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儿子找个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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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从湖南回到深圳的出租屋里,假期还有两天,石岩觉得有些不自在。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劳累命,以前没日没夜上班,从来都没有觉得累过,现在有充足的时间休息了,反倒觉得浑身不舒坦,只想睡觉。他让儿子石小伟打开电视随便看,声音不要调得太大,以免影响隔壁邻居。吩咐完后就躺到床上准备休息,眼睛刚闭上,听到有人来敲门。
  石岩让石小伟去开门,是个女人,看上去性子很急,人还没进屋,声音就爽朗地扑进来了。石小伟对着女人上下打量,三十多岁的样子,长得还挺顺眼。女人的脸孔虽然看上去陌生,但眉眼间却透着一股让石小伟无法描述的亲切。他觉得这女人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
  女人说,什么时候到的?你这人真是的,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石小伟没搭话,这话是对石岩说的。石岩赶紧翻身起来,说,快请进屋坐。又对儿子说,叫沈兰阿姨。
  石小伟叫了一声。女人亲切地应着。
  石岩向沈兰介绍,说,我儿子。
  沈兰说,不用说也知道,儿子这两个字长在他脸上,不过模样看起来比你顺眼多了。
  石岩说,那是。
  沈兰笑着说,你儿子就是我儿子。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盯着石岩看,你说是不是?
  石岩木讷地笑笑,没搭话,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儿子。石小伟的嘴角扯了一下,表情在脸上僵着不动。原本他对沈兰印象不错,可她这声儿子,把石小伟在心里培养起来的那点好感全叫没了。他认为父亲是个很本分的男人,没道理背着他在外面找这么个有几分妖娆的女人。
  沈兰问,吃过饭了没有?
  石岩说,刚从外面回来。
  沈兰说,饿死你不打紧,别把我们儿子饿着了。
  儿子这两个字让石小伟心里像打结一样扭起来,石岩十几年来都是叫着他的小名,从没正儿八经地叫过他一句儿子。在石小伟印象里,他听到有人用儿子这两个字称呼他,还是在丁小草去世之前。丁小草是石岩的老婆,也就是石小伟的妈,十年前她在深圳死于一场车祸。石小伟不喜欢深圳这座城市,跟母亲的死有着关系。那时石小伟还小,对母亲的记忆不算深刻,只有儿子这个称呼根深蒂固。在石小伟心里,这个称呼只能属于母亲。母亲一去世,这个称呼也就跟着死了。他没法接受沈兰叫他儿子,哪怕只是个玩笑。
  走之前,沈兰拿出一个红包拍在桌上,说是初次跟小伟见面,当是做妈送给儿子的见面礼。沈兰左一个妈右一个儿子,让石小伟觉得这个红包刺眼。他突然绷紧了脸,一字一句地对沈兰说,谁他妈是你儿子?
  沈兰愣了一下,不说话了。石岩的脸和脖子一下子就红了。
  
  2.沈兰走后,石岩向石小伟解释。他说,沈兰阿姨的话,你就别放在心上,她就是这么个人,说话没句正经……
  石小伟说,她哪是什么阿姨?这明摆着就是我妈!
  石岩说,你是不是想你妈了?
  石小伟说,是你想再娶个老婆吧?
  石岩叹了口气,把衣服一脱,叼着根烟就上了床。他不想对沈兰的事再作解释,他跟石小伟之间的沟通,历来都像老树根一样疙疙瘩瘩的。他怕继续解释下去,这桩事会越描越黑。沈兰这个女人放得很开,刚才在石小伟面前的表现,的确比亲妈还像妈,怪不得石小伟会起疑心。别说是石小伟,就连石岩自己都没法相信这是假的。他觉得自己有点冤,他跟沈兰之间只是比较要好的朋友,并没有石小伟想像的那层关系。
  石岩推开窗户,让海风涌进屋子。在过去的一年里,大半个中国经历了一场严重的雪灾,电视画面上铺天盖地的报道让全国人民都感觉到了冷。深圳的气温也比往年低了不少,现在雪灾已过去,可春寒仍然料峭,海风吹来的时候,凉意像水一样漫过肌肤。他抖了两下,再抬头往窗外看。晨光已经浮起来,天空像翻转的鱼肚一般,出现了黎明时的嫩白。石岩把手伸到口袋里去摸烟。手机突然在口袋里抖起来,摸出来看,是沈兰的信息。沈兰在手机上说,昨晚想我吗?
  石岩回了四个字,想得要命。
  沈兰又发,想我怎么不来我床上睡?
  石岩再回,人不在你床上,心在。
  与沈兰交往的时间长了,石岩也学会了开玩笑。这种打情骂俏的短信,在他们之间是家常便饭,沈兰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她就是喜欢石岩,并抱着一种异常坚定的态度,这辈子非石岩不嫁。
  算起来,石岩和沈兰相处的时间已经有五六年了。石岩在这家工厂上了十二年班,他花了两年时间,从一名仓库管理员混到仓库主管,此后十年一直在这个职位上停留。他决定一直混下去。老板最放心的就是像他这样的员工,工作经验那么丰富,工作能力自然不会差,库里摆放的物品,哪怕是一颗极小的螺丝,只要报个号出来,石岩在一分钟之内便能准确地找到。最主要的是,石岩绝不会随意跳槽,因为他如果跳到别的工厂去,主管之类的职位肯定轮不到他。深圳是个人才过剩的城市,人才市场门口每天都会蹲着大把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所以石岩要想不失业,就只能像签了卖身契的奴隶一样,老老实实地为老板卖命。
  与石岩相比,沈兰的条件要好得多,她有大专文凭,读的是财会专业,跟前夫离婚后,又考取了注册会计师。现在她是厂里的财务主管。像她这种条件的女人,即使是离过婚,肯定也能找个比石岩更好的男人。但沈兰一直没有找,她就是看准了石岩。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纸,可是这个不解风情的石岩却让沈兰觉得,她跟这个男人之间隔的远远不止一座山。但越是这样,沈兰就越喜欢这个男人。
  其实石岩也是喜欢沈兰的。他毕竟是正常男人,生理上出现需求时,他照样饥渴难耐,偶尔也会去发廊里找找小姐,干些逢场作戏的事情。要是换成别的女人,也许石岩早就爬到她那张床上去了。然而她不是别的女人,她是沈兰,她与石岩交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结婚。对石岩来说,因为有着石小伟这道无法逾越的屏障,结婚是件遥不可及的事情,石岩坚信,如果上了沈兰的床而又不跟她结婚,这个比刘胡兰还要执着的女人,一定会把他当骡子一样骟掉。
  这些年来,石岩逐渐看淡了男女间的事,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只要儿子能成材,石岩一直光棍到死也愿意。石岩要送石小伟读书的原因,就是为了让儿子走入社会后能找份轻松而又体面的工作。没文凭的滋味别人也许体会不到,石岩算是有着彻骨的感受。他要是有张大学文凭,现在至少也是某个部门的经理,年薪十万以上。所以他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石小伟接到深圳来读书,他希望石小伟能进个好点的公立学校,努力学习,日后成为有用之材。找学校的事情石岩在年前跟沈兰提过,要沈兰帮忙。沈兰爽快地答应,有多大力就出多大力。
  现在石小伟已经过来了,联系学校的事也该着手办了。石岩问沈兰,我儿子上学的事联系得怎么样了?
  沈兰说,昨天打电话问过,小伟是插班生,学位有点紧张。
  石岩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问,有谱吗?
  沈兰说,说不准,今天我再亲自去学校问问。
  石岩说,那就拜托你了。
  沈兰说,事情办成了有什么好处?
  石岩说,你要什么好处?
  沈兰说,我要你以身相许。
  石岩说,行,除了我自己,还白搭一个儿子。
  沈兰说,这么多年了,就这句话说得还像句人话。
  石岩又强调了一句,一定要公立学校。
  石岩问过了,公立学校与私立学校的差别巨大,公立学校收费便宜,教学质量也高。而私立学校收费高,一学期下来光学杂费就五千多,加上生活费,校车接送费,七七八八算起来,一个学期不少于一万。最主要的是私立学校校风差,老师流动性大,如果把石小伟送进私立学校,那还不如让他就在家乡读。
  
  3.整整一天,石岩都在外面跑。沈兰带着石岩,把附近的几家公立学校转了一圈,回到家,石岩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复杂性。在深圳上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问了好几家学校,条件好的公立学校,都说学位紧张,不肯接收插班生。后来他们总算找到一家有空余学位的学校,愿意接收石小伟,可校方需要的那些证件让石岩傻了眼。申请一个学位要五证齐全,石岩只有其中的三证,户口本,身份证,暂住证,其它都缺着,还有的证件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比如说房屋租赁合同。他满腹牢骚地问沈兰,读书跟租房有什么关系?跟计划生育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违反计划生育生出来的孩子,就一辈子也读不了书?
  这些问题沈兰没法回答,她说这些都是学校的事,学校也有难处,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想办法把那些证件办齐。沈兰跟石岩分析,其他证件都好办,就房屋租赁合同有些麻烦。这些年石岩一直住在公司宿舍里,准备接石小伟过来读书后,才在外面租了这两居室的房子。沈兰带着石岩去出租屋管理处问,对方回复说,这类民房根本就提供不了租赁合同。这让石岩很是沮丧,自己在深圳呆了十多年,青春全奉献给这座城市了,可在这座城市里,他却连给儿子找间学校都难于登天。十几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虽然站在这片土地上,可深圳却离他非常遥远。
  好在沈兰能想到办法。沈兰说,瞧你这点出息,儿子你都能制造出来,一张租赁合同就把你难倒了?在沈兰的建议下,石岩找了个小区,住进小区就可以办到租赁合同,只是房价高得吓人。这时石岩才发现,在深圳,小区与民房之间的差距,其实就是贵族与平民的差距。他租的那套民房,年前才建成的,新房子,在附近的城中村里,房租算是最高的了,一个月也只要六百块。而小区里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两押一租,一次性就要付六千块钱,相当于石岩两个月的工资。
  搬家之前,石岩犹豫过,他算了算,自己那点工资,如果租了房子,再加上小伟的学费和生活费,到头来只怕是入不敷出。这让石岩很是头疼。后来沈兰帮他把这个困难解决了。沈兰提出两套方案,第一套方案是,合租一套三室一厅,三个人住,房租三人平摊。第二套方案是租个两室一厅,小伟住一间,她和石岩住一间,房租她和石岩两人平摊。沈兰跟石岩把这两笔账算了一下,在经济方面,第二套方案优势巨大。她说,当然,最大的优势还是我这个美人。石岩想了想,说,还是第一套方案吧。他跟儿子商量过,石小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一方案。现在儿子就是石岩的一切,他宁可多花点钱,也要让儿子安安心心地把书读好。儿子能让他跟沈兰合租一套房,已经非常宽容了,儿子知道他这个当父亲的赚钱不容易。可是没想到,最后小伟却建议他们执行第二套方案。这个建议,让石岩和沈兰都很是暗自欣慰。
  搬家那天,沈兰雇辆货车,并请了搬家公司,这阵势把石岩吓了一跳。石岩打工十几年,所有的家当累积起来也就只有那么两三个袋子。再看看沈兰的东西,光衣服就打了十几个大包,再加上一些家用电器,桌椅盆罐之类的,塞了整整一车。他想做女人其实也挺不容易。搬完家后,父子俩坐在沙发上抽烟,沈兰却忙前忙后,俨然一副家庭主妇的模样。石岩有种想将她搂在怀里的冲动。这样一来,屋子里陡然有了股浓烈的生活气息。沈兰忙碌的背影让石岩突然想到了家这个名词。这些年他一直住在公司宿舍,从来都没有过家的感觉。小伟来了深圳之后,父子俩住到了出租屋里,像个家了,可还是没有找到家的感觉。现在多了沈兰,那种温馨的感觉突然间就把这套房子填满了。石岩恍然明白过来,家这个词,并不是凭几件家具,一套房子就可以组成,它得由完整的家庭人员构成。先前那个由他们父子所构成的空间里,始终有种残缺,而沈兰的到来却恰如其分地弥补了这种残缺。
  当然,与沈兰合租的好处远远不止这些,这女人简直无所不能,把他想到的和想不到的事情全给解决了。比如交房租,当石岩打电话给业主,要他过来收取时,业主却告诉他,你老婆已经把钱交了。我哪来的老婆?石岩听了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难不成丁小草从黄土里钻出来了?想到沈兰,他才恍然大悟。平日里跟同事们开玩笑,在石岩面前,沈兰就喜欢以老婆的身份自居。那时石岩没什么感觉,当沈兰是开玩笑。可现在不知怎么回事,想到老婆这两个字,他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他马上打电话给沈兰,想表示感谢。还没说话,沈兰便在电话里告诉他,她正在出租屋管理处,要他马上带身份证和暂住证过去办租赁合同。石岩赶紧下楼打车,见到沈兰,表格已经填好了,他递交了证件,五分钟之内,租赁合同便到手。石岩拿着那张薄纸,感慨万千,在深圳办事就是这样,只要条件符合,效率快得惊人,不像内地,盖个公章都要拖上好几天。
  租赁合同有了,石岩猛然松了口气,那感觉比从肩上卸下几百斤担子还要轻松。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张让小伟走进课堂的通行证。现在五证已经有了四证,就差计生证了,计生证是件小事,他只有一个儿子,又丧偶多年未娶,完全符合计划生育政策,但深圳这边没法办到,他得再次回家一趟。这让石岩觉得滑稽,像他这么一个已经独居了近十年的老光棍,为什么会跟计划生育这事扯上关系?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想到最后,他得出这么一个荒唐的结论,那就是男人也可以生孩子。他捂住嘴巴笑了。
  
  4.石岩去厂里请假。他找了人事文员,但人事文员做不了主,说你职务比我高,应该去找人事主管。石岩再去找人事主管,人事主管也不敢批,说石岩跟他同一级别,请假得去找人事经理批。石岩只好又去找人事经理,经理也不肯批,说你年前才请假一个月,现在又请,这不符合厂里的规定。
  石岩说,通融通融,就一个星期。
  经理板着脸说,一天都不行。
  石岩说,回去给我儿子办证,他要在这边上学。
  经理说,那是你的家事;我只管工作上的事。
  石岩加重了语气,说,你批也得批,不批也得批。
  经理说,请假单我坚决不批,你要是写张辞工书来,我马上就批。
  石岩说,辞工书?你开玩笑吧,老子在这家工厂上班已经十二年了。
  经理说,我管你是十二年还是二十年,那是你的事,谁不知道你是靠着沈兰那点关系?告诉你,别人怕沈兰,我可不怕。
  经理的话含沙射影。石岩和沈兰的关系,一直被沈兰弄得很暧昧。他们之间的清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全厂人都认为,他们比夫妻还夫妻,以前也经常有人拿他们开玩笑,说石岩是沈兰的姘头。但石岩只是笑笑,从来不辩解。在石岩看来,有人拿他和沈兰开玩笑,对他来说并不是种羞耻,反而是引以为豪的荣耀。可是今天石岩的火气却被撩拨起来。石岩说,你他妈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经理说,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你会怎么不客气。
  石岩说,就是这么不客气。一边说一边把拳头砸过去。这一拳砸得不轻,石岩把一肚子的怒火全使上了。经理像皮球一样弹出去摔在地上,他捂着鼻梁,万分惊讶地望着石岩,打死他也不敢相信,这个平日老实巴交的男人,突然之间会变成土匪。经理拿出电话,说要报警,说了半天却没敢去拨号码。石岩也不理睬,拿了请假条,填上日期,再从抽屉找出人事经理的私章,自己给自己盖上了。人事经理虽然躺在地上,嘴巴却仍然很硬,他说,你就等着被解雇吧。
  我等着。石岩说完,扬长而去。
  回到家里,石岩才有些后悔,人家毕竟是个经理,职位比自己高,要想报复的话,随便想个什么理由,就能把自己解雇掉。工作丢了,对他来说倒是小事,他别的长处没有,却长了一身力气,即使不在这家工厂上班,随便去哪里干干搬运都能混个温饱,再说,万一深圳呆不下去了,他还可以回老家种田。可是对小伟来说却是件大事,在这个节骨眼上,石岩要是没了工作,小伟怎么上学?
  晚上,沈兰回来了,石岩把情况跟沈兰汇报了一遍。他忧心忡忡地问,这一拳会不会把工作砸掉?
  沈兰说,砸掉了也不怕,我养你。
  要你养,那还不如直接拿把菜刀把我脖子抹了。
  你还是挺有血性的嘛。
  刚来深圳的时候,我连老板都揍过。
  沈兰说,在我身上,你的血性怎么就使不出来呢?她一边说,一边眯着眼仰头把嘴巴往石岩跟前凑。石岩二话不说就啃上了,他决定彻底血性一回。想起丁小草去世后的这些年,他活得的确不像个男人,干什么事情都畏手畏脚。怪不得连儿子都觉得他是个软蛋。今天在人事经理面前当了一回男人,石岩突然找回了年轻时的感觉。他亢奋而又惊讶地发现,原来揍人竟是件这么让人感到酣畅淋漓的事情。现在,这种感觉就如同一种惯性似地被他使到了沈兰身上。以前他之所以可以坦然面对沈兰的诱惑,是因为他住在公司宿舍,而沈兰住小区的单身公寓,他和沈兰之间有种看得见的距离。现在俩人住在同一套房子里,他觉得沈兰与自己一下子就摆在了一条水平线上,所有的隔阂和顾虑顿时消失于无形。他把沈兰抱到床上,几下扒光了她的衣服。沈兰的反应很强烈,就像是干渴多年的土地正期待雨水降临。这种强烈的反应让石岩想到了自己跟丁小草刚结婚的时候。可是石岩窸窸窣窣地鼓捣半天,却举不起来。这让他很是丧气,他滚到一边说,闲置了十几年的东西,怎么可能举不起来呢?
  沈兰拍拍他的头,咱儿子的事还没解决呢。
  石岩拍拍脑袋,说的也是。
  
  5.这次回家,石岩请假的时间不长,只有一个星期,但石小伟的思想工作已经做通了,申请学位的证件也办得差不多了,所以石岩反倒没有了上次回家的仓促。上次虽然请了一个月假,但石岩把一个月时间,全花在说服儿子来深圳这件事上了。
  回家第一天,石岩抽一上午的空,拜访了一些老同学,老朋友。都是些跟他同年代的人,基本上都去过珠三角打工,如今却陆续返回家乡了。这些人的生活,让石岩很是羡慕,以前他们跟石岩一样,在外面打工,吃的是大锅饭,住的是公司集体宿舍。然而回乡之后,他们逐渐与石岩拉开了距离,如今他们都住上了楼房,而且是按城里商品房标准建的,装修也像模像样,铺瓷砖,吊石膏顶。以前村里人建房,厨房厕所都建在外面,现在村里人建房,都按城里人的生活习惯,把卫生间和厨房建到屋子里来了,用的是煤气灶抽油烟机等现代化厨具,水龙头一开,自来水哗哗流淌。看来儿子说得没错,在外打工,的确不如在家乡种地。这批返乡的人,用打工赚来的钱做投资,在家乡肥沃的土壤上搞养殖,种经济作物,搞花卉基地,开红砖厂,碎石厂,沙场,忙得不亦乐乎。总之,他们通过各种门路,让自己的腰包鼓起来了。比起石岩长年守在珠三角打工的人,这批返乡民工的日子可要好过多了。石岩在外面累死累活,十几年下来也就存那么点钱,在家乡没有半点基业。以前,石岩的工作是让人羡慕的,没读过多少书,却能凭自己的勤奋在外面当个仓库主管,拿一份让人羡慕的薪水。现在,不会再有人羡慕他了,他混得再好,还是个农民工。这种明显的反差让他很是自卑,他突然有种返乡的冲动。落叶总要归根的,他不可能在外面呆一辈子。要不是为了小伟的前途,他真的不想再去深圳了。
  当天下午,石岩去找村支书。办计生证先得到村里开个证明,村里那个大部分时间都被闲置起来的公章,也就在这种时候能派派用场。
  村支书说,听人说年前你不是回来了吗?
  石岩说,是啊,还跟您打过招呼呢。
  村支书说,我怎么不记得了?
  石岩说,您事情多。
  支书说,我看是你事情多吧,连来我家里坐坐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石岩说,哪里呀,是怕打扰您呢。
  支书说,你在那边一个月多少钱?
  石岩说,三千多。
  啧啧啧,支书咂着嘴巴,说,有出息,比我一年的工资还要高啊。
  石岩说,钱在那边不抵价,那不叫钱。
  支书说,不叫钱,难道叫纸?他盯着石岩手里的香烟问,什么牌子?
  石岩有点疑惑,支书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爱说话了?在他印象里,支书不是这样的,他说话一向惜字如金,石岩上次回家碰到他,跟他打招呼,他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就擦肩过去了。可是现在,支书却像个女人那样婆婆妈妈,连石岩抽什么牌子的烟,都要过问。石岩老老实实回答,广东红双喜,三块钱一包。
  支书说,拿那么高的工资,怎么抽这么差的烟?你看我工资这么低,可我早就抽上精品白沙啦。
  支书把手里的烟拿给石岩看。石岩恍然大悟,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立马去村口小卖部买了两条精品白沙烟,两瓶三星浏阳河,用一个黑色塑料袋子提着,再次返回支书家。烟酒一到,支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婆婆妈妈。他拿出纸笔,刷刷几笔,婚育证明就开出来了。
  然后是去镇上,礼品也高了一级。支书告诉他,去那里要送芙蓉王,酒最低也是茅台。现在的计生干部,只抽芙蓉王,喝茅台酒。石岩花了一千多块,在镇的小超市里,买了两条芙蓉王,两瓶茅台酒。出门打工时,镇上还没有超市,买东西得去供销社,在他印象里,供销社的模样是灰暗陈旧的玻璃柜里摆放着一些廉价的日常用品,哪有什么茅台酒卖啊。现在时代不同了,超市开到镇上来了,经营模式,跟他在深圳看到的超市差不多,装修得很漂亮,商品应有尽有,也是电脑收银,只是规模小点,相当于一个浓缩超市。
  石岩提着礼品去了镇政府。镇政府也是重建的,比起原来的老镇政府来,规模大了好几倍,办公楼上下共五层,不像以前那样,两排平房,走进去一看各个部门一目了然,现在来镇政府办事,去哪里都得问路。石岩问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计生办的办公室,在五楼的最左边。计生干事他见过面,给丁小草办准生证时,他找过这个男人。现在还是这个男人守住这个岗位,这可以证明,计生办的确是个有油水的单位。计生干部只抽芙蓉王,喝茅台,这事也就不足为奇。石岩把手中的礼品放在桌上,叫了声领导。干部抬头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桌上的礼品,没说话,扔过一张表,让石岩填。石岩填好,干部将表收回去放进抽屉里,让石岩回家等消息。
  石岩问,得等多久?
  干部说,这不好说,快则明天,慢则一个月。
  石岩只好回家等,等了三天,没消息,只好耐着性子又等了三天,还是没有消息。这时他坐不住了,假期已到,再不回去,厂里肯定得处罚。再说,小伟开学的日子迫在眉睫,耽误了小伟入学,才是大事。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就那么一个薄本本,难道六天时间还弄不下来?要是换成他们工厂,六天时间,生产出来的东西都可以堆积如山了。石岩跑去问支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支书问他,送烟了没有?
  送了。
  支书问,是不是送的芙蓉王?
  是。
  黄嘴的还是蓝嘴的?
  黄嘴的。
  支书说,这就对了,再买两条蓝嘴送过去。
  石岩说,还要两条?
  四条更好,听我的没错,包你马上拿到计生证。
  石岩只好按着村支书的吩咐,又买了两条蓝嘴芙蓉王送过去。果然立竿见影,计生干部笑眯眯地打开抽屉,将那本计生证交给了他。这时石岩才明白,其实计生证早就下来了,只是他的香烧得不到位。
  计生干部说,欢迎下次再来。石岩诚恳地点头,心里却说,下次再来,我就日你娘。
  
  6.第二天早上,石岩便回到深圳,是沈兰接的车。年后的深圳还有些冷,沈兰用一块丝巾把脖子和大半张脸包起来,身上是套黄黑相间的太空服,小伟紧挨在她旁边,也是套黄黑相间的太空服。沈兰不时扭过头去,跟小伟亲切交谈,小伟也笑着回应。这两套款式和颜色都相同的服饰,让小伟和沈兰的关系显得亲近了很多,这两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孩子站在一位母亲身边。这让石岩感到惊讶,才几天不见,小伟与沈兰的关系就改善了。石岩弄不明白,沈兰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将这个性格冷僻的大男孩打动了。
  石岩跟沈兰打招呼,他说,我回来了。沈兰应了一声,带着小伟走过来迎接。石岩没有携带行李,因此,这次迎接并无多大意义,只是沈兰的这片心意让他觉得难能可贵。两人空着手并肩往前走,小伟追上来,挨在沈兰的另一边,形成三人并肩的局面。走出十来米远,石岩惊讶地发现,沈兰的手搭在小伟肩上,而小伟则神态自然,任沈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搭着。沈兰关切地问小伟,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吧?
  小伟说,好多了。
  石岩这才知道,他走后,小伟患了一场重感冒,上吐下泻,烧到三十九度五,整个人都迷糊了。用小伟的话说,自己差一点就进了鬼门关。当时的情况的确比较严重,小伟烧得嘴唇发白,后来又开始发寒,盖两床被子仍然压不住他的哆嗦。幸亏沈兰及时把他送进医院,医生说是水土不服,建议立即住院。沈兰交了住院费,并向厂里请了一周假,专门陪护在小伟身边。在那几天里,重病期间的小伟收获不小,医生医好了他的重感冒,而沈兰则医好了他心理上的痼疾。沈兰就像慈祥的母亲,时刻陪伴在小伟的病床前,对他嘘寒问暖。沈兰的关爱把小伟彻底打动,小伟觉得,其实最需要沈兰的那个人,并不是父亲,而是他自己。父亲想娶老婆的话,随便找个女人都可以凑合,而继母这个角色,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能扮演好的。小伟想通了,自己已经这么大了,父亲也该给他找个妈了,他觉得沈兰很适合。
  这天晚上,还是沈兰做饭,只是不再是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孤军奋战,小伟也跟着沈兰进了厨房,给她打下手。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石岩也不时跑到厨房里看。儿子的表现让石岩非常满意。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伙,居然给沈兰调教得像模像样的。
  心情一好,胃口就好,这顿饭石岩胃口大开,儿子和沈兰吃完后,他仍然津津有味地在后面收拾残局,将剩下的饭菜一扫而光。吃完饭,石岩看完深圳台的第一现场,电视里报道一件泥头车将一辆小车压扁的事件。对这类新闻,石岩很有兴趣,所以他不知不觉就看到了一点多。电视一完,他跟着就困了。他准备去睡觉,发现沈兰和儿子都已经进房间了。他去卧室,儿子把房门已经关上。石岩推了推,门是反锁的。他轻声敲了半天门,儿子没开。于是他在门上砸了几拳,叫儿子快来开门。
  小伟说,我困死了,懒得起来,你自己想办法。
  你想让我睡沙发?
  小伟说,除了沙发,就没别的地方可睡了吗?
  石岩想了想,猛地一拍脑袋,走进了沈兰的房间。他想,儿子懂的事情还真不少。
  这天晚上,石岩就睡在沈兰房间里。开始,石岩兴致勃勃,沈兰也激情澎湃,可是两个人像两条蛇那样缠来缠去,也只是做了些表面功夫,还是没有成功。这让石岩感到相当苦恼。他下床,蹲在窗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沈兰安慰他,要他慢慢来,别着急。然而沈兰越是这样宽容,石岩心里就越着急。后来他总算找到了问题的根源,举不起来,并不是自己的原因,问题出在儿子身上,这些天他压力太大,心里始终放不下给儿子找学校这件事。
  石岩熄了烟,从衣服口袋里翻出那本计生证看了看,又跑出卧室,从客厅里翻出另外四个证件。石岩将这几个证件整整齐齐摆在一起,数了数,刚好五个,这个数字让他顿时轻松许多。也就是说,现在五证俱全。只要有了这五个证件,就可以让小伟走进课堂。一想到这里,压在他身上的包袱突然没有了,他看看沈兰,马上有了反应。
  这一夜把石岩幸福坏了,也把沈兰幸福坏了。他们就像干柴烈火,两个人碰到一起就没法收拾,都有点没完没了啦。第二天一早,石岩起床之后才觉得累,脚一站到地上就软,那感觉就像生了一场大病。沈兰却一点事也没有,她看起来比平日反倒更加容光焕发。在这件事情上,其实吃亏的最终还是男人。
  吃过早饭,石岩不想动。想动也动不了,手脚就像被人砍掉了一样,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力气。沈兰给他煮了五个鸡蛋,他吃了三个,吃了也提不起精神,看来鸡蛋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他倒在床上就想睡。睡着之前,他把那五个证件交给沈兰,让她带着小伟去学校报到。沈兰让石岩也一起去。
  石岩说,我还去?昨晚差点就牺牲了。
  沈兰红着脸,白了石岩一眼,然后带着小伟出去了。两人在外面呆了一天,直到天黑才回来。石岩的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沈兰和小伟回来时,他正对着镜子剃胡子。昨天晚上,他体内的荷尔蒙激素旺盛了一晚,到了今天,似乎连胡子都长得比平时快,一天时间,就黑压压地从皮肤里拱了出来。石岩从镜子中看到沈兰脸色有些不太对劲,就问,报名了吗?
  沈兰说,没学位了。
  石岩猛地一惊,手一抖,锋利的刮胡刀在脸上割出一道口子,血顺着嘴角红艳艳地挂下来。沈兰惊叫一声,赶紧从纸筒里扯截卫生纸,过来替他擦脸。石岩却浑然不觉,他说,不是说好有学位的吗?
  你回家多久了?
  石岩说,一周。
  拖了一周,学位还会等着你?
  石岩又是一抖,脸上顿时露出死灰般的颜色。他两腿一软差点就歪倒在地。沈兰赶紧将他扶住。
  
  7.晚上,石岩又不行了。沈兰满头大汗地安抚了好一阵子,最终无功而返。不管沈兰怎么努力,石岩就是提不起劲。沈兰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沈兰问他,你这是怎么啦?
  石岩叹口气,走到窗前抽烟。他说,我对不起儿子啊。
  沈兰说,说的什么话,这家学校没有学位,再找另一家就是了。
  石岩说,要是找不到呢?
  沈兰说,那就进私立学校,学费由我来出。
  石岩横了沈兰一眼,说,这不关钱的事,我就这么个儿子,那点学费,我卖血也凑得起来。
  沈兰当然知道,石岩想让儿子读公立学校,并不是心疼那点钱,而是担心教学质量问题。在石岩眼里,上私立学校,还不如就呆在家乡读书。所以石岩铆上劲,非得把小伟送进公立学校不可,否则,他宁可送儿子返回家乡。
  第二天一早,石岩又跑去向人事经理请假,这次他只要求请三天。他决定利用这三天时间,专门为儿子找学校,把儿子上学的事情彻底解决。时间长了也没用,如果三天时间还没解决,所有的学校都已经开学,那时就算石岩证件再齐全,也无济于事。
  这次去找经理,石岩很客气,他笑眯眯地把请假条递到他面前,说,经理,您好。人事经理没有理他,把目光专注地放在一堆文件上。石岩又说,经理,您吃过早饭了吗?经理还是没理他。石岩只好直奔主题,他说,我想请假。
  经理说,你吃多了吧,两个月之内请三次假。
  石岩说,实在是没有办法呀,我是为了儿子读书的事,你知道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经理干脆就不搭话了,他把面前的文件整一整,起身准备往办公室外面走。石岩也站起身,跟在经理后面。经理走一步,他跟一步。他的意思是,经理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直到批了为止。他耗上了。然而不管石岩怎么有诚意,经理的态度还是跟上次一样,坚决不批。所以石岩失去耐性,他再一次挥起拳头,把这个男人打倒在地,然后自己给自己批了三天假。
  这三天时间,石岩几乎跑遍深圳所有公立学校,两条腿都跑断了,可他得到的结果依然是没有学位。经历无数次碰壁,石岩终于泄气了。这让他在儿子面前抬不起头。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给儿子办过一件事情,当他打算给儿子办件事时,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却无能为力。儿子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孬种。
  后来石岩无奈地接受了沈兰的建议,让儿子去读私立学校。他去学校问了下,一个学期六千多,加上生活费,资料费,平均摊下来,一个月的费用在两千左右。石岩的月工资有三千多,勒紧裤带,少抽两包烟,把这套房子退了,重新住到亲嘴楼去,供儿子上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再说,还有我呢!沈兰摸摸他的额头,给他吃了颗定心丸。石岩把沈兰的手捏在手里,紧了紧,感激地望着她。看来真的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在儿子上学这事上,石岩退了一步,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可是老问题解决了,新问题又来了,问题就出在石岩的工作上,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被开除。假期完了,石岩去厂里报到,人事文员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他派发工卡,而是让他去找人事主管。为什么要我去找主管?石岩想不明白,但他还是找到了。人事主管告诉石岩,厂里已经出了通知,他被解雇了。
  石岩愣了,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人事主管十分惋惜地告诉他,这是人事经理的意思,老板是不想炒石岩的,但人事经理去要挟老板,如果不炒掉石岩,他就离职。对老板来说,石岩很重要,仓库就他一人撑着,但人事经理同样重要,厂里招工、后勤、考核等一系列的事情全得靠他。老板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还是觉得人事经理更加重要。所以老板把石岩炒了。
  石岩去公告栏看了一下,解雇他的通知果然贴出来了,解雇的理由是:不服从上级安排,并且殴打上司。通知是刚打印出来的,上面还盖了鲜艳的人事专用章,以及厂里的公章。但石岩还是不敢相信,他在这家工厂呆了十二年,没道理说解雇就解雇的。
  石岩找到老板,问为什么要解雇我,他说这十几年来,我就像条狗一样为你卖命,上班从没吝啬过力气,最重最累的活都是我干的,别人干不了的活,也是我干的。
  老板拍拍他肩膀,说,这我知道,你是个好员工,但我这也是没办法啊。老板指指人事经理,他说,这样吧,我介绍你到我朋友的工厂去做主管,工资不会比我这里低。
  石岩说,算了。
  石岩转身出了老板办公室。工资再高的地方,他都不想去了。他在这家工厂一呆就是十二年,十二年时间,什么样的感情都培养出来了,在内心里,他已经把工厂当成了自己的家。现在这个家说没有就没有了,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让他来不及做任何思想准备,就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想了又想,觉得外面再好,终究还是比不上家乡的那个破家。在家里,不管日子过得怎样寒酸,两只脚只要站在土地上,那种安全感还是有的。石岩突然想回家了,这种愿望以前从来都没有如此强烈过。
  没有工作,儿子上学的事自然成了泡影。在深圳,没有工作连生存都成问题,更别说供儿子上学了。石岩回到家,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交待。儿子正在看电视。石岩不敢跟儿子说话,他把两只手背在身后,嘴巴里叼着烟,心事重重地走来走去。后来小伟说话了。
  小伟说,这书我不读了。
  小伟这句话,瞬间就卸下了压在石岩心里的石头。石岩眼睛一亮,说,对,他娘的不读了。
  小伟说,我们还是回家吧。
  石岩说,好,我们明天就回。
  父子俩意见迅速统一,回家乡。沈兰还在上班,石岩本想跟她打个招呼,一想到这次将永远离开深圳,就忍住了。他觉得沈兰不可能会跟他去家乡生活。石岩将一个月的房租留在沈兰的卧室里,悄悄地退出来,关上门。他跟沈兰之间的感情,就这样做了个了结。父子俩草草收拾好行李,坐着大巴去了火车站。
  上了火车,小伟想来想去,觉得少了样东西没带。他提醒石岩,是不是漏什么东西了?石岩摸摸行李,自己在深圳十几年的时间,就这么几个包裹就打起来了。他拎了拎,沉甸甸的。心里却有些空落,他感觉到的确是少了什么东西没带,可他拍着脑门想了半天,却想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
  小伟突然告诉他,是少了个人。石岩一下就想到沈兰,他觉得小伟年龄虽然不大,该懂的事早就懂了。石岩对儿子笑了笑,说,过两年我给你娶个媳妇。
  小伟说,你还是先给我娶个妈吧。
  石岩不说话了,小伟的话让他再次想到沈兰。在沈兰和家乡之间,他虽然义无反顾地选择家乡,可他眼睛一闭,就会想起这个女人。他觉得和沈兰,就像有根无形的丝线连着,力量不很大,却怎么也断不了。
  火车快要启动时,石岩把头伸到窗外抽烟,小伟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头伸到窗外。石岩递了支烟给儿子,小伟摆摆手说,早就戒了。石岩这才想起来,儿子这段时间的确没有抽烟。看来儿子比自己有出息啊,能把烟戒掉,这多半还是沈兰的功劳。石岩把烟头捏熄,扔在车窗外面。然后他看到从站台上跑过来一个女人,手里拎着两个大包,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三两步就跨上了火车。石岩惊讶地把头从窗外撤回来,对小伟说,是你沈兰阿姨!
  小伟说,不对,是我妈。
  石岩愣了,小伟竖起大拇指,说,爸,你真行啊。
  石岩两片嘴唇动了动,想跟小伟说点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沈兰很快就来到他们面前,喘着粗气把包甩上行李架,挨着小伟坐下来,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石岩。石岩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走?
  沈兰说,我自有办法,你可以丢下我不管,但儿子不会。你说是不是?儿子。
  沈兰看着小伟。小伟对沈兰竖起两个手指,作了个胜利的手势。石岩恍然大悟,这小子又在暗地里背叛了自己一次。他盯着小伟看了又看,目光逐渐变得湿润。小伟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盯着石岩看了又看。然后,父子俩就像约好似的,一起开怀地笑起来。
  
  责任编辑:鄢文江
  题图插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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