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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十一岁,小学五年级。
爸爸在部队,妈妈工作忙,文化水平低,还要带小弟弟,也不怎么管我。我乐得自由自在,不懂好好学习,整天混在一帮男生中间,短发短裤,跟个假小子一样。
然后,我就沾染上一些坏习惯,比如上课说话做小动作,作业不及时完成,于是我总是被老师罚站到走道里。被罚的男生多,女生鲜见。但罚的次数多了脸皮也就厚了起来,站也没站相,东张西望,嘻皮笑脸,总是被走过我身边的老师用目光拧一下,再拧一下。我泰然自若,只当没看见。
有时候,罚站的时间实在无聊,我就蹲在地上,捡个粉笔头乱写乱画,下课了再拿拖布擦掉。有一天,室内书声朗朗,我仍旧在教室外专心创作的时候,路过的她停了下来,蹲下来仔细地看我画画。
同学,你画得很有意思。她指着我画的熊猫吃竹子说。
我停下了笔,脸红了,我怎么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以后,有时间的话跟着我学画画吧。她微笑着拍拍我的头发,飘然而去。
她的身影真轻盈,她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让我惊讶的是,她真的成了我们的图画老师,她姓秦,叫怡然。
她年轻、美丽,讲一口流利动听的普通话,声音清脆而甜美,画得一手好画。同学们都喜欢她,我当然也不例外,在她的课上,我从不捣乱,我认真地追随着她的指导,我的图画本上,总是一个一个醒目的“优”。
秦老师家在外地,平时就住在学校旁边的筒子楼里。
初次去她家是跟一帮同学一起,一间很小的屋子,却非常整洁,一只书柜塞满了书却码放得规矩而整齐,墙头挂着她的画和一把吉他,格子床单,窗边的桌玻璃下压着她的照片,窗台上放着一盆香茉莉。
窗外是一棵老槐树,青翠欲滴,当我站在那个窗口的时候,心里特别愉快,忽然想自己快点长大,也有这样的一个温馨的小窝。
当然,我的坏脾气并不因秦老师而有所改变。有一次,我跟隔壁班的一个女生打架,扯破了她的裙子,老师让我叫家长。
下了学我不敢回家,我猫在学校的小花园里,无法面对已经很辛苦的妈妈。但是天渐渐地黑了,我无处可去,于是就去找秦老师。老师不在。我就在楼前的黑暗里傻等着。等到她终于回来,我闪身出来把她吓了一跳,我鼓起勇气跟她坦白了我的事情。
她刚刚洗过澡,二话没说,转身带我在街边吃了一碗米皮,喝了一瓶汽水。然后她指出我的错误,并让我保证以后做一个上进的、文明的、可爱的小姑娘。
她骑车送我回家,跟妈妈谈了一番话,没让我在场。但她走后,妈妈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跟我说,明天她会去学校处理这件事情,让我多跟秦老师学习和交流。
于是,秦老师成了我心中的保护神,我从此爱上了画画。
如果我想做一件事情的话,我一定就能做好。于是我成了班级里的板报骨干,我的粉笔下盛开出朵朵鲜花,跳跃出各种生动的小动物。学校有个绘画展出角,我的作品总被展出,还有别班的同学来打听我的名字呢。
于是常常被批评的我现在成了被表扬的对象。一切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起来,秦老师的小屋子对我就更充满了吸引力。
双休的时候,我常常去找秦老师。她有时在,有时不在。
她在的时候,我就听她弹吉他,和她一起画画。有时候,她看书,我就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和她一起看,觉得有喜欢的段落,就念给她听。有时候,她喝花茶,我就陪着她喝,从此喜欢上茉莉花茶的味道,那清香的味觉,让我感受到生活的诗意和美好。
吃饭的时候,她也不让我走,她会麻利地做一锅香喷喷的面条或是焖米饭,和我一起吃,边吃还边讲一些文史故事给我听。
有一次,妈妈等不到我,就找到了秦老师这里,看见我正趴在小桌子上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条呢,妈妈笑了,从手中的饭盒里倒出一盆饺子来,我和秦老师争抢着吃了个干干净净,开心极了。
秦老师对我而言,既是老师也像是姐姐,我可以完全地向她敞开心扉,让我有一种亲近和依赖感。这也可能跟我缺少关爱的生活有关。
秦老师对我,既有师长的严厉也有姐姐的爱心,她一点点地告诉我人生的道理并指导我学习,开始正规地教我学习一些绘画的理论知识。
她教我素描,一点一点地纠正我的用笔姿势,并告诉我如何造型,如何画明暗,教会我如何用线条准确表现物体。
她从不计较我使用她的笔和纸,她甚至给了我一把她房间的钥匙,方便我随时去她的小屋修习。
暑期里,她骑着车子载着我,穿过大街小巷的拥挤人流,去买笔和颜料。我坐在她的车后,上坡时她奋力甩动着马尾,我听着她的沉重呼吸,看到她脸侧的汗珠,我知道,有一个神圣的称呼叫老师。我跳下车座,推着她,像推举着心中的一轮升起的太阳。
后来,她也教我画水粉,一丝不苟地教,水粉当时在学校里是没有课时的。我喜欢和她呆在一起作画,屋子里静极了,我的心也静极了,我喜欢上了这种安静,原来画里是如此静好的世界。
她告诉我,市里面组织了一次绘画比赛,她想让我去感受一下参赛的氛围。
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为了不知道要画什么而苦恼。
于是她带着我去公园,陪我坐碰碰车、看动物,找灵感,那时正是牡丹花开的季节,满园春色惹人醉,天香国色的牡丹深深迷醉了我。
那时我决定,就画游园赏花。结果画起来,如有神助,效果良好。
我的作品真的得了市里的二等奖,秦老师告诉我的时候,我们激动的一起欢呼起来。
要去登台领奖,我又为了不知穿什么去领奖而烦恼。
老师从她的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衬衫,这个行不?没想到,老师雪白的衬衫穿在我的身上也真合适,配上一条深蓝的裤子和红领巾,我满意地笑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领奖那天,很热。我和获奖的学生依次站在奖台边,等发奖的领导讲话。
秦老师和妈妈就站在人群里,当我穿着白衬衫无比自豪地从颁奖人手里接过证书,向台下鞠躬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向秦老师感恩。 我成了学校里的名人,总有男老师偷偷地让我带信给秦老师,老师总是边看信边微笑,却总也不去约会。我问她,那些老师有什么不好?她总说,你还小,你懂得什么?爱情,是讲究缘份的。
彼时,我真的不懂爱情。但我懂得秦老师的心,温暖而天真。与她作伴,我感受到了自我的价值,也感受到了学习的乐趣,还有自己渴望蓬勃成长的心灵。
六年级的寒假,秦老师回老家过年去了。
没有她的日子很无聊,我一个人安静地看书、画画,只是望着窗外的时候,有点小寂寞。我悄悄地拿走了一张她在玻璃下的照片,照片上的她,正在写生,长发垂肩,清秀脸庞,很专注的样子。那时我忽然想把短发留起来,我想我长大了,也变成她的样子。
开了学,我仍然没有等到秦老师。我问别的老师,她们总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然而我还是从同学们的流言里感到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心里特别烦躁,做什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当我再次去秦老师的宿舍时,她的宿舍竟然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好像老师从来也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一样。一样的窗口,我对着仅存的那盆茉莉,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有种失重的感觉。
后来,我终于知道,秦老师永远也回不来了,她永远消失在归校的路途上,没来及留一句话。我甚至没能赶上参加老师的追悼会,我只是对着她唯一的照片哭了又哭。
那张获奖的画作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墙上,每当我看到它,就想起老师那亲切可爱的模样。后来,我有了一个笔名,苏小秦。
还有那件白衬衫,秦老师送给我唯一的礼物。现在想来,那衬衫一定是老师专门买来送我的,因为我和秦老师穿衣根本不是一个码。只用了那么一次,我再也不舍得穿。我将永远珍藏它,像保护一个神圣的秘密。它在我的衣柜里,春夏秋冬,依然是那么雪白,却似乎有着贴近生命的温度。
多年以后,当我也成为一名老师,我才知道,烟雨红尘,遇到过她,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幸运。
而画画,成了我的真永远,也成了我思念一个人的方式。我用画来表达我的热爱,我在画里倾诉自我,找寻老师的背影。我相信总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每当我画累了,就在窗口喝杯茶。案头是她的照片,我倒两杯,一杯我喝,一杯留给她。现在的茶种类有很多,不知道她会不会还是爱茉莉花呢。
我留了长发,并一直替她养一盆茉莉,终于明白她和茉莉有着一样的芬芳。我渐渐明白,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当你拥有的时候,要珍惜;当她离开的时候,不用追。
从那时开始,我学会了如何去爱,曾经相遇相知过,同路同行过,永远珍视和懂得对方,才是人世间最最珍贵的。
爸爸在部队,妈妈工作忙,文化水平低,还要带小弟弟,也不怎么管我。我乐得自由自在,不懂好好学习,整天混在一帮男生中间,短发短裤,跟个假小子一样。
然后,我就沾染上一些坏习惯,比如上课说话做小动作,作业不及时完成,于是我总是被老师罚站到走道里。被罚的男生多,女生鲜见。但罚的次数多了脸皮也就厚了起来,站也没站相,东张西望,嘻皮笑脸,总是被走过我身边的老师用目光拧一下,再拧一下。我泰然自若,只当没看见。
有时候,罚站的时间实在无聊,我就蹲在地上,捡个粉笔头乱写乱画,下课了再拿拖布擦掉。有一天,室内书声朗朗,我仍旧在教室外专心创作的时候,路过的她停了下来,蹲下来仔细地看我画画。
同学,你画得很有意思。她指着我画的熊猫吃竹子说。
我停下了笔,脸红了,我怎么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以后,有时间的话跟着我学画画吧。她微笑着拍拍我的头发,飘然而去。
她的身影真轻盈,她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让我惊讶的是,她真的成了我们的图画老师,她姓秦,叫怡然。
她年轻、美丽,讲一口流利动听的普通话,声音清脆而甜美,画得一手好画。同学们都喜欢她,我当然也不例外,在她的课上,我从不捣乱,我认真地追随着她的指导,我的图画本上,总是一个一个醒目的“优”。
秦老师家在外地,平时就住在学校旁边的筒子楼里。
初次去她家是跟一帮同学一起,一间很小的屋子,却非常整洁,一只书柜塞满了书却码放得规矩而整齐,墙头挂着她的画和一把吉他,格子床单,窗边的桌玻璃下压着她的照片,窗台上放着一盆香茉莉。
窗外是一棵老槐树,青翠欲滴,当我站在那个窗口的时候,心里特别愉快,忽然想自己快点长大,也有这样的一个温馨的小窝。
当然,我的坏脾气并不因秦老师而有所改变。有一次,我跟隔壁班的一个女生打架,扯破了她的裙子,老师让我叫家长。
下了学我不敢回家,我猫在学校的小花园里,无法面对已经很辛苦的妈妈。但是天渐渐地黑了,我无处可去,于是就去找秦老师。老师不在。我就在楼前的黑暗里傻等着。等到她终于回来,我闪身出来把她吓了一跳,我鼓起勇气跟她坦白了我的事情。
她刚刚洗过澡,二话没说,转身带我在街边吃了一碗米皮,喝了一瓶汽水。然后她指出我的错误,并让我保证以后做一个上进的、文明的、可爱的小姑娘。
她骑车送我回家,跟妈妈谈了一番话,没让我在场。但她走后,妈妈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跟我说,明天她会去学校处理这件事情,让我多跟秦老师学习和交流。
于是,秦老师成了我心中的保护神,我从此爱上了画画。
如果我想做一件事情的话,我一定就能做好。于是我成了班级里的板报骨干,我的粉笔下盛开出朵朵鲜花,跳跃出各种生动的小动物。学校有个绘画展出角,我的作品总被展出,还有别班的同学来打听我的名字呢。
于是常常被批评的我现在成了被表扬的对象。一切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起来,秦老师的小屋子对我就更充满了吸引力。
双休的时候,我常常去找秦老师。她有时在,有时不在。
她在的时候,我就听她弹吉他,和她一起画画。有时候,她看书,我就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和她一起看,觉得有喜欢的段落,就念给她听。有时候,她喝花茶,我就陪着她喝,从此喜欢上茉莉花茶的味道,那清香的味觉,让我感受到生活的诗意和美好。
吃饭的时候,她也不让我走,她会麻利地做一锅香喷喷的面条或是焖米饭,和我一起吃,边吃还边讲一些文史故事给我听。
有一次,妈妈等不到我,就找到了秦老师这里,看见我正趴在小桌子上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条呢,妈妈笑了,从手中的饭盒里倒出一盆饺子来,我和秦老师争抢着吃了个干干净净,开心极了。
秦老师对我而言,既是老师也像是姐姐,我可以完全地向她敞开心扉,让我有一种亲近和依赖感。这也可能跟我缺少关爱的生活有关。
秦老师对我,既有师长的严厉也有姐姐的爱心,她一点点地告诉我人生的道理并指导我学习,开始正规地教我学习一些绘画的理论知识。
她教我素描,一点一点地纠正我的用笔姿势,并告诉我如何造型,如何画明暗,教会我如何用线条准确表现物体。
她从不计较我使用她的笔和纸,她甚至给了我一把她房间的钥匙,方便我随时去她的小屋修习。
暑期里,她骑着车子载着我,穿过大街小巷的拥挤人流,去买笔和颜料。我坐在她的车后,上坡时她奋力甩动着马尾,我听着她的沉重呼吸,看到她脸侧的汗珠,我知道,有一个神圣的称呼叫老师。我跳下车座,推着她,像推举着心中的一轮升起的太阳。
后来,她也教我画水粉,一丝不苟地教,水粉当时在学校里是没有课时的。我喜欢和她呆在一起作画,屋子里静极了,我的心也静极了,我喜欢上了这种安静,原来画里是如此静好的世界。
她告诉我,市里面组织了一次绘画比赛,她想让我去感受一下参赛的氛围。
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为了不知道要画什么而苦恼。
于是她带着我去公园,陪我坐碰碰车、看动物,找灵感,那时正是牡丹花开的季节,满园春色惹人醉,天香国色的牡丹深深迷醉了我。
那时我决定,就画游园赏花。结果画起来,如有神助,效果良好。
我的作品真的得了市里的二等奖,秦老师告诉我的时候,我们激动的一起欢呼起来。
要去登台领奖,我又为了不知穿什么去领奖而烦恼。
老师从她的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衬衫,这个行不?没想到,老师雪白的衬衫穿在我的身上也真合适,配上一条深蓝的裤子和红领巾,我满意地笑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领奖那天,很热。我和获奖的学生依次站在奖台边,等发奖的领导讲话。
秦老师和妈妈就站在人群里,当我穿着白衬衫无比自豪地从颁奖人手里接过证书,向台下鞠躬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向秦老师感恩。 我成了学校里的名人,总有男老师偷偷地让我带信给秦老师,老师总是边看信边微笑,却总也不去约会。我问她,那些老师有什么不好?她总说,你还小,你懂得什么?爱情,是讲究缘份的。
彼时,我真的不懂爱情。但我懂得秦老师的心,温暖而天真。与她作伴,我感受到了自我的价值,也感受到了学习的乐趣,还有自己渴望蓬勃成长的心灵。
六年级的寒假,秦老师回老家过年去了。
没有她的日子很无聊,我一个人安静地看书、画画,只是望着窗外的时候,有点小寂寞。我悄悄地拿走了一张她在玻璃下的照片,照片上的她,正在写生,长发垂肩,清秀脸庞,很专注的样子。那时我忽然想把短发留起来,我想我长大了,也变成她的样子。
开了学,我仍然没有等到秦老师。我问别的老师,她们总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然而我还是从同学们的流言里感到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心里特别烦躁,做什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当我再次去秦老师的宿舍时,她的宿舍竟然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好像老师从来也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一样。一样的窗口,我对着仅存的那盆茉莉,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有种失重的感觉。
后来,我终于知道,秦老师永远也回不来了,她永远消失在归校的路途上,没来及留一句话。我甚至没能赶上参加老师的追悼会,我只是对着她唯一的照片哭了又哭。
那张获奖的画作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墙上,每当我看到它,就想起老师那亲切可爱的模样。后来,我有了一个笔名,苏小秦。
还有那件白衬衫,秦老师送给我唯一的礼物。现在想来,那衬衫一定是老师专门买来送我的,因为我和秦老师穿衣根本不是一个码。只用了那么一次,我再也不舍得穿。我将永远珍藏它,像保护一个神圣的秘密。它在我的衣柜里,春夏秋冬,依然是那么雪白,却似乎有着贴近生命的温度。
多年以后,当我也成为一名老师,我才知道,烟雨红尘,遇到过她,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幸运。
而画画,成了我的真永远,也成了我思念一个人的方式。我用画来表达我的热爱,我在画里倾诉自我,找寻老师的背影。我相信总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每当我画累了,就在窗口喝杯茶。案头是她的照片,我倒两杯,一杯我喝,一杯留给她。现在的茶种类有很多,不知道她会不会还是爱茉莉花呢。
我留了长发,并一直替她养一盆茉莉,终于明白她和茉莉有着一样的芬芳。我渐渐明白,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当你拥有的时候,要珍惜;当她离开的时候,不用追。
从那时开始,我学会了如何去爱,曾经相遇相知过,同路同行过,永远珍视和懂得对方,才是人世间最最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