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个子矮矮的，一张小脸庞显得特别清秀，只是从哪里都看不出长我两岁。20岁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这个小姑。我上大学那年，小姑随家人到我家喝祝酒，我们才见了第一面。
　　那时正值9月。我告诉小姑，有一条小河，河水很清很清。小姑就想去，我骑上自行车带着小姑一路向西而行，10分钟后就被小河拦住了。9月的河水很浅，河中间几块露出的河底像撕布条一样把河面撕开几绺。
　　小姑兴奋地抓起石子打水漂，她毕竟力气太小，石子漂了一二下就必定沉没。我拿起一些大一点儿的石块，一用力就能直漂到对岸去，小姑惊喜地发出一声“咦”然后露出一脸甜甜的笑。
　　“这河底都是沙。”我对着小姑说。
　　小姑不信。
　　“不信下去试试！”
　　说着，我就脱去凉鞋，挽起裤管。一步站在水里面了。我抬起一只干干净净的脚给小姑看。小姑“咦”地一声咧咧嘴，就弯下腰去挽裤管，直挽过膝盖，然后脱了鞋袜，也下水了。
　　河水清凉清凉的，我牵着小姑贴着岸边走。小姑向我示意她不怕水，我告诉她，这河里有沙坑，一人多深呢，小姑不懂。我指着远方一个正在抽沙的水泵说，把河沙抽上岸，盖房子能用着，水泵老在一个地方抽，还不抽出个深坑？小姑听了，忙紧攥我的手，小姑的手太软了，攥起来如同面团。
　　我们小心地趟出好远。清澈的河水洗涤着我的双脚，每一次趟起的水花，都闪烁着我的童年 ，我说，在河里走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小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想着不远的行期，我忽然想问小姑：假如你会说话，是不是也在上学？是不是也整日如我一样畅想着未知的大学时光，我担心小姑会难过，就没有问，我把随身听递给小姑，小姑又是长长的一声“咦”，后来听母亲说，小姑只在非常高兴时才会示人以她那惟一能发出的音符。小姑专心地听歌，没多久就陶醉于许茹芸的《独角戏》。沉浸在那份伤感的旋律中，我不禁猜想，小姑一定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在她心中，铺展着怎样的人生，或者爱情呢？夕阳西下，诸多猜想如即将降临的夜色一样，朦胧起来。
　　当我背起行囊，远离故乡时，小姑已回家好几天了。我甚至想，我们下次的见面，会不会还要等20年？去年春节回家，我忽然想起小姑，就向母亲问起，母亲说：“你常在外，家这头有啥事都不知道，你小姑前年就结婚了，嫁给一个麻脸子，婆家人样样活都叫她干，挺苦的，去年她生了个孩子，谁知孩子打出生就病怏怏的，上个月就死了，听说你小姑天天都哭，吃饭时眼泪直往碗里掉……”
　　猛然间，我有一种时空倒转般的旋晕，许久才清醒过来。我的心绪难平，满脑子都是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小姑清秀的面孔，9月清清的小河，小姑咧嘴一笑时的那声“咦”，小河里流过的无限遐想……
　　我本没想到，小姑留给我的最终印象会这样在我脑子里定了格——在现实的灯影下，是小姑欷觑的轮廓。更令我惊醒的是，那轮廓又分明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