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说:我情愿写10000个音符,也不愿写一个字母。
　　而我,情愿用10000个字,去换贝多芬的一个音符。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稀罕。
　　有什么办法?在伟大的艺术与它谦卑的粉丝之间,就存在着这种不平等。
　　但我依旧虔诚地朝拜着,并且相信:每写下10000个字,就与音乐圣殿的距离又近了一个音符……
　　 起初,是我的耳朵先认识他们的,他们操着南腔北调,打来电话:“喂?您好,我是×××唱片公司的企划宣传,您还在做那档音乐节目吗?”随后,将公司旗下的签约歌手一口气报上名来,让我看看其中“有没有贵节目能用得到的”?
　　每接到这样的电话,我的眼前便晃过来一个卖货郎,就是郭颂老师唱过的——“打起鼓来敲起锣,推着小车儿来送货,车上的东西实在好哇,有文化学习的笔记本儿、钢笔、铅笔、文具盒儿……”货很多,但总有一款适合您,要不?
　　透过电话里的声音,可以勾勒出那些“空中货郎”的履历:声音拘谨的,一定是刚应聘到唱片公司,战战兢兢,惟恐有疏漏;声音欢快又圆熟的,一定已在全国的电视媒体间游曳无数个来回,早已如鱼得水;努力将卷舌熨平的,语气里渗透出属于南方人的精明与疏离;费力将平舌烫卷的,声音中流露出来自打工仔的努力与坚持……
　　然后,那些唱片公司的企划宣传简称企宣,会将公司旗下歌手的宣传资料,盖上天南地北的戳,快递到我的办公桌上,我每天的工作内容之一,就是剪开信封,将宣传带、文案和他们的名片,一一归类。
　　名片是企宣们声音的外套,是从他们自家园子里摘下的一朵小花,一花一世界,企宣们身后的世界便被映衬其中:“炫贝文化”企宣的名片是绿色的,上面用细笔勾勒出拼图的形状,一块连着另一块,看来每个人都是一块小拼图,是组成一幅画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这定是一个团结的单位;“竹书文化”企宣的名片上有好几个标识:除了做成CD状的“竹书文化”还有“先行者”、“摇音场”——这定是一个能干的团队;“种子音乐”企宣名片的颜色是一片黄,看上去让人想起英国作家李察·梅臣的小说《苏丝黄的世界》,值得一提的是在企宣的名字旁,还印着公司代理歌手的名字“顺子潘越云娃娃吴克群”——这定是一家擅长宣传的公司……
　　因为唱片企宣是一个创造力与协调性很高的工作,所以有人称:对企宣的要求就是4个字——腰软嘴甜。而实际上,一个好的唱片企宣是集文案、某种制片、AE、经纪人、宣传、出版社编辑等多种角色的混合体。
　　做一名企宣首先是要写得一手好文章的。我最喜欢读企宣撰写的文案,灵动、秀丽的笔触,是歌手音乐最熨贴的诠释,你看“环球音乐”的企宣为蔡琴的《爱像一首歌》所写的文案——“在今天这个时代,车子与车子、房子与房子、人与人之间,距离这么拥挤,蔡琴希望用音乐唱出一片天,唱出一片叶子、一阵草香,唱出想念、唱散一阵迷雾”……堆在我文件架上那厚厚几大摞唱片宣传文案,真可以编出好几本音乐美文选萃。
　　我曾出差到上海,专程去“上海音像”录制一些音乐素材。去的时候不巧,正赶上工作人员午休,我只好坐在企宣部的办公室里等候,接待我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她说话的声音字正腔圆,明显不是上海本地人,办公室的另一端聚着几个白领,她们旁若无人地用上海话闲聊着,理也不理那个女孩,女孩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捧着一本书,静静地读着,丝毫没有受了冷落的愤懑。后来,每每读到文字优美的唱片文案,我都想起那个女孩沉静读书的侧影:那些美丽的文字张扬着歌手的希望的同时,也寄托着企宣们的理想:让这些文字做声音的影子,为迷惑的目光标出一份指示,为焦躁的心灵投下一份清凉。
　　但文案写得好的企宣,常常会参与到歌手的词曲创作中去,因为近水楼台,自然机会先得。《楼兰新娘》的词曲作者杨海潮曾屡屡在唱片公司企宣处碰壁,李春波于是向企宣开炮,指责企宣垄断词曲市场是“结党营私的行为”。号称中国唱片最优秀的企宣魏风在离开唱片业时也曾感慨:唱片公司是企宣们卧薪尝胆的地方,他们的目标是当歌手,当词曲作者,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所以这个行业,很让人绝望。
　　但著名音乐人陈哲认为:“企宣两个字是企和宣,企是有企图心的意思,要有一定的企图心,才可能做好这份工作。”出道前的孙燕姿曾在新加坡的“华纳”唱片公司当过企宣,她的工作就是陪着艺人上通告,提皮箱,准备便当等,在一旁默默忙碌的她用企图心滋生了加倍的努力,多年以后,她成为了“华纳”唱片的当家歌手。回忆起那段时光,孙燕姿说:“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而且很好玩”。
　　但有多少人能像孙燕姿一样心想事成呢?张亚东说过:“如果我不能成为一个人生命中的礼物,那我就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有人引用这句话来定义企宣:如果一个企宣不能成为歌手事业中的礼物,他就该退出歌手的生活。对此我有些不以为然:一个人应该首先成为他自己生命中的礼物,即使他(她)出现在别人的生活中,即使他(她)是一位企宣。
　　几年前,一位歌手来台里演播室做节目,他随身带了一个唱片公司的企宣,帮他解决诸多琐事。那个小企宣蔫头蔫脑的,带我去另一个地方取宣传带,居然不敢过马路,见我勇敢地在车辆间穿行,他吓得脸都白了。我批评他:“不敢过哈尔滨马路的小子,不是一个合格的企宣。”他不好意思了,说自己本来就不喜欢这份工作,挣得少又累,本来他和几个朋友搞了一个地下乐队的,漂在北京,但后来坚持不下去了,家里人说得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职业,所以他做起了企宣。
　　“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做呢?”我问他,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摇头,不回答我。我想,也许对于大多数做唱片公司企宣的年轻人而言,坐在企宣的位置上,也就坐在了离音乐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