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夜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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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迈克尔·斯万维克曾获得雨果奖、星云奖、西奥多·斯特金奖和世界奇幻奖等诸多国际幻想文学界的顶级奖项。其中短篇小说的功底非常深厚,创作速度也非常惊人,曾以每周一篇的速度创作了一百多篇“科幻元素周期表”系列小说。
  穿过混沌和旧夜,三兄弟行向前。他们时而骑着马,时而漫着步。御马奔驰的时候,马鼻直喷出冰冷的蒸汽,黑曜石马蹄踏得岩石火花点点;信步前行的时候,踏在泥土上的脚,每一下都陷到脚踝。照亮天空的,只有巫火。偶尔会有月亮或者彗星群出现;不过今晚没有。正如世间万物,天空和道路也是这么的随心所欲。这个世界里,只有这三兄弟能决定一切如何变化。
  事实就是如此罢了。
  食羊者是个大腹便便的巨人。“前面有个新鲜玩意儿。”他的声音轰隆作响。在他们面前,黑色的山峦沉入乌木色的海面,不长眼的海浪撞击着黑如雪的沙滩。眼神得特别好,才能分明白它们哪个是哪个,恰好他的眼睛就不错。而且,他能嗅到空气中的盐味。“是水变的什么东西,宽得我都看不到边。”
  “然而这不是我们害怕的,”磨骨者说道,“我知道。”他比其他两人更矮,不过肌肉更发达,也更笨拙。他少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也皺缩了;嘴巴总是撅着。
  三兄弟的最后一个没有名字。他一言未发,也从来不说话——究竟是出于需要,还是选择如此,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不过他比了个表示疲惫的手势。他们走了很远,走得很辛苦,亟须休息。
  附近一座城市都没有。有的时候,一座座充斥着音乐和运动的城市会自动出现在眼前;它们如此的耀眼,乃至于隔着半块大陆都能看到。今晚的群山昏暗无光,了无生气。于是无名者指着一个低矮的圆丘,把它变成了一座木质、能到他们小腿高度的酒厅,有烟气从酒厅的火口中袅袅而出。
  三兄弟下了马,将坐骑化作了暮霭。他们没有敲门——敲门不是他们这一族会做的事——直接推开门,踩了进去。酒厅后面,火光如龙。一脸惨白的勇士们跳将起来,把长椅撞得哗哗作响。他们那位战斗时令人畏惧、和平时叫人敬仰的领主抽出了宝剑,跪着将它放在了三兄弟面前的地板上。
  “肉。”食羊者道。于是一头野牛出现在了火上,正咝咝冒着油。
  “酒。”磨骨者说。片刻前还是战士的侍从,赶紧奉上此前还是自己头盔的双耳银酒杯,里边盛满了泡沫荡漾的麦酒。
  无名者转着领主的宝座坐在了火堆前,搓着手愣愣地出神。他的兄弟们蹲在他旁边,一个在咯吱咯吱地嚼着牛肋骨,另一个猛灌着啤酒。
  “这肉可不容易吃到,”食羊者说,“这牛以前也许是位王者。”
  “酒差了点儿意思。”磨骨者说,一只猫恰好撵着老鼠从他脚下飞奔而过。磨骨者用肌肉虬结的手一扫便抓住了老鼠,提着它的尾巴举到眯缝着的眼睛跟前。老鼠的眼睛像是一串煤玉,胡须如同空气中的白色划痕,它拼命地挣扎着想要逃走。“侍女。”他说道,于是一个身着简单的棕色衣装、双眼低垂的年轻女人便站在了他的面前。“乳房少一些。”他说。
  少女感到自己身体出现了变化,身上只剩下了一对乳房。
  “你得有个名字才行,”磨骨者说,“我会给这种情况发明一种语言,然后从里边为你选一个词出来。”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然后他讲道:“米思玲1,给我来桶酒,再找个人来让我淹死在里边。”
  米思玲领了命令,匆匆地跑出了大厅。
  她就是这样子来的。
  恐惧乃鼠之天性。米思玲并不觉得自己的变形代价不菲:她的爪子,她的胡须,还有她光滑的皮毛。是的,她怀念它们;不过作为一只时刻遭受着猫、靴子和不时飞来的餐刀威胁的老鼠,很难会因为自己被放大到人类身形而更加岌岌可危。与其他老鼠一般无二,她天生就是瞎的;视觉之于她,实属巨大的惊喜。被变形,不过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阶段罢了。
  厨房里,她把一个跟她一样高的酒桶翻到了一旁。就像爆米花机和微波炉,它在出现的同时,她的脑袋里也同时对酒桶的位置有了认知。佩图尔2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从后面搂住她,亲吻着她的颈项。佩图尔是她的配偶,几分钟前还是只老鼠。就在她刚变形之后,他也对应地变了形,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未曾历经的过往记忆。这两人现在不但有了共同的过去,还梦想着有一天能喜结连理。佩图尔和米思玲齐心协力将木桶搡进大厅,用木槌敲开了桶盖。
  然后,佩图尔一头跳进酒里淹死了自己。
  米思玲和佩图尔显然会对这一行为感到后悔,但两人谁也没有忤逆三兄弟的意愿。这就是件必须完成的事儿而已。
  磨骨者将酒一饮而光,又把佩图尔的尸骨嚼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他变出一把王座椅,对着米思玲道:“站到我跟前来。”
  她服从了。米思玲刚变成女人没多久,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情。她颤抖着,就像只老鼠。
  “不要害怕我——不然我就把你像虫子一样捏扁。”
  “不,大人。”
  “也不许用单音字回答我。”
  “是,大人。”
  “你根本没听懂,对吧?”磨骨者咆哮着,不等她回答,磨骨者又继续道,“从现在开始,理解所有你需要理解的东西。”然后灵智涌入了米思玲。紧随其后的是恐惧:她如今明白,眼前的这位和他的兄弟们就像小孩一样,随心所欲、冲动行事。他们会做些什么,完全无从预料。“现在,”磨骨者说,“唱首歌给我们听。”
  米思玲手中出现了一把弦乐器,而她知道如何弹奏。她摆出架势,唱起来:
  天地之初,万物生,万物灭——
  有一奇点,谓之一体。
  没有维度,没有差异,没有尺寸,
  然而它却包含了万物的终点……
  “这首歌一点意思都没有。”食羊者嘟哝道。他抓住磨骨者椅子的一条后腿,把他扔进了火里。
  磨骨者体型增大了一倍,衣服冒着青烟,怒吼着起身抓向他的哥哥,跟他在火里角斗起来,半途中撂晕了米思玲。等她从石板上爬起来的时候,两兄弟已经恢复了巨人的体型,缠斗在一块儿互相咒骂,用拳头痛击对方。他们的弟弟无声地大笑着。   两个巨人打斗的时候,领主和士兵害怕被压死,于是逃走了。米思玲也趁着一片混乱、无人注意,悄悄溜走——无名者倒是注意到了,因为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他没有阻拦米思玲——她遁入了外面茫茫的黑夜之中。
  无处可去的米思玲蹑手蹑脚地走进谷仓,钻进稻草里取暖。然后她哭着睡着了,希望佩图尔能在那里安慰她;她并不知道兄弟们有能力让他复活,可再过一万年他们也不会这么做。
  永恒又无尽的夜晚合闭在她眼前,她睡了过去。
  米思玲在三兄弟的嘲笑和大喊声中醒来。他们一声令下,谷仓的墙壁和屋顶飞散开来,泥土和稻草簇拥着变成了他们的坐骑,让米思玲的身影暴露出来。磨骨者抓着手臂把她给拎起来,她开始变化,长得跟他们差不多大了。“我们带上她,可以为我们擦鞋子。”
  沉默者点头同意。“她需要一匹坐骑。” 食羊者道,于是按照她跟三兄弟的比例,创造了一匹小一些的鞍兽。通过自己被赐予的理解力,米思玲明白这大小是故意而为之,这样她跟坐骑就得花些力气才能跟上他们。她现在明白了,这三兄弟既强大,又小气。
  他们御马而去,将熊熊燃烧的酒厅抛在了身后。
  行往海边的旅程漫长又遥远。米思玲和坐骑在路上便已精疲力竭。三兄弟骑着马趟进了齐脖深的海浪中。其中一人命令道:“给我变坚实。”可海浪不为所动。第二人道:“快变出一座能跨越你的桥。”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沉默者鞠了一捧海水喝进嘴里,旋即又吐了出来。他们转身骑回了岸边。
  “这里有一个巨大的谜团,”食羊者说,“尽管并非我们所寻求的那个。这个巨大的、咆哮的东西不断地在变化,却拒绝服从我们。”
  “这里没有答案,”磨骨者说道,“所以,我们来创建一座或许能找到答案的城市——就把它叫作基伍。”
  在沉默者一个手势之下,满是铸造厂、编织厂和船坞的城市就此出现。锻炉和火把的光亮沿着海边形成了一个半圆;无数的行人、马儿和货车在街上络绎不绝,如巢里的蜜蜂一样勤勤恳恳。这番景象让三兄弟振作起精神,又迫着米思玲一道,把身形缩小了。
  磨骨者命令坐骑道:“去海里淹死自己。”
  眼见着海水渐渐吞没了几匹坐骑的身影,失落感如洪水般袭上了米思玲的心头。她的坐骑是她绝无仅有的寄托,她希望自己能以什么方式拯救它;哪怕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
  三兄弟把自己伪装成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后面跟着,”食羊者说,“问题都由你来问,这种事不配让我们做。”
  “我该了解什么?”米思玲问。
  “随你的便。”磨骨者回道。米思玲明白,这意味着他们已经预感到,世界的性质即将发生一些基本的变化,担心这可能会削弱他们的力量。
  就这样,三个壮硕的乞丐和一位纤细的女仆走入了基伍城。
  基伍城对于一只曾经的老鼠来说,既称得上可怕,又充满着吸引力。在它那曲折的街道和突如其来的宽阔广场上,挂满了纸灯笼和连串的电灯,甚至阵阵的微风都能让影子跳起舞来。空气中回荡着机器的叮当响声。有刺鼻的烟气。带着使命的男男女女匆匆忙忙奔向四面八方。四轮货车拉着木炭送往锻炉和铸造厂,大货马车载着一箱箱工具、或圆或方的钉子去了船坞和锯木厂。沿着滨水区,点着火把的码头和支墩伸入海中。码头旁的船坞里,人们在给船只做建造、柏油涂抹和组装的工作。瘦小的男人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儿童信使在人群中穿梭,健壮的妇女在工厂里把铜倒进烤好的泥模里。
  一个穿着皮围裙的年轻人正在铁匠铺外抽烟休息。“为什么大家都在造船?”米思玲问他。
  “在太阳升起并改变一切之前,我们想要去往海的另一边。”他答道。
  “太阳?”
  “太阳是种不太好解释的东西。它是个在天上滚动的大球,会在西边消失,又在东边重生。它比任何灯笼还要亮。然而,它非常非常的远,如果你要骑马追赶它,无论坐骑有多快,你都到不了它的旁边。它会朝整个世界投下光芒,可它也会带着光芒一同沉下地平线,天地重归一片黑暗。它的表面温度大约为六千开氏度,而它的日冕温度高达两百万度。如果你在它的强光下站得太久,你的皮肤就会变红。反正神谕者是这么告诉我们的,她从不说谎。”
  米思玲谢过了男人,继续往前。
  “太阳升起的时候,大海这一边的所有东西都会变成石头,”马夫告诉她道,“但那些抵达另一边的人就不会。所以神谕者要我们制造尽可能多的船,以便所有的人都能从变化中幸存下来。”
  “离太阳升起还有多长时间呢?”
  “没多久了,”妇人说,“神谕者告诉我们,建好手头上的船,但不用再建新的船,因为没时间完成它们。”
  等米思玲收集完信息,她分享给了三兄弟,并总结道:“他们说,黑夜将不再永恒,会由一种叫作‘白昼’的东西加以间隔。但那会是什么样子,没有人说得清楚。”
  磨骨者问:“船又是什么东西?”
  “它就像一双鞋,可以让人站在水面上,它就像一匹骏马,可以带着人穿过那片水。它有一块被称为帆的大布可以聚风,后面有一根棍子,你不希望去什么方向,就把它指向什么方向;中间有一个轮子,可以把棍子转向与它旋转相反的方向。”
  “我们得前往水域的另一端。新的世界需要指引。”食羊者说。
  “所以我们需要大到能够容纳我们真身的船,”磨骨者说,“可因为这个新玩意儿,这个‘海’,它忤逆我們的意愿,所以这里的人必须给我们造船。”
  沉默者猛地做了个手势。
  “或者别的东西。”磨骨者翻译道。
  米思玲反对说:“可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建造了。”
  食羊者回道:“那我们会给他们时间的。”
  在基伍城朝向陆地的那一侧,三兄弟升起了一座陡峭的山丘。从山顶上看,城市在乌黑的海面上显得格外耀眼夺目。一簇簇灯笼在港口晃动,那里的船只正等待着随潮水离开。   满头灰发的沉默者,外加他的两个兄弟,都对着城市伸出手臂。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一动也没有动。然后出现了隆隆的响动,像是远处的炮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像雷鸣之音,直到它响遍了天空,震动了脚下的土地。他们的眉毛上青筋暴起,脸上汗如雨下。闪电在他们头上飞舞。基伍和周围的环境开始闪闪发光,变得模糊不清。
  然后一切静止了。
  一直屏住呼吸的米思玲开始大口喘气。
  “完成了。”食羊者说。三兄弟放下了各自的胳膊。“基伍倒退了十年的光阴。这十年里,它不会遭遇任何突然、随机的变故。这可是世上从未有过的奇迹。”
  “我們还需要一个谏言者。”磨骨者说。
  沉默者指了指米思玲。
  “她会做的。”磨骨者同意道。他抓住米思玲的肩膀,用目光注视着她,“从现在起,你说的每一个字皆为事实。所有听到你的人都会知道你毫无虚言。”他放开了她,“到城里去。你有十年的时间来完成你的工作。我们将在基伍的末日到来之前,回来要我们的船。”
  “可你们想要我在这里做什么?”
  “你会知道怎么做的。”食羊者道。
  沉默者在她的背后拍了一下,她就跑下山去了。当她回头看时,三兄弟不见了。
  米思玲进入的城市比以前更新、更安静。城市里的人们仍旧劳作着,但看不见任何特别的紧迫感。她随着心意,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发现自己来到了中心广场,周围都是市政厅和政府大楼。一端是一个平台,一个男人站在上面,向一小撮人讲话。她爬上旁边的一段台阶,推开了男人。她看着下面的人,喊道:“嗟!”
  她开始讲述。讲述现在的世界和即将到来的世界,讲述太阳和它的光芒将给他们所有人带来的毁灭。讲述需要建造船只,在海的另一边建立一个殖民地。这些言语自然而然地、不知从何处涌上了她的心头。随着她的讲话,人群越变越大——起初还比较缓慢,然后就迅速增加起来,直到广场上坐满了人,所有通向广场的街道也都坐满了人。数以千计沉默的面孔惊奇地转向了米思玲。
  讲完话之后,群情激昂的人们把米思玲高高地举在他们肩上,欢呼着在城里游行,就仿佛她是位将被崇拜的偶像,或是尊快被烧掉的遗像。
  十年来,米思玲一直在基伍执政。治理的艺术并不困难,因为她总是正确的,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时间流逝,仿佛在梦中——梦中的事物变化很缓慢,也不会突然或任意改变。她的人民称她为神谕者,把市政厅给她作为住所。反过来,她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造船事业中,以便尽可能多地拯救他们。
  同样的,她也派了人民去建造能容纳三个巨人的船。
  在她的脑海中,米思玲一直在思考着三兄弟的事。她意识到,他们从未选择赋予自己智慧。他们有这能力,可他们并不需要。而她却受了命,要理解她需要理解的任何东西;然而,理解所有的东西的这种需要,正是她走向智慧的道路。
  随着智慧而来的则是判断力——她判断,如果能摆脱这三兄弟,那么即将到来的新世界会更加美好。
  可是,怎么做到?
  一天晚上,当神谕者心事重重地徘徊在自己的城市里时,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前面的街道尽头是一堵空白的仓库墙,两边是一条小巷。“当我转过街角,”她大声道,“会有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抱着五只小猫。”然后,为了进一步确定,“长角的小猫”。
  她转过街角,看到一个小女孩正在努力控制着满怀的小猫。其中一只挣扎了出来,神谕者在它落下时抓住了它。她在它的犄角之间抓了抓,然后把它还给了那个负担沉重的孩子。(“谢谢你,”女孩说,“我最爱的就是这只。”)然后,神谕者掉头回去,随意选择了一家商店说道:“马上会有一个和佩图尔一模一样的人从那家商店出来。”
  一个苗条的年轻人匆匆忙忙地从商店里出来,米思玲的心在这瞬间暂停了跳动。她没料到这一幕会如此地拨动她的心弦。
  “嗨——嗨,神谕者!”年轻人欢快地讲道,声音和方式跟佩图尔一点都不一样。然后他走掉了。
  等米思玲再度冷静下来后,她决定给新发现的能力再做一次测试。她试着故意讲了一个谎言:“我从来不是一只老鼠”。但她做不到。无论她如何努力,这句话都没有办法讲出口。
  这也很有意思。
  兄弟们给了她超出他们预料的力量。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比她强大得多,而且他们有使用这种力量的经验。而且,他们有三个人,她只有一个人。“他们不会回到基伍,”她试着说道,“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的船。”
  这些话语不让自己被宣之于口。
  那天晚上,米思玲躺在对一个孤独的女人来说太大的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发现自己在哭泣。“我永远不会自私地使用我拥有的这种力量,”她说不出来。“我不会做下进入我思想的那些可怕事情。”依然无法说出口。她也讲不出:“我有足够的力量抵制诱惑。”
  不过,世界上最容易说出口的事情也有:“下次我遇到那个长得像佩图尔的年轻人时,他说话也会像佩图尔,想法也会像他。” 然后,由于她已经做过了头,她又说道:“他将爱我,就像我爱他一样。”
  那天晚上,米思玲睡了好几年来的头一个好觉。
  米思玲在第二天晚上见到了变化一新的佩图尔——这并非巧合,因为一醒来,她就宣布要见到他。但她首先要应付的是造船师公会的一行人,他们来到神谕之家,护送她到大船即将完工的院子里,对它进行检查。
  大船是一艘简单的搭接式单桅船,但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龙骨由许多大木头钉在一起形成,船闸也是如此。桅杆也是以同样方式制作的,必须由专门为此而建造的起重机来吊装。“看起来很漂亮,”神谕者说,“它航得了海吗?”
  “我拿自己的命来保证,”造船师公会的女主人卡特琳说,“不过……”
  “不过?”
  “不过,我们没法造出大小合适它的帆。”
  艾纳走上前来,他是公会领衔的数学家,他说:“这么大的范围,一次强风就会把帆给吹碎。”他展示了计算结果,可它们并没有给神谕者的思想带来波澜。“一块更厚的布也许能撑住,但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知识去做。”   “你有没有试过把皮子缝在一起?”
  “接缝绷不住。”艾纳为她展示了更进一步的计算。
  “简而言之,”卡特琳说,“所有的工作都打了水漂。”
  “会找到方法来造帆的。”神谕者说。这时,她想到了问题的答案。霎时间,她被这巨大的解决方案惊呆了。然后她开始笑,笑得让公会的人们都惊讶了起来,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过如此恶意。她说:“你们要建造一个绞刑架,像神谕院一样高,坚固得足以吊死一个巨人。”
  “可是,我们怎么抓住这个巨人?”卡特琳问。
  “不需要。时候到了,他就会自愿把自己給献出来。”
  就这样,从船厂回来的时候,心情格外畅快的米思玲在一个拐角处急转弯,一头撞上了新的佩图尔。他拼命道着歉,等他说完后,米思玲静静地仰望着他的眼睛。然后她拉着他的手,带他回到了神谕之家。
  之后,不着半缕地躺在再也不嫌大的床上,米思玲说道:“跟我讲讲你吧。”
  “唔……”这位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打开了话匣子。
  佩图尔是个木匠——他造的是房子而非船;不过,倘若需要,他也能造船,而且他肯定会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被征召到造船业。他自然有一个名字,但米思玲瞬间就把它忘了。他还有一个妻子和几个孩子。
  “你爱他们吗?”米思玲问,可又害怕听见答案。
  “很爱,”佩图尔回道,“不过最爱的还是你。”
  “跟我讲讲你的孩子们。”
  “马格努斯非常年轻,他刚刚发现如何用手抓住自己的一只脚。他要花点时间才能做到,但要是成功了,他就会非常高兴,我的心也会开始歌唱。海尔加也就这么高,她已经是一个非常一本正经和得体的小姑娘了。如果我在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她就会责骂我,像这样对我摇手指!”佩图尔笑了起来,“哦,多么棒的孩子! 我真是整个基伍最幸运的父亲。”
  每个字都让米思玲倍加愧疚。“回家去找你的孩子们吧,”她想这么说,“忘掉这里的一切。”可嘴里出来的话却是:“跟我讲讲你夫人,但是别告诉我她姓谁名谁。”
  所有的光亮都从佩图尔身上消失了。“她是个好女人,她应该配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娶她的时候,我以为我能够遵守我的誓言。但人的心蔑视这种承诺。它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会满足于此。”他沉默了一息时间。“让我们聊聊更愉快的事情吧。”
  于是他们这么做了。
  最终,佩图尔开始昏昏欲睡。米思玲躺在他身边毫无睡意,仰望着天花板。“我明天早上会送他回家。”她说不出来。她也没有说:“一个星期就会让我满意。” 也不能说:“我不会毁了他的生活。”
  最后,她只能说:“等三兄弟回到基伍,我就会下定决心。如果我让佩图尔走,他和他的家人将安全到达大海的另一边。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我的记忆会逐渐消失。他的妻子是否会原谅他,他是否会因为我们给她带来的痛苦而与自己和解,我不知道。我对他的爱是否足以让他获得自由,我也不知道。”
  “可此时此刻,他是我的。”
  佩图尔搬进了神谕之家,只带了一个装衣服的挎包和他的工具箱。白天的时候,他重新挂好门,修复阳台,更换腐烂的地板,因为没有人需要新房子。
  神谕者把一个已婚男人当作情人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基伍每个人的耳朵里。恶果因此而生。公民们——并非所有人,但人数也相当足够——得出结论,她的行为背后藏着欺骗,尽管他们必须相信她的话语,可话语隐藏着邪恶的意图。部分人推掉了自己的工作;另一些人则以公共利益为代价追求私人事务,还有一些人根本就拒绝工作。造船工作被计算得非常精确,因为需要给每个人提供足够的船只,但计划却一直被耽搁。当太阳最终升起的时候,没办法让所有的人都获救。更糟的情况在于,一些阻挠者会被救出,而许多辛勤工作的人却会就此殒命。
  佩图尔并非傻瓜,他求米思玲让自己离开,“我是这所有混乱的根源!”
  “我做不到。”她哭道。
  “你必须做到。”
  “只要我们还彼此相爱,我就拒绝让你走。”
  “我不爱你了。”
  “你说谎!”
  可他们都知道,这是真的。
  佩图尔的妻子来到神谕者之家,直面她丈夫的新情人。她身材高大,态度严厉,头发和她的眼神一样黑,有一双干了一辈子活的女人的硬而粗糙的手。换作别的场合,米思玲可能会相当喜欢她。
  “我得带走我的丈夫,”女人道,“他并非我以为的那种人,可孩子们需要他,而他也依然属于我。”
  米思玲在背后拽紧了细小的拳头,抬头看着这个壮硕的女人说:“你在这里没有权力,你知道的。”
  “你是要我求你吗?那我求求你。”
  “不,我要你走。你现在就会离开。”
  女人转身离开了。她毫无办法。不过,她头也不回地抛下了一句话:“我还会再来的。”
  “如果你回来,你的长子就会丧命。”米思玲说。那个女人在门口。“再来第二次,你就会失去所有的孩子。”她开始大叫大嚷,近乎撕心裂肺,以便她确实听到自己的话,“再回来第三次,佩图尔将成为鳏夫!”
  后来,佩图尔在她身边睡着了,米思玲盯着窗外的大红月亮——今晚只有一个月亮——大声道:“我和三兄弟一样坏。而且更糟,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软弱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应该把我的名字改为‘偷窃者’,让整个城市都会知道我有多丢人。”
  可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
  终于,三兄弟回来了。
  他们没有缩小自己的体型,反而缩小了建筑物,好给他们通过腾出空间。基伍的市民在敬畏和恐惧中看着米思玲走到阳台上,佩图尔为了这个明确的目的在神谕之家建了一个阳台。她与巨人对视,告诉他们如果要为他们的船扬帆,必须做的事情是什么。她的话并没有让他们高兴。两个人愤怒地喊叫着,对她挥舞着拳头。但第三个人,面无表情,沉默不语,转身蹒跚地走向了广场远处的巨大绞刑架。   一个由许多正常大小的绳索编织而成的绳套被制作出来,沉默者将它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作为荣誉的象征,他被倒吊了起来。
  九个小时后,他终于死去。
  事成之后,沉默者的尸体被拿下来剥皮。然后,所有的皮都被带到制革厂,在制作成帆之前先进行腌制。食羊者和磨骨者把他们兄弟被剥掉皮的尸体带到海滨,放在了大船的船舱里。当他们到达大海的远方时,就可以把它裹在船帆里恢复生命。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沉默者才会同意当初的牺牲。
  在制革和制帆的过程中,米思玲尽可能地远离幸存的兄弟们。但当船帆被装上大船后,磨骨者和食羊者回到了神谕广场。米思玲又走到了阳台上。她有一个消灭他们两个人的计划,而且这些计划也非常英明。但当她张开嘴——
  “噤声,阴谋家!”
  磨骨者抓住了米思玲,阳台在她身下瓦解,他把她放在他眯着的眼睛前。她无法说话。她的真话已经被压制住了。他说道:“你在这里搞了一个巨大的恶作剧,用来对付比你所想象的还要伟大的人。你忘了你是谁,忘了自己是什么。因此,你已经没用了,做回老鼠吧。”
  在令人迷惑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出现在米思玲的周围。她完全迷失在了骨磨者的手掌中。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他面前的广场上。然后他高高举起一只脚,将她踩平。
  那只脚砸下来的时候,米思玲惊慌失措地跑向了楼边。她沿着基座滑行着,想从中获得一丝半点的保护。一分钟前还是她的臣民的那些人,现在自己却变成了巨人,变成了她的危险。更糟糕的是,她早已忘记了她所有的老鼠技能。但前面的人行道上出现了一个铁栅栏,机缘巧合之下,她掉进了铁栅栏之间。一阵水花飞溅后,她落在了死水和污物中。她立即用四只脚站了起来。
  她顺着激流涌动的下水道逃遁着,吓得上气不接下气。
  逃亡时,米思玲对自己讲道:“我已经杀了他们中的一个,虽然我很不起眼,但我会想办法消灭另外两个。”她怀疑只在她的脑海中说出来的话是否有任何的力量,何况她现在还只有一副瘦小的身躯。但说这些话使她感到更加勇敢。这个世界不需要这对兄弟。让他们都因为一只老鼠而死吧!让佩图尔成为他们陨落的原因吧。
  她开始制定新的计划。
  这条下水道一直通向大海,出口就在高潮线之上的一处露天的圆石处。一开始,米思玲挣扎着想确定自己的方向。但大船的桅杆比城里的任何东西都要高,桅杆顶端挂着一盏灯。她把它当成了坐标。
  滨水区充满了噪音、灯光和运动。搬运工人和装卸工人随处可见,他们清空了马车,装载着船只,而难民们则在他们身边川流不息,把他们能搬的东西带上了数不清的小船。这让米思玲很难不被人发现。但他们正赶上神谕者宣布的最后一次出海潮,所以那些注意到米思玲的人,有著比骚扰一只老鼠更好的事情要做。在相对来说较短的时间内,她走到了大码头,那里有一条巨大的缆绳停泊着大船。它有金属挡板,可以阻挡像她这样的啮齿动物,但她可从来没有打算以啃船板的方式上船。
  相反,米思玲搜索着即将装上大船的箱子和木桶,发现其中一个箱子——对她来说,就像房子一样大——箱子的一块板条已经断裂,漏出了一些粮食。谷物散发着令人陶醉的香气,咬了一口,她感到自己失去的一小部分力量——最微弱的一丝力量——进入了她的体内。她挤在板条之间,钻进谷子里。她四下扭动身子,观察着海滨和所有在那里发生的事情。
  港口上的船只是如此的密密麻麻,以至于一个身体矫健的人可以踩着船穿过整个港口。所有有能力的人都在逃离基伍。在两个码头开外——在更低、更矮、更小的那个码头,米思玲看到了三道人影:两个女性,一高一矮,大的那位牵着小的那个人的手。第三个是一个男人,他的胸前紧紧抱着一个婴儿。米思玲心里一动,知道这是新佩图尔和他的家人,正在匆匆忙忙地逃离即将降临在基伍的厄运。
  米思玲看着新佩图尔、马格努斯、海尔加和那个她从来不知道名字的女人消失在码头的边缘,上了一艘吃水很深的船,让她再也看不清他们。在她还是神谕者的时候,她曾说过他们都会安全到达大海的远方。难道不是吗?她记不清楚了。她希望她说过。
  第二次失去爱人让她很难受。不过他本来也不是真正的佩图尔。现在他已经永远离开了她,继续假装他还在身边,这会让她自己像个傻子。
  米思玲所在的箱子被毫无征兆地抛向天空,摔到了大船的甲板上。“这是最后一个箱子了,”磨骨者吼道,“我们走吧。”他和食羊者一前一后跃上大船,大船被压得忽高忽低,起起伏伏。
  起锚时,船上传来巨大靴子砰砰的声响。“让帆鼓满风!”食羊者下令道,“大哥,掌好舵,让我们背对着基伍。在太阳升起之前,我们必须前往大海的远处。”
  海水开始冲撞船身。
  “让背后的基伍城烧起来吧,”磨骨者嘟哝道,“这样我们就永远都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了。”他话音刚落,从陆地上便传来一阵轰鸣声,就像一场毁灭性的大火,不久之后又传来建筑物燃烧的臭味。
  从即将到来的厄运中逃脱,让兄弟们的心情非常好。“等我们到了新的土地,该先做什么?”其中一个人问,(埋在谷粒深处的米思玲分辨不出是这低沉的声音属于哪一个) “创造我们自己的铜像来供人膜拜?把山脉变成河流,把沼泽变成冰川?杀死旧地的所有幸存者,创造新的幸存者来取代他们?”
  另一人回道:“等我们把弟弟复活之后,这些我们全都做一遍,还要干更多别的事。”
  这句话让米思玲的血液一片冰凉。
  尽管如此,她还是溜出了她的避难箱子。米思玲不再有神谕的力量来重塑世界,也没有女人的力量来破坏船只。但她还有锋利的小牙齿。
  另外,她还从里到外知道大船的结构。
  舵轮转了起来,拉动着甲板下以滑轮连向左舷和右舷的绳索,然后再通过第二组滑轮回到某个主轴上,让船舵转向了与舵轮旋转相反的方向。通过这种反直觉的方式,大船就能顺着与舵轮相同的方向转动。   米思玲蹑手蹑脚地走到下面,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头顶上,食羊者和磨骨者在吹牛、大笑、摔跤、唱歌。他们知道的东西只够用来开船。由于他们从不需要了解事物的工作原理,如果舵机坏了,他们就永远没法修理它。他们将被留在海上漂流。
  她也会被遗留在海上。不过,为了所有那些设法逃离永夜旧国的人们,米思玲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这也多少能弥补一些她对新佩图尔和他的家人所做的事。
  海面平静,航向稳定。米思玲爬到了连接舵轮和船舵的一根绳索上——这根绳索要比她粗上许多倍。她用全部的十八只爪子固定住自己。
  她开始啃咬。
  最英勇的事迹往往非常单调乏味。米思玲用牙齿攻击着绳子,可收效甚微。但她一刻不停地磨着,啃着,咬着,一小时又一小时。她的下巴越来越疲惫,然后开始酸痛,然后麻木。当她在绳子上弄出了一个大到足以让她爬进去的窟窿时,她停下来检查她的成果。不管是哪个兄弟在掌舵,只要轻轻一推,绳子就会弹起来。米思玲又爬了回来,仔细观察着受损的绳子,看看它是否有任何准备分离的迹象。
  毫无动静。
  在脑海里叹了口气,米思玲又埋头继续努力。
  上方的兄弟俩轮流掌着舵,偶尔休息一下,赌赌骰子,要么相互争吵,或者在边上撒尿。在这期间,大船去了被安排的各种地方。
  与此同时,米思玲依旧在啃咬着,就像有人说的那种存在于世界最北端的世界树根部的虫子。她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这个任务根本毫无完成的希望。她一次又一次地想出放弃的理由。可她还是坚持了下来。这是对我的惩罚,她想,因为我表现得仿佛自己很强大。不过,哪怕这算是惩罚,那也是她心甘情愿的,她就这么一直啃了下去。
  然后,一缕绳索纤维从她咬过的地方直接弹了出来。
  米思玲停下来,眨了眨眼。第二缕纤维弹了出来。
  绳索像小提琴弦一样颤动着。
  兄弟们在头顶上敲敲打打,丝毫未发觉这个新的危险。自从她开始啃起了绳索,这还是她第一次通过舱口往上方看,这天空比米思玲所见过的任何天空还要明亮。虚假的黎明这句话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虽然她不知道它们的含义,但它们给了她希望。她努力地理解着两兄弟的声音。
  “它来了!我们得加快速度,否則……”
  “我们就快到了。看!就在那个……它升起来了!”
  “不是个……太快了。我们唯一的机会是……”
  米思玲匆忙在兄弟俩的正下方找了个位置,在那里她能最为清晰地听清楚他们。由于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相互重叠,这就更加困难了。而她认为她已经找到了地方,就在——
  绳子断了。
  断开的两截绳子如牛鞭一样来回抽打,在空中发出嘶嘶的声响。米思玲蜷缩在它们下面。她听到两兄弟愤怒和惊讶的叫喊。食羊者像岩浆一样滚落下来,先后抓住了飞舞的两根绳索。他咒骂着,把它们绑在一起。可这个动作让他把它们所在的滑轮给拽了出来。当他蹒跚着回到上面时,他发现舵轮仍然松弛,船还是不听指挥。
  米思玲跟在食羊者的影子里,在一堆板条箱和麻袋中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处,她可以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在那查看她的计划。
  “看!”磨骨者喊道,挥舞着又长又畸形的胳膊指着东边,“它来了!”
  地平线上出现了金色的线条,预示着太阳的升起。在那个方向是旧国家的山脉、森林和城市,无疑已经变成了石头。而在他们面前,隐约可见新国家的黑暗悬崖。“我们必须赶到陆地,”食羊者叫道,“但这艘船拒绝服从我的命令。”
  “就快到了,”磨骨者回道,“抓着绳子跳下去。我们把船拉到岸边。”
  一阵水花飞溅,然后又是一阵。米思玲从阴影中走出来,爬上了栏杆。陆地是如此之近,最多还有几分钟的路程。她毫不怀疑两兄弟能到达那里。
  她想哭。
  随后,太阳带着犹如无数号角的光芒,从地平线上升起。它的光芒穿过海面延伸到大船和拉船的两兄弟。它们都慢了下来,静止住,变成了石头。连接三者的黑石绳碎成无数片落入海中,在那里开始了漫长的化沙过程。
  意外的是,整艘大船上唯有米思玲没变成石头。她不知道为何如此,也许是她太渺小,对于这样巨大的转变来说毫不重要吧。她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感受着她失去的力量,发现还徘徊着一个小碎片。
  她唤起这种力量,把自己变回了女人。她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滑过船的石壁,向岸边游去。等到她踩上坚实的陆地之后,她将决定是做老鼠还是做女仆。
  然后她会给自己一个新名字。
  在冰岛南部海岸维克村附近的维克黑沙滩上,矗立着三座海蚀柱。传说它们是两个巨魔和一艘正在拖到岸边的船,它们被初升的太阳光照射,变成了石头。这是个关于真事的头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实的描述。愿所有读到这些文字的人都能从中受到教育,并据此过上自己的生活。
  责任编辑:龙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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