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只羊

　　我从来没有见过三万只羊
　　同时出现在草原上的模样
　　我甚至无法想象三万只羊
　　一齐漫过草原的尽头
　　现在它们要从蒙古国
　　来了。越过草地、戈壁和沙漠
　　越过公路、栅栏、铁路和河流
　　越过人类对它们有限的认知
　　譬如活着是为了什么
　　轮回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承诺是需要代价的
　　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代价
　　这样大，以致于我必须
　　将自己彻底清空才能接受
　　如此悲壮的献祭与拯救

又一个早晨

　　亲近是必须的
　　但也是困难的
　　越是亲近的人
　　越是难以成为亲爱的
　　我们有亲密的关系
　　却丧失了亲切的话语
　　又一个早晨
　　如期而至
　　画眉叫出了你的名字
　　多好啊，应该是
　　和风徐徐的样子
　　应该是
　　我泡一杯苦丁
　　来到餐桌边坐下
　　看你手撕油条或面包圈
　　再抿一口牛奶咖啡
　　应该是我喂你
　　多好啊，应该是
　　死去活来的样子
　　还有很多年
　　要含着泪水回顾
　　已经擦去的泪痕

大 鱼

　　老方带着小方
　　去水库钓鱼
　　我正在水库里游泳
　　一朵1975 年的白云
　　嵌在远处浑圆的山头
　　山是青山
　　水是绿水
　　老方穿了件灰色的的确良短袖
　　小方穿了件海魂衫
　　坐在离我很远的堤坝上
　　安静地挥舞鱼竿
　　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
　　我使劲打水
　　王郎沟水库的水里都是我的气味
　　王郎沟水库的鱼像传说那样大
　　没有人见过没有人认识

东扯西拉

　　处暑过后阳气下沉
　　树叶子上蹿下跳
　　树上的鸟儿不明就里
　　跟随树叶子一阵乱跳
　　我趿拉着拖鞋去取快递
　　不时为头顶上的声音所吸引
　　树叶与树叶不断交换着位置
　　有时候又重叠在一起
　　我拿完快递
　　站在树荫下暗自庆幸
　　还有多余的力气回家

崖 柏 龟

　　君昶用很少的木头
　　为我雕了一只小龟
　　没事的时候我总是
　　用左手使劲地握着它
　　四年了，这只小龟
　　已经从崖柏转世
　　如果你去过神农架
　　如果你在神农溪边
　　见到这样一只小龟
　　请相信我所言不虚：
　　“每一种生活都是
　　险象环生的奇迹。”

小 痣

　　小痣，你真是有趣
　　如果没有你
　　她就没有鼻子
　　我就感觉不到她
　　在呼吸
　　一进一出之间
　　一生一死之念
　　你盘活了一张脸
　　遥远的可爱的人儿
　　居然是你吸引了
　　我的注意力
　　小痣，可以忽略不计的爱
　　上有距离我二百三十亿光年的星辰
　　下有马里亚纳海沟的狮子鱼
　　你在其间
　　成全了我们

外婆的路

　　去漳河拍纪录片
　　望着浩渺的水波想起了
　　我的外婆，却想不起她的容貌了
　　她走过的路已经长满了新鲜的草木
　　她翻过的山有的已经被彻底夷平
　　想当年，十来里的路她要分成很多段
　　才能悠悠走完，她在路上走的时候
　　像别人的外婆在走
　　只有当她走到我身前时
　　我才能认出她是我的外婆

漫长的邀约

　　读古书可以减缓时光的流速
　　但有时候又觉得恰恰相反
　　整个下午我的目光徘徊
　　在几行汉字之间像某个下午
　　我散步在平原深处的杉树林里
　　窗外在下雨，这该是第五场秋雨了
　　想起初夏的时候我曾约你
　　去神农架生活，那里有你
　　从未见过的蘑菇，那里有
　　爱慕你的金丝猴。一想到
　　古人曾经那样而我们天各一方
　　雨就越下越大越来越急迫了
　　雨点追着雨点落在字里行间
　　我必须把书反扣在台灯下
　　才能重新回到现实生活中
　　这里没有你，没有哪一种邀约
　　比天荒地老更让人手足无措

给孕妇让路

　　坚持做一个给孕妇让路的人
　　是一种美德，在美德所剩无几的时代
　　坚持行注目礼，侧身闪避
　　在人潮汹涌的街头
　　怀着喜悦和隐忧
　　消逝在茫茫人海中

转 述

　　去东湖拍荷花的人回来
　　告訴我，荷花都谢了但荷叶
　　依然碧翠。他给我看
　　照片里的鸟：一只白鹤
　　蹲在荷叶上，正将颈项回收
　　两只鸳鸯背对着背在凫水
　　乌云从磨山那边压过来
　　江鸥飞出云层像几封信笺
　　被梧桐树寄出去了
　　又被水杉树退回来
　　一对恋爱中的男女骑着共享单车
　　驶出绿道，岔腿撑车
　　站在桥拱上，他们的倒影
　　在相互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某种迫不及待的事物就要来了
　　这是初秋的一个下午
　　我要向你转述疫后的生活
　　天知道这些熟悉的事物
　　都曾经历过什么
　　（选自《大家》2021 年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