会顺利找到好工作吗?以前对于苏雅,他从未想过这些。难道男人和女人之间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就会不自觉地牵挂对方吗?那是爱吗?还是,仅仅源于性的满足?他想不明白。
  苏雅在看书或者玩手机的时候,总是会突然傻笑起来。舍友们就和苏雅开玩笑:“怎么?交桃花运了?”苏雅就笑。她们接着说:“哎呀,有情况啊!快说,是不是谈恋爱了?”苏雅说:“算是吧。”一个舍友说:“我们宿舍的资深光棍终于脱光啦!”另一个舍友打趣道:“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在一起了吗?”苏雅漫不经心地说:“你以为呢。”舍友们马上围过来,问这问那,问东问西。苏雅笑而不语,她很享受她们看她时那种好奇的眼光,很享受自己变成中心人物被别人簇拥着的感觉。她沉浸在这种亦真亦假的现实里,怡然自乐。
  苏雅心想,原来人的身体是这么一回事啊。最重要的是,她开始想齐教授,每天都在想,这种想和以前的想不一样,以前是皮毛般的想,浮光掠影,看不见摸不着,也不知道想的具体是什么人,而现在的想是建立在真实基础之上的想,是对已经成为事实的往事的想,是对一个活生生的男人的想。她想到那天他结结实实地抱着她,从他身上传递到她心里的暖意,令她精神恍惚。果真如张爱玲所言吗?那么,齐教授真的进入到她的心里去了吗?她不确定,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她感到了一种胜利的快感,她成功地挑战了一种难度——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没人能做到。齐教授是谁?德高望重的大教授啊!以苏雅的资历,可以和她同龄或者年纪稍大一点的任何男性建立起两性关系,唯独和齐教授是最不可能的,但是她却做到了,这多么令人兴奋!可是她就是不联系他,偏不。她凭着女人的直觉,认定他也在想她。下一步,她只需要等他主动。女人,不能太过主动,而且,适当的矜持和距离会使他们的关系更加奇妙,苏雅相信。
  终于,过了不到十天,齐教授给苏雅发短信了。天算不如人算——“出来聊聊吧。时间地点你定。”看到短信那一刻,苏雅咯咯地笑了,就像是在一出恶作剧中获得了胜利一样。
  见面地点定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大排档。时间是周日的傍晚。苏雅换上一身牛仔服,把散开的头发高高地绑在了头顶。这是她计划好的,第一次见面总归要淑女一些,而第二次第三次老是板着同一副面孔穿戴同一副妆饰就不行了。
  这身随意休闲的行头着实让齐教授目瞪口呆。他盯着苏雅破洞牛仔裤,说:“想不到你也很潮啊。”简单的一句话便把两人之间再次相见的尴尬消除了。
  苏雅心中一喜,知道目的达到了,嘴上却说“嗨,随大流呗。”
  “来点啤酒吧。”苏雅说。
  “你能行吗?”齐教授不敢相信地问。
  “你别小瞧人啊。”苏雅嗔怪道。
  “最近过得好吗?”齐教授问。
  苏雅心想,终于奔向主题了。她说:“挺好啊。你怎么样?”
  “我可过得不怎么样。”齐教授微微一笑。
  “哦?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被你勾去魂了。”
  “我怎么做才能给你把魂还回去?”
  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在吵闹的街角一端,他与她相视一笑,仿佛什么也没说但什么都懂了。   啤酒与点的烧烤陆续上来了。他们开酒瓶,倒酒,碰杯,对饮。
  “你知道为什么我把地方定在这里吗?”苏雅问他。
  “为什么?”
  “因为这儿人多,全都是学生,但没人认识我,即使你是大教授,也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你来。我们都是彼此的陌生人。”
  “对,人与人之间本质上是疏离的。”
  “还有,你看”,苏雅示意他看旁边坐着的人,“都是一对对的”。
  齐教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们现在也是一对了。”苏雅又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齐教授显得有点不自在:“瞎说。”
  “不是吗?”苏雅说。
  “一对师生。”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一对父女。”
  “没意思。”苏雅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雅,你好像变了。”
  “变什么样了?”
  “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雅了。”
  “你认识的,那是以前的我,不认识的,是现在和未来的我。以后慢慢认识还来得及。”
  “你话也多了。”
  “老师,”苏雅停顿了一下,“我好像爱上你了,怎么办?”这是整个晚上苏雅第一次喊他老师。
  “我老了。”
  “我不管。”
  “你听我说,苏雅,你以后的路还长,人要往远处看。”
  “可是这种感觉很奇怪,我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这有什么办法呢?”苏雅给自己的杯子倒满酒,咕咚咕咚地全喝下去了。那些液体进入她的胃,似乎又要从她的眼睛里跑出来,她晶莹的眼睛在夜色中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说实话,小雅,我已经被你蛊惑了,你已经入侵到了我的日常生活中,甚至是梦境里,本来我是排斥的,可是這种感情我驱赶不了。人的理智,在爱情面前,是失效的。”齐教授说。
  “真的吗?”苏雅问。
  “对。我记得老陀说过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人只有通过痛苦才能真正爱。”老陀指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你痛苦吗?”苏雅问。
  “这还用说吗?”齐教授说。
  “那你真正爱了吗?”苏雅追问。
  “现在正在痛苦中,你说呢?”齐教授狡黠地一笑。
  苏雅沉默不语。
  “老天爷怎么对我那么好,把你送给我?”齐教授接着说。
  苏雅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齐教授也跟着她笑,边笑边喝酒,俨然一对久别重逢的故人。
  他们都喝多了,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直到大街上人群渐渐散了,他们才起身离开。
  “去哪?”齐教授问。
  “回学校。”苏雅说。
  “你回学校,我回家。”齐教授醉醺醺地说。
  他们一起沿着路边走,谁都没有说话,仿佛刚刚在大排档一起痛饮畅谈的两个人不是他们俩。那种陌生的感觉像一只网一样攫取着苏雅的心。走到学校门口,他们互相道别。苏雅匆匆朝前走去,其实她并没有喝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感觉酸酸的。她走在橘黄色的路灯下,抬头看了看夜空,没有月亮,满天都是星星,她的眼泪就哗哗地掉下来了。
  还没有走到宿舍,齐教授的电话就打来了。
  “苏雅,我想见你。”
  “我快到宿舍了。”
  “我真的想见你。”她听到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哭腔。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必须要见你。”
  停顿了几秒钟,手机那段仍旧有喧闹的声音传过来。苏雅抬头看了看天,除了那些闪烁的星星,四处都是岑寂而黑暗的。
  “我马上就到。”苏雅挂了电话就朝校门口跑去。
  他们打车去了青草酒店。晚上的青草酒店门口,不断有进进出出的人,有歌声从阳光公园传过来,不知什么花儿开得有点过火,香气浓烈,人一闻,便迷醉了。
  刚进房间,他们就搂抱在了一起。他亲吻着她,她也亲吻着他,两个人,就像两只蝴蝶,像两条汇合的河流。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一切都是天意。窗子开着,春风涌进来,窗帘轻轻地摇晃着,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在踮着脚尖翩翩起舞。
  齐教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书,是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他问苏雅:“读过这本书吗?”
  “嗯。”
  “读一段吧,读老马的书真是一种享受,无论什么时候。”
  苏雅拿过书翻起来,看到里面有好多勾勾画画的标记,她选择了一段:
  可无论他,还是她,都无法说清这种相互依赖究竟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还是习惯使然。他们从不曾为此问过自己,因为两个人都宁愿不知道答案……她把他当作一个老小孩,而非一个难以伺候的老人。这种自欺欺人对两人来说或许都是一种上天的恩赐,因为这让他们避免了相互同情。如果两人能及时明白,比起婚姻中的巨大灾难,日常的琐碎烦恼更加难以躲避,或许他们的生活完全会是另一副样子。
  “说的是不是我们俩?”齐教授问。
  “不是。”苏雅回答。
  “再读读……”齐教授翻到了某一页,指给苏雅看,“读这段。”苏雅读了起来:
  当一个女人决定和一个男人睡觉时,就没有她跃不过去的围墙,没有她推不倒的堡垒,也没有她抛不下的道德顾虑,事实上没有能管得住她的上帝。谨慎做这样的决定。
  “你故意的!”苏雅嗔怪道。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男女关系是世界上最复杂却又最美好的关系。”
  齐教授紧紧搂着怀里的苏雅,说:“我想让你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
  “为什么呀?”苏雅迎着他问。
  “难道你不想吗?”
  “可是,我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说不定不久我就要永远离开这里了。”苏雅有点沮丧。
  “留下来吧,考我的研究生,将来再读博士。” 齐教授望着苏雅的眼睛说。   “我可不是做学问的料。”
  “多读点书总是好的,你适合搞文学。”
  “上了这么多年学,我早就厌倦了。”
  “那么,工作找个离我近一点的。”
  “听天由命吧。”
  “什么?”齐教授眉头一皱,似乎没有听清。
  “我们这样是不对的,是吗?”苏雅突然伤感了起来。
  “其实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我们不该这样的。”苏雅仍旧低沉地说。
  “怎么?你后悔了?”齐教授惊讶道。
  “我是不是做错了?”
  “爱情没有对错。”
  “我害怕。”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开心点,我的小洛丽塔。”
  9
  苏雅给江山发微信:“我有男朋友了。”
  “什么时候的事?”江山秒回。
  “就在你照顾儿子的时候。”
  江山发来了一连串大哭的表情。
  “我该想到的,这本来就是你的自由。你开心吗?”
  “嗯。”
  “小雅,我应该为你感到高兴,可是我很难过。”
  “你吃醋了,还说我。”
  “真奇怪,我希望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爱你,同时又希望你是万人迷。”
  “人不能太贪心,你已经有妻子了。”
  “我有苦难言,你不懂。”
  “对,我什么都不懂。”
  “小雅,不论你在哪里受到了委屈,我永远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好。”
  漂亮的女孩有很多,但是那漂亮也只不过是空架子而已,如果漂亮的外表下有一颗美丽的灵魂,并且这灵魂背后有着特殊的生活经历作依托,那么这样的美是无可抵挡的,是什么也遮掩不住的,那是一种通透的美,一种蓬勃生长着的美。此时,恋爱中的苏雅便跟以往不同了,她的美就像是在早晨刚刚盛开还滴着露珠的花儿一样,让人流连忘返,而这人,就是齐教授。
  他们每隔两三天就见一次面,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通常的流程是先一起吃饭,喝酒,谈天,然后去青草酒店开房,做爱。生活就像重新被打开了一样,像一个谜语一样等着你去猜。苏雅沉浸在这种关系中不能自拔,她简直是为之着迷,为之疯狂,为之上瘾了,她时常怀疑自己真的爱上齐教授了吗?他又是真的爱自己吗?但转念又会想,这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们在一起很快乐。她喜欢和他在一起的那种感觉。这就够了。在这一点上,苏雅是非常看得开的。
  她和齐教授走在大街上的时候,齐教授并不像校园里那些男生一样主动揽着女生的腰,他说怕碰见熟人。苏雅知道他其实是要面子,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一些亲密的行为。老男人就这点不好,总是一本正经的,不懂浪漫,不知道在大街上满足女孩的虚荣心。但是苏雅不管这些,齐教授可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偏要享受一下那种在青天白日下被爱着的感觉,所以她总是主动去拉齐教授的胳膊或者牵他的手,齐教授倒是没有松开。
  在喧闹拥挤的大街上,成群的年轻人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好多次苏雅都看到有的女生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和齐教授看,她们好奇的目光很快被鄙视的目光所取代,甚至在饭店吃饭的时候,他们也会遇见几个服务员凑在一起一边看他们一边小声嘀咕的情况,越是这样,苏雅表现得越开心,和齐教授就越亲密,苏雅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也知道他们谈论的是什么,她就是要他们看,让他们去嘀咕,她不生气。她喜欢他们带着那种片面的自以为是的有色眼镜看她,对,我们就是非正常关系,你们能怎么着?你们还来拆散我们不成?
  每次去青草酒店苏雅都抢着去付账,虽然齐教授不让她付,但她坚持,他见无法阻拦她,也只好作罢。
  苏雅时常会想,自己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她没有过初恋,直到如今才有了这样一段拿不上台面的感情,她一次次地咒骂内心里那个邪恶的自己,她的純真已死,是她生生地把自己的少女时代终结了的,她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承受。
  跟苏雅好了快一个月,齐教授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段日子,虽然得瞒着天下所有的人,偷偷地出去约会,甚至经常向妻子撒谎,每天都紧张兮兮的,但是,他变得比以前年轻了,不论从身体上还是从心态上,他都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青年时代。事后他总在想,这个小姑娘身上怎么就有那么大的魔力呢?苏雅竟然把他体内沉积多年的火焰给点燃了,那烈火在他胸膛里轰轰烈烈地燃烧,他知道自己真的喜欢上这个小姑娘了,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倒也不是年轻时的那种喜欢,而是稀罕,爱中掺杂着怜爱,就像父亲对女儿那样,害怕她受到伤害。可一把道德上的标尺始终悬在他的头顶,他担心有一天纸包不住火,他名声受损是小事,他怕的是万一东窗事发,苏雅受不了打击而出什么意外,跟苏雅渐渐熟悉后,他发现苏雅骨子里是极其极端的。更重要的是,他怕有一天他们两个人会形同陌路,各自失散在彼此的生命中。人年纪大了,就不免把事情想得长远一些,这些,苏雅可能不会去考虑,但是他毕竟是过来人,他得想到事情可能发展到的最坏结果。
  10
  苏雅刚回宿舍,就听到舍友叶子在给其余几个人讲她刚刚在路上看到的,看见苏雅进来,她仿佛吓了一大跳:“苏雅,是你呀!我来以为秦小鹿回来了。快关门。”
  “发现新大陆了?神神秘秘的。”苏雅笑着说。
  “我跟你们说啊,今天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想听吗?”叶子故作神秘地说。
  “什么呀?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其他几个人迫不及待地竖起耳朵来。
  “秦小鹿好像交了一个新男朋友。”
  “啊?不会吧?”
  “我亲眼看见的。”
  “是谁?长什么样?”
  “说出来吓死你们!”叶子的脸红彤彤的,洋溢着一种耀眼的光亮,仿佛舞台上的聚光灯打在她的脸上。
  “谁?咱班的?”一个舍友问。   “不是,就是……”叶子环顾了一下每个人的脸,低声说,“是西餐厅卖手抓饼的小哥。”
  叶子说完之后,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散开了,就像一个个鼓胀的皮球突然泄了气。
  “不可能吧。”舍友们都表示了自己的怀疑。
  “绝对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对了,还有我男朋友也看到了,我们吃完饭从餐厅出来,在门口正好看见卖手抓饼的小哥搂着秦小鹿进了餐厅,两个人说说笑笑,一副甜蜜的样子。”
  其中一个舍友一拍脑袋,说:“我想起来了,怪不得呢,你们记得吗,我们早上去上课为了节省时间,路过西餐厅经常去买一份手抓饼,但这一阵子,有好几次中午或者晚上我看到秦小鹿都在宿舍吃手抓饼,当时我觉得她可能手头又紧张了,原来没有这么简单啊。”
  叶子说:“这就对了,你们整天忙什么呢?这么大的情况发生在眼皮底下,你们都看不见?得亏我今天赶早不如赶巧。”
  “那小哥跟咱们差不多大,没什么文化,还是外地人,你们说,秦小鹿看上他哪了?”一个舍友说。
  “长得挺帅啊,至少比咱们班的那几个男生帅吧。”叶子说。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小哥长得还真是不错!”
  “对对对,反正比秦小鹿好多了,再怎么说人家四肢健全,不缺胳膊不缺腿,是个正常人。”另一个舍友说。
  “可人家秦小鹿是学霸啊。”
  “学霸怎么了?学霸就不想找男人了?”
  “秦小鹿就那么饥不择食?这才分手几天啊?”
  “正因为刚分手了,才需要另一份感情来弥补内心的空虚。”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秦小鹿藏得很深啊。”
  “谁说不是呢。”
  “你们说,他们,是谁追的谁啊?”
  “这可不好说。”
  “嗨,这种事就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呗。”
  “哈哈哈……”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秦小鹿会推门进来,霎时,宿舍里顿时鸦雀无声,她们的脸集体都绿了,而秦小鹿的脸则看不出任何颜色。她一瘸一拐地经过她们,低着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苏雅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其实这几天她注意到秦小鹿心情比以前好多了,话也说得多了一些,而且变得比以前更爱照镜子和自拍了。她不知道秦小鹿是否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但是根据她们刚才声音那么大来推测,很有可能被她听到了,说不定她在宿舍门外把她们的所有对话全都听见了,但她没有表现出一丝愤怒的神色。苏雅想,秦小鹿果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齐教授生日那天,除了女儿一家,还有他的几个在临山工作的学生来给他祝寿。他教了近三十年学,不敢说桃李满天下,但他教出来的学生大多都是有出息的,他们活跃在各个工作岗位上,每当取得什么可喜的成绩都会打电话告诉他。
  与往年不同,今年来的学生中,缺了一个人,省教育厅的厅长方昊。他是齐教授的硕士研究生,博士却读了教育学,后来走上了从政的道路,从仕途上来看,他是他所有学生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但当时他是反对他走这条路的,因为他很感性,有一颗赤子之心,对世界的理解有自己独特的看法,适合搞文学,而不是政治。他是第二天来的,他向齐教授解释,这几天在外地开会,昨天晚上才赶回来,没能与大家共同给老师拜寿,很是遗憾。齐教授连声说着没关系,忙工作要紧。但他心里清楚,方昊或许是故意昨天不来的,他完全能理解他。这几年他的官位越来越大,在师门聚会中,大家明显对他有了阿谀奉承的趋向,本是赤诚相见的兄弟姐妹,这样一来就有些尴尬了,他自己肯定也感觉到了不自在,此次他极有可能是为大家着想,因此借故缺席,让大家在一个轻松的氛围中叙叙旧,谈谈心。
  齐教授问到他的近况,他说一切都挺好的,只是一个字,忙,但忙完之后又不知道自己所忙的意义何在。他有时候感到精神格外空虚,目前他所拥有的是很多人所艳羡的,也是自己曾经梦想过的,但是他在这条道路上所付出的汗水,却没有人知道,他时常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如果按照齐教授的建议,他会走学术研究的道路,最后成为一名学者,但当时他太年轻气盛了,他觉得生活有无数种可能性,他想要突破自己,想要尝试一种新的人生,但这些年他所经历的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令他疲惫,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完全地洁身自好是不可能的,他越发感到力不从心,因为对于一些官场上的事务他并不非常擅长,虽然事实如此,但他没有打算放弃自己目前的一切,换一种简单的生活方式。到了他这个年纪,他经不起从头再来的折腾了,再说他用半辈子打拼来的事业,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这些心里话他只能对齐教授说,他既是恩师,也是慈父和兄长,他虽然不能给出什么可行性的意见,但是他总能在精神上给予他一定的力量。齐教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不论他从事什么职业,不论他拥有了什么样的社会地位,都要记住一条,那就是,不忘初心。方昊明白恩师的意思,实际上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准则。
  他们聊天的时候,他的妻子一直在忙里忙外,洗水果,倒茶,做菜,方昊感叹师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贤妻良母,老师娶了师母真是一辈子的福气。齐教授心里不安起来,表面上仍与方昊说说笑笑,但内心却满是羞愧,想起这么多天来自己一直在背叛妻子,偷偷摸摸地与苏雅交往,他就更觉得无颜面对妻子,现在在自己的学生面前,他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他想,自己一本正经地给方昊讲人生大道理,要是方昊知道自己私底下做的事情,该怎么看待他呢?会不会跳起来为妻子伸张正义?
  齐教授有点走神,方昊见他心神不定,忙问老师是不是病了。齐教授心虚地说,最近学校里的事情太多了,有点闹心,睡眠不太好。如今他撒谎早就不脸红了,谎言脱口而出的瞬间是那么地自然连贯,毫无破绽,他都佩服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了。
  11
  所有人都不知道秦小鹿正在實施她的减肥计划。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个胖姑娘,胖和残疾,让她骨子里一直埋藏着深深的自卑。   哪个女孩不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呢?秦小鹿因为腿不方便活动,也就没法通过运动减肥,她之前试过节食,但是效果并不明显。最近她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了左旋肉碱减肥胶囊的广告,突然眼前一亮。虽然她以前也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减肥药广告,但是都是持怀疑的态度,这次她特地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了解了左旋肉碱的一些相关知识,看到在网上顾客对产品正面的评价还是占多数的。
  其实,让秦小鹿下定决心买减肥药的是赵源,她的男朋友,西餐厅里那个卖手抓饼的小哥。她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在他面前,甚至有点自卑。按她以前的想法,她对男朋友的标准,一定是要有才有貌有学历,万万不该是赵源那样的。
  爱情这个东西,怎么说呢?它总是在你不经意间突然就来了,虽然那个人可能你已经认识很久了,或者在你没注意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存在于你身边,可是在某一瞬间,你们俩突然感觉到事情变得不一样了,你们看向对方的目光变得柔软,你们想起对方时会感到温暖,这就是爱情。对于从不肯敞开内心的秦小鹿来说,她的突破口就是对她好。在细节上对她好。正是因为赵源在她买手抓饼的时候总是很热情地跟她说话,她才渐渐地对眼前这个男生产生了好感,后来秦小鹿来光顾他的生意多了,他就便宜卖给她,四块五一份的手抓饼要她四块钱。再后来赵源就给她打电话,问她是否需要把手抓饼送到她宿舍楼底下。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样好过,虽然她总是得到老师和同学们各方面的照顾,但她知道那是因为她的残疾,他们对她的只不过是同情。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是直接的,而是躲闪的,她懂他们心里的顾忌。只有赵源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来关爱她,他对她说话时总是微微地笑着,露出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就像蓝天上的一大朵白云突然落在了她面前,整个人都是轻松舒心的。
  赵源老家在很远很远的南方,高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最后在朋友的介绍下来到这所学校,在西餐厅租了一个铺位,做起了手抓饼的生意。他告诉秦小鹿他不会卖一辈子手抓饼,虽然他没有多少文化,但他有自己的梦想,那就是两年之内在大学城开一家自己的饭馆,五年内再争取把分店在临山市开起来,最后目标是十年内全国连锁。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光亮,秦小鹿听了之后内心无比感动,眼睛里泪光闪闪的,她为他拥有如此明确的创业理想而震惊,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她想,学历对一个人就那么重要吗?也不见得吧。那么多的大学生有几个人能像赵源那样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呢?而社会上那么多的成功人士都是白手起家,甚至没有上过几天学,最后却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干成了一番大事业。她鼓励赵源说,只要踏踏实实地去努力,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那天赵源对她突然表白,着实令秦小鹿吃了一大惊。当时秦小鹿刚走出图书馆的大门,赵源就迎了上来。迎上来的还有赵源那太阳般的笑脸,以及一束鲜红的玫瑰花。玫瑰花就那么尴尬地立在她和赵源之间,赵源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周围路过的同学都侧着脸看他们,秦小鹿既难堪又甜蜜,她在心里说,赵源,你赶紧说话啊!快说啊!
  终于,赵源挠了挠头发,开了口:“小鹿,我喜欢你。”
  顿时,秦小鹿羞红了脸。
  赵源接着说:“小鹿,我喜欢你很久了,做我女朋友,好吗?”
  秦小鹿感觉自己已经泪眼朦胧了,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旁边有一个男生大声说:“在一起!”霎时好多人一起喊着:“在一起,在一起……”
  此时的秦小鹿拼命地点头。满脸是泪。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了。赵源浪漫的表白使秦小鹿在偶像剧般的情节里过了一把瘾。身边有这样一个阳光帅气的男朋友,秦小鹿觉得自己的回头率比以前高多了,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整颗心都像蜜糖一样甜蜜。和她走在一起时,赵源轻轻地搀扶着她,路人注视他们的时候,他完全不在乎他们的目光。
  但她还是自卑,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的情况,她再次感到心灰意冷。残疾就算了,她还胖,又不高,更加显得笨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胖乎乎的脸蛋,五官还算端正,粗壮的腰身、屁股和大腿,她越看心里越发烦躁,越发自卑,究竟赵源喜欢自己什么呢?现在的她难道不能变得更好一点吗?她决定为赵源改变自己,她发誓一定要把肥减下来。
  左旋肉碱减肥胶囊吃了一天,秦小鹿就感到了身体的不适,一整天她口渴得厉害,只好不停地喝水,晚上的时候她的大脑非常清醒,毫无困意,甚至有些亢奋,有几次她的心脏突然跳得非常快,怦怦怦地仿佛要跳出来,而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率,但她并不害怕,她知道这都是服用药物后正常的反应。
  第二天,秦小鹿接到一个电话,是从广州打来的,对方自称是广州某医疗研究所的王大夫,说她是来询问左旋肉碱的售后服务情况的,她问了秦小鹿服用药物之后的一些反应,以及她自己的身体情况。王大夫问她月经是否正常,她回答说不正常,王大夫给她讲了一些月经不调的危害,最后她对秦小鹿说,她的体质不适合服用左旋肉碱减肥胶囊,需要先把身体调整好再服用,才能减肥成功。秦小鹿只好有些担忧地问,那怎么办啊?花了好几百块钱总不能浪费了吧。
  那人说她那儿可以特制调养品,是用各种珍贵药材制作而成,有灵芝、人参、燕窝等等,根据不同的人不同的体质调制成药丸或者胶囊,无副作用,只有服用了它们才能把身体调理好,不然就算把左旋肉碱都吃掉也是无效的。
  秦小鹿考虑了一会儿,觉得既然决定减肥了,那就不能半途而废。她向王大夫提供的账号里转了七百八十元买特制调养品的钱,说实话她有点心疼,平时她都是省吃俭用的,但一想到为了自己的减肥目标,她就想开了,自己不是还有奖学金、助学金和兼职赚的外快吗?两天后秦小鹿收到了两瓶胶囊和一个小塑料盒,瓶子外面的包装纸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外国字,她不知道是韩文还是日文,里面的药就像普通的感冒胶囊一样。塑料盒里面是膏状的,闻起来很香。王大夫又打来电话,指导她每天的用量和注意事项,她说胶囊每顿饭后十分钟各吃两粒,小盒子里的膏状物是用来抹在腰上的,并且要和白酒搭配在一起,比例是四比一,每天晚饭后半个小时涂抹,然后用保鲜膜包严实,最好出去运动一小时,然后揭下保鲜膜,洗掉腰上排出来的毒素。王大夫让她不要吃辛辣食物,不能喝茶,每晚喝一杯蜂蜜水,并用加了姜片的熱水泡脚十五分钟,每天量腰围、腿围,并记录下来,四天之后她再根据她的情况指导她吃左旋肉碱。王大夫说如果感到身体有什么不适随时给她打电话。   秦小鹿只好去超市买蜂蜜,买姜,买卷尺,买保鲜膜,还买了一小瓶白酒。这几天她过得浑浑噩噩的,整天犯困,而且她的腋下突然长了很多小疙瘩,非常痒,天气又热,因此格外难受。她尽量不见赵源,说自己忙着准备考研,没时间,但赵源总是打电话找她,她只好晚上让他来她宿舍楼下,跟他匆匆见一面。
  她吃了王大夫给的胶囊,涂抹了那种膏状物之后并没有感到什么效果,只不过每次揭下保鲜膜的时候会发现腰上油油的,黏黏的,她想这可能就是王大夫所说的毒素吧,但她腋下的小疙瘩实在是难受得受不了了,于是,她在第三天给王大夫打去电话,当她把情况告诉王大夫后,王大夫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责问她为什么刚开始痒的时候不告诉她,秦小鹿吓得不知说什么好。王大夫说这几天测的腰围和腿围基本没有变化,她让秦小鹿立即停止服用这两瓶调养品,她要给她重新开药方。她说秦小鹿体内的毒素积压了很多年,从来没有排过毒,已经堆积得太多了,情况太严峻了,太可怕了,这些毒素长期排不出去就会长小疙瘩,如果这么发展下去,身上的其他部位也会出现各种不适的症状,只有把身体里的各个排毒通道都打开,让毒素畅通无阻地排泄出去,那么以后服用左旋肉碱才可以发挥其作用。
  秦小鹿心里刀绞般的痛,她听着王大夫从嘴里不断吐出的那些医学专用词语,自己的心仿佛和那些专业术语在她嘴里被咀嚼了一次又一次,说实话她根本听不懂,并不能辨识她所说的话的真假,但她被王大夫的口气吓着了。她用掺杂着方言的普通话苦口婆心地给她讲解人身体各个器官的作用及可能发生的病变,给她讲如果她任由自己的身体这样发展下去的话,随时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危险。这时候秦小鹿已经猜到她又要让她花钱买什么调养品了。
  果然王大夫说下午有一趟从韩国首尔飞广州的航班,他们研究所的人会从首尔带过来一批排毒足贴,她让秦小鹿赶紧决定是否要买,如果不买的话,他们的人近期不会再去了,但她的情况要是这么拖着会变得更加恶劣。秦小鹿问那需要多少钱呢。王大夫说每对足贴是一百五十元,每盒六对,她看她是學生,没多少钱,就给她去掉零头,每对一百元就行了,这样的话一盒就六百元,一次要买八盒,总共四千八,她在此基础上再给她去掉零头,只要付四千就行了,如果按照原价这八盒足贴总共需要七千二百元,王大夫说剩下的三千二百元她帮她付了,就是因为考虑到她的学生身份,而且她这么做还是违背了他们研究所的规定的,要是被他们领导知道她会受到处罚,所以她是冒着一定的危险来帮她的。
  听到王大夫说四千元的时候,秦小鹿犯愁了,她银行卡的钱根本没有这么多。她问王大夫能不能便宜一点。王大夫说,姑娘啊,这可是治病救命的大事,马虎不得,钱都是小事,生命是第一位的,要不是我帮着你检查出来你身体的问题,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晕倒在马路上了。
  秦小鹿急得快哭出来了,钱她实在是拿不出来。王大夫说:“这样吧,你今天下午六点之前打给我就行,今晚货到了我立马给你快递过去。”秦小鹿还在犹豫,只听王大夫说:“你放心,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包你药到病除,不到一个月让你瘦成一道闪电。你想想,我不可能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们研究所还要名声呢,再说,我没事费这么多口舌来骗你一个小姑娘干嘛?我这么做只不过是出于一名医护人员治病救人的责任而已。看你这么小的年纪,才二十几岁身体上就出现这么多问题,我实在是想帮你,你再不相信我,那可就是你没良心了。”
  王大夫说得令秦小鹿有些感动,她只好答应下来,并保证尽快去筹钱。
  秦小鹿感觉自己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怪圈,一个陷阱,但她却找不到任何破绽,她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她卡里只剩下一千多块钱,剩下的钱她只能去借,而她无法向爸妈开口要钱,她想到了赵源,可也是想一想,她不会去找他,因为本来她买减肥药减肥这件事就很丢人,再说现在听王大夫说她的身体健康问题很严重,她更不能告诉赵源了,关键是她和赵源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密切到谈钱这个问题。舍友更是不可能了,平时她跟她们的关系很淡,不想让她们知道她现在出现了这么多的麻烦。
  突然秦小鹿想起了前几天有个女生来宿舍发传单,是关于宣传一个校园借贷平台的软件,叫借贷宝,可以从上面向别人借钱,但有一定的利息,她在网上也看过类似的宣传。此时她脑子里几乎是空白的,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有先通过借贷宝来借钱了。
  秦小鹿在手机上下载安装了借贷宝,然后根据提示注册登录,填写了自己的信息,经过一系列的操作,她终于知道大体的流程了。她发布了借贷的信息后,不一会儿便有人加她微信,对方愿意借给她钱,周利率是百分之三十,另外根据惯例,需要她的一张“裸条”,开始秦小鹿不明白什么意思,对方就解释说,“裸条”就是网络化的借条,即手持身份证在胸前并裸着身子自拍一张照片作抵押,还贷之后再将照片还给借款人,如果到期没有按时还钱,就将照片发给借款人的父母、同学、老师的手机上,以及借款人所在学校的QQ群里。秦小鹿听后立即就觉得这是个大骗局,就说不借了。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秦小鹿感到前所未有地绝望,六点快到了,如果她不打钱给王大夫,那么排毒足贴就寄不来,那这一身膘、一身毒素的身体还不知道面临什么呢。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不就是一张照片么?把钱按时还上不就行了?再说,等暑假的时候她打算再去找个好点的兼职,到时候等工资发下来了不就有钱了么?最不济,还有下学期的奖学金和助学金垫底呢,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么想着,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了下来,她安慰自己事情也没有多么糟糕。
  傍晚,苏雅从外面回来,刚推开宿舍的门,就呆住了。她看到秦小鹿裸着身子,站在宿舍中间,手里拿着手机在自拍。
  秦小鹿被苏雅突然的闯入吓了一大跳,惊叫了一声,连忙扯过衣服盖在胸前。
  苏雅觉得秦小鹿的举止怪异,问道:“你干嘛呢?”
  秦小鹿支支吾吾地说:“没干嘛……我……刚洗完澡,正准备穿衣服。”
  好在她在苏雅回来之前就已经拍了好几张了,发过去照片之后,对方立即就打过来借款了。秦小鹿借了三千元,期限是一个月。紧接着她给王大夫打了四千元。那一刻,她感到整个下午甚至整整几天的紧张、担忧、惆怅都烟消云散了。   她给赵源打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12
  令齐教授没有想到的是,苏雅在没有跟他打招呼的情况下,找到他家里来了。那天正好女儿带着外孙女回娘家,苏雅敲门后,是女儿开的门。苏雅一副标准大学生的打扮,手里提着两袋水果,便被女儿请进屋里来了。齐教授见是苏雅,心下一惊,心跳骤然加速,老毛病心脏病差点又犯了。倒是妻子显得很亲切热情地招呼苏雅。
  苏雅拘谨地一笑,说:“今天想特地来拜访一下老师和师母,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
  齐教授这才反应过来,朝苏雅说:“小苏,坐吧。”他发现自己说“小苏”这几个字眼时,特别生硬,因为他之前一直没叫过她“小苏”,以前是叫全名,在一起之后,要么是“小雅”、“雅雅”,要么是“宝贝儿”、“心尖儿”等等。这时候后面这些昵称当然是不能叫了,但如果再叫她全名的话,对苏雅来说,就太隔了,所以,“小苏”这个称呼倒是很符合此时的情境。
  这时,三岁的外孙女突然哇哇地哭了起来,她本来自己在玩玩具,玩着玩着发现大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一个陌生人身上了,所以就哭了起来。
  女儿连忙过去哄,妻子也跑过去。
  客厅中央只剩下了他与苏雅。虽然是自己的家,但是总觉得不自在,仿佛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一直能窥探到他的内心。他极力保持镇静,眼睛却不看她。
  他下巴一抬,给苏雅示意,说:“才三岁的淘气鬼,正是大人累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亲情的暖意。
  苏雅笑笑,说:“你外孙女这么大了啊。”
  他说:“可不是吗?我都是有外孙女的人喽!”
  苏雅转过脸去看那正在照顾孩子的两个女人。年长的那个已然是标准的从中年步入老年的妇女形象,身材略显臃肿,乳房下垂,脸上的皱纹已遮掩不住岁月流逝的痕迹,但很明显,她的衰老是优雅的,是体面的,因为衰老,苏雅莫名地觉得她很慈祥。旁边正在陪孩子摆弄玩具的那个年轻女人,倒是高挑漂亮,美人一個,只是做了母亲的人了,就不免给人一种懒散、倦怠之感。苏雅想,他的妻子,年轻时候大概也是这么美吧。
  “你女儿很漂亮。”苏雅还是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你先回去,等我电话。”他趁着她们没有注意到这边,悄声对她说。
  这是在下逐客令吗?至于吗?她光明正大地提着礼物来看望老师有什么错?她虚心地来向老师请教问题有什么错?她是摆着一副小三的架子来的吗?不是。她是来向他妻子宣战的吗?更不是。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凭什么沙发还没坐热乎他齐教授就轰人?
  “老师,我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苏雅故意提高了嗓音。
  “好,这个问题非常好,我把答案想好后再告诉你,好吗?”他显得很不自在,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站起来,对妻子和女儿说,“我一会儿院里还有个会,我得走了。”
  “行,你走吧,小苏你再坐一会儿。”妻子走过来,给他拿过来手提包。
  “不,师母,我也要回学校上课呢,我先回去了。”苏雅站起来说。
  “也行,你们正好顺道,一起走吧。”妻子拍了拍他的肩,又拍了拍苏雅的。这让苏雅感到不舒服。
  “打扰老师、师母了。”苏雅一边说着一边推门出去了。
  会议讨论的是关于毕业生的论文答辩的事情,高院长在跟大家传达相关事宜。苏雅发来短信说她已经到了青草酒店了,因为心里装着事,齐教授早就坐不住了,刚结束,他就第一个起身走出会议室,却在门口险些撞到一个人。
  “齐老师,我是秦小鹿,这是我新写的一篇小说,您能帮我看一下吗?稿子后面是我的联系方式。”眼前的女生说。
  “哦,好。”他对这个女生有点印象,便收下她递过来的稿件,装进手提包里,匆匆地朝前走,心生疑惑,直接发到邮箱里不就行了吗?有必要打印出来吗?
  走了几步,他听到秦小鹿又跟从会议室里出来的其他老师递稿件,说着同样的话,不知怎么,他突然感觉有些失落。现在的学生,真让人捉摸不透。
  一进房间,他几乎是饿狼般扑过来的。只有饿极了的狼才会这样吧。他一改家中那个紧张的、拘束的、一板一眼的教授形象,转而变成一个勇猛的、雄壮的、自信的英雄,几天不见,他对苏雅的想念如洪水猛兽,他想把它们都倾倒出来,他想把苏雅吸纳到他的身体里,他想把时光永远定格在这一极乐的时刻,他嘴里说着:“越来越聪明了啊,会耍花招了。”苏雅不作声,只咯咯地笑。这笑更加激发了他的欲望,他一次次地冲浪,一次次地在她甜蜜的漩涡里颤抖,一次次地抵达峰顶。苏雅笑着,喊着,叫着,到最后苏雅也变成了一只小狼,他们撕咬,嚎叫,奔跑,飞翔,尽情地撒着欢,不知疲倦,不分昼夜。
  不知进行了多少回合,他的身体渐渐沉重了起来,他大喘着粗气趴在苏雅身上,像个孩子似的用嘴巴搜寻她的乳房,苏雅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闭着眼睛感受着体内那尚未退尽的浪潮,她去吻他的脸,他的耳朵,他的眼睛,他哼哼了几声,便趴在她怀里睡着了。苏雅想,他最近果真是太累了,他也确实是老了。窗外盛开着大片大片的杜鹃花和牡丹,远远望去,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球,阵阵香气扑鼻而来,苏雅想,现在正是春天的巅峰时候吧,是否也是自己爱得最炽热的时刻呢?不一会儿困意便袭来,她拉了拉被子,紧紧地抱着身边的人,与他相拥着入眠。
  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苏雅觉得脸上热热的,痒痒的,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齐教授在吻她,他的舌尖轻轻扫过她的皮肤,像是羽毛挠手心般的痒,苏雅懒懒地翻了个身,他便凑过去接着往下吻,苏雅痒得受不了,嬉笑着蜷缩了起来,他看她醒了,说:“都是我不好,把你吵醒了。”她调皮地一笑,说:“没事,你继续。”他显得很开心:“小雅,我亲不够你。”接着又低头去吻那年轻而光洁的肉体。苏雅在他的吻中一次次地认清了自己,发现了自己,重塑了自己,她就该是这样的,她的身体就该是这样被爱着的,她的灵魂就该是这样解放的,她早就该是这样的。她起身去抱他,吻他,她再次把自己打开,她完全忘掉了以前那个传统得近乎不解风情的自己,她忘掉了她那毫无滋味的大学生活以及令人头疼的未来,她只活在这一刻,她只存在于这个男人面前,她的价值只有他能发现并挖掘。   “就是死了,也值了。”他感叹道。
  “死了我们还能这么幸福吗?”她反问。
  “那就不死,我还没活够呢。”他嘿嘿笑着。
  “晚上别回去了,好吗?”她试探性地问。
  他犹豫了几秒钟,说,“行,不过,我得给家里打个电话请假。”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问题,我觉得她挺通情达理的。”她在说他妻子。
  “你是不知道,她哪能跟你比。”他不以为然。
  见苏雅不说话,他接着说:“婚姻就是那么回事,看起来光鲜,其实名存实亡。”
  “你们……”
  “我们很多年不做爱了,早就厌倦了,跟你在一起后,我更是不愿碰她一根手指头。”
  “我不信。”
  “骗你干嘛。”
  “挺可怜的。”
  “你说我,还是她?”
  “人都是可怜的。”苏雅望著齐教授,说,“这次准备了哪本书?”
  “库雷西的《亲密》。”齐教授起身去拿书。
  “没听说过。”
  “这是一个英国的当代作家,这本小说后来被改编成了电影,还获了奖。”
  书被拿出来的同时,秦小鹿的那一份稿子也被带了出来,苏雅好奇地拿过来看。
  “这是什么……秦小鹿?”她睁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你认识?”
  “她是我舍友!”她翻看着稿件,问,“你怎么会有她写的东西?”
  “我刚开完会出来,她就过来,请我帮她看看小说。”
  “她为什么找你?”
  “我是第一个出来的,估计她是看见谁出来就找谁吧,我看见她打印了好多份,给后面出来的老师也发了。”
  “她就这么自信?这都做得出来?”苏雅对秦小鹿的行为感到不可理解,“她写得怎么样?”
  “以前看过,一般吧,这个还没看。”
  “你们联系这么密切?”
  “没有,以前她不过是打电话或者发邮件问一些问题,问怎么投稿,有什么期刊适合她的文章发表,不过她好像从来没有当面问过我问题,不像你,那么招摇。”
  “我怎么就招摇了?那是直率,谁像她呀,藏着掖着。”
  “也难为她了,腿脚不便,又那么争强好胜。”
  “她是不是喜欢你?”
  “除了你,还有谁能喜欢我啊?”
  “如果她喜欢你,向你表白,你会答应吗?”
  “傻姑娘。”他摸摸她的头。
  苏雅感到锥心的痛,她对秦小鹿吃起了醋,虽然有点莫名其妙,可她就是不开心,齐教授是属于她的,她怎么能允许别的异性接近他?她虽然也嫉妒他的妻子和女儿,可是毕竟她自己是后来者,她认了,可秦小鹿就不一样了,她有什么资格和她抢夺他的爱?而且,她的名利心那么重,为了达到目的竟然向那么多老师分发她写的所谓的小说!是在炫耀她写得好么?想想就可气!
  他发现苏雅的情绪有点不稳定,就赶紧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来,看看《亲密》。”
  苏雅不情愿地拿过书来翻看着,发现书里还是做了许多标记,便问他:“你看书都这样吗?把喜欢的句子都划下来?”
  “大多数情况是为了做研究,把重要的文字标记出来,研究的时候方便一点。”
  “哦。”苏雅找了一段:
  我知道爱情是一件要在黑暗里摸索的差事,你肯定会弄脏你的手。如果你踌躇不前,就永远不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与此同时,你必须找到和其他人之间合适的距离。太近,他们会击溃你;太远,他们又会抛弃你。该怎么和他们保持适当的关系呢?
  “为什么小说只提出问题,从不解答问题?”苏雅合上书。
  “我们现在不谈这个,好吗?去欣赏它,而不是阐释它。”
  “好吧。”
  “小雅,我很感激命运,让我这个年纪了还能拥有一份世界上最宝贵的爱情。”
  “我也是。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晚餐吃得很简单,齐教授下楼去小饭馆买了一些简单的饭菜,他们两个人就边吃边聊天。
  “你知道吗,我现在成了撒谎高手。”
  “知道。我现在过着一种我从来没有想过的生活,太惊世骇俗了。”
  “你本可以不这样的。”
  “你不也是吗?”
  “我变成了一个特虚伪的人,但在你面前,我是最真实的。”
  “嗯。”
  “我觉得我特年轻,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
  “不累吗?”
  “不累。”
  “骗人,你都睡了一下午了。”
  “和你在一起,很踏实,睡得香。”
  “油嘴滑舌。”
  “爱你所致。”
  他又吻过来,她嘴巴上油腻腻的,他去吻这亮晶晶的小嘴,一点点地啜饮她的体温。
  苏雅喜欢听他说这些甜言蜜语,也喜欢每次与他在一起时读上一两段小说,她喜欢借助于别人的故事,别人的感情,照见自己的内心。
  13
  去会议室门口给众老师发自己的小说稿这件事,完全是秦小鹿一时的心血来潮。她感觉自己的麻烦太多了,急需一件件地去解决,除却减肥这件事,就是她的怀才不遇了。她不求一鸣惊人,但她的文学才华至少要得到老师们的认可吧。她自身的缺陷已经是老天对她最大的不公了,自童年开始就生成的漫长的创伤,使得她对自己充满苛责和否定,她迫切地需要外在的成功来证明自己:我是优秀的,我是独特的。因此她比别人更努力,但也更脆弱。这段时间以来,或许是因为有了爱情便有了动力,使得她对生活的态度更加决绝而果敢了。幸运的是,老师们对她的态度都很友善,也很热心,很愿意帮她,尤其是高院长,之前就了解她的情况,那天在会议室门口,他当着好几个老师的面鼓励她,说她是同学们的榜样,值得表扬,这令她受宠若惊。   秦小鹿按照王大夫的吩咐,晚上睡觉前在腋下、肚脐下、大腿内侧以及脚底分别贴上排毒足贴,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揭下来并拍照片发给王大夫。她想,这一晚上的用量,就是四百块啊,她心疼得难受。舍友看到她在身上到处贴足贴,很奇怪,就问她在干什么,她胡编了一个理由,说自己最近身体不舒服,找了个中医看了一下,那个中医给她开的方子,让她排一排毒。舍友就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早上起床时,秦小鹿揭下排毒足贴后看到上面有一层黑黑的东西,脏乎乎的,脚底的最多,其次是肚脐下和腋下的,大腿内侧的最少,秦小鹿感到有些恶心,她想,这就是所谓的毒素吧。她发给王大夫之后,过了一会儿,王大夫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王大夫说她看了她发的照片,根据诊断,她体内的毒素太多了,尤其是从脚底来看,她的脾、胃、肝、肾、心脏等部位都可能存在排毒不畅通的问题,因为脚底的穴位关系着五脏六腑,能反映出身体各部位存在的问题,还有肚臍,那儿是子宫的位置,毒素太多,会影响月经或者可能会产生一些妇科疾病,严重的话会影响以后的生育。腋下连接着淋巴组织,毒素太多的原因可能是淋巴结堵塞,体内的废物和汗液排不出去,就会长肿瘤,如果不及时治疗,不出三个月,就会发生病变,情况会恶化……
  秦小鹿懵了。听王大夫这么一说,她感到自己已经濒临死亡了,她的身体是一座随时可能坍塌成废墟的危房,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她开始恐惧,她感到了来自命运的深深的恶意。
  不相信王大夫吗?那么自己这一系列的行为不就是瞎忙活了吗?不就表明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了这么多天吗?再说,她有面对被骗的勇气吗?那么,相信王大夫吗?那就等于相信自己身体已经病入膏肓,相信自己这一身的漏洞确实存在,相信身体上的那场即将爆发的战争。
  王大夫说:“姑娘,你太不幸了,但你同时也是幸运的,因为你遇到了我。你再按照我说的每晚睡前贴上排毒足贴,第二天再拍给我看。”
  秦小鹿迷迷糊糊地答应着。
  第二天的情况和第一天的差不多,只是脚底的黑色东西少了一点。王大夫说接着贴吧,先贴几天,把毒都尽量排出来,然后再说以后的,等揭下足贴之后发现上面是奶白色的,就说明这个部位的毒全排干净了,里面的排毒通道都打通了,以后减肥就会减得很快。
  第三天的情况和第二天基本没有什么变化,每个足贴上都是黑黑的一层。
  第四天仍旧如此。
  王大夫在电话里发火了。她说:“你怎么回事?怎么一直是黑的?你身上怎么这么多毒素?用了好几天了怎么就没一点改善?没有一点点变好的迹象?”
  秦小鹿被问傻了。她怎么知道会这样呢?她也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啊,她也不愿意每天看到足贴上都是一层黑黑的令人恶心的脏东西。关键是,每天早上足贴上是什么样子根本就不是受她自我意志所掌控的,尽管这跟她的身体有关,但是她完全对此无能为力。
  她想把这些话跟王大夫说一说,但是此时此刻,王大夫似乎掌握了一种主动权,似乎出现这样的情况完全是秦小鹿的不对。
  王大夫说:“排毒足贴你不要用了,你立刻把贴足贴的这几个穴位拍照片发给我,我用检测仪器帮你检测一下,然后对症下药,你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身体上长了某种罕见的肿瘤,所有的毒素都由它排出来,之所以足贴上一直是黑的,就是因为这个东西的存在,如果不尽早检查出来,那么你的身体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毒素在不同的部位扩散,如果有一天毒素到达了头部,那就严重了。这台检测仪器是美国出产的,别的地方没有,是国内的第一台,只有我的老客户我才给他们用,价钱也比较贵……”
  秦小鹿一听到“价钱”这两个字,头都大了,她觉得王大夫就是一个无底洞,洞底有块吸铁石,以一种巨大的磁力吸引着她坠落。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只听王大夫的声音传过来:“每检测一个部位,价格是八千元,这样吧,每个部位我帮你支付三千,你考虑一下是否要使用。”
  秦小鹿倒吸了一口凉气,犹豫着对王大夫说:“我要不还是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这时王大夫说:“你这种情况,身体里的毒素都是隐形的,去医院根本查不出来什么,只有我这儿的这台机器能查出来,你去医院,医生怎么可能像我这样给你分析你的病情呢?”
  秦小鹿不相信。现在高科技这么发达,有什么疾病查不出来呢?她觉得她有必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王大夫,谢谢你,我觉得我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毕竟去医院检查一下很方便,我们隔得这么远,都是凭着我们的语言沟通,有些问题可能你也无法诊断清楚吧。”
  “你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你把我当什么了?啊?我们这些天的努力就白费了吗?”
  “不是……”
  “这样吧,钱确实贵了点,但是你不能因小失大啊,这可是性命攸关的问题!给你两天时间考虑,两天后我给你打电话。”说着王大夫挂了电话。
  14
  那个小说征文比赛的结果出来了,是在大赛的官网发布的,苏雅获得了短篇小说组的一等奖,而秦小鹿没有得奖。当天下午苏雅就收到了组委会的通知,告知了她关于几天后颁奖的事宜。苏雅首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江山,江山在手机那头,发来了一段语音,他说他太高兴了,比他自己获奖都高兴,他就知道苏雅一定能行的。
  秦小鹿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她发了一条朋友圈:为什么老天丝毫不眷顾那些有梦想的人?为什么世上总是缺少那么一双慧眼?苏雅看后觉得可笑,这话说得太绝对了吧,凡事不顺不能总是怨天尤人,也要从自身找原因,她这样的观念,能写出好的作品来也不太容易吧。
  苏雅没有把得奖的事情告诉齐教授,实际上她在他面前从来不谈论她自己的小说,她觉得那样会很尴尬,她无法想象齐教授读完她的小说之后会做出何种评价,所以他们常常谈论的都是别人的作品。她只有一个读者,那就是江山,因为距离,因为生活方式的差异造成的神秘以及某种暧昧的情愫,她喜欢问江山一切问题。她喜欢江山来者不拒式的回答。   齐教授曾经跟她说过,她可以自己试着写点小说,因为她对小说的感觉特别好,他会给她一些指导性的意见,然后推荐给他认识的杂志社编辑发表。就像秦小鹿那样,写出来,然后让尽量多的人都看到。他知道学生们都很在意德育分,因为德育分和奖学金挂钩,而发表文章就是获得德育分的一种比较方便的方法。秦小鹿在校报上发表了很多所谓的“豆腐块”,因此她的德育分在全班里是最高的,但是苏雅觉得她发表的那些东西并不是真正的文学作品,只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写的一些关于生活的感悟和心得罢了。
  颁奖典礼在一周后,地点是在临山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里。
  出席颁奖典礼的是除了省内各大高校的获奖者之外,还有省教育厅、省作协和各高校的一些领导,以及省内的一些作家和评论家。
  给苏雅颁奖的两个颁奖嘉宾,苏雅都不认识,站在领奖台上,她手捧奖杯和获奖证书发表了一通获奖感言,主要是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和对小说的看法,台下掌声雷动,她自认为说得还行。
  午餐是自助餐,她一个人坐在餐桌上,正吃着,过来一个人,问她:“这儿有人吗?”
  苏雅说:“没人。”那人便把自己的餐盘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下了。
  “是苏雅吧?”那人坐下后,微笑着说。
  苏雅这才抬起头来好好地看了一下坐在她对面的人,原来是给她颁奖的其中一个颁奖嘉宾,当时她在领奖台上模模糊糊地听到主持人报了几个颁奖嘉宾的名字,不过并没有给她留下多大印象,现在她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见面前的这个男人身材挺拔,眼神温和,浑身透着一种高贵的气质。苏雅想,他可能是某位领导,或者是个作家?苏雅扯着嘴角笑笑,感到有些难堪。
  “是……您给我颁的奖……老师……不好意思……我忘记您的名字了。”苏雅窘得脸上发热,像着火了一样烫人。
  “没关系,我叫方昊,在省教育厅工作。”
  “哦。”苏雅充满歉意地连忙点头。
  “祝贺你。”方昊说。
  “谢谢。”
  一瞬间,两个人之间仿佛陷入了僵局,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跟一个陌生人在一张餐桌上吃饭,苏雅有点不太习惯,她吃得很谨慎。
  “苏雅。”方昊突然叫了她一声。
  “嗯?”苏雅惶恐地抬起头。
  “我看过你的那篇小说,《白日梦》,写得不错,我很喜欢。”方昊对她大加赞扬。
  “谢谢……你看过?”苏雅疑惑道。
  “我是终评委之一。”他淡淡地说。
  “哦……”苏雅觉得自己真笨,他是颁奖嘉宾,就很有可能是评委,她该想到的。
  “加油,我看好你。”他的声音低沉,有着大地般沉稳的质地。
  “你是评论家?”苏雅问完就后悔了。
  方昊脸上的笑容慢慢荡漾开来,眼角上几道浅浅的皱纹微微舒展着,像是铅笔轻轻地描在了素描纸上,整个人变得立体了起来,鲜活了起来。虽然他一直主动与苏雅说话,但苏雅觉得,他板着脸的模样像是与别人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有点平易近人的感觉。
  “我不是评论家,我年轻的时候希望成为一个诗人,后来没有坚持下来,阴差阳错搞教育去了。”
  方昊说话時眼睛里浮现出无限的回忆,他的嘴角上扬,定格成一道完美的弧线,弧线的两端,是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里面盛满了岁月流过的沧桑。那一刻,他的周身都在散发着光芒。
  苏雅的心里一动。
  “你的小说给我最大的感受是,女性化的个人体验非常突出,人物内心的撕裂感特别强烈,让人读了之后心里产生一种痛感,但又很柔软,这种感觉很复杂,所以你的这篇小说在所有的获奖作品中辨识度最高,小说中那个小时候被继父性侵的女孩,她的心理成长过程想要精准地刻画出来,不容易。”
  “对,这个人物很难塑造。”
  “但你写得很好,我当时就想,这个作者一定是个女孩,她要么专门研究过女性心理学,要么……”方昊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要么,有过这种特殊的体验。”
  苏雅心下一惊,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好感骤然增加,她说:“嗯……不过,这两种情况会不会同时存在呢?或者,还有第三种,第四种可能性,写小说这件事没有那么绝对,对作家本人来说,这个世界是完全敞开的。”
  “当然。”方昊望着苏雅,说:“我是个门外汉,我知道很多像我这样的读者,每读完一本书或者读完一篇文章,总想知道里面的主人公和作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非常想了解是什么促使这个作家去写这样一个故事。”
  她莞尔一笑,说:“确实,所有人都有猎奇心理,都试图通过他们所阅读的内容窥探出作者的隐私,不论普通读者还是专业读者。”
  “原来,不只是我有这种心理。”
  “普通读者那只是好奇,一群人在一起讨论,讨论到作者本人的个人生活时,就变成了八卦,而评论家则看起来更名正言顺一些,像什么作家心态研究,作家心理结构研究等等,其实本质都一样。”
  “苏雅,别看你小小年纪,可是很不一般,不一般。”
  苏雅笑着说:“没有,我很一般。”
  “不,我是说真的。”方昊一脸严肃。
  “方老师是懂小说的人。”苏雅笑笑,她觉得方昊严肃起来的时候,一副大男子主义的样子,与刚刚笑容满面时判若两人,煞是可爱。
  “不,太高看我了。”方昊说:“我只是阅历比你多了一些,在文学上,我可要叫你老师。”
  “方老师还是个谦虚的人。”苏雅说。
  “哈哈哈,苏雅你很有意思。下午回学校吗?”
  “是,一会儿就回去。”
  “不在市区逛一逛吗?”
  “不了。”
  “那好,期待你写出更多好作品。”
  他们分别之前,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苏雅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城市,她会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聊小说,而且聊得还不错。那个陌生人,方昊,该怎么形容他呢?回到学校后,苏雅反复地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来,她最后放弃了对他的评价,她觉得他是个无法被归类、无法被诠释的人。他的出现仿若披着一层薄薄的暮色,她看得见他的轮廓,而那轮廓也是氤氲在一片迷蒙的雾气中。   15
  江山又给苏雅发他儿子的照片,宝宝明显比刚出生那会儿长大了一点。苏雅想,每个人都是从这么一丁点大长成如今的模样吧,生命真是奇妙!然而,又有多少人在成长的过程中迷失了自我呢?
  江山说:“爱一个人会让生命更完整,有了孩子,也会让生命完整起来。”
  “我不觉得。人是有独立性的,至少精神可以独立。”
  “那不一样,真的。”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哈!我对你不就是吗?”
  “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比对熟悉的感兴趣,归根结底是因为好奇心。”
  “有这个因素在,更多的是你面对的对象符合你潜意识里的标准。”
  “人的感情太微妙了。”
  “又是从书中受到的启发?”
  “是。”
  秦小鹿晕倒了,被送进了医院。
  那是个中午,太阳很毒,校园里除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从餐厅里出来匆匆赶往宿舍之外,就是聒噪的蝉鸣声。秦小鹿漫无边际地走在校园里,她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地响个不停,像是有一台发动机在她脑袋里永无休止地运转。她前几天刚通过借贷宝借了两万块钱,打给了王大夫,她拍了腋下、肚脐、大腿内侧和脚底的照片发给了她,一周后王大夫会告诉她检测结果。在这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中,她仿佛是一条奄奄一息的小鱼,在滚烫的油锅里被烹炸了无数遍。
  她感觉自己就像个木偶一样,被人在暗地里牢牢地操控着,自己完全失去了掌控人生的能力。她现在几乎忘记了自己减肥的初衷,只是一味地拆了东墙补西墙,一次次地用钱来买安心,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只是听王大夫一口一个“毒素”“毒素”地叫得她满脑子都是“毒素”这俩字,她觉得自己全身都是毒,她是恶人,她是废物,她是毒瘤,她就该下地狱,她每天极力压抑着自己近乎崩溃的内心,克制着不让自己呐喊出来,其实她的心上有千万只豹子在咆哮。
  秦小鹿醒了,她看到舍友叶子和苏雅在病房里,满脸焦灼地望着她。
  她问:“我怎么了?”
  苏雅说:“医生说你贫血,有点营养不良。”
  “哦,没别的问题了?”她不知道医生是否已经查出关于她身体的秘密。
  叶子说:“没有,你是不是最近在减肥?吃得这么少,营养都跟不上,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秦小鹿呆呆地听着,沉默不语。看来医生没有检查出她有什么问题,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不一会儿秦小鹿的母亲来了。母亲一接到学校的电话,就从乡下坐了五个小时的火车赶来了。叶子和苏雅便回学校了。
  这些年,她和母亲的关系不好,这是从小就结下的仇。母亲没有文化,总是自以为是,甚至,还有些粗暴。秦小鹿是被母亲打骂着长大的,虽然她因为身体有残疾,母亲时常在打骂她之后抱着她说愧对于她,但秦小鹿的心中早已冰凉。
  她一直背对着母亲沉默着,而母亲坐在床沿上絮絮叨叨地说着,反复重复着一句话:“长得也不瘦,怎么会营养不良?就算是营养不良,也不至于上医院,浪费这么多钱。”
  秦小鹿一直不说话,她的耳朵已经被母亲的声音塞满了,刚开始那是一个母亲的声音,然后就变成了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女人的声音,后来就变成了一个怨妇的声音,再后来变成了风声、雨声、雷声,最后变成了一种令她崩溃、令她再也忍受不了的噪音,她大吼了一声,完全是出于本能,吼完之后她才意识到那声嘶力竭的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但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喉咙的存在,她只是隐约发觉嘴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咸涩的热流,她想都没想就咕咚一口咽了下去,然而紧接着喉咙里又涌出了一股热流,她又咽下去了,这样咽了五六次之后,她的嘴巴变得又干又涩,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病房里静悄悄的,世界静悄悄的。母亲已经被她的那声吼叫声镇住了,她直直地站在床边上,眼睛里空无一物,完全被秦小鹿的那一嗓子吓住了。秦小鹿听到走廊上传来步履匆匆的腳步声,鞋底与地面反复摩擦产生的唰唰声令她耳晕目眩、头痛欲裂,她拉过被子蒙住了头,使劲捂住了耳朵。
  当天晚上,秦小鹿便被转到了另一层楼的一间病房。她被一个护士推着,一路上她的脑袋里充满了问号,她又没瘫,至于坐在轮椅上吗?她看到母亲跟在后面时不时地用手擦眼睛。
  几个医生和护士进来,小声交谈了几句,然后跟母亲说着什么。不一会儿,班长和辅导员也来了。她想,自己不就是贫血晕倒了吗?有必要兴师动众地让这么多人知道吗?
  他们一个个的表情凝重,仿佛在谋划一件重要的事情。她隐约听到他们说到了“精神病”这样的字眼,一个护士过来给她挂吊瓶,她感觉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怪怪的,她就像一只愚蠢的羔羊一样等待着被宰杀。
  秦小鹿听见母亲在跟他们说:“我们农村人,什么大病小病没见过?怎么就得上精神病了呢?我们家小鹿能有福气得上这富贵病?”
  一个医生在说话,她只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地翕动着,然后旁边的穿白大褂的人也依次张开嘴,他们一齐对着母亲说一些她根本就听不懂的话,母亲微微恼怒的脸上有些惶惑,她的嘴巴紧张地蠕动着,她想说话但是一直没找到开口的机会,每当她要张嘴说什么的时候,那些穿白大褂的人就堵了上来,甚至,辅导员也在边上说了几句。
  “其实,精神病也分很多种……”一个医生转过身来望着秦小鹿,一边对母亲说,一边时不时地看秦小鹿几眼。那眼神根本不是看正常人的。
  秦小鹿从那个医生的眼神中仿佛明白了什么,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朝他大叫一声:“你才精神病!你们才精神病!精神病!精神病!啊……”她紧紧地闭着眼睛,晃动着脑袋,拼尽全力地嚎叫。她的体内仿佛藏匿着一个不受她控制的魂魄,一次次地试图冲出她的身体,她已经完全失控了,她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她成了一个只会歇斯底里地吼叫的“疯子”。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她。他们像看戏一样看着她,她就是舞台上的一个小丑,他们的眼睛流露出的是惊奇、诧异还是恐惧?   几个护士匆匆走过来,一齐把秦小鹿按倒在床上,她拼命地挣扎,边挣扎边吼叫,其中一个护士给她抽血,另一个在配药。秦小鹿掙扎着,可是她的四肢被几个人牢牢地固定着,她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她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绝望。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没病……”一切喊叫都没有意义,只会证明她的情绪已经失控,精神渐渐失常。
  他们在秦小鹿反抗的过程中给她注射了一针镇静剂,秦小鹿的哭喊声渐渐小了起来,她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思考的能力。不一会儿便昏睡了过去。护士收拾了一下残局,又给她重新输了液。
  母亲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样,在旁边看着他们对秦小鹿所做的一切,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二天早上秦小鹿还没睡醒,就被一个护士推着去做检查。回到病房后,她发现母亲在悄悄地哭。
  “小鹿,你到底怎么了?他们都说你得精神病了,可我就是不相信。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孩子,你到底怎么了?”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没病,什么病都没有。”秦小鹿自言自语地说。
  “我觉得也是,可是你老师、同学还有那些医生怎么都说你脑子有毛病呢?”
  “他们才有毛病!”
  “他们不会跟你有仇吧?小鹿,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他们故意害你?”
  “没有。”秦小鹿流着眼泪说,“妈,我要出去,离开这儿。”这是秦小鹿自昨天以来第一次喊她一声“妈”。
  “我待会就去跟医生说,咱们立即出院,这医药费、床位费咱们住不起啊,光这一天一晚上,又是打针,又是检查,又是开药的,就花了两千多了,他们刚刚给我送来了催款单,太贵了,就是真有病咱也住不起医院……”
  “你带钱了吗?”
  “有钱。我把咱家的钱都带来了。”
  直到天黑下来,母亲才办好出院手续。她和母亲去一家快餐店每人吃了一碗牛肉面,然后直奔火车站,买了最近的一趟回家的火车票。
  16
  秦小鹿在家里待了两天,就回了学校。她没法安心在家里“养病”,母亲那永不知疲倦的唠叨令她内心焦躁不安,她总是在母亲说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突然爆发一声嚎叫,母亲停住几秒钟,继续滔滔不绝起来。反反复复。
  最重要的问题是,王大夫把她的电话快要打爆了。刚开始她接了。王大夫说照片的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她的右腋下的淋巴结堵塞了,这是造成她身体上的毒素始终排不干净的原因,王大夫说再不解决这个问题,后果会很严重,已经是夏天了,正是人的排汗系统高度运转的时候,如果腋下排汗系统堵塞,毒素会堆积在那里,最后长成瘤子,她可以自己摸摸看,右腋下是否有些发硬的疙瘩,那正是肿瘤的征兆……秦小鹿摸着自己的右腋下,根本没有什么异样,她再摸左边的,同样没问题。王大夫的声音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萦绕不断,她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语了。
  她狠狠地挂了电话,把手机甩到了一边,仿佛甩掉了一个跟踪自己很久的敌人。她在一瞬间全身上的神经、血肉突然就松懈了,她整个人都释然了。其实她早就预感到自己被骗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自从她一步步地步入王大夫的圈套之后,她就在无形中用行动支配自己的意念,逼迫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然而万事总有结束的那一天,她太累了,她不想再心甘情愿地被骗下去了。
  王大夫反复给她打电话,秦小鹿始终不接,几次之后她把她的号码拉黑了,不一会儿又有广州的号码打过来,秦小鹿知道还是王大夫,所以她直接拉黑了。很快,她收到了一条短信:秦小鹿,你别以为不接电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你还欠我一万五千二百元钱没还,我这里都有账单和电话录音,你要是不还钱,我就报警,到时候警察去你学校抓你,你等着吧。
  果然是骗子。狠毒狡诈的骗子。欠她一万五千二百元?就是所谓的帮她垫付的那些钱?那个自称“王大夫”的骗子已经骗走了她两万多块,还把她逼疯了,按理说她才该去找骗子要钱,该打电话报警,怎么现在成了恶人先告状了?还有没有天理?秦小鹿心痛得厉害,她损失的不仅仅是钱,她受到的伤害更是精神上的,这么多天以来,她整天担惊受怕,不惜去网上打“裸条”借高利贷而负债累累,她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不去联系赵源。她每天像一只蜗牛一样忍辱负重地爬啊爬,每天在自己的身上增加一点重量,直到那些重量累积成一座大山,将她压垮,将她摧毁,最后被人送进医院莫名其妙地被当作精神病。
  回学校后,秦小鹿很担忧,那些骗子会不会真的找到学校里来?她狠了狠心,把左旋肉碱减肥胶囊、所谓的调养品和剩下的排毒足贴都一股脑儿扔进了垃圾桶。生命中的有些东西,不连根铲除,就永远存在后顾之忧。
  她这才想起来,最近她出事这段时间,赵源除了给她发过一条短信之外,一个电话都没打给她。而她当时正被骗子的电话和短信闹得心神不宁,没有来得及回复赵源的短信,她心想,他不会是不理她了吧?不会是讨厌她了吧?她心中乱如麻团,情急之中,她去西餐厅找了赵源,正是饭点,西餐厅各个店面前都排了很长的队。她远远地望着他,他正在忙碌着,俊秀的脸庞上冒着细细的汗珠,看得出来他太辛苦了,可是对顾客却是满脸热情,他的笑容令秦小鹿感到一丝温暖,还有一丝心痛,她想,在这个世界上,她曾经真真切切地拥有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感情。这些天受到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赵源,不知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他,她决定不去打扰他,于是想要转身离开,赵源却看见了她,大声喊了一声“小鹿”,她克制着内心的喜悦,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忙着啊。”
  赵源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说:“是啊,生意还不错。”
  她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而不是这么傻站着,这时赵源对她说:“小鹿,今天确实有点忙,麻烦你帮我收一下钱吧。”她连声答应着。她像一个女主人一样自然地站在赵源旁边,虽然有点拘谨,但她极力让自己显得大方一些。她知道她随时有遇见同学的危险,但她根本不在乎,相反,她倒是希望被人认出来,她的男朋友是个卖手抓饼的,是个自食其力的有为青年,而不是那些大手大脚地花着父母的血汗钱的浪荡子弟。买手抓饼的大多数是女生,还有个别男生是陪女朋友来买,每当她接过他们的钱或者给他们找钱时,她都朝他们微微一笑,她想,他们会以为她是赵源的女朋友吗?还是,仅仅是一个做兼职的?   忙了一大中午,人群终于散尽了。
  “小鹿,饿了吧,我们吃饭去吧。”赵源对秦小鹿说。
  “吃這个吧。”秦小鹿指了指手抓饼。
  “这哪成啊?我们去吃点好的。”说着赵源就拉着秦小鹿的手往外走。
  坐在餐馆的桌子前,赵源和秦小鹿两个人才得以安静地凝望着对方。
  “小鹿,听你舍友说,这几天你病了,现在好了吗?”赵源问。
  “已经好了……你听我舍友说的?”
  “是啊,昨天她们来买手抓饼,她们问我,我是不是你的男朋友,然后告诉我你病了,回家休息了。”
  “哦……”
  “这几天我也回了一趟家,昨天刚回来,家里事太多,所以没有顾得上联系你,小鹿,对不起啊。”
  “没事的,她们……还对你说别的了吗?”秦小鹿心里有点乱,赵源会不会知道自己去过医院?会不会听说自己在医院里歇斯底里地喊叫过?会不会知道她被那些医生判定为得了精神病?
  赵源说:“没有,她们四个人一起说说笑笑的,买完手抓饼就走了,感觉她们人都挺好的。”
  秦小鹿这才放心下来,她想,可能叶子她们也不知道她在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吧,毕竟当时在场的外人除了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之外,只有班长和辅导员。
  她赶紧岔开话题:“你怎么突然回家了呢?”
  “唉,别提了。”赵源叹了口气,“老家下了好多天的暴雨,把我家老房子的屋顶给掀了,我回去把屋顶修了修,唉,我爸妈年纪大了,我姐又嫁到了外地,家里没个人照应,这日子真不容易啊。”
  秦小鹿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问道:“家里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雨停了,房子也没什么问题了,只是……”赵源说着说着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
  “只是什么?”秦小鹿问。
  “只是我爸妈目前有一桩心事未了。”赵源憨憨地笑着。
  “什么?”其实秦小鹿心里有了个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们……”赵源有点犹豫,最后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他们让我赶紧给他们娶个儿媳妇。”说完,赵源就盯着秦小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想看她有什么反应。
  秦小鹿抿着嘴微微笑着,沉默不语。
  “小鹿,等以后我们结婚了,到时候,我们的连锁店也开起来了,我就把我父母,还有你父母都接到临山,我养着他们。”赵源说。
  “以后的事都还远着呢,人生的变数很大。”
  “小鹿,我知道你会去外面的大城市读研究生,以后可能还读博士,但我会一直等你的,不管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在学校附近开一家饭店,我供你上学。”
  秦小鹿突然感到可笑。她从来就没有想过那么长远的事情,他们现在才处在刚刚交往的阶段,离谈婚论嫁还差十万八千里呢。听赵源这话,她秦小鹿这辈子是跟定他了,即使她考到了外地,一直读完博士,他还认定她非他不嫁。赵源,这个卖手抓饼的男生,凭什么会拥有这样的自信?是什么让他在秦小鹿这个高材生面前产生了如此巨大的优越感?秦小鹿感到有一种微微的耻辱感笼罩在心头,难道她就只配跟他度过今生?她不就是腿有点残疾么?难道除了他赵源,就没有别的男人肯娶她了吗?他要陪她去读研究生,供她上学?如果是在以前,她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可现在她心里不停地犯嘀咕,她有那么好么,值得他一路追随?他这是在给她承诺吗?怕她考上研究生之后就把他给甩了?还是想先用这些糖衣炮弹拴住她的心,再囚禁住她的身?
  但秦小鹿还是平静地说:“我很感动,只是,赵源,我们还是顺其自然,边走边看吧,人生变数很大,为了对我们俩都负责,现在先别考虑太远的事情,好吗?”
  “我知道,小鹿,你是担心我们有一天会分手,你放心,只要你不提出来,那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我养你一辈子。如果有一天你要分手……我一定会努力……再把你追回来的……不,我一定会好好对你,不让你说分手……”赵源在进一步解释,仿佛怕自己说不明白,怕秦小鹿误解了他的意思。
  这副实诚的样子,却把秦小鹿逗笑了,她嗔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快吃饭吧,都凉了。”
  17
  天气越来越热,人一出门,就像闯入了火焰山一般。宿舍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吊扇每天在天花板上呼啦呼啦徒然地响个不停。晚上热得实在受不了,于是宿舍里每个人都买了一台小风扇,放在床上,彻夜开着,像一台台动力十足的发动机,奋力地驰骋在漫漫酷暑长夜中。苦夏难熬,人的心也愈发狂躁起来。
  苏雅接到辅导员电话的时候,正打算问问齐教授今天是否有空,自从她从市里领奖回来,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前几天齐教授打来电话,说最近他遇到了点麻烦,他的一个应届研究生毕业论文涉嫌抄袭,在最后一关中被查出来了,他的责任重大,现在正在等待学校的处置。苏雅简单安慰了他几句,她知道他心情不好,她也帮不了什么忙,就没有提出要见面的要求以免打扰他。
  刚刚辅导员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今天省教育厅的领导来学校开会,中午会和学校的领导一起在学校里的玉华大酒店吃饭,领导点名要苏雅过去。苏雅心生纳闷,让她过去干嘛?哪个领导要见她?她回想了一下,她可是从来都不认识什么领导啊。辅导员说具体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让她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准时过去,到时候大厅里有人接待。
  苏雅被带到一个包间,里面坐了十几个人,都是男的,她一眼就看到了方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方昊就叫了她的名字,让她到他旁边坐,她只好走过去坐下了。她感到奇怪,方昊怎么会在这里呢?难道是他让她来的?正疑惑着,眼睛扫了一下周围,这才发现坐在桌前的这些人都似曾相识,她突然想到这些人不正是平日里从来见不到真人只在学校新闻中出现的校领导吗?校长、副校长、书记,还有院长,还有几个人她也不认识,她想大概是其他的校领导。
  菜一道道地都上来了,酒也倒好了。苏雅感觉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就她一个女孩夹在一群男人中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多余者,不知所措地坐在这儿简直是莫名其妙。   这时,方昊开口了:“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苏雅,前不久刚刚获得了省里举办的征文比赛短篇小说一等奖,是师大唯一的一名获奖者,小说写得特别好,未来的大家。”桌上其他人都纷纷点头。
  书记说:“原来如此啊!我说方厅长怎么突然要给我们推荐人才呢。”
  校长说:“苏雅,你可给我们学校增光了,要不是方厅长向我们介绍你,我们都不知道,原来师大还卧虎藏龙啊。”
  其中一位副校长说:“是啊,是啊,我们真得感谢方厅长为我们选拔人才。”
  苏雅的眼睛顺着声音寻找每个说话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目光柔和,和蔼可亲,不像报纸或学校官网上那么严肃,苏雅听着他们的话,一脸茫然。方厅长?苏雅被绕得糊涂了。她转过脸来望着方昊,只见脸上略显凝重,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说话间,有人提议干杯,苏雅稀里糊涂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转而她又想,咦?怎么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方厅长?他们嘴里所说的方厅长难道是方昊?方昊是厅长?她竟然不知道!直到几秒钟之前,她还被蒙在鼓里。她只知道他在省教育厅工作,这么说,他是省教育厅的厅长?
  虽然苏雅曾经猜测过他的身份,但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怎么说呢,方昊这个人,隔得远远地看,感觉是个清高冷漠之人,但说过几句话之后就发现他深沉的外表之下内心里掩藏着坦率和友善,典型的内冷外热型,在苏雅的想象中,实在是不太像是当领导的样子。去市区领奖的那天中午,她如果知道他是厅长,是这么大的领导,她是断然不会和他讲那些话的,也绝对不会以那么随便自然的口吻跟他说话。苏雅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但是此刻她不能表现出任何情绪,只得默默地坐在那儿,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紧张,时不时地挤出一丝微笑,心里却希望早点结束这顿午宴。
  书记对院长说:“高院长,你们文学院向来是出人才的地方,这个传统要继续保持下去,你得多重视、多培养、多发现才是啊。”
  高院长点了点头,说:“是,一定的。我听老师们说文学院有个女生叫秦小鹿,小说写得也不错。”又朝苏雅说,“苏雅,你知道她吗?”
  苏雅笑笑,说:“知道。”她听院长突然说起秦小鹿,总感觉心里有点别扭。
  高院长接着说:“这个秦小鹿,也不简单,她身体上有点残疾,行动不方便,但是学习非常用功,而且,特别喜欢写作,很难得。”
  这时方昊打断他的话,说:“高院长,那个什么小鹿,我不认识,也没看过她写的东西,不做评价,我们不提她,苏雅的小说我可是看过的,是真的好,回头你得看看,了解一下你们文学院的学生写作水平到底是什么样子,好吧?”
  高院长有点讪讪的,点头答应着。
  这就有点唇枪舌战的意味了。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苏雅还从来没见过高院长如此难堪过。苏雅想,方昊也太不留情面了吧,他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高院长下不来台,高院长心里得多难受啊,不过高院长没事提一个不相干的秦小鹿干嘛,难道她秦小鹿能代表文学院的水平摆上台面吗?现在看来,老师们还都吃秦小鹿那一套啊。不管怎么说,此情此景,高院长确实很尴尬,苏雅有点同情他。她搞不懂他们这些领导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但她也看到了方昊在这些人之中的地位,他游刃有余地在他们之间周旋,俨然一个江湖老手,不像与她谈论小说时那般谦逊。
  就是从这场莫名其妙的午餐开始,苏雅对方昊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情,他全身都是谜,他给苏雅抛出了一个又一个谜面,令苏雅欲罢不能。她觉得方昊那样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简直就是黑暗夜空中闪亮的一颗星星,突然在她的头顶上泼洒星光,照耀着她面前的路途。她确信,方昊是有光芒的人,她一生都被有光芒的人所吸引。
  “苏雅,去我房间坐一会儿吧。”午餐结束后方昊对苏雅说。
  苏雅便跟着他到了他的房间。
  一进房间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尴尬。方昊去开空调,苏雅去烧开水,这样,两个人都有事情做,房间里的气氛也放松了下来。
  “方老师……你是……厅长?”最终,还是苏雅先开了口。总得有个人先说话吧。
  方昊点点头。
  “上次你怎么不告诉我?”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再说,你要想知道,在网上查一下什么都知道了。”方昊云淡风轻地说,苏雅这才后悔没有提前在网上搜一下他的名字。
  “今天……为什么让我过来呢?”苏雅觉得刚刚说话的口气有点生硬,想弥补回来一些什么。
  “刚好想起你也在师大,就顺便让他们叫你了。”
  “哦。”
  “其实……”方昊思索了几秒钟,“其实是我想见你。”
  苏雅看见方昊的神情,似乎是认真的,她的脑袋轰地一声,她有点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苏雅不说话,方昊走过来,拍了拍苏雅的肩膀说:“今天中午没让你感到不自在吧?”
  苏雅往边上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挣脱掉落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说:“没有,挺好的。”
  方昊的那只手落寞地停在空中一秒钟,轻轻地垂了下来。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方……方厅长,我先回去了。”
  “好。”方昊补充道,“苏雅,还和以前那样叫我,或者,直接叫名字。”
  “哦。”苏雅慌乱地点头答应着,走了出去。
  苏雅走在午后两点的校园里,就像走在一只烈焰升腾的火炉里,一波又一波的热浪朝她袭来,她只感觉周身都是热的,她也变成了热的,变成了一缕气,一抹烟,一滴水珠。
  18
  秦小鹿突然把大家從四面八方召集回来,她要请舍友们吃饭。这是大学三年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要知道,每次宿舍聚餐,秦小鹿从来都没有参加过,想邀请到她,那可比登天还难。
  说起来,宿舍聚餐在大学生当中可以算得上最普通最常见的一种聚会,十天半个月聚一次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既能加强舍友之间的感情,又能为大家享受一顿美味大餐提供一个合理的理由。如果她们的男朋友有空闲的话,通常也会参加,一桌人,有男有女,说的话有荤有素,才有意思,玩得才开心。再说,舍友之间,彼此都不见外,带着男朋友一起参加宿舍聚餐,就如同出嫁的女儿们带着各自的女婿约好一起回娘家一样自然。如果另外四个舍友都确定带着男朋友参加宿舍聚餐,苏雅一般会找个理由说有事去不了,其实她知道四个舍友也不希望她在场,四对恋人,外加一个电灯泡,这算怎么回事呢?   而秦小鹿,不论舍友们筹划的是什么主题的聚餐,她是一律不参加的。如果没有什么名头的聚餐,那么一般都是大家AA,如果某个人过生日,或者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就会请客,那么下次就该轮到另一个人请,早晚会轮到自己。秦小鹿每天节衣缩食,省吃俭用,怎么能舍得一下子花出去平时半个月的生活费呢?出于经济原因,或者是自尊心,她有属于自己的正当理由拒绝与她们聚餐,但她不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她会说有别的事情需要马上去办。
  时间定在了周六的中午,苏雅抱歉地跟秦小鹿说,她有事,实在是去不了。
  菜都是她们几个点的,秦小鹿注意到她们都挑贵的点,她在心里一边默默数着价格,一边安慰自己,就让她们宰一顿吧,毕竟自己有求于人。不一会儿,点的菜陆续上了桌,大家都没有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因为毕竟这次是秦小鹿做东,而且是第一次与她们一起聚餐,跟以前是大有不同的,而且,她们相信秦小鹿不会无缘无故就请她们吃饭,她一定要说什么事情,所以她们内心里都很好奇与期待。
  简短的一番客套之后,秦小鹿就像个女主人一样招呼大家多吃,虽然她极力表现得热情和殷勤,但在酒桌上,她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出师的门徒,她的热情很刻意,她的殷勤很生硬,总之,一切都显得很牵强。但舍友们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只是互相品评着菜的口味,并和以前吃过的菜做比较,约好下次聚餐可以再点这道菜或者坚决不点。整个包间里一派欢笑声,秦小鹿默默地看着大家吃吃喝喝,她们笑,她也笑,她们说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她也用充满好奇的眼神望着她们,却始终融不进她们的谈话中,就像在宿舍里一样,她们的卧谈会她一句也插不上嘴。真是一群最熟悉的陌生人啊!
  在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叶子先开了口。不愧是舍长,老将出马,一个顶四个,总能在关键时候发挥重要作用。
  “小鹿,今天你请大家出来,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跟我们说啊?”
  叶子把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仿佛这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大家把目光都聚集在秦小鹿身上。
  “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啊?”一个舍友问道。
  “交男朋友是好事,小鹿你不要藏着掖着啊,怎么今天不带来让我们看看?”另一个舍友说道。
  “是啊是啊,有什么新情况?快说快说……”大家显得很兴奋。
  “我是有事要跟你们说,不过……”秦小鹿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呀?都一个宿舍的,有话直说就行。”叶子说。
  “今天……其实……有个事……是这样的……就是……”秦小鹿还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哎呀,小鹿,你快说吧,就是天塌下来,不是还有高个子顶着呢。”一个舍友说道。
  “就是啊,天塌下来还有我们几个高个儿的呢!”另一个舍友补充道。
  “嗯……”秦小鹿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想跟你们借点钱……”
  大家脸上的笑容立即凝固了,声音也消失了。包间里鸦雀无声,秦小鹿低着头盯着面前的餐盘,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而其余几个人则大眼瞪小眼,用目光互相交流着。
  “借多少?”叶子又代表大家问了出来。
  “三万,不过……”秦小鹿解释道,“少一点也可以,等下学期的奖学金和助学金一发下来,我立马就还给你们。”她感觉口干舌燥,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三万有点多啊。”
  “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
  “是呀,就是我们几个人分别帮你凑一点,也凑不够这么多啊。”
  “小鹿,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父母生病了吗?”
  “别着急,慢慢想办法。”
  “对,办法总会有的。”
  “咱班王晶晶家里挺有钱的,要不你问问她试试。”
  “万涛也不差钱。”
  “黑马最有钱,他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对,别说是三万,就是三十万,他也能一下子掏出来。”
  “得了吧,人家没事干嘛给你掏出三十万。”
  “我又没说给我掏,是借给小鹿。”
  “无缘无故的,他能出手那么大方?除非被他看上了。”
  “就是被他睡了估计也拿不到三十万吧。”
  “怎么,你被睡过?”
  “滚!你才被睡过!”
  “嗨!都是同班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什么睡不睡的。”
  “就是就是,同学有难,大家都是能帮就帮嘛。”
  “哎,对了,苏雅平时也挺宽裕的,等她回来问问她。”
  “咱班这么多有钱人啊,为啥就我没钱。”
  “还有我,一到月底就得穿越到解放前,只能过白水青菜的苦日子。”
  “哎,说真的,我刚买了个包包,卡里就剩两千了,留着这个月做生活费还不够呢。”
  “你还有两千呐,我都一分没有了,昨天我刚在网上看上了一款新手机,正准备让我妈给我打钱呢。”
  “没奖学金没助学金的月光族表示已经吃了好几天的包子加泡面。”
  “活该你月光族,叫你平时省着点花,你不听,这下好了,现在吃土了吧。”
  “哎,你还幸灾乐祸,我咒你天天吃土……”
  ……
  听着她們你一句我一言的对话,秦小鹿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了餐盘上,她不敢抬头望她们一眼,也不敢哭出声来,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任凭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下来,内心里翻江倒海。
  “那个……不用了……我不借了……”秦小鹿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小鹿,我们手头也挺紧的。”
  “小鹿,你再想想办法。”
  “小鹿,一切都会过去的。”
  ……
  现在,她知道她是白请了。没有人愿意帮她,哪怕是举手之劳。她们白吃白喝了一顿,对于她的求助只是客套地表示了一下关心,并不打算知道她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而是一个劲儿地为自己不想借钱找各种理由。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丝毫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她们竟然心照不宣地在她面前演起了戏!这群虚伪、自私的女人!这群白眼狼!   其实,她的内心早就快要崩溃了,她的生活已经被所谓的王大夫摧毁得面目全非、一片狼藉。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她从借贷宝上借了两万多块钱,才这么几天的工夫,就连本带息涨到了三万多,债主已经催了她好几次,让她先还一部分,其余的以后再一点一点地还,并且给出了一个期限,在这个期限内如果再不还钱,就把她的“裸条”发给她的家人和老师同学。
  秦小鹿感到害怕,她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她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内心的苦楚,但她不知道找谁,她想过赵源,那个带给她温暖的男人,她多想在他怀里大哭一场,把心中的委屈和痛苦都倾倒出来,但是她太怕失去他了,她如果把这些说出来只会把他吓跑。而且他的积蓄可能远远没有这么多,她如果向他开口,他会怎么想呢?才交往了这么几天就想着他口袋里的钱?她不能告诉他,决不能,所有的痛苦与煎熬注定都得她自己来承受。
  19
  请舍友们吃饭之后的第二天,秦小鹿就出事了。
  最先是苏雅回宿舍的时候发现秦小鹿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她的床下是一滩血,恰巧这时叶子她们也回来了,于是她们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把秦小鹿送到了医院。
  几名医护人员在女生宿舍楼里匆匆地穿行,着实是件稀罕事。不到一会儿功夫,421宿舍的秦小鹿割腕自尽的消息就在整棟女生宿舍楼里传开了。
  幸运的是秦小鹿没有大碍,失血也不多,只是还在昏睡状态中。
  秦小鹿醒过来的时候,是苏雅陪在床边上,她请求苏雅千万不要把她的事情告诉她家里,否则父母知道了会伤心。苏雅理解她的感受,答应了。
  “小鹿,你怎么这么傻呀?”苏雅关切地说。
  “我怎么傻了?”秦小鹿一副懵懂的样子。
  “你都割腕了,还不傻吗?有什么事想不开啊?”
  秦小鹿把头转向一边,不看苏雅,但是苏雅还是看到了她眼睛里闪烁的泪花。
  “我听她们说了,你需要钱,出什么事了吗?”
  “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在这里陪着我,反正我已经这样了。”
  “小鹿,我想帮你,你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这才几天啊,你就进了两趟医院。”
  秦小鹿说:“你以为我想进医院啊?我真想死了算了,为什么老天爷不可怜我,一次次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让我继续受苦?”
  “老天爷舍不得你离开这个世界呢,我们也都舍不得。”
  “屁!都是披着羊皮的狼!一个个的整天嘴里说得好听,说什么我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就尽管说,可结果呢?我一有难了,都躲得远远的!一群骗子!虚伪的坏人!”秦小鹿恶狠狠地说。
  “我知道她们没有借给你,但我相信她们不是故意不借给你的,毕竟快放暑假了,大家基本上手里都没多少钱了,你不要想不开,还有,只要是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都不是事儿,用得着伤害自己的身体吗?”
  秦小鹿不说话,突然用手扯过被子,蒙在了头上,苏雅看到被子下面秦小鹿的身体微微颤动着,苏雅知道她在哽咽。
  “小鹿,你遇到什么困难了?需要那么多钱?”苏雅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你不会遇到诈骗了吧?最近新闻上报道了好多关于大学生的电信诈骗案呢!”
  秦小鹿把被子一下子掀掉,眼泪汪汪地望着苏雅,嚎啕大哭起来。
  “小鹿,是吗?”苏雅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她大喊。
  “好吧,你要是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等会儿我给你转账,三万够吗?”
  “真的吗?”秦小鹿立即停止哭泣,泪眼朦胧地望着苏雅,她不敢相信苏雅会如此豪爽。
  苏雅朝她点点头。
  秦小鹿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感动了,她没想到,在她最绝望的时刻,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愿意帮她。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充斥了她的大脑,她把她的遭遇一股脑地都告诉了苏雅。她给苏雅详细地讲了她是怎么被那个王大夫一步步骗得身无分文的,她又是怎么稀里糊涂地打了裸条向借贷宝借款的。说完之后,她觉得心里畅快无比,压在心底的那座大山终于松动了。原来,秘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只要你想说,你照样可以轻松地说出来。
  “这是诈骗!你得报警!”苏雅的第一反应很激烈。
  “没用的。”
  “那个什么王大夫就是个诈骗犯,还有那个贷款软件,这么高的利息,更是不靠谱!小鹿,你怎么这么轻易地就上当了呢?”
  “对,我就是个笨蛋。”
  “报警吧,还来得及。”
  “报警没用,破案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报警?那你咽得下这口气吗?”
  “咽不下也得咽,我的资料都在他们手里,还有很多私密的照片,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可是,你得对你自己负责啊。”
  “我这就是在为自己负责,要是我家里和学校里知道了我的事情,看到了那些裸照,我就完了。”
  “那你眼睁睁地走进他们设计的圈套,你甘心吗?”
  “除了这样做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也想死啊!可是死不了!那就活着吧,我自己捅的篓子,我自己填。苏雅,我当你是知心朋友,才告诉你这些事情,如果你愿意借给我钱,那我特别感激你,等我奖学金和助学金发下来了,我立马还给你。”
  “除了那几张照片,你又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为什么不报警?你怕什么呢?”
  “照片就不是把柄了?照片才是最大的把柄!我真后悔,当初我一心想借到钱,没有考虑那么多。苏雅,你不会懂的,你们这些从小家庭幸福的富人不会懂我们穷人的痛苦,我们是缺钱,但是我们也要面子,也有自尊。”
  “这是两回事。”苏雅搞不懂秦小鹿的逻辑为什么如此奇怪。
  “是一回事,你不懂。”
  苏雅有点反感秦小鹿说话的腔调,她不喜欢秦小鹿那副自以为是却可怜兮兮的样子。世人皆要承受痛苦,谁规定的只有穷人痛苦,富人就不痛苦?   “好吧,我是不懂你的痛苦,可是你又怎么懂我的感受呢?什么是富人?什么是穷人?什么是家庭幸福?什么是家庭不幸?你这不是随便给人贴标签吗?你难道就懂别人的生活了吗?”
  “我不想跟你吵,我已经这样了,我自己做的孽,自己担着,你要是不想借就算了。”
  “小鹿,你怎么这么固执?这些钱不是个小数目,关键是,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有知识有文化,就这么乖乖地被骗子牵着鼻子走?”
  “你就嘲笑我吧。早知道我什么都不跟你说。”
  “小鹿,我是真心为你好,你这件事情需要从源头上解决。”
  “你不想借给我,是吧?”
  “不,我是说你完全可以不用费尽心思筹钱的,你该运用法律武器来挽回你的损失。”
  “已经晚了。”
  “不晚。”
  “你爱借不借。”
  “小鹿,你的思维方式有问题。”
  “对,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是正常人,我是残疾人,我的思维方式当然是残疾人的思维方式。”
  “小鹿,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能换个角度想一想吗?”
  “我就这一个角度。”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小鹿,你理智一点,好不好?”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小鹿——”
  “你就是不想借給我,你比她们好不了多少,你不用假惺惺的,你跟她们本质上都一样!”秦小鹿终于爆发了。
  苏雅虽然知道秦小鹿一向脾气古怪,可还是被她的无理取闹给激怒了。难道只有说出如此无情的话,用语言来伤害别人,自己就会好受一点吗?刚刚她们还是很知心的朋友,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仇人?
  “我是欠了你的吗?我们都欠了你的吗?我们和你一个宿舍,不代表就要为你做的错事买单!你凭什么要求别人对你负责?真是笑话!你要是执意好坏不分,黑白颠倒,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苏雅的一番好心却被秦小鹿践踏得一无是处,做好人的结果就这么不堪吗?苏雅觉得自己简直是多管闲事,她这一肚子气,都是自找的。
  她愤然地拉开门走出了病房,她想,再在这儿多待一分钟,都是无意义的,秦小鹿口口声声所说的自尊,就是这个样子吗?她有自尊,难道别人就没有吗?她实在看不惯秦小鹿那张哀怨的脸,仿佛全世界都背叛了她,无论再跟她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苏雅知道,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不容易的,都有着别人看不见的阴影,命运的力量太过强大,很多时候,人们在它面前是无能为力的。自己尚且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又如何左右得了别人的人生呢?每个人的路,终归是要自己去走,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20
  “人有权对自己的生命做处置吗?”苏雅问江山。
  “我觉得没有权利,人得对自己负责,也要对父母负责。”
  “我舍友自杀了,又被救过来了。”
  “啊?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是因为钱的原因,各种因素都有,反正是她被骗了,承受不了打击。”
  “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脆弱了,不过,社会上有些人也太丧尽天良了。”
  “你不觉得原生家庭对一个人以后的成长影响重大吗?”
  “当然啊。”
  “一切悲剧的根源都能从童年中找到。”
  “什么情况都有,我们不能随便评判别人的人生,但仍祝福她。”
  “谁都有绝望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自杀,最后还是坚持过来了。”
  “还是我的小雅最棒,一直想问你,他对你好吗?”
  苏雅知道江山说的“他”指的是她之前说的男朋友。
  “挺好的。”
  “那就好。”
  秦小鹿被赵源接出了医院,也是他付的医药费。在医院的这两天,一直是赵源跑前跑后地悉心照料着她,她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暗想,自己为他试图做的改变,以及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吧。
  但是令赵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的女朋友,为什么会割腕自杀?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她一直都闷闷不乐的?他一再地追问秦小鹿,可是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什么都不说。
  赵源最后还是从她的舍友那里打听到了她的事情,知道她正在为钱所困。当他问她要银行卡号,当面要给她转账的时候,秦小鹿知道她在赵源面前再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但她还想保留那一点只属于自己的空间,所以她对赵源说,是她母亲突然得重病住院了,需要做手术,而手术费很高,还差三万块钱,实在是筹不到了,感觉自己很没用,对不起母亲,一时想不开就走了歪路。
  赵源一下子抱住秦小鹿说:“你怎么不跟我说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都憋在肚子里呢?你还有我啊!”
  秦小鹿说:“我知道你挣点钱也不容易,还要筹备着开餐馆,我怎么好意思向你伸手要钱呢?”
  “傻姑娘,什么你啊我啊,你是我的女朋友,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遇到困难了不找我找谁啊?”
  “源……”秦小鹿的眼泪刷地下来了,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以后别这么傻了,可别连一个让我表现的机会都不给啊!”
  “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什么还不还的?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还需要还来还去吗?”
  秦小鹿抬起头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给了她如父如兄般宽厚包容的爱,他来自农村、文化水平不高、没有背景,甚至没有多少积蓄,可他那么年轻,那么朴实,那么纯粹,对未来,他满怀希望,对她,他坦诚相待。
  那晚,在赵源狭窄逼仄的出租屋里,秦小鹿给他做了一顿饭,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土豆丝炒肉,简简单单的两个菜肴,再加上几瓶啤酒,秦小鹿和赵源都有点儿醉了。借着醉意,秦小鹿爬上了赵源的单人床,在赵源拿着被单要打地铺的时候,秦小鹿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扯到了床上。当两具年轻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秦小鹿心里的不安和罪感终于渐渐地消退了,当她大汗淋漓地躺在赵源怀里喘息的时候,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在她脑海里翻滚,那一刻她突然发现她并没有多么地爱赵源,她对他的感情更多的是依赖。或许,她不过是潜意识里以赵源为借口来试图打碎自己。因为她太讨厌这个自己了,她想要改变但是缺少一个撕裂过去的突破口,赵源的出现是那么地恰逢其时,他对她的好满足了她曾经对爱情的幻想。他是一个好的男朋友,却不是一个用来改造她人生道路的救世主。   “小鹿,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娶你。”赵源亲吻着秦小鹿说。
  “嗯。”她闭着眼睛答应着。
  “我一定好好混,混出个名堂,风风光光地娶你。”赵源说。
  “嗯。”她回答他。
  “我爱你,小鹿,我真的好爱你,小鹿。”赵源喃喃道。
  “我知道。”她说。
  她感激赵源,感激他救她于水火之中,她知道她必须得有所表示,可她什么都没有,除了她自认为还不错的写作才华,以及她那年轻的身体。才华?一直以来她都是郁郁不得志,也只有她自己把它当回事吧,就连赵源喜欢她,也跟她的才华没有半点儿关系。所以她只能把自己最痛恨又最怜惜的身体给他。这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给了他,她才不会觉得亏欠他。
  她那颗时刻惴惴不安的心此时终于平静了下来。
  在宿舍的时候,秦小鹿跟苏雅、叶子她们刻意保持着距离,她在宿舍里除了打电话,跟谁都不说话,一个人独来独往。
  出院后没过几天,高院长就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她的事情已经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很多人都在私下里悄悄地议论,秦小鹿知道她可能给学院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所以她在去高院长办公室的路上就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她会面临什么?被批评,受处分,记过,或者,被劝退?如今她的心已经如一滩烂泥了,再严重的打击她也能承受得起。
  秦小鹿万万没有想到高院长找她的目的是慰问而不是批评她,他说他这几年一直在关注她,他时常听老师们提到她,说起她对文学的热忱,以及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的好成绩,他还经常在校报上看到她写的文章。上次在会议室门口,她给他看的小说,他看了,觉得很不错。高院长向她问了一些关于写作上的问题,秦小鹿都一一回答了,然后又问她的未来规划,是考研,还是工作,秦小鹿说正在准备考复旦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的研究生,高院长听后表示非常支持,她是这方面的好苗子,考研是最适合她的,她就应该做这样的选择,到更广阔的世界里发光发热。
  当高院长问她生活上有没有困难的时候,秦小鹿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可以提出来,他代表学院一定会尽力帮她的。她其实早已经被高院长的鼓励感动了,突然想到自己的遭遇,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高院长忙问怎么了,秦小鹿克制住自己内心里汹涌的波涛,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心情不太好。高院长说他特别理解和同情她,他知道她来自农村,身体还不方便,能取得现在这么优异的成绩,实在是不容易,而他也是从农村考出来的,这一路走来非常艰辛,所以他愿意帮助她,无论什么方面,他让她不要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院长,如果她愿意,他希望她把他当成朋友。
  秦小鹿被高院长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她差一点就把自己的这一烂摊子事儿都抖搂出来,把自己的苦闷都倾诉出来,但她还是用仅存的一点理智控制住了。她不能说。她向高院长表达了她的感激之情,她说她一定会好好努力,不辜负高院长的期望。
  21
  齐教授给苏雅带来了一些书,是外国作家的传记或者小说,厚厚的一大摞,都是他自己珍藏的。只不过,都是些旧书,有的已经破损得很严重,封面上的字都没了。
  之前他也送过苏雅书,多是旧书,他看过的,觉得好,才推荐给她看,苏雅都收下了。这是她接受过的他唯一的礼物。有一次他送给她一套化妆品,说是朋友从台湾带过来的,妻子又不喜欢化妆,用不到,所以就给苏雅带过来,但苏雅连看都没看,就拒绝了。她才不用别的女人扔掉的东西呢。还有一次,他送给蘇雅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是他的一个毕业了的研究生送的,苏雅更不会收,因为她自己有电脑,不需要。再说,齐教授分明就不是真心要送她礼物,都不是他自己用心买的,而是顺水人情,这还叫礼物吗?反正苏雅从内心里就接受不了,甚至为此对齐教授感到失望。
  他曾经坚持让苏雅收下他的心意,但总是被苏雅执拗地拒绝。她对他说,和他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图他什么东西,她需要的不是物质,更不是婚姻,她不要他为她负责,她不想让他们的关系陷入一种庸俗的婚外情之中,她不愿意成为世俗意义中的小三。虽然他们表面上是师生关系,但是,苏雅觉得自己的思想渐渐地变得独立起来,她开始试图与他建立一种平等的关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再放低。她觉得,和齐教授在一起之后,至少从表面上看,她是强大的。后来她才明白过来,她所做的努力只不过是为了使自己摆脱内心里那个单纯的小女孩,而成长为一个真正能与这个世界相抗衡的女人,这个成长和蜕变的过程就是她与齐教授交往以来最大的改变。这种改变,无所谓好不好,只是让她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更加立体了起来。
  “都是看了好多年的书,我很喜欢,很多都绝版了,图书馆里基本找不到,你有空的话可以看看,会很有收获的。”齐教授把书拿给苏雅看。
  苏雅淡淡地说:“都是旧的啊。”
  齐教授明显感觉出了苏雅话里的不悦。
  “旧的怎么了,我最喜欢读旧书了,那质感,那气味,那意境……掺杂了时间的积淀和人的感情,读起来多有情调啊,而不像有些新书,纸张那么硬,冷冰冰的,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好,像个古板的模型一样,就跟人一样,还是越老越有味道,越老越有岁月的醇香啊……”
  齐教授发现苏雅的脸上一直没有表情,他想可能是自己的这番话让她误会了。
  “小雅……”
  “年轻就那么一无是处吗?难道没有一点好处吗?”
  “当然不是,年轻有年轻的好,年老也有年老的无奈……我说的是书,别扯远了,好吗?”他发现了苏雅话中的潜台词,微微蹙起了眉。
  苏雅觉得他就是借着说书的事来说人。
  “我扯远了吗?是你说的,人越老越有味道,越有岁月的醇香,教授,是不是跟您家里的教授夫人比起来,我太稚嫩了,太没内涵了?”
  “不是,小雅,你怎么能这样想?”
  “你就是这个意思!新鲜感过去了是不是?野草吃腻了,到头来还是觉得家里的好,是不是?”苏雅的脑海里浮现出他夫人的脸,她的脸不断地逼近,直到停到她的面前,晃来晃去。   她坐在椅子上,用双手蒙住脸,大口喘着气。
  他走过去,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别闹了,好吗?”语气里满是疲惫。
  她把手放下来,深呼吸了一下,仿佛要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我觉得我有点厌倦了。”她说得很平静,完全没了刚刚那种气焰。
  “什么?”他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
  “生活。你年轻的时候也这么迷茫吗?”
  “小雅,别多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她们,所有的女大学生都是以第三者的身份过来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小雅,你到底怎么了?心情不好?”
  “我们分开吧,我太痛苦了。”
  “为什么?”
  “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这么悲观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你根本就不懂我!你一直都不想懂我!我的事情你什么时候问过?你说你爱我,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以来就是个悲观的人吗?”苏雅的情绪很不稳定,她的眼睛被泪水溢满,亮晶晶的。
  “到底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分开吧,我知道你也挺煎熬的,与其两个人在一起痛苦,不如分开,各自逍遥自在。”
  “小雅,我希望你冷静一点,你最近太累了,正好快放暑假了,假期里你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谈。”
  “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我的心太累了。我很内疚,我觉得我对不起你的家人,我每天都背负着小三的罪名,那种不安、恐惧和挣扎,你能明白吗?”
  他点了点头,满脸痛苦。
  “为了我们两个都好,分手吧!”面对他的沉默,苏雅再次喊了出来。
  “你这样其实是好事,你知道吗?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以前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缺少了一点什么东西,现在我明白了,是争吵,男女之间,没有争吵,是不正常的。”
  “争吵不断的,那是婚姻。”
  “不,争吵是感情相互磨合的一种必要的方式。”
  “我们会永远这样吗?”苏雅的声音像个无助的孩子,齐教授意识到了困扰着他们的问题其实一直存在着,那就是他们之间没有未来,而实际上,他已经快要走到人生的暮年,而苏雅,正值青春大好时候。他莫名地想到了“苟且”这个词,并马上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
  “对不起,小雅,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你引入歧途,我毁了你,我是个大恶人……”他内心的痛苦,似乎除了用忏悔来消解,再没有别的办法。
  苏雅一直摇头。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真的。”
  “你不要背负任何道德压力,这都什么时代了?我一个女孩都无所谓,你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不,这不一样,女孩更需要被保护,从一开始我就想好了,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离开了,那么我不会阻拦,你随时可以走,爱,不仅仅是拥有,放手也是一种爱。”
  “你真这么想的?”
  “对,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真茫然啊!”她一脸困惑地望着他。
  “你该找个男朋友了。”
  “为什么?”
  “去找个同龄人谈恋爱吧。”
  “为什么要找同龄人?”
  “你知道的……我是个老头子,什么都给不了你的,我不能误了你一辈子。”
  “你舍得我嗎?”
  “你有属于你自己的自由,我舍不舍得,都由不得我。”
  “你真狠心。”
  “为了你的终身幸福,我只能狠心。”
  “我恨你。”
  “我爱你。”
  苏雅走到他跟前,轻轻地抱着他,脸庞紧紧地贴着他宽阔的胸膛,感受那温热的体温,她想时间如果就这样静止下来该多好啊。忘记过去,忘记现在,也不需要去考虑将来,不必为任何事所烦忧。
  齐教授带的那个毕业论文涉嫌抄袭的研究生,差一点就毕不了业。紧急关头齐教授想到了方昊,就托他帮着疏通一下关系,最后那个研究生的毕业论文终于顺利过关了,也顺利毕了业。按照他的一贯性格,他是不会轻易麻烦方昊的,可是事关自己学生的前途问题,他只好委屈一下自己,虽然他的学生在论文抄袭这件事上做得不对,他应该以公心处理,可是在当下,抄袭算得了什么事呢?多少粗制滥造的论文蒙混过关啊,只靠他自己坚守有什么用呢。所以他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紧接着到来的就是毕业的各种收尾工作,在这一级毕业生的谢师宴上,齐教授也把苏雅请了过来。
  酒过三巡,苏雅就看出了齐教授请她来的真实意图。他把她安排坐在一个男生的身边,那是他的得意门生,已经被省内一家文化单位录用,前途大好。他有意撮合苏雅和这个男生的关系,其实酒桌上他所做的一切,不只是苏雅心知肚明,在座的几个人都看出来了。
  显然那个男生和苏雅一样,被齐教授的这一招突然袭击搞得不知所措,他对苏雅并没有显得多么热情,苏雅客气地喊他师兄,给他倒茶、敬酒,他们偶尔简单交流几句,时而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给齐教授留足了面子。齐教授看他们相处得比较融洽,脸上笑呵呵的,一副欣慰的样子。但苏雅还是从他的笑容背后,感觉出了他的失落,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忧伤。
  活该,自找的。苏雅在心里想。
  22
  经历了被骗、被要挟、割腕以及住院这些事情之后,秦小鹿想开了很多事情。
  她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因为自己的残疾,跟同龄人相比,即使自己再努力,再勤奋,也会丧失很多机会,她永远会以一个弱者的身份存在于这个豺狼虎豹般的社会中。手无寸铁的她,相貌平平的她,纵使有脱颖而出的才华,又何以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上立足呢?她有弱点,可是也有优势。她的弱点,就是她的优势。
  慢慢想明白了这个理儿,秦小鹿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马上就要重新开始了一般,她的心中顿时涌动着澎湃的激情,甚至,她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感到微微的紧张。   秦小鹿主动去找了高院长。很早之前,她就耳闻文学院里好几个女辅导员要么曾经是他的研究生,要么和他关系很好,还有传言说,高院长潜规则女学生的事情,在文学院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秘密,因为他身后根基牢固,地位稳妥,所以没有人敢揭穿他。
  她是在高院长找她谈话那天才明白的,她生命中的那根救命稻草,并不是疼爱她的赵源,而是另一个男人,高院长。
  她向高院长说了她的困难,那就是她考研复习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同时,她需要一片适合写作的独立空间,她提出想向学院里申请一间单人宿舍或者一间办公室,她说她知道这个要求可能有点过分,可是这是困扰她的最大的问题,目前她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高院长立即表示他理解她的想法,他说对于秦小鹿这样难得的人才,学院里应该全力以赴地提供更多的便利给她,保护好她的天赋,让她心无旁骛地追求自己的梦想。他会把她提的这个要求放在心上,并与相关领导讨论一下,最后有了处理方案之后再告诉她。
  秦小鹿对高院长的反应还是很满意的,确实,三年来,每时每刻她都想要摆脱那个嘈杂的六人间宿舍,她始终适应不了群居生活,她想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地方,可是她的经济条件决定了她不能出去租房住,她也没有什么办法申请到单人宿舍,只能在杂乱拥堵的宿舍里日复一日地等待毕业。
  当然她找高院长的真实目的并不是真的想要那么一点个人空间,而是引起高院长的重视,这件事最终能否办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院长全心全力地为她奔波,为她操心过,秦小鹿需要的是,他们通过互动而建立起来的这段交情。
  几天后,高院长又把秦小鹿叫到了办公室,他很遗憾地说没有为她争取到单人宿舍,学校里的宿舍楼本来就很紧张,实在是没有空余的宿舍能提供给她,不过学院里有一间资料室,里面盛放着书籍、课桌之类的杂物,平时没有人,他准备把钥匙交给她保管,她随时可以去资料室学习或者写作。
  这样的结果对秦小鹿来说已经很满意了,但是高院长觉得自己没有为她争取到更好的条件,因此感到很抱歉。秦小鹿一直在说着感谢的话,说着说着眼睛便蒙上了一层泪。
  让高院长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秦小鹿突然站了起来,把裙子脱在了地上,然后把内衣解开了。面对着秦小鹿丰腴的身体,高院长有点目瞪口呆,一时没反应过来秦小鹿到底要做什么。
  秦小鹿静静地站了几秒钟之后,走到高院长跟前,抱住了他。虽然房间里开着空调,凉风阵阵,但高院长却感到全身都在冒汗,他热得快喘不动气了。
  “别这样……快……穿上……穿上衣服……”高院长说得有些結巴。
  “院长,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只有你,肯对我好,我太感激你了。”秦小鹿说,“院长,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明白……明白……这是办公室,这样不好……快穿上……”高院长推开贴在他身上的秦小鹿。
  秦小鹿穿好裙子之后,就要离开,高院长叫住了她:“小鹿,今晚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有空啊。”秦小鹿笑着说。
  跟秦小鹿预想的一样,吃完晚饭,高院长就带着她去宾馆开了房。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一切都如她所愿。高院长一贯喜欢近女色,所以对白白送上门来的秦小鹿,毫无抵抗力。在他眼中,这个身体残疾的胖女孩是在报恩,在用行动表达她的谢意。他本来是怀着爱才之心想帮帮这个女孩,却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反馈,但他欣然接受这样的结果。
  秦小鹿想,原来好女孩与坏女孩的距离只是一步之遥啊,跨过了那一步,她开始有点儿喜欢这个残缺的自己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不是缺钱,就是缺爱,再就是缺机会。对于秦小鹿来说,她都缺。
  赵源在他的出租屋里换了一张双人床,秦小鹿经常在他那儿过夜。考试周的早上,来西餐厅买早点的学生特别多,赵源的手抓饼摊位前也总是排着长长的队,秦小鹿就过去帮他打下手,熟能生巧,她招呼起顾客来越来越自然了,在外人看来,他们俩俨然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暑假一开始,赵源就去了市中心的一家餐厅打工,每天晚上很晚才回来,而秦小鹿则在一所暑期辅导班兼职做语文老师,刚开始赵源不同意她出去做兼职,他让她安心复习准备考研,而且天气这么热,他不忍心她在酷暑天里还来回奔波,他自己出去赚钱就可以养活他们俩人,可秦小鹿坚持去做兼职,她说以自己的水平完全不需要整天埋头苦读,空闲的时候看几页书,考研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赵源只好应允了她。
  秦小鹿自从还上了从借贷宝上借的款,对方就没有再利用她的裸照要挟过她,她卸载了那个软件,那个骗子王大夫也没有再打过骚扰电话,她发誓这辈子永远不会相信电视、网络和宣传单上的广告了,永远不再轻易地相信陌生人,她要永远地告别那个已经死在过去的愚蠢而幼稚的秦小鹿。
  23
  本来苏雅不打算暑假回家的,可是母亲每天都给她打电话,说她半年都没有回来过,很想念她,弟弟也想她了,母亲让她回家待几天,如果她实在不愿意回家,那她就去临山看她。自始至终母亲都没有提到关志澎,以前母亲给她打电话的时候经常会说到关志澎,零零碎碎的,说他工作忙,又出差了,或者从外地带回来一个什么稀罕玩意儿。
  苏雅知道这些年,母亲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心里苦,小时候她经常看到母亲躲在房间里偷偷地看父亲生前的照片,看着看着就流出了眼泪。母亲一直在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苏雅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从内心里接受关志澎,虽然弟弟也已经长大了,他们看起来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可是苏雅潜意识里仍然觉得自己生活在寄人篱下的阴影中,她极力摆脱这个家给她的成长打上的烙印,但是她知道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与她的家庭有关,至少在经济上,她没有独立,她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关志澎给的。
  回家之后,母亲张罗着给苏雅做各种好吃的,弟弟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打游戏,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缠着苏雅,进入青春期的男孩都是沉默寡言的,在这个世界面前突然就羞涩了起来,就连跟苏雅说话的时候眼神也躲躲闪闪的。关志澎倒是和以前一样热情地跟苏雅找话说,问她在学校的事情,她都简单地回答了。十二岁那年的那个夏天,一直像个噩梦一样潜居在苏雅的脑海深处,当年的关志澎醉后凶神恶煞的模样时常钻进苏雅的梦中,提醒着她那段羞耻的记忆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抹去。   吃饭的时候,弟弟匆匆地扒了几口饭菜,就回自己房间去了。苏雅注意到关志澎没有喝酒,这很反常,在以前,他是顿顿都要喝两杯的,还没等她问,母亲就说:“你关叔戒酒了,今年春天查出来肝硬化,近来胃也不好。”
  苏雅吃惊地望着母亲,转而去看关志澎,只见他低着头,吃着面前的菜,什么都没说。
  “哦,严重么?”苏雅问母亲。
  “现在吃药控制着,并没有什么大碍。”母亲说。
  “最难受的是不能喝酒了。”关志澎像是对苏雅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人生的乐趣少了一大半啊。”
  他在生意场上打拼了半辈子,风光过,低潮过,什么时候能缺了酒呢?对一个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的男人来说,在酒桌上千杯不醉是多么威风的事啊!如今连一口酒都不敢喝的滋味一定很难受吧。
  苏雅看着关志澎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想,他心里该有多痛苦啊。苏雅突然有点可怜他。
  那天晚上母亲和关志澎为弟弟的学习问题吵了起来,后来慢慢地升级成吼叫,这在苏雅的印象中是极少有的,他们一向是相敬如宾的,最后她听到了母亲压抑着声音在低声哭泣,苏雅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她再次产生了一种感觉,在自己的家中,她像个客人一样不自在。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在耳朵里插上耳机,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二天,母亲依旧笑脸盈盈的,她和关志澎说话时也很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谁也看不出他们在昨晚曾经闹过矛盾。
  在家里住了几天,苏雅就以学校里还有事情要处理为由回到了学校。苏雅觉得离开这里是最明智的选择,她已经越来越融不进这个家了。这里变得越来越陌生,这里的人变得越来越疏离,她只能离开。
  傍晚的时候,苏雅刚到学校,就接到了方昊的电话。方昊说他到外地开会回来,恰巧路过她学校,问她回家了还是在学校,苏雅说在学校,方昊说,太好了,正好他想请她帮个忙。
  方昊到学校门口接上了苏雅,直接去了商业街,刚走进一家饭店的大堂,苏雅就看到靠窗位置的一张桌子上,坐着秦小鹿和高院长,她心下一惊,他们怎么会在这儿呢?苏雅又看了一眼,发现他们面对面坐着,两个人的各自一只手握在了一起,就那么光明正大地摆在桌子上。苏雅趁方昊没注意到他们,就对方昊说,不在这儿吃了,她想起旁边还有一家特色餐厅,新开的,很不错,想带他去尝尝。方昊说没问题,便和苏雅走出了这家餐厅。
  吃饭的时候,苏雅问方昊,这次找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方昊说:“路过你学校,就想见见你。”
  苏雅心想,他不愧是厅长啊,想见谁就见谁,关键是,想见谁就能见到谁。
  “放假了吧,不回家吗?”方昊问。
  “前几天回去了,今天刚回来。”苏雅说。
  “怎么不在家多住一段时间?”
  “没多少意思,我在哪儿都一样。”
  “那我真是赶早不如赶巧啊。”
  “是挺巧的。”苏雅问,“你说要找我帮什么忙?”
  “你已经帮了。”方昊故作神秘地说。
  “嗯?”苏雅不解。
  “你来见我,就是给我面子,帮了我的忙啊。”
  苏雅为方昊这奇怪的逻辑忍俊不禁。
  “暑假有什么计划吗?”
  “看看书,写写小说,出去走一走。”
  “做学生就是自由啊,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时间,好好珍惜吧,工作了之后整个人都不属于你自己了。”
  “不一定吧,做学生也有苦闷的时候,再说,你不是也挺自由嘛。”
  “我已经被工作绑架了,不过,还凑合,强过好多人。”
  期间方昊接了一个电话,在苏雅面前,他丝毫不避讳。听他说话的内容和语气,苏雅想,应该是他妻子。
  “我出差,从来不给我打电话,这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方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苏雅说。
  “你夫人?”
  “对,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等我一起吃晚饭。”
  “哦,挺好。”
  “还行吧。”
  “你夫人很关心你。”
  “千年等一回,她整天把心都扑在女儿身上了,哪儿顾得上我啊。”
  “你女儿多大了?”
  “八岁了,快上二年级了。”
  “哦。”苏雅点点头。
  “特别贪玩,一点儿都不喜欢学习。”
  “这么大的小孩就要多玩啊,要不什么时候玩?”
  “她妈给她报了钢琴班、舞蹈班、还有奥数班,她根本没兴趣。”
  “家长就喜欢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也是。”
  “想不到你有個这么大的女儿。”
  “不像吗?”方昊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看起来很年轻?不显老?”
  苏雅笑而不语。
  “有那么好笑吗?”见苏雅不说话,方昊问道。
  “好笑。”苏雅调皮地说,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喜欢上眼前这个男人了。虽然她知道他有老婆孩子,可是她无法摆脱这种感觉,她心里渐渐浮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爱意,是方昊让她有了久违的心动的感觉。此时此刻,她竟然把齐教授抛在了九霄云外。
  “苏雅,你笑起来真好看,平时不要苦着脸,多笑笑。”
  “哦,好。”苏雅在心里乐开了花。
  自从知道方昊是省教育厅的厅长之后,苏雅就没有再叫过他方老师,当然也没有叫他方厅长,不知怎么,她总觉得不论叫他什么都不太合适,她喊不出口,索性就什么都不叫了。
  吃过晚饭,他们走出餐厅,旁边是一家电影院,门口有一些正在上映的影片的宣传海报,许多人驻足观看,也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很是热闹。方昊提议道:“我们去看电影吧。”
  虽然他是在征求苏雅的意见,但他根本没有给苏雅说不的机会。
  看的电影是今年最新最热的一部影片,苏雅本以为是部喜剧,却被女主角的爱情故事弄哭了,她正感觉尴尬和难堪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递过来纸巾。苏雅红着眼眶望着他,为着他的体贴心里热了一下。   方昊借着电影的台词问她:“如果我伸手,会犯错吗?”
  苏雅眼里含着泪光,抿着嘴拼命地摇头。
  方昊的那只手握住了苏雅的手,大手把小手紧紧地包裹着,苏雅感觉那只手宽大、温暖、干爽,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只手传递给她的美好情愫,一直到电影结束,两只手从未分开过。
  出了电影院是九点多了,苏雅心中暗暗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到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方昊这么成熟老练的男人,一定是轻车熟路吧。
  车开到学校门口,停了下来,方昊说:“今天你刚回来还没顾得上休息,就陪我吃饭、看电影,太辛苦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苏雅笑着说:“好啊。”
  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之间像绷着一根弦,空气里充满一种紧张感。方昊的身体靠过来,为她解开安全带,手却没有挪开,而是分别支撑在苏雅身体两侧的座椅上,他的脸也靠过来,将唇贴在了苏雅的唇上,轻轻地吻她。苏雅感到一阵恍惚,随之也轻轻地吻着他。十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得像是一年,苏雅已经深深地陶醉在他的吻中,忘却了身在何处。
  方昊停下了。他把胳膊伸回来,身体也坐正。两个人都粗粗地喘着气,彼此都沉默着。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停住了,一切静默如谜。
  “苏雅,那我就送你到这儿,你回宿舍路上小心点。”方昊终于说话了,很明显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好,再见。”苏雅打开车门,下了车。
  没有想象中的那一套俗套的程序,他们的分别有点突兀,有点戛然而止的意味。但苏雅知道,他们的关系在今晚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如果他们其中的一个愿意,那么他们的关系一定会再往前发展一步,如果他们都把今晚的事忘掉,那么一定也会恢复到以前那样。彼此都有可进可退的余地,都有各自选择的权利,这尺度拿捏得多合适啊!苏雅想,这正是方昊的独特之处,永远让人猜不到他的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24
  宿舍里只有苏雅一个人在,除了她和秦小鹿,其他几个舍友都回家了。校园里也空空的,很冷清,偶尔有学生往返于宿舍和教学楼之间,都是一些留在学校复习准备考研的。
  第二天下午秦小鹿回到了宿舍,看见苏雅在,就说:“苏雅,原来真的是你,昨天我在商业街的花好月圆餐厅吃饭,看见你了。”
  “是吗?”苏雅假装吃惊。
  “不过,你刚进去,怎么又走了?”
  “太吵了,换了一家安静点的。”
  “我还以为你看到我了,就不好意思进去呢。”
  “你也在吗?”苏雅想,看来秦小鹿还不知道她也看见她了。
  “对啊。”
  “一个人?”
  “不,别人请我。”秦小鹿露出自豪的神情,紧接着说,“哎,和你一块的那个男的看起来不错啊,男朋友?”
  以前秦小鹿从来不过问别人的事情,但今天竟然变得有点八卦,苏雅感到很惊讶。
  “不是,一个朋友。”
  “也是,有点老,你怎么可能看得上呢。”这个秦小鹿,真是有点过分了,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对苏雅评头品足了?她以为苏雅没有看见她和高院长暧昧的举止吗?难道她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那我能看得上什么样的呢?”苏雅冷冷地说。
  “我怎么知道?”秦小鹿听出了苏雅语气里的厌烦,只好打住,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她对苏雅说,“那个,我回来拿点东西,一会儿就走,不会打扰你的。”
  苏雅讨厌秦小鹿说话的这种方式,她本来想给她留面子,不揭穿她昨天的行为,但是刚刚她说的这几句话让苏雅改变了想法。说实话,自从上次在医院她和秦小鹿吵了几句之后,她就从心底里看不起她,本来她觉得她是弱者,是需要大家倍加关爱的同学,可是后来她才发现,造成秦小鹿性格偏执的原因,就是她的思维,她把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当作她的亲人,却把对她好的人当成恶人。
  苏雅对她说:“对了,小鹿,我突然想起来,昨天在花好月圆餐厅,我也看见你了,你对面坐的那个人,不是你男朋友吧,可是你们的举止可不是一般的亲密啊,还好是我看见了,要是被你男朋友碰到,那就说不清了吧。”
  苏雅说完,就冷笑着望着秦小鹿,她发现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眼睛里满是恐慌。苏雅的目的达到了。
  “你看错了吧!”秦小鹿试图狡辩。
  “我怎么可能看错呢,你是知道的,我的视力是一点五的,再说,和你一起吃饭的人,我也认识,不就是咱们的高院长嘛。”
  “苏雅,你就编吧,哪有什么高院长,再说,我和谁在一起吃饭,你管得着吗?”
  “小鹿,你就这一点不好,你总是不喜欢承认自己做的事情,敢做不敢當。”
  “你……”秦小鹿大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有必要那么生气吗?还是,害怕了?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
  “有本事你去说啊,你跟谁说我也不怕!”
  “我闲得啊!我正事还一大推呢。”
  “你……”
  秦小鹿收拾完东西,就一瘸一拐地走了,苏雅看着她胖胖的身体消失在宿舍门口,想起她的遭遇,她也不容易,有点可怜她,对她的怨气也瞬间都消散了。
  25
  假期里,苏雅写了几篇小说,期间去附近的城市玩了几天,和齐教授见过几次面。方昊却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突然没了联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进入了九月份,毕业的压力突然就黑云压城般地袭来了,大多数应届毕业生都陷入了一种迷茫和焦虑的状态,学校里关于保送研究生的政策已经公布了,学院里根据应届毕业生这几年的学习成绩和德育分进行了综合排名,再按照推免政策里的比例,统计出了符合申请保研条件的学生名单。苏雅和秦小鹿都在那份名单中。
  其实苏雅之前就考虑过保研的问题,她还特地咨询过师兄和师姐,如果能保送本校或者外校,那么她就不必在一座难求的考研季重新经历一次炼狱般的高三,也不必为工作的事情奔波,反而会有近乎一年自由支配的时间,用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通过一系列繁琐的程序,包括准备大学前三年的学习成绩单、各种荣誉证书及发表过的小说等材料,苏雅参加了学院里组织的面试,面试官有学院的书记、院长、副院长及几个资历深的教授,没有齐教授,苏雅心想,他不在正好,她可以随意发挥,不必有什么拘束。
  几天后,获得本校推免资格的毕业生名单公示了,没有苏雅,但有秦小鹿。
  一定有问题。苏雅想。面试的时候她发挥得不错,她回答完问题之后,几个老师都很满意地点头,她觉得一定会通过。
  苏雅当即去找辅导员想一探究竟,结果辅导员说:“这是领导们和老师们全面考虑的结果,不仅是看面试的表现,更侧重的是平时的综合成绩。”
  苏雅问:“我平时的综合成绩不合格吗?”
  辅导员说:“不是不合格,有资格参加面试的同学都很优秀,但是出于名额的严格限定,以及学院里综合考虑,为了选拔出一部分最优秀的推免生,只能淘汰掉另外几个同学。”
  “你们的标准是什么?”苏雅觉得自己心中憋着一股火,但她压制住内心的火焰。
  辅导员感觉到了苏雅的愤怒,她淡淡地一笑,说:“这个标准,我也不太清楚,你可以去找院长问一下,不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太可能再做什么调整。”
  “这不公平!”苏雅说。
  “世界上哪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呢?不过,你落选,肯定是有欠缺的地方。为什么不是榜上这些同学落选?都是有原因的。而且,另外几个和你一样没被选上的同学,都没有什么意见,你要是实在想弄清楚,可以去问问院长,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去给领导添乱了,而且,用处不大。”辅导员说。
  “现在这不是正在公示时期吗?不就是让人监督、有意见提出来的吗?”苏雅问。
  办公室里进来几个同学,找辅导员有事,辅导员转过身跟他们说话去了,把苏雅晾在了一旁。
  苏雅知道自己没有再待在这里的必要,她后悔来找辅导员,因为都是徒劳的,在这里简直是自取其辱。
  她去了院长办公室,客客气气地对高院长说明了来意。
  高院长笑呵呵地说:“苏雅,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苦衷。”
  苏雅表示不明白。
  “这么说吧,选谁不选谁,本质上是没有硬性标准的,但不可避免会有感情因素掺杂进来。比如说,你们班的秦小鹿同学,把她和你放在面试的老师们面前,她得到的感情分就更多一些,为什么?因为她残疾,生活艰苦,却能取得这么优异的成绩,我们就该多鼓励她,给她放宽要求。”
  “难道不是人人平等吗?她除了学习成绩优秀之外,还有什么呢?”
  “苏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秦小鹿同学的学习成绩在你们班是第一名,她付出了多少?谁都能想象得出来,你想想,身残志坚,这种精神,不是同学们学习的榜样吗?而且,在文学造诣方面,她也是不错的。”
  “成绩就代表一切吗?您所谓的文学造诣,就是她在校报上发表的那几篇豆腐块吗?”
  “成绩代表了一种能力,苏雅,你要摆正心态,不要有嫉妒心理。”
  “高院长,我并不是出于嫉妒来找您,而是想要一个解答。保研政策上不是有一条,对于有特长的学生要格外重视吗?我的学习成绩也符合要求,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落选?”
  “你的材料我也看了,你的荣誉证书以及在国内重点期刊上发表的几篇小说,我也大体上浏览了,说句实话,你的小说写得比秦小鹿好,但是我们这是保研,不是文学大赛,像秦小鹿这样的同学,我们更应该提供给她这个机会。你的学习成绩在所有申请保研的同学中,是最后一名,虽然你的文学特长是最突出的,但是院里最后讨论决定,還是以成绩作为主要参考。而且咱们学院正在为她争取复旦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的推免研究生,外校推免一向不容易,可是好多老师都很看好她,所以我们更要支持她。”
  苏雅已经听明白了。
  “现在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没有了,刚刚来的通知,学校已经通过了。苏雅,保研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你也不要太在乎了,再说,你完全可以自己考嘛,考到更好的学校去。”
  “高院长,我知道了。”
  苏雅恍恍惚惚地离开了院长办公室。秦小鹿?怎么又是秦小鹿?高院长和学院里的老师们为什么这么喜欢秦小鹿?就因为她的残疾?难道同情可以转化为喜爱吗?他们所谓的特别照顾就显得很高尚吗?苏雅突然想起之前她在花好月圆餐厅看到的那一幕,秦小鹿和高院长的手重叠在一起的画面映入她的脑海中,她一下子明白了。
  之前苏雅还不肯相信秦小鹿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看来,是她高估了秦小鹿的人品。
  26
  “江山,我很难过,老天太不公平了。”苏雅第一时间就跟江山倾诉了心中的苦闷。
  “怎么了?谁欺负我的小雅了?”
  “我们学院里保研有黑幕,我被淘汰了。”
  “不会吧?大学里还有这事?”
  “千真万确,怎么办啊?”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用理他们,小雅,你用不着保研,你照样可以考上,拿出你的实力给他们看看。”
  “我主要是看不惯这样的行为。”
  “小雅,你是有大胸怀的人。”
  苏雅想,对于不能经历过的人生果真是不能妄自评价,江山没有经历这件事情,根本就体会不到她心中的痛苦。他就像一只远方的灯塔,她能看见他的光亮,却永远无法感受到从灯塔中散发出来的温暖。
  她去找了齐教授,刚见到他,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齐教授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苏雅跟他说了事情的原委。
  齐教授安慰她:“秦小鹿只不过是通过了本校的推免资格,她如果去参加复旦大学的复试,肯定是过不了的,上海是什么地方?复旦大学是什么地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的水平一般,人家怎么可能要她呢?”
  “真的吗?学院里有好几个老师联名给她写推荐信呢。我很好奇,秦小鹿到底是怎么搞定那么多老师的?他们都是因为看她可怜?”   “有这方面的因素,知识分子一般都有很强烈的道义感,都有英雄情结,他们看到弱者就特别容易发慈悲,所以帮助一个有残疾的女孩,对他们来说,就得到了一种英雄救美般的快感,同时,也很有成就感。”
  “你也这样吗?”
  “也这样,但这次秦小鹿的事,没人来找我。”
  “如果她或者高院长找到你,你会帮她写推荐信吗?”
  “可能吧。”
  “说到底你们男人都一样,只要跟女人有关的事,你们比谁都积极。”
  齐教授一时无语,像是在默认,也像是在做无言的反抗。
  “为什么?你们只看到她柔弱的外表,难道不在乎她的品德吗?她和高院长有不正当关系,就没人指出来吗?她为了保研,不择手段,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看出来吗?没有人出来反对吗?”
  “小雅,她的人品怎么样,我们大家不清楚,所以不好评判,她和高院长有没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大家也不知道,关键是,人们都有这样的心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现在这样的环境,老师们就算有想法,也没人愿意出风头。”
  “那么,我们去举报他们,怎么样?秦小鹿和高院长的事,我亲眼看见了。”
  “我们去举报?开玩笑!小雅,别傻了,凡事都要有证据,你就算知道得再多,可是没有证据,人家就会说你是诬陷。关键是,举报就是自找麻烦。”
  “那怎么办啊?还有没有公理了?就这么坐视不管?让这种不正之风蔓延下去?”
  “这种事,在文学院里并不少见,想走捷径的人太多了,成功走通的人也不少。这几年还好一点了,早些年,有位领导和一个女老师闹得沸沸扬扬,无非是为了发论文、评职称这些事。”
  “校园本该是个纯粹的地方,嚣张的继续嚣张,忍让的继续忍让,我看,这大学,迟早得垮掉。”
  “小雅,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举报这样的事,就算我们有理,但也有小人之心的嫌疑,所以不该我们管的,就不要去触及。”
  “你已经被社会驯化得一点棱角都没有了。”
  “大多数人都是无奈的,很多时候人们去做或者不去做某件事,都是违背本心的,这没办法,只能忍着。”
  “我知道。”
  “我看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想了。你完全没有跟秦小鹿之流竞争的必要。你现在开始准备考研,还来得及,三个月,足够了。”
  苏雅摇摇头。
  “你就考本校的西方文学专业吧,一定没问题。”
  “不,我不喜欢考试,更不喜欢背诵那些没有意义的教材。”
  “专业课你不需要怎么准备,多复习一下政治和英语就行了。”
  “你觉得我可能留在师大读研吗?我已经被它伤透了。”
  “就当是为了我。”
  “我不能一辈子留在这儿。”
  “一想起这个我就很难过,太矛盾了,我既想和你在一起,又想让你摆脱掉这样一种不正常的关系。”
  “所以你就给我介绍男朋友。”苏雅有些生气地说。
  “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后悔了好多天,原谅我吧。”
  “反正我也没看上那个人。”
  “你能体谅我的苦衷吗?我只是想给你找个依靠,我已经老了。”
  “至少我们现在好好的。”苏雅安慰他说。
  “小雅,还是那句话,我不勉强你,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一直以来,我面前都有很多种选择,但是无论我选哪一个,都是在自我毁灭,无论我怎么选择,我都会受苦,你懂吗?”
  “我都知道。”
  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静静地聆听彼此的心跳聲,两个人各怀心事。虽然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但是彼此都没有温存的欲望,齐教授起身打开手提包,掏出了一本书,是杜拉斯的《中国北方的情人》,他说:“来,读一段吧。”
  苏雅随手翻到一页,读了起来:
  她久久看着他,然后她跟他说,总有一天他必须对她妻子讲述发生过的一切,在你我之间的,她说,在她丈夫和沙沥学校的小姑娘之间的。他必须讲述一切,讲幸福也讲痛苦,说绝望也说快乐。她说:为了以后有人,不管哪一个人,反复讲述这一切,为了全部故事不被遗忘,为了能留下一点确切的东西,乃至人名,街名,学校和电影院的名称,都必须说出来,乃至利奥泰寄宿学校里校工在夜里唱的歌,乃至海伦拉戈奈尔和清,在那个暹罗的森林里捡来的孤儿的名字。因为她,她会带着他的痛苦去理解这个故事。
  “假如没有痛苦呢?”
  “那么一切都会被遗忘。”
  傍晚的时候,齐教授要回去,他说今天女儿带着外孙女回娘家,他得回家吃晚饭。
  苏雅说:“你女儿真孝顺,三天两头回家看你。”
  齐教授笑笑,说:“她很恋家,别看现在结婚成家了,可心里还像个孩子似的。”
  “你真幸福。”
  “我得走了。”
  “你女儿随时都可以见到你,可是我见你一面太难了。”
  “改天我们再见,开心点。”
  “你能不走吗?陪我一晚,好吗?”苏雅声音里满是委屈。
  “他们都在家等着我呢,改天吧。”
  “我好不容易见你一面,还没说上几句话,你就急匆匆地要走,我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我的心已经冷了。”苏雅趴在床上呜呜地哭起来,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要挽留齐教授,她只是这些天来为保研这件事伤透了心,她想要一个人陪她说说话,哪怕什么都不说,能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她,她也会好受一点。
  “好吧,小雅,我留下来陪你,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疼,我就是走了,也放不下你。”
  苏雅破涕而笑。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了个不回家的理由。
  晚上,他们都喝了酒,两个人都醉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躺在身边的这个男人,苏雅从来没有感到如此陌生,他本该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可是她抱着他,却仿佛抱着一个空,抱着一种虚无的理想,抱着一股随时可能消散的风。   苏雅翻开《中国北方的情人》,和他一起读,每人一句:
  “我们会跟别的人做爱。”
  “是的。”
  “然后有一天,我们会爱上别人。”
  “会的。”
  “然后有一天,我们会说起我们自己,是跟新的人说,我们会讲述事情的经过。”
  “然后,另一天,再晚些时候,很久以后,我们会把故事写出来。”
  “有一天我们会死的。”
  “是的,棺材里将有爱情和尸体。”
  “是的,棺材外面要放着书。”
  “杜拉斯这个女人太他妈的矫情了。”苏雅合上书本。
  “非常有个性的女人。”齐教授说。
  “你喜欢这样的女人啊。”
  “不喜欢。
  “那你随身还带着她的书。”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不。”苏雅用手指着窗外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说,“我喜欢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太美了,不是吗?”
  他靠过来,抱住她。她感觉到他在拼命吻着她,他在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去融化她,去点燃她,去粉碎她。她觉得他快要疯了,他反复地要她,要她,要她。他带着她飞速地旋转,腾空,翱翔,她仿佛没了知觉,她仿佛成了空,成了零,成了一切不存在的事物。
  苏雅是被阳光花园里的鸟鸣声吵醒的,快秋天了,大早上竟然还能听到鸟鸣,她不禁感到吃惊。她揉了揉眼睛,天已经亮了,有风吹进来,带着湿润的气息,昨晚应该是下了一夜的雨,她记得朦朦胧胧中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想起昨夜的事,苏雅的脸上不觉泛起了潮红,昨天他们可真是能折腾啊,就像是怎么也要不够似的。她看了看躺在她怀里的齐教授,他正安静地酣睡,说不定还在做梦呢。苏雅想换个姿势,她轻轻地推了推他,想把胳膊抽出来,她一动,他便直直地仰面躺在了床上,像木头一样,没有丝毫柔韧性,而且,她觉察到他的身体是冰凉的,她吓了一大跳,忙去边喊边推搡他,而他却没有一点反应,她慌了神,赶紧把手伸到他的鼻子底下,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原因,她不确定他是否还有呼吸,她无比恐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哭喊,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在她脸上淌成了小河,过了一会儿,她仅存的理智,让她找到手机,拨打了“120”。
  齐教授死了。医生的说法是,人是凌晨一点左右因剧烈运动而导致心脏病突发猝死的。看着蹲在病房门口以泪洗面的苏雅,齐教授的妻子和女儿反复琢磨医生的话,便全明白了。
  齐教授的妻子冲过来,对着苏雅怒号:“你个死狐狸精,偷人偷到我家里来了,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要祸害我们家?啊?我想起来了,你还真去过我家,有你这么不要脸的狐狸精吗!”她完全褪去了知识分子的体面和优雅,转变成了一副泼妇的样子。
  苏雅哭着,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她站起来,说:“师母,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有心脏病,你打我吧。”
  齐师母坐在椅子上,用手蒙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齐教授的女儿也开口了:“还大学生呢!当小三,破坏别人家庭,简直就是社会的败类!你爸妈没教过你怎么做人吗?骚货,贱货!”她的唾沫星子溅到苏雅脸上,苏雅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地翕动着,不断地有更加侮辱性的语言从她嘴里蹦出来,但苏雅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苏雅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本来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她身上还残留着他的吻,他的体温,可是他却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看她、跟她说句话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就这么离她远去,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她悲痛,她内疚,她恨不得跟着他去死。
  27
  一天之内,齐教授意外死亡的新闻就爆炸性地在师大传开了,很快,网上、报纸上也纷纷登了报道,新闻大意是说师大某位教授与一女生开房,半夜因心脏病突发死在酒店的床上,没有提苏雅的名字。宿舍里也炸开了锅,叶子她们纷纷针对这一事件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苏雅心里难受得厉害,宿舍里她是不能待了,于是她只好逃出去,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脑子里全都是她与齐教授在一起时的画面,那些记忆像雪花一样毫无防备地飘落在她心头,她的眼泪汹涌而来,在她脸上悄然滑落,她仿佛意识不到眼泪的存在,像个木偶人一样走着,任拥挤的人潮从身边匆匆穿过,任喧闹的市声淹没她的听觉,等月亮一点点升起来,她才赶回宿舍。
  每当她走在路上,总感觉身上粘着无数双眼睛,她看见周围的人有说有笑的,就感觉他们谈论的是自己,她总是出现幻觉,突然一群人围过来,他们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朝她吐口水,而她无力反驳,只能忍受。
  齐教授的遗体告别仪式是在两天后,学院里发了讣告。苏雅一大早就赶过去了,一直在殡仪馆大礼堂的外面徘徊,始终不敢进去,她怕见到齐教授的遗容会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也怕齐师母当众赶她出去。她看到学校里的一些老师陆陆续续地进去,每个人都神情肃穆,满脸悲伤。
  一直到中午结束,人群渐渐散了,苏雅都蹲在殡仪馆门口不远处的台阶上,她一次次地问自己:这是真的吗?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齐教授那么好的一个人,他爱她,她也依赖他,她又怎么可能成为害死他的凶手呢?如果她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天晚上她一定不会勉强他留下来陪她。她久久地沉浸在悲伤中,整张脸浸泡在眼泪中。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方昊。她颤抖而惊恐地望着他,不知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跟我来。”他把她拉起来,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就拉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苏雅只能跟着他,一只手慌忙地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他的车前,他示意她上车。
  在车里,熟悉的壓迫感再次袭来,方昊先开了口:“我都知道了。”
  “什么?”苏雅不解。
  “齐老师是我的硕士导师,他的事师母都告诉我了。”   苏雅不敢相信地望着方昊,他竟然和齐教授还有这层关系!原来他和她还是校友!天哪!她和齐教授的事情,他都知道了!他会怎么看待她?会不会也像网上骂她的人那样认为她是个婊子?是个不知羞耻的小三?她低下头,静静地感受绝望感在她内心的侵蚀。
  “小雅,其实你也没必要太过自责,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他说得很理智,但声音里藏不住悲伤。
  苏雅开始抽泣,虽然她不想在方昊面前哭,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说:“我就是个罪人,我该去死,只要他能活过来,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不知道他有心脏病,我不知道……我恨死我自己了,我怎么能那么任性,那么自私……我罪孽深重,你说,我怎么才能赎罪?”
  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依然是温暖而坚定的手掌。
  “没事的,你不要再想了,我知道你非常伤心,我理解你的感受,最近这段时间你会很难熬,忍过这阵子就好了。”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我没脸面对你了,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是不是觉得我不像以前那样了?”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说实话,当师母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有点懵,我还以为那个女生跟你重名,当时我真的反应不过来,但是这几天我反复想了很多,你这么独特的女孩,喜欢齐老师这样的男神,一点儿都不奇怪,我觉得你们都没有错,错的是命运。心脏病突发,不是你能决定得了的。你受到了惊吓,也是受害者。”
  苏雅不敢相信方昊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能站在她的角度上为她考虑。
  “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不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小雅,别这么想,我相信齐老师的为人,我也相信你,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你们之间是真情,你们的感情是美好的,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普通人没法理解,可我理解。还有,你值得我去关心,尤其是现在,所以你不要在意外界的看法,坚持做你自己,好吗?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我理解你,这还不够吗?”
  “我说服不了自己,我觉得我会永远活在愧疚和自责中。”
  “你要想开,齐老师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人之常情啊,这有错吗?感情没有尊卑贵贱之分,爱是自由的,你一定要明白。只要你自己不把自己看轻了,谁都不能拿你怎么样。”
  “可是……”
  方昊把身体向她靠近,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说:“齐老师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你哭。放轻松,没事的,都会过去,相信我。”
  方昊看着身边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心里起了无限的怜爱之情。站在世俗或者道德的这一边,他本该谴责她、批判她的,可是正是因为这个女孩是苏雅,他开始反思,然后他就想明白了,他们是合理的,他们的感情或许不被世俗所允许,可是换个角度想,他们多勇敢啊!一个教授,一个女学生,这要是放在民国那个年代,文学史上可能会再多上一段佳话。最重要的是,他本来就对苏雅很有好感,这样一来,他对这个女孩就更加好奇了,她的哭泣,她的无助,她的软弱,让他的心底也柔软起来,她激起了他强烈的保护欲望。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凡事不能太过火,他毕竟是公众人物,很容易给别人留下把柄,一旦牵扯到男女之事,对他的事业是不利的。
  28
  秦小鹿顺利通过了保研复试,成为了一名准研究生,而且,她还是师大文学院本届推免生中唯一一名向外校保研成功的学生,为文学院和师大争了光。
  当秦小鹿去西餐厅找到赵源,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时,赵源高兴得一下子把她抱起来了,在她脸上连着亲了好几口,惹得旁边路过的学生连连回头看。赵源为自己拥有如此优秀的女朋友而发自肺腑地开心。
  这一消息传开之后,同学们都对秦小鹿刮目相看,秦小鹿收获了太多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她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刻。她走在路上,便有了一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不自觉地抬头挺胸,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一瘸一拐的背影笼罩着一层明亮的光辉。
  事情发生变化的起因是赵源偶然间发现了秦小鹿与高院长的微信聊天记录。
  有一天晚上,秦小鹿来赵源的出租屋,与他亲热了一会儿,就到卫生间洗澡去了。
  赵源随手拿起秦小鹿放在床上的手机,刚刚他们一起自拍了几张照片,都是用秦小鹿的手机拍的,赵源想发到自己手机上。秦小鹿的手机需要输入密码,赵源输入了她的生日,手机被打开了,他点开微信,从好友里面找到自己,把照片传到了自己手机里,当他准备要退出登陆时,发现有个好友被置顶了,名字是高院长,他感到好奇,他作为秦小鹿的男朋友,都没有被她置顶,那么这个高院长是谁呢?出于猎奇心理,赵源点开了她与这个人的聊天记录,意外的是,他看到了秦小鹿发给对方的一些照片,是她跟一个男人的裸照,秦小鹿丰腴白嫩的身体依偎在那个满脸皱纹的老男人怀里,脸上露着浅浅的微笑。赵源的脑袋一下子懵了,他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心爱的女朋友会出现在别人的床上,还满脸幸福的表情。他感到震惊、愤怒、悲痛和屈辱,他想现在就冲进卫生间跟秦小鹿问个明白,可是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他的大脑、嘴巴、腿都动不了了,他坐在床上发起了呆。
  赵源用仅剩的一点理智,删除了刚才他发给自己的那几张自拍合影的聊天记录,以免被秦小鹿发现他打开过她的手机,然后他把她的手机放回原处,自己躺在了床上,整个人陷入了混乱状态之中。
  不一会儿,秦小鹿洗完澡出来了,她赤裸著身子爬上床,对赵源说:“你也去冲一下吧。”
  赵源迷迷糊糊地说:“不冲了,太累了。”
  秦小鹿看了一会儿手机,觉得没意思,就充上电,转过身从背后抱住了赵源,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身体,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睡着了?”
  赵源被秦小鹿紧紧地抱着,她丰满的乳房贴在他的后背上,他的脖子感受到了她呼吸的气流,她的手在他身上溪水般地流淌,他感觉到她的体温缓缓地传递到了他身上,他头疼得厉害,浑身燥热,出了一身汗。
  秦小鹿的手摸索到他的下身,是软的,赵源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还好是软的,不然他不知道今晚该如何收场,只听秦小鹿说:“亲爱的,你今天怎么了?”   他说:“可能着凉了,不太舒服,又累又困。”
  “那我去给你找点药吧。”说着她就要起身。
  “不用了,睡一觉就好了,你也睡吧。”
  很快秦小鹿就睡着了,赵源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的脑袋里充满了秦小鹿和那个男人的裸照,在万分煎熬中,他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确定秦小鹿已经熟睡之后,把她的手机和自己的手机都拿到了卫生间,再次输入密码,打开秦小鹿的手机,他登录她的微信,翻看着她与那个名字是高院长的人的聊天记录,原来,秦小鹿在与这个男人谈情说爱,打情骂俏!她这是在给他戴绿帽子!这是公然的背叛!他们的很多对话是那么地不堪入目!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秦小鹿能说出那样肉麻暧昧的话!
  赵源把里面的照片都转发到自己手机上,然后再用手机拍下他们的对话,最后清除掉了自己翻看秦小鹿的手机的痕迹。他小心翼翼地从卫生间出来,把秦小鹿的手机放回原处,借着月光,望着静静地躺在身边的这个女孩——不,这个可恶的坏女人,她平静的呼吸间,胸脯微微起伏着,一股仇恨的火苗从心底渐渐升腾起来了,他的欲望瞬间来了,他感到自己快要爆炸了。
  他低吼了一声:“妈的,这个婊子,就是欠操!”如同一只猛虎一样,他一跃而上,扑在了秦小鹿的身上,秦小鹿瞬间被惊醒,没等她叫出声来,他就用嘴堵住了她的嘴,他在她身上粗鲁地动作起来,当秦小鹿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后,就不再挣扎,顺从地配合着他。
  他从来没有这样疯狂过,从前他都是温柔地对秦小鹿,细水长流般的,而现在这种异样的体验,令他的快感一阵阵地袭来,他越是粗暴地蹂躏身体底下的秦小鹿,秦小鹿就显得越兴奋,她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他像是对待敌人一样对待这个女人,他掐她、抓她、捏她、啃她、撕她,甚至,他对着她的脸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而她全盘接受了他的所有招式,最后他瘫软在了她身旁,闭着眼睛大喘着粗气,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温柔地抱着秦小鹿,而是转过身子背朝着她。秦小鹿靠过来,说:“亲爱的,我喜欢刚才这样的你,像个大英雄,我好喜欢。”
  赵源身上毫无力气,心中却思绪万千,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索性什么都不说。
  第二天,赵源没有去师大的西餐厅卖手抓饼,而是在出租屋待了一整天,因为他已经无心做任何事了。
  他一遍遍地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渐渐地明白了,原来秦小鹿是在用这些亲密的合影要挟高院长,目的是获得保研资格,原来如此!赵源发现他们在他眼皮底下勾搭在一起已经很长时间了,而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盯着照片上的这两个不知羞耻的人,心痛无比,他该怎么办?拿着这些照片去质问秦小鹿吗?然后大吵一架,闹分手吗?可他舍不得,舍不得秦小鹿,舍不得他付出的这段感情,虽然她背叛了他,可是他确信她也曾真真切切地爱过他,他回想起他们在一起时那些快乐的时光,想到自己曾经那么幸福,而现在他的生活完全被另一个人给打碎了,他要报仇,他要为自己的爱情讨一个公道,他不能把秦小鹿白白地送到别人手中,突然他有了一个主意。
  他知道这个高院长就是秦小鹿所在的文学院的院长,他去网上查了他的资料,大体了解了他的情况,发现他的声誉并不是很好。然后他把手机中的照片做了处理,把涉及到秦小鹿身份的部分都打了马赛克,为了使效果更明显,很多照片都是只处理了脸部,身体的其他部位都裸露着,然后,他写了一份举报信,主要内容是写高院长借用职权强行要求多名女生与他发生关系,并承诺回报给这些女生一定的好处。最后,他把这些材料打印了好多份。
  到了晚上,赵源去了师大的行政楼,一路上,他一次次地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心理安慰:他这么做是被逼无奈,是惩罚恶人,他的目的是搞垮高院长,而不伤害秦小鹿丝毫。
  他在每个校领导办公室门口的信箱里都放了一份材料,有的办公室门口没有信箱,他就从门底下塞进去。出了行政楼,他又去了教学楼,现在正是晚自习的时间,走廊里和楼梯上很少有人,他便在卫生间旁边、教室门口、楼梯拐角等显眼的地方贴上了这些照片和举报信。他把整个学校所有的教学楼都贴了一遍。贴完之后,他像刚刚完成了一场战斗,浑身大汗淋漓,心里却舒坦了许多。
  他觉得只在学校里发布照片,或许力度不够,就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发了微博,艾特了师大的官网及社会媒体,接着,又在师大的贴吧上发了贴,最后他从网上找来中纪委的检举邮箱,往邮箱里发了一份举报信和照片。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夜过后,师大行政楼和教学楼各处的不雅照已经传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微博和贴吧上的内容也被很多人转发、评论,成为很热的帖子。他在西餐厅里卖手抓饼的时候,听到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在谈论这个爆炸性的新闻。
  在等手抓饼的间隙,一个身材娇小、化着浓妆的女生对她的同伴说:“现在的女生也太不要脸了,为了一己私欲真是不择手段啊。”
  另一个女生说:“那个院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作风一直有问题,这样的人早该下台了。”
  “你发现了吗?今天好像学校里的所有保洁阿姨都出动了,他们在校园里四处寻找和清理不雅照。”
  “是啊,应该是学校下的命令让清理的吧,我在楼梯拐角还看见了那份举报信和照片了呢!太不堪入目了。这件事被曝光之后,估计害惨的不仅仅是文学院的院長和那个女生,还有他们院的声誉,咱们学校也丢人丢大了。”
  “对,今天的微博和朋友圈也都被这件事刷屏了,已经有记者介入了,新闻应该很快就会发出来,不过,那个举报者还算积德了,把这个女生的脸给P掉了,否则,这个女生下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别指望嫁人了。不过,我倒想知道这个女生长什么样,不知那院长喜欢什么口味的。”
  “你说那个女生有男朋友吗?”
  “这可不好说,去网上人肉搜索一下,说不定就能搜出来呢,其实我对那个曝光者很感兴趣,报这么猛的料,也太帅了吧!不过,能有这种私密照片的人,不是院长的老婆就是那个女生身边亲密的人,否则手中怎么会有这么隐私的东西呢?”   “有道理,如今这个世道太复杂了,女生还是不要功利心太重得好,省得惹出些麻烦来,没法收拾。”
  “唉,真不明白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样想的,算了,都是人家自己的选择,不想了,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
  赵源在旁边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他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自豪感油然而生。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过瘾这么刺激这么有成就感的事情呢!他发自肺腑地感到开心,对这两个买手抓饼的女生笑得格外灿烂,每个人还少收了一块钱,说是今天搞活动,每人优惠一元钱。那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小声嘀咕:“一个卖手抓饼的,不过年不过节,搞的是哪门子活动,奇怪。”
  29
  应届毕业生们依旧每天或忙忙碌碌,或无所事事。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或平平淡淡或轰轰烈烈地活着。
  齐教授离世不久,苏雅就搬出了宿舍,她在青草酒店附近的一个小区里租了一间房子,窗子正对着她与齐教授经常住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在最边上,窗子经常开着,窗帘偶尔簌簌地动一下,好像后面有人一样。
  那天在殡仪馆门口被方昊劝说之后,她还是没有完全从阴影中走出来,但她着实被方昊感动了,每当想起他说的话,以及那个拥抱,她就感到温暖。之后她每天都去齐教授家向他妻子负荆请罪,但都吃了闭门羹。直到有一天,门开了,她看到齐师母平静的面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她被请到了房间里。
  苏雅向她哭着忏悔:“师母,对不起,我该死,您打我吧,骂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承受应得的惩罚,如果你们要起诉,那我也坦然接受。”
  但是出乎苏雅的意外,齐师母没有打骂她,而是原谅了她,她说:“我的内心挣扎了很多天,开始心里转不过来这个弯,后来慢慢地想通了,很多人也来安慰我,开导我,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我不怪你了。”
  苏雅含着泪望着她。
  “你知道吗?我在老齐的电脑上发现了他写的博客,上面的文章讲的都是你们的故事,只是换了名字。但我读后就明白了,我的丈夫,我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这个德高望重的西方文学教授,在晚年即将到来之前竟然又邂逅了爱情,竟然是如此美妙,如此浪漫!说实话我甚至被感动了,所以我说服了我的女儿,不计较你的过错了。”
  苏雅说:“我.....”
  他的妻子接着说:“我知道要是老齐泉下有知,也不愿意看到你遭罪,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住他的名誉,你放心吧,我和我的家人也都统一了口径,对校方的说法是老齐在家里因突发心脏病而不治身亡,网上和报纸上那些报道纯属谣言,我让他们重新发新闻,不会牵扯到你的。”
  苏雅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她说:“师母,谢谢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不知道你对老齐到底有没有真感情,我的丈夫,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了解他,他对你是真心的,同为女人,我嫉妒你,恨你,但是,作为长辈,我原谅你了,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呢?你走吧,别再来了。”
  苏雅感激涕零地从齐家出来,她本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坐牢,背债,去死,她一样也不怯懦。但是她们却大度地谅解了她,她就过意不去了。她记得她离开齐家大门时,齐师母对她说:“人的命皆有定数,孩子,你还小,好好活着。”瞬间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下来了。
  回到住处,苏雅去网上搜索他的博客,她知道他的网名,很快她就搜到了。她一页一页地翻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回忆一浪一浪地涌上来,她顿时泪如泉涌,整颗心都是柔软潮湿的了。其中他的一篇文章中有几句诗:“我是你生命里的隆冬/而你是甜美的春天/没有人知道我心里藏着一个盛夏/和一个金秋/当我凝望你的时候/我的一生被你点燃。”
  他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以来,原来他写了这么多关于他们的文章,但他从来没给她看过,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爱得太深?苏雅久久地望着电脑屏幕,再次任回忆在她脑海里翻江倒海、波涛汹涌。
  一阵幽香飘过来,苏雅知道是从阳光公园飘过来的,这么久了,她只进去过一次,那还是几个月前,她把第一次交出去之后。当时还是春天,如今已是秋天。现在,原先开的花儿一定都谢了,新的花儿又该开放了。苏雅擦干眼泪,洗脸,换衣服,她要好好梳妆打扮一下,就打扮成第一次约见齐教授时的样子,她换上了那天穿的那條白裙子。她决定了,她要替他去阳光公园看看那些盛开的花儿。
  30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秦小鹿在刷微博的时候,读到了茨威格的 《断头皇后》里面的这句话,心里莫名地发慌。年轻,本就是无知无畏。明白得太早,还有什么意思呢?不过,她有时候会怀疑,她现在拥有的所谓的光明前程是不是一种假象呢?她时常感到不安,尤其是最近东窗事发之后,她感到害怕,后悔为了私欲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她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为年轻时的荒唐付出代价。
  师大这起不雅照事件引起了校方的重视,他们收到了举报信,开始彻查这件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校方还是没有封锁住消息,临山市的好多报纸都报道了此事,这件丑闻也成为整个临山市的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后来,纪委来了几个人专门来查,果然查出来高院长有问题,这些年他利用职权贪污、受贿以及潜规则女学生的旧账也被翻了出来。
  高院长出事之后,学院里唏嘘声一片,那些平时跟他关系很好的老师和学生,都有些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这段时间以来,秦小鹿每天都备受煎熬,她怕自己被指认出来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生。在高院长接受调查的那段日子,她生怕高院长把她说出来,更怕上面的人找到她跟她谈话,她想,大不了研究生不读了,只要她不被查出来。其实在不雅照被曝光的那天,她就把手机里与高院长有关的东西全部删除了,并与他通了最后一个电话,他们都怀疑是对方身边的人泄露出了这些照片的,但双方都保证绝不是自己的问题,他们说好把关于对方的照片以及聊天记录都删除,不管谁问,打死都不说,并且以后永远不再联系了。   从一出事到现在,秦小鹿一直不敢面对赵源,她害怕对视他的眼睛。望着那双澄澈的真心爱她的眼睛时,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罪不可赦的恶人。所以她借口要在学校里写论文和小说,就不去他的出租屋了,赵源让她安心写,有什么事情随时给他打电话,他随叫随到。
  她怀疑过苏雅,只有她看见过她和高院长在一起,可是,这些天她们没怎么见过面,不是她不在宿舍,就是苏雅不在宿舍,即便碰见了,也是互相不搭理,转身离去,根本不可能产生交集,她更不会看到她手机里的照片。
  有一个瞬间她曾想到,那个曝光他和高院长裸照的人会不会是赵源,可是并没有明显的迹象显示出来他已经知道了她的事情。她回忆起出事那天的前一晚,赵源确实有点反常,一贯温柔的他那晚对她非常粗暴,当时她完全沉浸在那种陌生的体验中,没有考虑太多,现在想想,那会不会是赵源发泄的一种方式?不,她转念一想,赵源是个简单的人,他藏不住事,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秦小鹿总觉得最近这段时间以来,赵源对她的态度有些冷漠,女人的第六感一向很准,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秦小鹿想,难道是自己的原因?因为心里有事,所以无意中就冷落了赵源?她打算自己先冷静一段时间,等这件事情平息下来,她再去找赵源。
  31
  期间江山联系过她几次,问她最近怎么样,是否还被保研的事情所困扰,苏雅简单地回复说没事了。有时候她想对着江山把自己的事情一吐为快,可是她还是忍住了,出现在她生命中的这些男人,只有江山没见过她狼狈的模样,她在他心目中是美好的,她不能告诉她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让他痛苦。她想,他拥有圆满的家庭,自己一定不能再去做一个幸福家庭的破坏者了,她要慢慢地远离他,不动声色地离开他的世界。江山就是一束理想主义的光,她不能把这束光拉到污浊的现实中。
  苏雅现在除了偶尔回学校填表格,交材料,或者办理其他事务之外,就一个人待在她租的房子里。她慢慢地将心中的悲痛转化为写作的动力,白天的时候她在屋里写作,晚上她去阳光公园走走,把日子一天天地打发掉,并没有多么困难。
  她仍旧思念齐教授,仍旧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和不安,可是,她的脑海中时不时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面孔,就是方昊。她总是想起上次见面时那只温暖的大手,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那个温暖的拥抱,以及那些发自肺腑的话语,她还想起了暑假中那个令人心动的吻。她时常想,他此时在干什么呢?如果没有她和齐教授的那段往事,如果她依旧是那个单纯的女孩,方昊会继续向她表示好感吗?那将会是怎样的情景?遗憾的是,他已经结婚了,苏雅又开始自责起来,为什么自己总是去招惹已婚男人呢?难道她命中注定只能和已婚男人纠缠吗?有时候她会为这种想法而羞愧,并产生一种罪感。她已经害死了一个男人,还有资格去想念另一个男人吗?她一度为此而纠结和困扰。虽然齐教授的妻女都原谅了她,但她还是陷在矛盾中不能自拔。她非常想要摆脱这种状态,她不想再继续消极下去了,人生还要继续,不是吗?
  苏雅把现在的房子退了,重新租了一处一居室。她想,她与齐教授的缘分也止于这所能望见青草酒店的房子了吧。以后,她还会怀念他,但不会再有执念,她必须要有新的生活,必须接受命运赐予的一切,好运或者厄运。
  苏雅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了,她痛苦的心灵需要释放,她孤独的灵魂需要解脱,她需要爱情的慰藉,她需要一个男人的温暖和关怀,她想要跟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个人见一面,倾诉自己的思念之情。但是方昊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她了,她琢磨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明明喜欢她,为什么这些天来却如此疏远她?难道他只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或者,他那天不过是可怜她,其实心底里觉得她就是个被世人唾骂的小三?是害死他导师的真凶?可是,他的怜悯却给苏雅的内心带来了一圈圈起伏的波澜。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苏雅决定主动联系他。
  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短短的十二个字:风不停留,何苦绕来,摇曳灯火。
  然而苏雅没有收到回复,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在不断地凉下来,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终于在第三天晚上她接到了方昊的电话。
  方昊的第一句话就是:“小雅,最近好吗?”
  听到那久违的温暖的声音,苏雅心中的忧伤顿时烟消云散了,她说:“还好。”
  “這些天我在外地出差,快一个月了,事情太多,没有时间给你打电话,今天终于闲下来了。”
  “哦。”
  “小雅,你在干什么呢?”
  “看书。”
  “那你快看吧,早点睡,别熬夜。”
  “我……”苏雅顿了顿,把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了,“我想你了。”
  方昊说:“傻姑娘,早点睡。”
  他竟然岔开话题,还没说几句,就想结束通话!这算什么事呢?他早就收到她的短信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回复短信应该是最起码的礼貌吧。苏雅决定豁出去了,她要问个明白。
  “你收到短信了吗?”
  “嗯。”
  “你有没有想我?”
  “当然。”
  “你就那么忙吗?就抽不出一分钟的时间给我回一个短信吗?”这就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了,有点像女孩对心爱的人撒娇的感觉了。苏雅知道自己这么说可能有些矫情,可是她心里委屈,手都拉了,嘴也亲了,怎么就晾着她这么多天?
  “小雅,对不起,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这几天我们这边出了点状况,本来想着给你回短信的,可是又忙忘了。”
  “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是不是讨厌我了?”
  “傻姑娘,怎么会呢?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我一直想找机会再见见你,可是没办法,我得先处理工作。”
  “好吧,你是大忙人,我原谅你了。”
  听着苏雅娇滴滴的声音,一身疲倦的方昊顿时轻松了下来,他第一次听到苏雅如此孩子气的话,出差在外的疲惫感一下子就消散了。他想,只有真心喜欢你的女孩,在你面前才表现得像小孩子啊!   他语气温和起来:“小雅,早点睡吧,我一回临山就去看你,等着我。”
  “好。”苏雅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她想,方昊的冷漠,只是不善表达,其实他的心里是有她的。这样想着,她就开始期待他们再次相见的那天。
  挂掉电话很长时间了,方昊的耳边还回响着苏雅的声音,在他的导师出事之前,这个小姑娘给他的印象一向是独立、淡定、沉稳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可是當他知道她和他尊敬的导师有过一段感情之后,他对她的看法就有了改变,原来,她果真是个独特的女孩,能让齐教授喜欢的女孩该有多优秀啊!说心里话,他非常嫉妒自己的导师,那天在殡仪馆门口她哭得稀里哗啦的,太令人心碎了,他知道她心里难过,可是他不是当事人,无法体会那种心痛,他不想去评判她的过去,她的生活,谁没有过去呢?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走歪路呢?他喜欢的本来就是那个既坚强又软弱的苏雅,而今天她的语气有点任性,有点可爱,这就是暗示了,是向他表示她对他的亲密,对他的信赖,顿时他心中充盈着满足感。这是恋爱的感觉吗?
  说实话,他初次看到苏雅,确实觉得她长得很像他的那个初恋女友,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你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仿佛又回到了青葱的大学时代。那还是在二十多年前,他们在一次联谊会上认识,并一见钟情,但是后来,他又读研、读博、工作,爱情输给了时间和距离,再后来,他阴差阳错地获得去英国留学的机会,遇见了他现在的妻子,不久两个人恋爱,结婚,生子。这些年来,在事业上他一直很努力,虽然工作上的事经常会困扰他,可总体上还算一帆风顺,就是感觉生活中总是缺少点什么。缺少了什么呢?以前他以为是真情。后来认识苏雅之后,他觉得自己缺少的那点东西不仅仅是真情,还有激情。于生活,于事业,于爱情,都是。
  苏雅就像一阵清风、一股清泉一样新鲜、甘甜,令方昊产生了谈一场恋爱的冲动,可他仍有所顾忌,她还那么年轻,除了和齐教授的那段过往,她还有大把美好的青春,而自己,除了那个不大不小的官位,还有什么呢?在他心中,苏雅就像莲花一样纯洁,像春天一样美好,让他想碰触却又不忍伸出手。
  但实际上,他已经越过了界限了,他牵了她的手,还吻了她,而她也没有拒绝。她已经在齐教授那里受过一次伤了,如果他再去把她拉回那条老路上,不是害了她吗?或许,他可以及时抽身而退?或许,他可以加倍小心,把隐蔽工作做得万无一失,以保全自己不受牵连?
  他马上又否定自己的想法,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难道早已逝去的青春一定要在一个美好的女孩身上弥补回来吗?确实,出于对年轻岁月的怀恋,对青涩爱情的追忆,对现实压力的无奈,以及对平淡日常生活的厌倦,他需要激情和乐趣重新燃起在生活中的斗志。大半辈子过去了,该得到的都得到了,不该拥有的他也都拥有了,他唯一的遗憾是年轻时没有跟自己最喜欢的女孩走到一起。但苏雅毕竟不是他的初恋女友,虽然他有点喜欢她,但是她会是真的喜欢他吗?她会不会把他当成是齐教授的替代品?会不会仅仅是想从他身上寻找安全感和归属感?方昊他们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男人,轻易不动真感情,绝大多数情况,都是逢场作戏,但是女人何尝不是一样呢?现在的年轻女孩都机灵着呢,他就能确定苏雅不是看上了他的地位吗?他的心很乱很乱。
  32
  回到临山后,方昊没有立即联系苏雅,他的内心还在反复纠结着。男人都喜欢年轻的肉体和鲜活的灵魂,可成年人也善于克制自己的欲望。方昊知道一个年轻女孩和他的事业比起来孰重孰轻。
  但是苏雅的短信突然就来了,是《诗经》里的几句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毕竟他是有一定的文学功底的,他知道苏雅这是借着古文来表达自己的心声。他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松懈了。他立即给苏雅打电话。
  “小雅,在干嘛呢?”他温柔清亮的嗓音从手机中传过来。
  “刚刚午睡醒。”
  “这都几点了还睡觉啊?再睡就成小胖猪了。”方昊开玩笑道,氛围轻松了下来。
  “你才是小胖猪,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这么久了,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还说来看我,都是骗人的。”
  “小雅,我一回来,厅里就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太忙了。”方昊转而问她,“你想我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哪有女生这么主动的?”
  “女生不能主动吗?这可是男女平等的年代啊。”
  “我说不过你,你总是有道理。”
  “不和你开玩笑了,今天我去看你?”
  “好啊。”
  “在学校吗?”
  “没,在家。”
  “你回家了?”
  “不是,我在外面租了房子。”
  “搬出来住了呀?”
  “是啊。”
  “跟男朋友一起住?”
  “你……”苏雅有点生气,这个方昊,明明知道她的痛处,还这么刺激她,“我一个人住。”
  “别生气,我就是试探试探你走出阴影了没有。”
  “哪有你这样试探的。”苏雅停顿了一下,说,“你不来就算了。”
  “好吧,不逗你了,告诉我你住哪儿。”
  苏雅说了地址。
  “我去找你,乖乖等着我。”
  苏雅本来懒散地躺在床上,听到方昊要来,她激动得从床上跳下来。急匆匆地换衣服,洗漱,化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还烧了一壶水,洗干净了杯子。最后,她在房间里喷了一点香水。看着这个虽然不大却很整洁温馨的房间,苏雅满意地笑了。
  不一会儿她便接到了方昊的电话,他已到楼下,她便下去接他。没有想象中的拥抱,他们互相客气地微微一笑,然后就一前一后地上了楼,苏雅把他请进了屋里。方昊坐在了沙发上,苏雅去沏茶,然后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大忙人,喝茶。”苏雅给方昊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哟,像个女主人的样子。”方昊开玩笑道。
  “遗憾的是缺少一个男主人。”苏雅笑了。
  “那我可没办法。”方昊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世上也有你办不到的事啊。”
  “我办不成的事情多了,比如,我写不了小说。”
  “你是没有时间,不是吗?”
  “还真是。”方昊沉思了一会儿,说,“也不全是。”
  “嗯?”
  “小雅,你是有才华的人,这是你最独特的地方。”
  “我不觉得。有才华的人太多了。”
  “对,可他们跟我无关,我只认识你。最近写小说了吗?”
  “写了一点。”
  “搬出来住就是为了静心写作?”
  “算是吧。”
  “我可以看看你写的吗?”
  “可以啊,在电脑上。”
  方昊对她的小说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她知道他故意不提齐教授的事,免得她再伤心。
  他们站起来,苏雅把她带到书桌前,自己坐了下来,打开电脑里的一个文件夹,她转头示意他看的瞬间,方昊俯下身,一只手按着桌子,一只手扶住苏雅坐的椅子背,同时将脸凑过来,吻住了她的嘴。苏雅愣了,也只有方昊能做出这么出其不意的事来,就像上次他突然吻她那样,她感到茫然,有点不知所措,大脑也停止了转动。不知道吻了多久,方昊停了下来,苏雅一脸羞涩,不知该怎么办。这时方昊说:“待会儿再看。”便把苏雅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方昊拉着苏雅的胳膊,坐到了床沿上,他揽她入怀,湿漉漉的吻又落了下来,两个人由于重心不稳,一齐倒在了床上。
  在方昊整个身体压过来的时候,苏雅躲开了。
  “你不是真心想看我的小说。”苏雅望着他的眼睛,嗔怪道。
  他笑而不语,将身体又靠过来,双手在她身上抚摸着。
  “想吗?”他的手滑向她的私处。
  她把他的手挪开,然而他又固执地放回原处。
  “害怕吗?”
  她摇摇头。
  “忘不掉……过去?”
  “方昊。”苏雅挣脱开他,这是第一次直接叫了他的名字,“你喜欢我吗?”
  他点点头,眼神迷离。
  “你喜欢我吗?请说话。”苏雅不想要一个点头,她想要用耳朵真真切切地听到。
  “喜欢。”
  苏雅感觉出了他说这两个字时的不情愿。
  “你喜欢我什么?”她步步紧逼。
  他抱着她,又要吻她,她把脸别到一边,躲开了。
  她又问了一遍:“你喜欢我什么?”
  “一种感觉。”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慢慢说出来。
  “什么感觉?”
  “很踏实,很安心的感觉。”
  “方昊,昊昊。”苏雅调皮地说笑着,“昊昊,我也喜欢你。”说完,她主动抱着方昊吻了起来。
  苏雅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捧着他的脸,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呀?”
  他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怎么可能?快说。”
  他还是不说话。他太喜欢沉默了,苏雅完全不知道此时他脑袋里在想什么。
  “是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
  他摇摇头。
  “是那天在师大的玉华大酒店吗?”
  他还是摇摇头。看来他是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
  “我们是不是不能这样?我是不是不该喜欢你?我感觉我正在错上加错。”
  “别多想。”他淡淡地说。
  “别多想?可我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些……你怎么不说话?”
  “几点了?”他看了一眼手表,说,“一会儿我得走了,接我女儿放学。”
  苏雅感到钻心地痛,他现在就要走吗?她原先以为至少他要跟她一起吃晚饭的,她真是异想天开啊。最令她不解的是,他为什么不回答她的问题呢?他在顾忌什么?他们刚才的举动,难道不是表明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吗?她问问他喜不喜欢她有错吗?心里怎么想的,直接说出来不就行了吗?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不能坦诚相待呢?
  她静静地看着他起身,下床,整理衣服,他始终沉默着,脸上冷若冰霜,苏雅感到恐惧,难道是自己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吗?她不敢再说话了,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她虽然身处这狭窄的出租屋,可是犹如躺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粗粝的风沙在她心上呼呼地刮着。
  “我先走了,小雅,你好好写小说,但也要早点睡,休息好。”
  “你这么着急走吗?”苏雅小声地问了一句。
  “我女儿快放学了,说好今天去接她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吧。”她知道挽留根本没有意义。
  “让我陪你走这段最艰难的路,好吗?”
  “嗯?”苏雅觉得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他只不过是在施舍她。
  “我希望看到一个崭新的你。”
  见苏雅的情绪有些低落,方昊走过来,抱了抱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小雅,开心点,过几天我有空再来看你。”
  这时苏雅脸上露出点笑颜来,她说:“那好,你快去吧。”
  方昊走后,苏雅一个人躺在床上,回想着下午发生的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越来越看不透方昊了。他像个谜一样,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看出来他喜欢她,她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反应,可是他為什么不愿意说呢?她本以为她是经历过男人的,也见识过老男人缜密的心思,可万万没有想到,在方昊面前,她是那么地无能为力。
  男女关系是一场博弈,谁先亮出底牌谁就处于弱势。这个道理苏雅明白,可她已经贪恋上了他带给她的这种奇异的感觉,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隐而不露的,所有的一切都得你自己去领悟,这简直如同百爪挠心啊。在这个过程中,有心动,有好奇,有揣测,有担忧,有恐惧,有惊喜,最重要的是,对于生活,她开始有了新的期待。   33
  苏雅在小区里捡到一只流浪猫,其实她在路边看见过它好多次,那天它一动不动地趴在花坛边上,浑身脏兮兮的,像是饿得奄奄一息,苏雅心生怜悯,她觉得这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多么像她啊!她把它抱回家,买了猫粮,喂给它吃,然后又给它洗了澡。这才发现原来它是一只小白猫,只有耳朵上有几块黑色的斑点。苏雅对它说:“你就叫小白吧,从今往后,我们就相依为命了。”小白好像听懂了她的话似的,喵喵地叫着,眼睛里水汪汪的,煞是令人心疼。
  几天之后,方昊又过来看苏雅,他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苏雅开玩笑说:“今天不用接孩子吗?”
  方昊说:“今天是周末,她妈带她去游乐场了。”
  “哦。”苏雅这才想起原来是周末了,一个人生活的这段日子,她早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小白恰巧从他们面前不紧不慢地走过。
  “你养猫了?”方昊惊诧地问。
  “是啊,在小区捡的。”
  “捡的?”方昊皱了皱眉头。
  “我看它可怜,就把它带回来和我做个伴。”
  “卫生吗?万一它身上有病菌怎么办?”
  “我给它洗过澡了,没事的。”
  “你最好带它去打个疫苗。”
  苏雅心想,至于吗?这么矫情,你们达官贵人的命就是值钱。
  方昊说要带她去市中心新开张的一家饭店吃饭。
  在车上,他说:“女孩子,不要憋在屋里整天不出门,即便是每天看书写作,那也不行,人的身体需要放松,所以出来散散心是非常必要的。”
  “嗯。”
  “人生有非常多的事情可以做,专职做好一件事确实很难得,但是人也要学会从不同事情中获得乐趣。”
  “嗯。”
  “说到底,人生就是一个探险的过程。”
  “嗯。”
  一切都是他掌控着,苏雅几乎没有说不的权利。毕竟是当领导当惯了的,他说话的语气是那么地决绝,很少是商量的口吻,苏雅想到齐教授,则和他完全不同,他什么事都是先听她的意见,尊重她的想法。难道是因为苏昊不够爱她,不够包容?
  车子快要经过阳光公园和青草酒店时,苏雅闭上了眼睛,死亡和阴影还笼罩在她的世界,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还缠绕在她心间,而如今已物是人非,再多看一眼,多想一下,都是满满的伤痛。
  方昊没有意识到这里是齐教授的死亡现场,他看见苏雅闭着眼睛,就问:“怎么,困了吗?”
  “没,头有点晕。”
  “再坚持一下,快到了。”
  他们去的是一家粤菜馆,场地不是很大,环境清幽,很有情调。
  点的几道特色菜陆续上来了。方昊还点了一瓶酒。
  “还等什么?快尝尝怎么样。”
  他给她夹菜,给她递纸巾,极具绅士风度。苏雅再一次被他的体贴感动了,一扫之前积聚在心中的阴霾。
  “你别对我这么好。”苏雅放下筷子。
  “怎么了?”方昊不解地问。
  “我会更加依赖你,会缠着你,真的会上瘾的。”
  “傻姑娘。”他爱怜地说,“真是个傻姑娘。”他如同宠溺自己的女儿那般,满脸柔情。
  “我就那么傻吗?”
  “对,不过,有时候也很聪明,把古典诗词运用得炉火纯青。”
  苏雅知道他指的是她曾经给他发过的那条短信。
  “过奖了。”
  “我猜,你很钟情于中国古代文学。”
  “不是。”苏雅终于有机会否定他的话了,她说,“我最喜欢的是外国文学。”
  她马上意识到说错话了,她的心又开始漫无边际地疼着。方昊眼中的诧异转瞬即逝。但苏雅还是捕捉到了。
  “那更厉害,了不得。”他端起酒杯,和她碰杯。
  “不许再夸我了,我会骄傲的。”
  “女孩本来就应该骄傲一点,骄傲的小公主。”
  苏雅被逗笑了。
  “对了,小雅,最近有一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你们文学院的高院长因为作风问题,被查了,这事你知道吧?”
  “听说了。”
  那段时间她正沉浸在齐教授死亡的悲痛中,一个人住在青草酒店旁边的一处房子里,每天浑浑噩噩地度日,事后她从网上看过这个新闻,也认出了照片上打了马赛克的女生就是秦小鹿,但她没心思去考虑这件事。
  “现在的大学风气不好,都是有原因的。”
  苏雅有点心虚,她又想到了自己和齐教授的那段往事。
  “唉,这个高院长,就这么完了。”
  方昊感慨着,像是在为一个老朋友扼腕叹息。想到高院长虽然只是个院长,可是曾犯下的那么多的事,苏雅心想,方昊这么大的官,他会贪污受贿,贪恋女色吗?苏雅为自己冒出的这个想法而后悔,他心爱的人,怎么会这样呢?
  “这家的特色菜好吃吧?我在外面吃饭就只看几个原则,环境好,吃得好,价格合适。”
  苏雅在心里细细地琢磨这句话:环境好,吃得好,价格合适。方昊说得意味深长,或许,仅仅是苏雅觉得这话意味深长。
  饭后,已是九点多,他们起身离开。方昊喝了酒,不能开车,他提议就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明天回去。苏雅沉默着,这个时候她只适合沉默。
  晚上,他们做了爱。刚开始当他们衣衫褪尽的时候,蘇雅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齐教授的面孔,往事一幕幕地袭来,她没有料到,虽然她的心已经归方昊所有,但是她的身体却在默默地抗拒着这个男人,她躲开了,缩到床角,低声呜咽着,方昊知道她是因为没有完全放下,她还心存芥蒂,便紧紧地抱着她,给她无限的温柔和体贴。她在他宽厚的怀抱里流着泪接纳了他。
  一切都没有悬念。苏雅终于要和过去那段生活告别了,她知道从此之后,她就真正地成了方昊的情人。
  “怎么了?小雅,不高兴吗?”方昊问。   “不是。”
  “我知道这样不好,本来我只是想尽我所能照顾好你,至少,我想替齐老师照顾你,可是我……”他像是在自责,“小雅,要是你不愿意,以后我们不这样了。”
  “方昊。”她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方昊,方昊。”
  他答应着。
  “你喜欢我吗?”
  “不是问过了吗?”
  “你再说一遍。”
  “喜欢。”
  “你爱我吗?”
  他不回答。熟悉的沉默。令人心慌的沉默。他沉默起来的时候遥远得像一朵抓不到的云。苏雅害怕他的沉默。害怕他沉默背后的真相。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给不了你爱情。”他说。
  又是“什么都给不了你”,男人都喜欢在上床之后说这话吗?齐教授曾经这样说过,仿佛跟她在一起就是欠了她的。现在方昊也说。给不了?那是不想给。再说,她向他们要过什么吗?没有,她什么都不要,除了真心。他在后退,他不敢再往前走下去,他开始后悔了,他怕担责任。苏雅的心仿佛跌落到了冰窖里。
  “小雅……”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點点爱,你已经给我了。”苏雅说。
  方昊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凝望着她的眼睛,将脸慢慢靠过来,轻轻地吻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他们起了个大早,苏雅要回学校一趟,去办理关于毕业的材料,他也要回单位处理一些公务。
  临走之前,他递给苏雅一张信用卡,苏雅不明白。他便说:“你拿着交房租吧。”
  “不要。”她还给他。她没想到方昊竟然拿钱来打发她。
  他执意要她收下,可是苏雅坚决不收。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小雅,你收下吧,你不收下我心不安。”
  “你心不安,我就心安了吗?在你心里,我们这是交易?是买卖?你以为我就那么下贱吗?”苏雅越说越感觉耻辱。
  “不是,小雅,我没别的意思。”他解释道,“你千万别误会,我希望你生活得好一点。女孩子手里头有点钱总是方便些,我不知道以前齐老师是怎么照顾你的,这是我的方式。”
  “你是觉得你和我睡觉,是占了我的便宜,同时你还愧对你的老婆孩子,所以你想用钱来换取心里的平静,减轻你的负罪感,不是吗?”
  “拿着吧。”他不想再做解释,苏雅说到了他的痛处,他再解释下去只会越来越乱的。他的脸阴沉沉的。
  “你该拿回家给你老婆孩子,她们才是受害者。”她从桌子上拿了包,转身离开,打开房门后,转过头来对他说,“我家里有的是钱,从小到大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苏雅决然地离去,留下方昊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给她张卡就生气成这样?这些年,因为应酬,他也和不少女人有过暧昧的关系,都是逢场作戏,情非得已,他送给她们的信用卡有多少张他都不记得了,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拒绝过,更没有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耍脾气。再想想自己的妻子,他真是有苦难言。本来他就官场不顺,妻子对名利的胃口却越来越大,瞒着他做了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事后他知道了劝说过她,让她不要这样做了,否则迟早会闹出乱子来,可是她根本不听他的。后来两个人就经常因为这样的事情吵架,冷战,感情也渐渐淡了下来。
  34
  自从不雅照事件发生之后,秦小鹿的情绪一直很低沉,她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裹得严严实实的。即便在赵源面前,她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路过西餐厅的时候会进去跟他聊上几句,以写论文为借口减少了约会的次数,也很少去他家过夜。
  而赵源,他也有自己的烦恼。那个秘密,刚开始令他非常有成就感,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武侠小说里匡扶正义、惩恶扬善的大英雄,可是时间久了,他越发感到不安,他感觉那个秘密在他心里不断地膨胀着,它像颗炸弹一样随时可能爆炸,爆炸之时就是公布于世之时。
  终于,赵源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了,他打算跟秦小鹿坦白,他心里清楚秦小鹿和他一样,被同一件事情折磨着,他还是爱她的,虽然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可他给她找了许多理由,她是不得已的,她是为了保研,她是被那个混蛋院长骚扰了,总之,他想要回到以前那种生活。
  他把秦小鹿约到了咖啡厅。
  “小鹿,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听了不要生气,好吗?”赵源开门见山。
  “什么事?”秦小鹿感到奇怪。
  “前不久,师大教学楼里的那些照片以及举报信,都是我贴的,网上的那些信息,包括微博、贴吧上的内容也是我发上去的。”
  秦小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问:“什么?照片?举报信?”
  “小鹿,对不起,是我偷看了你的手机,看到你和你们院长的聊天记录,所以我就……”赵源越说越紧张,“小鹿,我不是故意看你手机的……我本来是……”
  秦小鹿慢慢明白了过来,她的脸开始变形,变得狰狞,她的表情很痛苦,突然,她趴在了桌子上。
  赵源还在解释:“小鹿,我的初衷是曝光那个坏蛋的恶行,我知道你是被他骚扰了,所以我想给你报仇。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心情不好,都是因为这件事,其实我也很痛苦,我早就后悔了。小鹿,我把真相都告诉你了,我们之间就没有秘密了,以后我们彼此信任,彼此原谅吧,我不计较你和那个坏人发生了什么,你也原谅我的鲁莽吧……”
  秦小鹿抬起头来,满脸泪水。她咬牙切齿地说:“赵源,你不是人,原来你这么狠毒。”
  “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威胁一下那个坏蛋院长,我没有透露一点关于你的信息,照片我都处理过了,谁也认不出来的……”
  “你卑鄙!你无耻!”秦小鹿吼了出来,打破了咖啡厅的安静氛围,周围的人都转身看他们。
  秦小鹿流着泪趔趄地跑出了咖啡厅,赵源赶紧追出去。
  已经是深秋了,冷风嗖嗖地刮到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他追赶上她之后,拉住了她的胳膊。   “小鹿,你换位思考一下,好吗?”他用真诚恳切的眼睛望着她。
  她摇头,疯狂地摇头。
  “如果你是我,你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事情,你该怎么办?!”赵源也冲她吼了起来。
  她还是摇头,眼睛里的泪水流出来,被风吹干,又流出来。
  赵源一把抱住她,说:“小鹿,我们都忘记吧。”
  她使劲挣脱着他的怀抱,哭喊着:“我没脸见人了,我没脸活着了,我还不如死了……”
  赵源安慰她说:“你不要这么想,我们两个人都有不对的地方,要死也是一起死,现在说开了,就好了,小鹿,一切都会过去的。”
  “赵源,你还爱我吗?”秦小鹿红着眼睛,抬头问他。
  “爱,很爱很爱。”
  秦小鹿失声痛哭起来,赵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没事了,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35
  自那之后,方昊又去看过苏雅几次,谁也没提那次分别时的不愉快。他们像普通的情侣那样约会,走在路上,他会主动牵苏雅的手,这让苏雅感到安心,感到被关爱的幸福。
  她會把自己发表在杂志上的小说拿给方昊看,他们依偎在床上,紧紧靠着彼此,一起看小说。看过之后,方昊会讲出自己的感想,他们一起讨论小说里面的人物,方昊经常说出一些令苏雅突然开悟的话来,他虽然不是专业的文学研究者,可是这些年他经由岁月历练出的魅力,以及只有光阴才能酝酿出的气质,使得他能从经验的层面上给予苏雅一些可行的意见。但他好几次都提到了苏雅曾经在全省高校小说征文大赛中得奖的那篇小说《白日梦》,他问苏雅她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小时候受到过性侵的朋友,否则那些细节仅仅运用想象力很难写出来。
  苏雅说:“没有。”过了一会儿,又说,“是我。”
  “你有过这样的经历?”他的眼神里满是问号,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
  “不是,是我听来的一个故事。”
  苏雅差点就要把那段隐秘的童年经历从记忆深处放出来,她差点就要对着方昊倾诉出来,她在童年经受的委屈、伤痛、无奈,此刻一股脑地都涌上了心头,她快要承受不住了,她多想都告诉他。可是她没有,她最终忍住了,她害怕在方昊面前裸露她的一切问题,她的狼藉与溃败,脆弱与不堪,困窘与病症,她怕万一方昊听完之后不评判,不关心,只给她一个冷冷的沉默着的面孔。
  “也是,女作家有这个优势。”方昊说。
  “也有劣势。”苏雅问他,“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不幸福,爱情不幸福,婚姻不幸福,生活不幸福,孤苦终生。”
  “哪有那么惨?”
  “大多数女作家都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也是,我早就看清了我这一生,会是不幸福的一生。”
  “小雅,别瞎说,你还年轻,怎么能这么悲观呢?和我在一起,你要开开心心的,不许胡思乱想。”
  “我已经错过一次了,现在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在重蹈覆辙?”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你没有做错,爱是没有对错的,你以后就懂了。”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是你什么人?”她凝视着他的眼睛。
  方昊沉默了一会儿,说:“很亲密的关系,很亲密的人。”
  “不。”她平静地说,“我们是不正当的关系,我是你的小三。”
  “世间的事,你不要总是去试图定义它,诠释它,而是要去融入它,享受它,你是你自己的主人,而不是道德的奴隶。”
  苏雅觉得,方昊实在是令人摸不透,他有真心,也有试探。他和苏雅在一起的时候是个完美的情人,但不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偶像,他一直很忙,偶尔空闲的时候会想起她,但也永远就是那么寥寥几句,就急匆匆地挂掉电话,他有太多的顾虑,所以跟苏雅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除了亲热的时候,他总是那么理智,那么深沉。虽然他们的肉体有了最亲密的接触,苏雅却常常觉得这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曾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袭来,她被孤独包围,她就给他打电话,结果他拒接了,再打,他就关机,她反省过,可能她打扰了他一家的和睦生活,于是她便在白天给他打电话,多数情况下他是不接的,她给他发短信,他从来没有及时回复过,总是大半天之后简单地回复一句,见面后她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待他,他要么说太忙了,要么说不方便,他让苏雅体谅一下他。苏雅抗拒不了相见时他带给她的幸福的感觉,他给她一个拥抱,一个吻,她就能把之前不开心的情绪抛到脑后。
  但方昊不在的时候,她心里是煎熬的。她反复地自我怀疑、自我批判。有一次小白饿了,在她跟前喵喵地叫,而家里没有猫粮了,也没有适合它吃的东西,她懒得出去买。她正心烦,而小白叫得撕心裂肺,她本来烦躁的心就更难受了。她拿起一本书就朝小白砸去,书重重地击中了小白的身体,它低吼了几声,用满是委屈的眼神望着苏雅,苏雅在它的眼睛里感觉到了敌意,心想连一只猫都来欺负她,她顺手又拿起一本书,朝小白比划,小白有了前次的教训,吓得蹿到了角落里。
  第二天方昊给她打电话,她的心情马上好了起来。当她看到在墙角蜷缩成一团的小白时,她才想起昨天自己的行为,她轻轻地抱起小白,看到它的一只耳朵受伤了,流的血已经结了疤,她心疼地抚摸着它柔软的身体,深深地自责起来。她去买了酒精、棉签、猫粮,还有小白喜欢吃的小零食。她想,他们本该是惺惺相惜的,她怎么可以欺负自己的同类呢?
  36
  寒假开始了,苏雅没有立即回家,她还留在临山是想多见几次方昊。方昊来看过她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来。天气很冷,她被冻得感冒了,晚上又发起了高烧,她难受得想哭,就给方昊打电话,让他来看看她,可是方昊却告诉她,他们一家三口去了三亚旅游,至少得半个月之后才回来,他安慰了她几句,让她照顾好自己,不行就回家吧,等过完年之后他再来找她。苏雅听完他的话后答应了一声,心脏如同针扎般地疼。
  她想,这颗心还能疼到什么时候呢?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就是个多余者,就是个闯入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她该被骂被唾弃被孤立。可是她的感情有什么错呢?哪个女孩愿意偷偷摸摸地谈恋爱?哪个女孩不希望身边的男人毫无保留地爱她?哪个女孩在生病的时候不渴望她的男朋友陪在身边,安静地守护?难道她这一生,都逃不出第三者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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