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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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坐下来后,徐兰才发现坐在对面的人有些特别。她无法确定对面的人是男是女。短发,是男人一样的短,耳朵完全暴露出来,薄薄的,透着浅浅的天光。挡住额头的头发稍长,没有女性细密柔滑的样子,不是特意剪成的齐整,有些蓬松。宽松的蓝色外套,胸脯平整得像一面安静的墙。指甲大的青色扣子扣到脖子下的第二颗,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唯一能显出女性特点的是脸,淡眉小嘴,稍尖的下巴,皮肤白净,看不到皱纹,喉结似有若无。一双手,既没有男性的粗骨节,也没有女性的纤细,总之,看不出明显的性别特点。岁数呢,三十岁的样子,也许更大一点。对面的人是跟谁来的,她不知道。她打电话给其中一个女伴,在这家商店碰头,当时她只顾跟认识的女伴说话没注意到她(他)。什么时候坐下的,她想不起来,好像她一坐下她(他)就在对面坐着了。对徐兰来说,一个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多少有点毛病。徐兰瞥她一眼,脸渐渐漫上鄙夷的神色。
  没过一分钟,徐兰的心思就不在对面的人身上了。儿媳会弄出个什么来,谁也不知道,没办法的,只能等。在哪儿都是等,在那儿,心会等绿的。
  对面的人说话不多,偶尔浅浅一笑,搭上一两句,说话声既不粗重,也不柔嫩,完全没有男性和女性的特点,但清晰,软和,不管谁的耳朵听了,都像敷上一块棉花。
  桌面一阵稀里哗啦后,开始了笃笃的响声,
  唯有对面的人轻拿轻放,像拿到一个易碎的瓷器。
  徐兰,你家儿媳几点送去的?徐兰右边嘴唇涂抹得血红的女人打出一个幺鸡,问。
  一个小时前。饭刚吃完,就叫起来了。徐兰低头调整面前的一排麻将。对面的人已经整理好自己的牌,她两手交叠放在腿上,带着盈盈浅笑看着她们手上和嘴上忙碌。
  这是第一个还是第二个?红唇女人问。
  第二个,大的五岁了。徐兰端起身边的纸杯喝口茶水,没停手上的动作。
  大那个是姑娘还是儿子?
  她看了对面一眼说,带刀疤的——不是刀把。她身边的两个女人捂着嘴笑,对面的人没笑。如果对面的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她会说得更难听一点。
  对面的人看看商店外巷子里白花花的阳光,不时走过几个行人。这是个僻静的巷子。
  你也是,儿媳都要生了,还约我们打麻将。徐兰左边的女人说,她穿一条绒布花色裙子,右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个绿莹莹的戒指。
  有儿子和他丈母娘在呢,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又不是拔河。她脸上没表情,说得云淡风轻。
  她身邊的两个女人呵呵笑着,右边的那个把红嘴咧得好长。对面的人微微笑一下,那笑渐渐淡下去,淡到原来柔和的样子,如果把这些柔和聚拢来,是有笑残留在里面的。这笑面对任何事物,没有确切的含义,又有无尽的含义。
  徐兰瞥一眼对面,低下头抓牌,心事在抓握间忽闪着,前面就是一个孙女了,她不想儿媳再生出第二个姑娘,如果还是个姑娘,打算都已经想好了。但愿这次不是。就因为在医院苦等那个结果,她受不了那份折磨,才约人出来打牌。
  2
  杨氏的老姐妹蹲在灶前往炉膛里添柴,炉子上的黑铁壶还没冒热气。他三婶,两壶水够不够?杨氏提着黑铁壶把水灌进暖水壶里,问。够了。老姐妹把一根柴丢进炉膛站起来,我去看看咋样了。她从厨房出来,进了二成媳妇的卧室。二成坐在床边,微蹙着眉,看看屋门,又看看床上自己的女人,目光是绷紧的,像一只探寻的手,可又不知道要抓住什么。女人微闭着眼,嘴里轻声哼叫着,两缕长发搭在脸颊上,他刚想把它们拨开,三婶走进来。二成你出去,我给她瞧
  瞧咋样了,杨氏的老姐妹走进来说。
  二成走到院子里,女人的哼叫声传出来,他的心被叫声提起来,一直提着,心都被提疼了还在叫。他掏出一支烟点上。杨氏端着一盆热水进屋里去。里面的哼叫缓下来,他的心也跟着落下一点。
  没过两分钟,女人的叫声突然密起来,也越来越亮,像一把锋利的刀,把院子里的阳光砍削得七零八落。女人的叫声又像一根缠人的绳子,把二成的心捆得紧紧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不过,他从这叫声里期望是男娃的力量促成的,女娃应该没有这样的力气让女人叫得房屋都发颤。哥哥和姐姐都没生一个男娃,希望自己的女人能争气,生个男娃,往后的日子有个仰仗处。特别是母亲,她的晚年心情,全给那几个女娃败掉了,再生个女娃,不晓得她会咋样。他走到场院边,打开左边一道木栅门。这是个菜园,一畦青菜和一大片豌豆苗正在成长。叶片上蒙了一层灰,有些蔫了,可现在他没心情给它们浇水。一只阉母鸡跳到木栅栏上,走钢丝似的,小心地保持平衡,向菜园里张望,准备往下跳。二成向它挥手,它微扬翅膀,跳到场院里。女人的叫声没有停。看来是快了。二成走出菜园,他真希望母亲或三婶叫他进去帮忙,可她们没叫,他不好进去。
  孩子是杨氏拽出来的,她要看看,老天爷是不是有意为难她。老大媳妇生了两个姑娘,二成姐姐在邻村生的也是两个姑娘,杨氏巴望二成媳妇第一个是个男娃,可结果没如她的愿。那时,她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一声不响把一碗荷包蛋顿在二成媳妇面前,转身就出去了。看着杨氏出去的背影,二成媳妇就想哭。那女娃自从生下地后杨氏就很少抱过,刚走稳路时,在堂屋里的饭桌下撒了一泡尿,她拽起手臂就在女娃屁股上一阵猛扇,女娃尖利的叫声能把脑袋刺穿,小脸挣得发紫。杨氏对二成媳妇动辄黑下脸,说话夹枪带棒,二成媳妇气不过,跟她吵过几回。
  孩子下身刚出现,杨氏一下就蔫了,手也落下去,孩子的一双脚还挂在产口,双眼闭着,身子软软地扑在母亲的大腿下,像经过长途跋涉,到了终点,已筋疲力尽。杨氏立身走出屋。她真想把孩子塞回去,如果可以的话。身边的老姐妹说,多好的娃娃,白白净净的,说完拉出孩子,剪掉脐带,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一下,嫩嫩的哭声从小嘴里蹦出来,整个屋子都青嫩了一回,可在杨氏听来,比刀片还锐,耳朵削得生疼。老姐妹托着她的头和腿放到盆里洗。坐在房檐下抽烟的二成听到孩子哭声,猜想是一个女娃,看到母亲撇着嘴,事情已经很明朗了。他原本一张混乱焦灼的脸,阴沉下来。杨氏说,这还能要么,一个又一个总是这样,二成,我以前说过的,是个姑娘不要了。又是一个不争气的,杨氏把她掐死的心思都有。二成埋着头说,随你。语调平缓,是任其处置的意思。他也想过,如果是个女娃,不想要了,只是不知道怎样处理。   孩子的啼哭再次传出,刺在二成和杨氏的心上,更坚定了杨氏的决心。她在院墙脚拾起一只撮箕,走进里屋。孩子已经安静下来,老姐妹把她洗好,正用几块布片包裹着。孩子还是闭着眼,小嘴撮动着,嫩嫩的粉红舌尖抹抹嘴唇又缩回去。二成媳妇虚弱地躺着,额上的汗还粘着几根头发,脸色灰白,心里压着一层黑沉沉的雾,看着婆婆拎着撮箕走进来,她知道这个姑娘保不住了,如果硬留下来,以后自己不知要受多少气。想想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就这样没了,全身像浸进冰水里,泪水止不住流下来。他三婶,给我,杨氏说。老姐妹见她手里的撮箕,明白了,说,大嫂,算了,留着,她也是一条命呢。他三婶,莫拦我。老姐妹没把孩子给她,摆在二成媳妇脚边。孩子还撮动嘴唇,想吃奶的样子。二成媳妇看着那孩子,呜呜地哭起来,杨氏抱起孩子放到撮箕里,她没说一句阻拦的话,眼看婆婆端着走出去。杨氏在屋外听到二成媳妇的嚎哭声,这嚎哭并没有挽留住她的脚步。她在孩子脸上盖一块毛巾,再倒扣一把撮箕,扭头向屋里丢下一句话,现在心不硬,以后日子咋过?老姐妹挓挲着双手,啧着嘴,多好的娃娃。她呆站了半分钟,走出屋,对还坐成树桩的二成说,二成,给你媳妇杀只鸡。二成站起身,我还要抄地呢。说完去抬犁赶牛,出了院门。二成的三婶只好亲自
  捉鸡。
  二成媳妇哭了一会儿,声音小下去。她不想再哭,嗓子哭烂了也哭不软那老不死的心,这个二成,跟他妈就是一样,心都长到屁股上去了。
  中午的阳光静静地铺展在田野上,孩子不哭不闹,好像睡着了。杨氏走的是田间小路,田野里只看到两三個人。
  3
  红唇女人把目光从自己的牌滑向徐兰的脸上,徐兰,你现在,我看着也就三十多岁,哪像个有孙女的人。
  绒布裙女人的话对徐兰很受用,昂起头说,要说漂亮,我十七岁时候,不是吹,全镇怕也没几个。那时我在镇上卖米线,我老公就是那时跟我好上的。
  他是不是天天来吃米线?绒布裙女人笑着说。
  是啊。
  三个女人说笑的时候,对面的人没搭一句,只是静静地打牌,偶尔跟她们笑一下,很浅。徐兰看一眼对面,她一直不知道她是谁,她想问,但又没有一个恰当的机会,一个人打扮成这个样子,看着就不顺眼。对面的人看到她的眼神,脸上升起更稠的笑意,把腰挺得更直了。徐兰见那笑容,心里莫名生出一些恨意:笑什么,不男不女,也有资格笑,是我早躲在家里了,还出来丢人。对面的人知道,她的脸在跟自己的脸较劲,她想到两个武林高手用内功隔空对峙。
  手机唱起“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的歌声。徐兰打开身边毛线手袋,掏出手机,在键盘上摁了一下凑到耳朵上。
  生了没有?生娃娃哪有不疼的?
  徐兰打完电话说,儿子说,儿媳妇疼得受不了。
  你去看看嘛,红唇女人说。
  咋整医生比我有办法,还有两个大活人在那儿呢,再说,女人不疼,哪来的功劳。徐兰举起眼睑瞥一眼对面,像有意说给对面的人听。对面不作回应,还是一向柔和的表情。徐兰继续出牌,脑子游到别的事上。女人能做什么,不就生个儿子;前面就有一个孙女了,这次再是个姑娘,我可不要。第一个孙女刚满月的时候回老家,儿子他大姑、姨妈只说这眼睛生得像哪个哪个,连抱都不抱一下,如果再生下一个姑娘,怕连看都不会看了。想当年,如果不是自己生得好看,哪会找到现在的老公,如果找个农村人,村里人会看得起你?不把你踩在脚下就是烧高香了。想想那些,徐兰的脸沉下来,刚打出一个门板,发现还有一对门板在最右边,她捏着拳头捶了一下桌子边沿。绒布裙女人问咋了。今天不是打牌的日子,她说。
  我要的就是这张牌,绒布裙女人推倒面前的麻将。
  4
  杨氏回到家时已是傍晚。老姐妹从厨房里走出来,大姐,娃娃丢在哪儿?杨氏赌气地说,男女山的树林里。横亘在安达村对面的山就是男女山,山上树林茂密,山顶有两棵高大的榛树,比别的树高出许多,它们相距一百来米,在村里远远看,很像“男女”两个字,整面山像一本横立的书。村里人都说,这山就是有关男女的大书,因为这个,村里人把它看成神山,没人敢上去砍一棵树。
  这也怪不得我,怪她投错人家,杨氏对老姐妹说。老姐妹啧啧嘴,长叹一声,大姐,二成媳妇什么也不吃,哭了一天。过两天就好了,杨氏说。
  过了两天,二成媳妇没像她说的好起来,仍不吃饭,连一口鸡汤也没喝。
  第三天中午,估计那孩子也该没了,杨氏抬上一把锄头往院门外走。她还没走到山脚,前面横斜的一条路上走来一个人,她开始也没留意,直到这人走到面前,她才发现,这人既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白色运动鞋,一件带扣子的灰色外衣,头发比一般男人要长一点,眉毛淡淡的,稍弯,脸上白嫩。杨氏走一段路后回头看,那人沿着小路向西边走远了。她刚走进林子,隐隐约约传来孩子的哭声,心里一震,走近几步,哭声更亮一些,胸口随即像被什么抓住了似的紧起来。她迈开脚步,折身回去。
  还在哭呢。她对正在喂牛草的二成说,语调里有浓重的不快。二成停下手里的动作,瞥她一眼,走到屋檐下坐着抽烟,每一口都吸得很深,好像全身力气都用上了。整个下午他在村外的田地里走,把村里的田地都走遍,他觉得脚步停下来自己就会喘不过气。杨氏喂鸡喂猪,它们吃食,她呆呆看着,猪四处蹿,像没看见,猪拱倒猪食桶,猪食淌得满地是她才醒来似的赶忙过去。傍晚,二成回到家,对母亲说,走,你跟我去看看。临走前,杨氏不忘把锄头扛到肩上。
  路上遇到回家的村里人,如果问他们干什么去,杨氏说,豆田被水淹了,得排开。母子俩走到山脚,西边的小路走来杨氏看到的那个人。她(他)走到插进山脚的路口,停下来坐在路边的一个大石头上,眼睛散淡地看着四周。杨氏回头看那人一眼,二成也跟着回看。杨氏对二成说,中午她就看到这个人走过那条路。这人咋又在这条路上了?二成没说什么。
  俩人走进树林,听到婴儿微弱的哭声,似有若无,几乎被树叶的沙拉声掩埋,稍大点的风就能把它吹散。俩人呆站几秒,接着往里走,来到婴儿面前。她被薄薄的几块布裹着躺在撮箕里,撮箕摆在一个大青石下。孩子眼睛已经睁开,青嫩的面颊上趴着一只蚂蚁,脸明显瘦了,小嘴青紫。二成弯腰摘去脸上的蚂蚁,把她抱进怀里,敞开衣襟包裹着,转身往树林外走。母亲急煞眼,留在这儿,过两天就好了。儿子没听她的,只吐出一句:能好么?她只好跟在后面。走出林子的时候,那人还坐在石头上。两人走到她(他)身边,脸上带着淡淡的柔和,眼睛看着远处。二成也觉得奇怪,这人很难看出是男是女。石头上的人见有人看自己,站起来向西边走去,身体笔直,步子轻飘飘的,听不到一点声音,仿佛踩在云朵上。   娘俩儿把目光收回来,往家里走,只要看到远处有人向自己走来,就避开走另一条小路。
  5
  你那戒指多少钱买的?徐兰看左边的女人手上的戒指问。对面的人瞟一眼那个绿莹莹的戒指。
  便宜,只是两千多。差不多了,不过跟你老公的工资比,只是九
  牛一毛。他到一万了吧?没有,只是八九千,绒布裙女人说。你咋嫁得这么好啊,一嫁就嫁给信用社,徐
  兰说。对面听到这句有毛病的话,脸上的笑稠密起来。你老公也不差啊,农业局副局长。绒布裙女人避开工资。
  可工资哪有你老公高,就因为他工资低,我想去上个班,他说别去了,服侍好他就行了,既然他这样说,我落得闲。徐兰还是说工资的事。
  你老公从镇上的农科站出来,几年就当上副
  局长,厉害了。绒布裙女人说。男人不厉害,咋行啊。徐兰打出一只五饼。说的也是。我老公也不让我去上班,我想在
  小区里扫地,活计轻松,他说,家里又不是没你吃的饭,你去扫地,我的脸要摆在哪儿。绒布裙女人碰吃了她的五饼。
  说这个,我嘴都不敢开了。红唇女人说。
  你老公也不差啊,办公室主任,徐兰说。都是官太太,对面的人暗想,她伸手在桌上轻轻捉起一张,插进自己的牌中。
  听说,你老公前妻前一个是国土局副局长,真的?绒布裙女人瞟一眼红唇女人说。是啊,比他职位大的女干部,红唇女人拧开
  随身带的一个壶喝一口水,说。咋离了?徐兰问。他说,跟比自己职位高的女人过日子,自己
  觉得不自在,他受不了,红唇女人打一张牌出去。对面的人向红唇女人看过去,目光深邃,像要把她刺穿。红唇女人看到对面人的目光,但不
  知道她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男人。沉默了几秒,徐兰看对面一眼,你家娃多大
  了?三个女人把目光投向对面的人。大的十岁,小的四岁。总的几个?徐兰追问。你也是,现在能有几个,最多就两个。绒布
  裙女人说。三个。对面的人说,手抓起一张牌。娃他……你对象在那儿上班?徐兰问,终于
  逮到一个机会,她不想轻易放过。我还没有对象。娃是哪来的?徐兰总要问个究竟,目光定在
  对面人的脸上。抱养的。对面的人脸色沉下去,自己碰到一个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徐兰不管她(他)的脸色,另两个女人看向她(他),等待着这个关键问题。
  你像查身份的警察。对面的人很后悔来打自己不喜欢的麻将,决定这一把结束就走,可转念想,这未免太明显了,再过半小时走。
  那我就不问了。徐兰笑了一下。
  红唇女人的麻将胡了,这次是上花。“妹妹坐船头”的歌声又唱起来,徐兰弯腰打开毛线手袋,在手机上摁了一下,贴到耳朵上。徐兰微张着嘴,脸色渐渐暗下去,总是姑娘,不要了……我说了算……我过去跟你说。她快速把手机塞进毛线手袋,不打了,今天霉透了,从头到尾,没胡一把。
  生都生下来了,乱养着。绒布裙女人说。是啊,现在你送给哪一个啊,难道丢到大街上,红唇女人也劝着。
  没落到你们头上,你们才这样说。徐兰站起身,过两天我请你们喝茶,走了。她提着毛线手袋大步往商店外走。对面的人快步去赶徐兰,没几步就追上了。红唇女人觉得奇怪,她的脚步那样快,竟然没有一点声音,两边的衣角在风中浮起来,她的身体像被张开的衣角托起似的。
  那个是哪个,就是看不出是男是女的那个?红唇女人问绒布裙女人。
  我也晓不得,我约人的时候,她跟来的。
  这人长得怪中性的,红唇女人说。
  你说哪样?绒布裙女人睁大眼睛问。
  红唇女人没回答她,眼神涣散几秒后,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说,我想起我老公的同学说过一件事,在近城小学,有两个女娃也是留着短发,穿着不男不女,还说家长也是那样一个人,今天这个难道就是那两个女娃的家长?
  6
  娘俩回到家的时候已是黄昏,二成把孩子抱进屋里。女人看到布包里露出的小脑袋,倏然从床上坐起,伸着双手迎着,鼻子一缩,抽抽噎噎哭起来。孩子回到怀里,她慌忙解开衣襟,把乳头塞进孩子冰凉的嘴里,并用衣襟包住她,边哭边抚她柔软稀疏的头发。孩子像沉浸在一片樂土之中,安静地躺在她怀里,嘴一直没有离开她的乳头。孩子一阵阵用力地啜,微微的疼痛阻止了女人的哭泣。一只饱满的乳房渐渐收缩着,女人换另一个乳头。三四分钟后,女人的两个乳房像泄气的气球。
  村里人都说,这姑娘,以后有福了,三天哪。
  女孩五岁的时候,她的漂亮就已初见规模,肥嘟嘟的圆脸上常甜甜地笑着,一双眼睛如水晶般清澈透亮,脑后的头发扎成两只羊角。那时,她常和村里的小姐妹们在巷子里踢用蚕豆叶或短布条做成的毽子,头上的两个小羊角随着蹦跳如两只小手欢快招摇,咯咯的笑声荡进巷子深处。有时,她从家里的针线篓里翻出一块布头,学着妇女们刺绣,或花鸟,或虫鱼。
  进学校的那天,是母亲带她去的。老师问女孩叫什么名字,母亲还没说,她脆脆地抢着说,兰兰。母亲说,兰兰是小名,学名还没有,老师给起一个。老师问女孩父亲叫什么,女孩又抢在母亲前回答,我爹叫徐二成。老师被这个可爱的女孩逗乐了,呵呵地笑两声,随口说,就叫徐兰吧。母亲说好。兰兰张大眼睛,小声说,徐兰,好像自己要跟一个陌生的名字永远做朋友,觉得新奇。
  上了学的徐兰,学习一直都好,每次考了好成绩她都告诉父亲和母亲,但他们只笑一笑,并没有一句表扬的话。杨氏在一旁像没听到,远远地走开了。徐兰没有得到预期的表扬,灰了脸,低头坐在凳子上,抱起脚边的小猫一遍一遍抚摸它的鼻梁。
  徐兰听到村里的女伴说,她出生后被丢在山里,后来又被抱回来。一个男孩说,你是被山毛驴(狼)吃剩的。徐兰圆睁双眼,你才是喂山毛驴的。那男孩一连说了几次山毛驴吃剩的,徐兰气急,上前一把将他推进一条小水沟里,男孩哭起来,她赶忙跑回家。她问父亲,自己是不是真的丢在山里后又抱回来的,二成将她搂在怀里说,没有,不要听别人乱说。
  有个女伴再提这件事时,徐兰说,我爹说没有,以后哪一个再说,我撕烂他的嘴。后来,伙伴们都只敢在背地里说。如果是大人对她说,山毛驴吃的。她就鼓着眼珠说,你才是山毛驴吃的。大人讨个无趣,只得讪讪地笑。
  徐兰到五年级的时候就回来了,母亲劝了几次都没用,二成和杨氏什么也没说。徐兰就这样回来了。
  她十七岁时,一米六五的个子,不胖不瘦,下巴圆圆,皮肤水嫩嫩的,小小的嘴,眼睛里像汪着一潭清亮的水,就连妇女们看上几眼,嘴里的渴也能解,整齐的刘海弯弯地刚覆过额头,轻轻软软的,像精心装饰的细密流苏。
  徐兰在镇上摆了个米线摊。来吃的人很多,一天下来,二三十元的进项是有的,那年月,这可是一笔可观的收入。米线摊常有一个年轻人来吃,来第二次的时候,徐兰就知道他是农科站的职工。有时在傍晚,他来帮她收摊,还送她手绢之类的东西。
  一年后两人结了婚。没几年,男人调到县里的农业局,还当上了副局长。
  村里人对二成说,你姑娘有福了,你两口子养了一个好姑娘。
  责任编辑 张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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