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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朝南看，远方是影影绰绰的红褐色土地；朝西看，建设中的绿草白楼已近在眼前。
“该分手了。”星河把手伸给车窗里的郭威。
“不着急，等你的车到了我再走不迟。”郭威也睡眼惺忪地跟着跳下车来。
到莫铁市本来有直达火车，但郭威还是选择与星河同行。他们乘坐的快车本来是上午到达的，但车疾路畅，所以提前到了宇云门口，接星河的车自然还没出现。
星河和郭威都是刚从学校硕士毕业没多久、工作经历没两年的小公务员，此次专程下来锻炼——说得正式一点，是自愿前来支援西部大开发。星河的专业是工程管理。郭威的专业是地质勘探。他们都有志于在西部这片荒凉贫瘠的土地上播撤科技之肥，为国家种出点财富。
两人就地小解完毕，星河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就告诉郭威：“说的是当年某工业基地选址的事，派去选址的官员一路劳顿，正在车上酣睡，梦见战争年代的戎马生涯。”
“这时他突然尿急，连忙对司机叫停。”郭威接着讲下去，“下来畅快之后，突然发现眼前山青水秀，美不胜收，当即拍板决定，就是这里了!”
“那你打算将来在这里建点什么纪念性建筑啊?”星河笑着问道。
“还没想好，”郭威好像还真有点认真却截然不同——郭威马上被派到第一线去，调研有关新能源的具体问题；而星河却被安排去听科技讲座——没错。听讲座!
这一天。是7月19日。
这一年。是2020年。
一、各司其职
“今天我们来到这里，为一项宏伟壮举的丰碑奠下第一块基石，”讲台上的老者精神矍铄，声音洪亮， “那么，这项伟大事业是什么呢?就是宇航工程私人化。”
“看来国家真是富了，真的，”靠在门框上的星河心想， “都玩起这么大手笔的游戏了，都敢拿宇航基地当娱乐设施了，都想把宇宙飞船当中学生科技小制作了。”
“我们有一流的科学家，一流的投资商，尤其是有一流的宇航志愿者。”
“就差说我们还有一流的精神领袖了。”星河微笑着。
“也许有人会说，这简直是开国际玩笑——其实就连国际上都没人开过这种玩笑。”台下传来一阵会心的笑声， “可我要告诉他，莱特兄弟刚研制出飞机的时候，美国国防部也曾颁布法令，禁止将军费投放在这种毫无用处的装置上面。”
后面的话星河没怎么听进去，暗自思考起来。其实。这问题他早就想过，那就是这些“勇士”惯用的类比——每当一种貌似新鲜的东西出笼，尤其是当它不为识者所齿时，这些人总喜欢搬弄历史上的诸多例证，比如某某的科学论文不被哪位大师认可但最终证明是千古绝唱，比如某某的发明被斥为异想天开，但事实上对人类文明做出了卓越贡献。总之，那些被人不屑的民间科学家总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受难者。好像这世道有多委屈他们似的。一有民间数学家的研究无人首肯，他们就自比英年早逝的阿贝尔和伽罗华；一有民间物理学家的研究无人问津，他们就想起当年尚在专利局谋生的爱因斯坦：一有民间生物学家的研究无人理睬，他们就说发明了氧化亚氮麻醉剂的威尔斯还被吊销了行医执照、发现了血液心肺小循环的塞尔维特还被执行了火刑呢——科学史他们倒是挺熟。总之，他们永远是对的，他们永远无法与常人交流。倒是没什么人自比永动机的发明者，民间科学家多少还听说过能量守恒定律。
星河有时候想：先别说你们肯定不具备载入史册的资格，就算历史上偶尔有那么三五名被压制的不幸者，也可以保证另外那三五百名本来就是垃圾，我们总不能因噎废食。即便是在阿贝尔与伽罗华的时代，他们也是百分之一或者万分之一的比例，大量被专家否定的还就是自以为是的起哄者，否则，怎么解释为什么有那么多热衷于永动机的发明家呢?
你不是阿贝尔，也不是伽罗华；真正的天才毕竟是少数。
“我们完全可以自己研制宇宙飞船!”老者豪迈地挥舞起巨手，把星河从沉思中惊醒，“大家千万不要惊讶，民间宇航计划并非我罗某人提出来的，它最早是由一位美国科学家提出来的——1979年，著名物理学家弗里曼·戴森出版了自传体随笔《宇宙波澜》，其中《朝圣者、圣徒和太空人》一章专门谈到这一点。”
这时。屏幕上出现戴森的原话——
遗憾的是，阿波罗登月探险的奢侈作风和高昂代价已经在公众头脑里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似乎人类的任何空间活动都非花上几百亿美元不可。我认为这种印象是根本错误的。如果我们摒弃阿波罗作风而采用“五月花”号船和摩门教徒的作风的话，就会发现空间殖民的代价下降到了合理的水平。
“戴森的意思就是，宇航完全可以由咱们民间团体自己干!”
恍惚中，星河感觉这位前辈大师的话被曲解了。
“在探讨宇航技术时，戴森有一个独特观点：他不喜欢那种由政府牵头做出庞大开支预算的科研计划。戴森以自身在‘红色小校舍’的简陋研究基地为核能商用做贡献的亲身经历，探讨了低成本运作科研的可能；他认为，在这种研究中，整个过程都充满了革命性的思想和无可抑制的青春活力。而他的这些经验，后来在讨论私人投资宇航计划和奥尼尔空间计划时，再次被作为证据提出。戴森详细论证了与政府庞大的投资相比，私人团体建造一个太空站的花销也许会节约十万倍：从九百六十亿美元缩减到一百万美元!”
星河突然发现自己快被感染了——被弗里曼·戴森，而不是罗某人。
“今天怎么没人堵在门口反对建核电站了?”从外面回来的宇云市市长张崇明有些诧异，“才坚持了三天。”
“您可别惦记他们!”秘书周晓鹏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居然忘记对方是自己的上司，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们都听‘罗大侃’的演讲去了。那基本上是同一伙人，据说，他们当前的工作重点是齐头并进，两条腿走路。”
“我就纳闷啊，这事刚在市人大会上意向性地讨论了一下，怎么就引起这么大风波?”
“无风还起浪呢，有点儿小风还不巨浪滔天啊?”周秘书挖苦道，“非说是面子工程，也不知道他们懂不懂能源问题也是国计民生的基本问题之一。”
“要耐心说服。”市长到底比下属大度。
“再说这也符合无污染要求啊，”周秘书还是不依不饶， “他们是不是希望搞传统的火力发电?”
张市长无奈地摇摇头。
“莫铁市李市长在会客厅等您，”周秘书回到正题，“是不是又来谈核电站建设的投资比例?”
张市长再次摇摇头。
张崇明对莫铁市的情况最了解不过。他刚到这里时，宇云市尚在筹建中，而“西部钢都”的莫铁市已处于火热放肆的青春时代。其实，宇云市的前身宇云基地作为试验性宇航基地早已完成使命，可搞商业性发射条件又不具备，所以计划把它发展成一个科技开发兼旅游观光的新型城市。能源问题由原来的国家划拨变成自筹自理，所以宇云、莫铁提出了联建核电站的构想。
宇云想要解决的只是生活问题，而莫铁的憧憬就更 多更广了。虽说钢铁工业是它的支柱产业，可万一哪天需求减缓或者饱和呢?总得未雨绸缪，着手开发其他产业。再说还有一个可持续发展问题——铁矿开采完了怎么办?
一走进会客厅，宇云市市长张崇明就主动与莫铁市市长李师新热烈握手。也许是前者热情得有些过分。后者马上声明：“这次我可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来谈生意的。”
“那您打算卖点什么给我们呢?”张市长友好地笑道。
“这回我想要买点什么，行不行?”李市长微笑着回应。
“啊，快请坐!”张市长故作姿态地让座。
“真够势利的，”李市长笑道，“打算买点你们的太阳能资源，购买量会每年递增，因为我们要扩大生产规模。”
“我还以为多大的买卖呢。”
“另外我还带了点土特产，要不要看看?”李市长拿出一份资料。
“就知道你不会光来花钱，”张市长说，“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吧?”
“你们搞基建不可能不用钢材，我们是最近的供货商，不敲一笔已经是我仁慈了。”
“你的价格要是超过人家的报价加运价，我还真难说选谁家的。”张市长笑罢旋即惊讶起来，“量这么大?你当我要建一座钢城啊?难怪你亲自出马……”
“能用钢结构就不用钢混，规划上的细节可以改嘛。”李市长的口气一下软到了极点，“尽量多收一点。”
“这么急着做这笔买卖干什么?不谈核电站的事了?”
“别提这个，刚有点风吹草动就有人写联名信，我琢磨着这事悬，”李市长一脸无奈，“可我们亟须投资。”
“投资?”
“开矿要投资，新技术更要投资。”
“新技术有什么可投的?”张市长不解，“搞什么新技术?按部就班不就成了?我们有钱，还不如投在莫铁的商业上。”
“看看这个。”李市长似乎一直等着张市长这话。马上摊开一份计划书。张市长只看了一眼标题——《关于移动金属键进行冶炼的可行性报告》。
“这里……没什么猫腻吧?”张市长狐疑地问道。
“你以为还是世纪初呢。”
张崇明笑了。那时候是有不少科技骗子，连他的大学同学都干过——随便一所综合性高校的学生，一个搞技术的，一个搞经济的，一个搞法律的，几个小骗子琢磨出一个什么小专利，到处嚷嚷着找人投资，正好有些空壳企业想做广告。购买啦、投资啦，然后大张旗鼓地炒作造势——骗子遇到骗子，一拍即合，双方都乐开了花；一到公司上市，所谓专利就锁进了保险柜，拿到钱的小骗子们遂作鸟兽散。
当然，后来就规范多了……
“这么大的供货量，我们得合计一下。”张市长有些踌躇，“先让你的人和我的人具体商量一下，咱们下次再定。”
这不是敷衍，张市长的工作确实千头万绪。建城伊始，基建材料只是一方面，还有大量问题需要协调，何况还有人添乱。
客人刚走，周秘书便通知他：“那拨反核人士又来上班了。”
“你不是说他们都去听讲座了吗?”
“也搞不清楚他们下面有多少分舵!”周秘书颇为头疼，“有时候好像是轮班制，有时候又好像各司其职，反正现在门口又是一群一有不少是看热闹的。”
“各司其职……”张崇明念叨着这个词。好。那就来个各司其职!“新来那小伙子叫什么来着?对，星河。等他回来，让他处理这事!各司其职……”
既然上面要他下来锻炼，那就让他锻炼锻炼吧，是金子不是金子，试几次就看出来了。
二、地大物博
虽说郭威和星河都是技术出身，但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郭威不喜欢琐碎的行政工作，凡事又不张扬，喜欢踏踏实实地做具体工作。这并不是说他没有激情，只是深藏心底，一旦能量释放也不可小觑。
从这天起，郭威一直认真做他的能源调研。假如这时有人告诉他，你的数据可能被用于新型冶炼，也可能被用于私人宇航，他的回答一定是：我不关心最终用处。既然已受雇于国家，就得为国家负起责任，后来罗晴空想出钱拷贝一份有关矿产资源的资料时，就遭到了郭威的断然拒绝。星河不会这样干，尽管他同样年轻气盛。但顶多是婉言谢绝。
其实罗晴空没找对人——郭威手里的资料，有关矿产资源只占很小部分，更大比例的还是能源。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从正规渠道难以八手。罗晴空才看中了这个新来的小年轻，没想到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真正让郭威迷恋的只有能源。当初他强烈要求来西部，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就是看中了青藏高原那上百亿吨的石油储备。早在上学期间，郭威就看过一部探险队拍摄的内部资料录像，他永远无法忘记那道美丽的火焰。
那是一处浅钻七百米就能发现的油田，稍遇明火，一道一米高的蓝黄色火焰就升腾在荒漠之中。按说原生石油需经提纯才能产生如此充沛的火焰，因而画面上的场景说明当地石油资源不仅充足，而且优质!
这是21世纪初一支号称“成都敢死队”的勘探队用七年时间从青藏高原上探寻出的宝藏，并认定油气储备高达一百亿吨，相当于两个大庆油田。郭威本想来这里参加深钻探测和开发，亲手把贫瘠的西部荒原变成肥沃的石油基地。没想到国家有更长远的考虑，把它列为暂不开采的战略储备，这让郭威颇感失落。
结果，他就被安排到了莫铁。这里的铁矿不是一两天就能开采完的，只要上了马，就会“按部就班”。而国家的大规模建设。对钢铁的需求又源源不断。早在20世纪90年代，郭威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同楼的一个叔叔就前往秘鲁等地，向国内输入第三世界国家的铁矿资源，这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
“好在莫铁附近没有大型煤矿资源。”正在为能源缺口而头疼的郭威这么想时，总觉得自己特别没心没肺。当初莫铁李市长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冶铁炼钢的首要问题是能源，最经典的能源是煤炭，可莫铁连一块煤矸石都没有。
宇云市的演讲还在继续。
“制造飞船需要各种原材料，既然我们是民间组织，就必须从头做起。首先是原料……”老者的神态相当具有鼓动性，“诸位问我们有没有原料?当然有!现在请看——”
屏幕上出现一个巨幅表格。
这时星河才彻底回过神来，他发现演讲人正在大谈特谈当地的宝石资源及其加工业。星河不禁愕然：“莫非罗某人带错了讲稿?”但他旋即反应过来——他是在畅想资金来源!这简直太合乎逻辑了——按照演讲告示上的介绍，这位名叫罗晴空的专家本行是地质，但涉猎面广，不甘寂寞，退休前在地上折腾，现在又开始往天上扑腾了。
看来民间科学家也在改变策略。直接靠理论研究质疑相对论或者攻坚某某数学难题，虽说那成本低廉，但收效甚微一自然是指社会接受程度。现在的民间科学家已开始进军技术员和实业家行列，靠着一点点杂烩理论广纳游资，制造出一堆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物件。这倒也符合投资方心理，实际点儿的东西总比一叠看不懂的论文要强。
“总有人有了点儿闲钱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星河感叹，“瓦特当年搞蒸汽机，就拖垮了不止一个 投资人，但总算给工业革命打下点儿基础。好在现代社会的人大多理智，投资只用闲钱，不会有人为此倾家荡产而跳楼。”
屏幕上再次出现表格，星河更困了，但他庆幸自己在理性方面回归到了清醒状态。
“多丰富的资源啊!谁让我们和莫铁是邻居呢。不过我们只能挑几样主要的说——”罗晴空背后是元素及构件的大投影，“首先有铬，就是镀在铁制品表面上亮闪闪的‘克罗米’，火箭外壳可离不开它。以前，我国材料，广泛应用于宇航工业方面。而青海湖中有我国最丰富的锂、铷、铯资源!”
人家青海湖和您有什么关系啊?远不远啊?
“石棉。石棉是工业用词，凡呈纤维状、可剥分成细而柔软的纤维的硅酸盐矿物统称石棉。石棉制品也是火箭上不可缺少的材料，我们这里也十分丰富。”
非金属一上来，星河就更混乱了。于是后半段的讲座，就变成了一场无声的对抗——每当罗某人在上面讲述一种附近具有的矿物，星河就在心里无声地反驳一句——“铅可以制造防辐射的屏蔽”——那还能防核辐射呢。再说铅还可以换成我们这里常见的重晶石粉呢；“钨合金在航天技术中的应用也很广，超高纯钨则进一步开拓了钨在航天技术中的应用”——那还能用于核反应堆呢：“……可以……”——那还可以……呢!
三、官样文章
莫铁市有两大矿区，铁矿主要分布在东南区。该地区除了铁矿，还有铝土矿和一些非金属石质矿产。
该地区的铁矿是因太古代——元古代沉积变质作用形成的条带状磁铁矿，一般认为这种铁矿与该时期曾大量繁殖的嗜铁细菌活动有关，这种细菌以铁为营养，死后大量铁质便和硅质一起沉积下来形成规模巨大的铁矿床，后来又受到变质作用的改造。这种铁矿品味本在百分之三十五左右，但该地区的含铁硅质又经过风化淋滤，硅质大量消失，铁质相对富集，形成所谓“古风化壳型”铁矿。纯度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杂质极少，只伴生少量的铀和金。相当一部分可直接投入平炉炼钢。但由于气候和地质原因，这些矿床曾被浅埋，直到西部大开发后才被重新勘探发现。
“讲座结束了?”星河正在研究莫铁的情况，张市长走进门来。“感觉如何?”
“好像挺有激情的……敢想敢干……”星河不清楚领导意图，模棱两可地答道。
“敢想敢干?”张市长有些不解。
“您到底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星河干脆问道，“实话说，整个就是起哄!您干什么让我去那里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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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熟悉一下环境，”张市长笑了笑，“看看我们是在什么环境下创业的。”
“不过我觉得让他们玩玩也没什么。”星河宽容道。 “这些民间组织就喜欢哗众取宠，有玩的就不会总找生态环境的麻烦了。”
“让他们玩?你想简单了，”张市长不满意星河的态度，“你陪他们玩玩怎么样?”
星河拿过材料一看，大吃一惊。
“这么具体的数据?他们怎么知道的?”
“已经人尽皆知了。”
“我怎么不知道?”星河反驳道。
“你只从正常渠道获取信息，”张市长哼了一声，“总之，他们知道了，还知道得很详细，时间、选址、规模什么的。”
“这不是国家机密吗?可以诉诸法律了!”星河依旧脱不了学生气。
“可以考虑，但现在先得找个人去制止风波。”张市长正色道。
“找谁?”星河问道。
“你。”
郭威与星河的性格也相差甚远。郭威是进取型的，而星河是守成型的。可现在整个反过来了——让星河去干进取的，让郭威来干守成的。
不管怎么说，外出勘探到底让郭威觉得自己有点用处，他在调研的同时一直在思忖： “水力发电不成，附近的河沟淌不出几滴水来；风能是个办法，但初期投入不小，冶炼成本过高；太阳能也考虑过，但从地形上看，莫铁不如字云适合一莫铁多山，地形崎岖，太阳能板不易放置。说到底，专家们都倾向核电站一就算再不经济，也比把铁矿石当原料往外运强。”
不用别人反对，连郭威自己都有些反对。假如能用传统而自然的方式解决问题，最好还是慎动这种大手笔为好。
一般说来，郭威喜欢别出心裁，但创新也该规范在某个底线之内。
几天下来，郭威的调查并不乐观，有关能源的问题一时找不到头绪。临回来的前一个晚上，他去享受了一下当地的特色温泉。当他昏睡着躺在水里时，心头突然一震!
“地热!”
郭威身子泡在热水浴里，心头突然一震!但他的脑子一时空了，什么也思考不了，满脑子充斥着那幅阿基米德披着长袍跑出浴室的画面。那是他小时候读过的科普文章。虽说这个故事早被定性为伪托。
可郭威差点儿就真的打算像阿基米德一样光着身子冲出去高喊：“我发现了!我发现了!”他还真是抑制不了这样一种冲动。
星河硬着头皮来到会议室，发现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此地德高望重的袁理和及一位小伙子，这是星河始料未及的。这位袁先生态度出奇和蔼。
“您……都要谈什么?”星河陪着笑脸。
“材料上都写着呢。”那个自我介绍叫李舒石的小伙子不买星河的账。
其实材料写得很狡猾，虽然提到了核电站问题，但只是组成之一。他们也明白轻重，所以没敢确切指明，只是用了猜测的语气，还聪明地把它放在最后一项。星河索性也跟着装傻，一项项地谈其他污染。
“您这份材料涉及宇云、莫铁两座城市，有些情况我不是很清楚。”
“那只是行政划分，两座城市一直是协调管理的。”袁理和却十分清楚。
“是啊，有些情况我也只是略知一二，”星河只好顺着他说，“比如说排污，咱们宇云不是生产型城市。基本上不存在向河流排污的问题。而据我所知。莫铁从投产第一天起，就严格执行国家环保标准，没往河里排过一次污。”
“不能小看生活污水。”李舒石提醒道。
“说是这么说，其实真没什么，”星河有些放开了， “您说这生活污水有什么啊?在原始社会，吃喝拉撒还不是全仗着一条河?也没见谁出什么问题。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嘛。”
“那可不一定，原始人自己得了癌症又不知道。全被那些平均寿命遮掩过去了，现代人还以为都是外伤内伤或者野兽袭击呢。”李舒石十分不屑，“照你这么说，国家环保标准还没必要制定了?”
“也不是这意思，我觉得还得根据实际情况因地制宜。”星河保持态度和蔼， “上学的时候我们去埃及自助游，在尼罗河乘游轮晒了三天，沿河的居民就把垃圾往水里倒。可尼罗河那叫一个蓝啊……”
“难道这垃圾还有净化河水的功能?”李舒石讽刺道。
“我可没这么说。”被打断回忆的星河很不高兴，他本想制造一种和谐气氛，领导让他来就是为了和稀泥，“我的意思是，都这么干，尼罗河为什么还那么清澈呢?当时埃及人口是八千多万，首都开罗就占了一千六百万。可开罗在下游，中游的卢克索是埃及第三大城市，你猜人口多少?才一百万。我的意思就是说，这生 活污染取决于人口。内地人口多，对生活污水当然要注意；咱们这儿不过三五个人，没必要那么矫情。”
李舒石正打算反驳，就被他的老师制止了。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现在咱们的生活排污问题确实不大，”袁理和有限性地同意，“但什么都得规范化，不能等人多了再注意。再说还有一个对下游居民负责的问题，沿途居民要都这么排污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了。”
星河故作凝思了一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建议咱们不要在枝节问题上扯皮。”袁理和把眼前的材料推开，“前面这些我们不但提出了问题，也写了些建议，甚至还考虑到社会影响。我相信这些建议有助于政府制定解决方案，经济实用。”
“那您的意思……”星河小心试探。
“我建议先谈一下核电站问题，这个以我们的能力是解决不了的。”
“还是一项项来吧，”星河陪着笑脸，心想这事到底还是被说破了，“再说，核电站的事也没确定。”
“算了，其实咱们俩都清楚，说别的都是虚的，”星河没想到对方在谈到讨论对象时，自己就被那位李舒石给抹掉了， “别的只是皮肉擦划伤，核电站却是个恶性肿瘤。再说这个肿瘤早就立项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其实核电站的好处谁都知道……”星河知道瞒不过去，“搞经济建设，没能源怎么行呢?”
“可以想别的办法。”星河之所以讨厌李舒石。不光是因为他态度永远那么生硬，而是他在否定一个方案之后，从不考虑如何建立新的方案来解决问题。
“在没有别的办法之前，恐怕只能选择一个目前看来最好的。”星河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尽量不让核电站已立项的消息从自己嘴里露出来。其实张市长真不该告诉他实情，那样他反驳起来会更理直气壮一些。难道他怕让星河在战场上才知道真相，会叛逃到对方阵营去?“这个问题我会记下来，向领导汇报。”
“三天之内不给答复，我们就会采取措施。”李舒石下最后通牒。
“您这就不是建设性的态度了，”星河终于没能压位心头的怒火，“你们采取的任何影响到正常规划的所谓措施，造成的一切不良后果都要由你们来负!”
双方升起战旗铿锵起来，都没有退路了。
会谈结束。李舒石拉门出去时，故意把门使劲摔回来，星河已经准备接受那一声震天巨响了，正在犹豫是否发作。但袁理和恰到好处地抬手把门顶住，同时回头对星河说： “希望政府能考虑我们的建议。出了问题，对谁都没有好处。”
“简直有病!”星河再见到张市长的时候，气愤已极，几近疯狂。
“谁有病啊?”周秘书在旁边插嘴问道。
“谁支持环保谁就有病!”星河近乎斯歇底里地大喊。
他马上就成为众矢之的——成了那些并非极端环保分子们的靶子。
报到的第一天，星河就很不幸地失掉了所有人心。
四、各行其是
“地热。”
郭威站在李市长面前，两只章鱼般的宽大手掌按在桌上。
“怎么?”李市长看着郭威蓬松的头发，猜想他刚消受过自然洗礼。
“能源。”郭威不动声色地又说了一个词。
“能不能一次把主谓宾说全?”
“地热发电。”郭威依旧言简意赅。
“我们不需要太多电力了。”
“咱们还要发展城市。”
“那也不需要那么多。再说我们已经向宇云市购买了太阳能。”李市长瞪着眼睛， “还上新能源?没看那帮没事找事的家伙成天堵在门口吗?”
“太阳能是洁净能源，地热也是啊!”郭威的表情有些震惊。看来他很少了解那帮家伙的宣传资料， “眼下的利用也就是给牧民做小型电站。但是能做小型电站肯定也够我们炼钢。大自然提供的免费午餐啊!”
“看来你还不太了解那帮人有多极端。他们说，现在门槛高了，很多过去的环保能源现在也不算清洁了……!”李市长先是叹气，但突然反应过来。其实他并没明白什么，但他捕捉到了郭威眼里的某些东西，慌乱之中他碰翻了茶杯，失去了一名政府官员应有的矜持面，“你重新说，我现在听得进去了。”
郭威笑而不答。
“初期投资也得花一笔钱吧?午餐虽免费，刀叉总得自己预备。冶炼新技术的资金还没解决，能源新技术的资金缺口又被你捅开了。”李市长很快看清了郭威所提建议的巨大效益，但也很快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我还得向张崇明兜售货物。”
“投资会少得多，也就原来的百分之五。”郭威说， “多出来的电匀给他们，加上他们自己的太阳能发电。足够用了，不再需要什么核电站了。”
“可它比太阳能贵，你怎么说服张市长?”
“一次性投资长期获利，他们可是拿期权的啊。”
“问题是，地热能开发出那么多电来吗?”李市长有些犹豫，“好像地壳内部的温度随深度增加，每百米升三度，这种增温率未免太低了吧?”
“您说的是常规地热梯度。这种规模升八十摄氏度得打2000米深井，成本是高。可莫铁的地热增温率已被一些地质原因破坏了，异常得很!莫铁是地壳断裂活动的活跃区，地幔热流上涌，加上水文地址条件适合，凡地下水流经这一地带。都能使水加热变成热水或蒸气。它们再沿断裂上升，循环流动到地表浅处，就形成了热水田或蒸气田。”
“估计这些热田供暖是富裕的。”
“咱们这里都是150摄氏度以上高温热泉，发电、工业热加工、干燥、制冷，干什么不行?综合利用最好，光用于供暖都糟蹋。”
罗晴空罗某人也很忙。结束演讲没几天，他就来到宇云市市政府。张市长有事没处理完，只得派星河先行接见。
星河开始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一边想着别的事，一边敷衍：“生态环保核电站什么的，您的老师袁先生已经来谈过了。”
“我今天不是来谈环保问题的，”罗晴空一挥手，“我是来谈绿色宇航的。”
“还是绿色呀，”星河讽刺道，“用草根树皮造飞船吗?”
“这种绿色的含义是非政府化工程，”罗晴空依旧一脸正色，“我们要搞民间宇航计划。”
“自己搞宇航?当然，这个可以理解。”尽管听过讲座，星河还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行动了，同时他又故意带出一点夸张，“可飞船呢?发射基地呢?也自己搞?”
“听说宇云基地有搬迁打算?”
“您的消息总是比我们灵通，”星河戏谑道，“那又怎么样呢?”
“我们有意收购……”
星河差点儿惊落手中的茶杯：“我的耳朵没问题吧?”
袁理和这一句“说不定”，就彻底表现出了他对这个问题的无知。但基于星河对他已培养出的尊重，回答时没带丝毫嘲笑。
“核电站可不会这样啊!”
从袁理和的表情上看，他已经意识到刚才的话有问题了。
“再说就算是核辐射，也不一定就导致癌症。”星河靠近袁理和，希望把心理距离也拉近一些。
“要看剂量。”袁理和点点头。
“不对，要看运气。”星河很认真地伸出一个手指 头。 “什么样的剂量都是几率大小而已。”
“嗯?”
“假如有一个中子打中你的DNA，导致一个碱基缺失，而且正好导致恶性变异，那你就中彩了。”
“中彩了?”袁理和狐疑地看了星河一眼，“只是因为运气不好，就跨进癌症患者的行列了?”
“嗯，中彩了。”星河确切地点点头，“跨进行列了。”
直到这时，星河还是不清楚为什么袁理和总喜欢把癌症挂在嘴边，而且凡事都用这个比喻。
五、地潮汹涌
水泵嗡嗡低呜，耐心地将循环水泵嵌入地下深部的干热岩层加热。旁边有几处采集口，分批收集起被挤压出来的干烷和沼气；它们都是那些原本处于高压状态的有机物质——包括石油和煤——遇热分解的产物。弥漫的蒸气颜色焦黄，里面携带有矿层中溶解的自然硫，把它们截取冷凝之后提炼，就得到了这一工程的副产品——硫磺。经过数次净化后的蒸气推动涡轮运转、发电。
模型到底是模型，能反映出来的内容也就这么多了。不过这已经让李市长十分满意了。除此之外，旁边那张水源热泵抽灌井的预设分布示意图也让人一目了然。
模型共分三个部分。一部分用于发电，一部分用于加工，再一部分则是余热处理后的生活使用，三部分联成完整的一体，将利用率提到最高。李市长看得饶有兴致，并仔细询问生活使用中的每一细节。
“这好像还有个小型电站?”
“那是给大型电站本身提供能源的。”郭威解释道。
“这是什么?”李市长在那些生活设施之外，突然发现一个不起眼的人形模型。那模型坐在地上，眼前摊着一堆小颗粒。
“考虑到总有一些余热散失，周围的居民还可以充分加以利用。”郭威的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显示出他也有偶尔来点恶作剧小把戏的一面，“这是一个人在烤白薯，当年那不勒斯湾的意大利居民常这样干。”
李市长盯着郭威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赶紧叫人把它给我改了，改成一个饮食棚的样子，纳入生活设施之内。别这么露天烤——不卫生!”
“我小时候，街边烤白薯的都是这样卖的!”
“时代已经改变了。”
在距离模型不到几千米的地方，建筑工人和建筑机械正在忙碌。这里是利用移动金属键冶炼钢铁的新厂址，它已经率先从模型走向实建了。但在李市长看来，这些建筑无论怎么看也不像冶炼厂房，倒像是有着白色外墙的前沿科研实验室。要不是那些纷杂密布的各色管道，说不定他还会把它当成私家别墅呢。
据说尚未开工之前，这里就已被确定了地名。最初是从性质上考虑的，诸如“移键冶炼厂”等，最后决定还是按照传统序列编号命名，称为“莫铁第二五六号冶炼车间”——工人们已经把它简称为“二五六”了。
郭威没跟着李市长过来，他还要去地热发电站的勘探现场。
“动力源眼下还稳定吧?”
“相当稳定。”一名技术监测人员告诉李市长，“地泉五分钟冒一次，正负误差不超过三十秒。这里是成熟站点，我们有三年的监测数据，可保障时间是二十年。”
李市长来到建筑群的另一侧，这里即是开工后的动力源所在。从一个地下泉眼里冒出的热气，周期性地把水柱送向空中。在未来的日子里。就靠这粗犷原始的蒸气动力，完成对金属键移动的精细工程。
“这就是我们的地热动力啊!”李市长感慨道。只不过这里的地热，属于稳定的地热——定时、定量、容易驾驭。
那些不稳定的地热，如同一匹匹烈马一般难以驯服，但一旦将之降伏，能量极大。
规划模型的发电站位于一处低洼地带，眼下还是一片荒芜的草滩沼泽。这里热泉密布，蒸气腾腾，与周围的寒冷截然相反。除了连绵不绝的温泉、沸泉和汽泉，还有一条炙热的热沟。郭威就站在热沟不远处，升腾的热气灼热逼人。
“马上开始吗?”
“不是一直在等你吗?”
“我来了。”郭威以一种豪迈的语气宣告，同时一把抹去脸上的汗水。
这是最后一次确诊性勘探，确诊之后模型还得重做，因为需要根据地形地貌和地热分布重新安置机器。原来的模型主要是给领导看的，让他们对地热的意义有--个直观的认识。
这里已被预称为“十六号电站”。
“二五六边形”。午间工休。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工地上就餐，有一个工人正把鸡蛋放在泉边烫熟。地热不分昼夜、不计工时地忠实执行着它的运转周期。
沸腾的热气在经历了两次不成功的积聚之后。再次调集起全部能量，汹涌澎湃地涨开一个蓝色的半球，为它下一次喷射做好准备。
“十六号电站”的勘探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好像比以前激烈啊?”井里的热水颇为汹涌。郭威敏感地注意到这一变化。
“这两天一直都在加码。”一名技术人员告诉他。
“一直?”郭威脑子突然短路了，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想说什么，“一直?”
“没事。正常波动，”技术人员毫不在意， “常有的事。”
“不对……”郭威摇摇头。经验告诉他，这里一定有问题。
郭威话音未落，井里的热水突然翻滚起来。而且越来越剧烈。与此同时，地面开始微微颤动。郭威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牧羊犬一样警觉地竖起耳朵，可他的动作还是有些晚了。一股炽热的水柱从井中喷薄而出，仿佛一条直冲云霄的游龙!
“井喷!”
郭威刚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就被地面震得仰面跌倒在地。他趁势伸开两只手，拉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两名技术人员，旋即在摔倒的同时转身扑向地面。
高达一百多米的蒸气流夹杂着大量泥沙砾石从井内呼啸而出。抛在他们背上。
“小心!”
郭威僵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刚才被他拽倒的一名技术人员腾身跳起，拉起郭威就跑。郭威这才清醒过来，弯着腰埋着头跟着大队人马猛跑，迅速逃离喷射半径。
如同突然爆裂的输水管道一样，失控的水流毫无节制地冲向天空。郭威以前见过井喷。从外表上看两者很像，只不过地热井喷中夹杂有大量的炽热蒸气。
“幸亏事先穿了防烫衣。”已经站在安全地带的郭威后怕地说。
“那也只能抵挡一时。”那名技术人员的言外之意是：你要继续停在那里照样会被煮熟。
几十分钟后，附近的地面就被冲成一个几十平方米的大坑。
“以后还会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及时赶到的李市长严厉地看着郭威。刚才在电话里得知没有人员伤亡，让他舒了一口长气。
“应该不会，”郭威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一开工，我们会先控制住它。”
“我看还是先搞那个小规模的试验性发电站吧。”李市长觉得还是小心为妙。
“也有利于为今后建设大电站提供能源。”郭威顺水推舟。
李市长突然想起一个比喻：给心脏供血的冠状动脉。
就在“十六号电站”地热井喷的那一天，星河跟着张市长去市立医院看望了袁理和。他已经确诊了，或者 说已经正式公开他的诊断书了。事先他拒绝了前往省医院住院的安排，他觉得既然是恶化的癌症晚期，不如在家乡度过最后的时光更舒心。
病房里，李舒石正在端茶倒水，看护老师。
张市长和星河向袁理和介绍了莫铁市地热资源的应用计划，袁理和表示他已从报上看到了这一消息。
“其实地热也有污染，”李舒石故意冲着星河说，“就算现在看不出来，等将来大规模利用了，对气候肯定会有影响。
“要这么说，咱们就都别玩了，”星河回敬了一句，“连火都废了得了，以后吃生肉——对了，你们提倡吃素。”
星河本想乘胜追击，但张市长用眼神制止了他。同时，袁理和也示意自己的弟子先回避，李舒石很听话地出去了。
“袁先生真是桃李满天下啊。”张市长知道袁理和拥有众多的追随者，而且都对他尊敬有加，多少有些羡慕。
“可惜快到站了。”袁理和苦笑道。
袁理和这句双关语用在弟子身上指的是：他的组织行将散摊。搞宇航的罗晴空是他的大弟子，如今另辟蹊径。已经不太听话，只是还没公开决裂；二弟子于成厚是他最欣赏的，可惜不在身边；跟在眼前的那个老三李舒石，显然还不太成熟。
“万一您千古之后，他们还能和平共处吗?”星河冒失地张口问道，张市长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也许各是一方天地了吧。”袁理和并不介意，却答非所问。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有地热了，可以不用搞核电站了。”星河决定换个话题。
“早晚还是要搞的，至少核能的应用更高效。”袁理和口气十分虚弱，“争取利用地表所有可能利用的地热资源满足当前需要，让人类有足够的时间来发展可控核聚变。”
“不用局限在地表嘛，”星河肯定地说，“可以钻入岩浆深层，那里有取之不尽的热能。”
“会遇到钻头被高温岩浆融化这一瓶颈。”
星河这才发现，他们好像都站到了对方的立场上。
尾声
洁净的厂房，几乎看不出丝毫古典的大工业作派，移动金属键的；台炼方式在“二五六边形”正式开始试点。
轻柔的音乐弥漫在四周，优雅的曲调缓缓流向所有工作人员的心田。地热催生的能源让蒸气团在欢快地起舞。
“怎么这么缠绵?”星河问道。
“这是现代工业，干吗搞得那么粗鲁?”郭威笑道。
“会消磨斗志的，我印象中的钢铁工业不应该是这样的。”
“非要来点奔放激烈的摇滚?”郭威揶揄道。
“好像还应该更刺激一些。”
星河话音未落，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是一声爆炸。
“这下刺激了。”郭威看看星河。
巨大的、具有良好金属光泽的飞行器，在升空八米——不错，八米——之后就颓然落地了。
历史上首届私人宇航计划就这样流产了——当然，他们没能收购宇云基地正规的发射场地，不得不临时租用宇云郊外的一片空地。按照后来郭威讽刺性描述的话说：“八米?还没我的地热喷发得高呢。”
“我们没有失败!”罗晴空满脸是泪。
在场的人全部群情激昂，泪流满面。
“我们还会努力的!直到它上天为止!”
“一帮傻瓜。”星河鄙夷道，“您怎么不限制一下?”
“让他们接着玩吧。”张市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反正糟蹋的不是纳税人的银子。”
“要是下回出了人命怎么办?”星河奇怪的是：我和市长的态度怎么互换了呢?
“我去看过他们的发射现场，安全措施还是很严格的。”张市长息事宁人，“你怕出事，他们更怕出事——就怕被你这种人抓住小辫子。”
“您就不怕他们搞载人宇航?”星河还没说完就笑了。
“自己都被逗笑了吧。”张市长也笑笑， “他们募捐到的那点资金连只老鼠都送不上去，还载人呢。”
两个星期之后，袁理和去世。不久，他生前苦心经营的组织彻底分裂了，大分化大改组，前途未知。
两个月之后，星河在“十六号电站”遇到郭威。郭威告诉他，据说罗晴空的研究方向也要改变。
“他们决定改搞飞艇。”
“星际间的飞艇?”星河有些疑惑。
“不，大气层内的飞艇。”
“大气层内的?”星河还是不明白。
“是啊，就是用氢气的那种。”
“氢气?这可更是高危项目了。”
“他们还有点脑子，最后决定使用氦气。”
“他们玩这么大要干什么?”
“为了运输。”说到这里郭威都有些兴奋，“矿产城的运输量极大，而这种方式能降低成本。”
“他们终于成熟了。”星河感叹道。
“别着急，他们做这些原始积累还是为了给他们的宇航项目筹钱。”
“只要走正常渠道，早晚会让他们的思维方式也回到正常渠道上来的。”星河对此颇有信心。
“我估计不会。”郭威摇摇头，“据说罗某人为了提醒新人，也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决定在每艘飞艇下方都悬挂巨幅横幅——我们一定要搞成宇宙飞船。”
星河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实在为这些人的可爱感到好笑。
这种笑很难不被感染，郭威也陪着他笑了起来。
远方的夕阳正在落下。
朝南看，远方是影影绰绰的红褐色土地；朝西看，建设中的绿草白楼已近在眼前。
“该分手了。”星河把手伸给车窗里的郭威。
“不着急，等你的车到了我再走不迟。”郭威也睡眼惺忪地跟着跳下车来。
到莫铁市本来有直达火车，但郭威还是选择与星河同行。他们乘坐的快车本来是上午到达的，但车疾路畅，所以提前到了宇云门口，接星河的车自然还没出现。
星河和郭威都是刚从学校硕士毕业没多久、工作经历没两年的小公务员，此次专程下来锻炼——说得正式一点，是自愿前来支援西部大开发。星河的专业是工程管理。郭威的专业是地质勘探。他们都有志于在西部这片荒凉贫瘠的土地上播撤科技之肥，为国家种出点财富。
两人就地小解完毕，星河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就告诉郭威：“说的是当年某工业基地选址的事，派去选址的官员一路劳顿，正在车上酣睡，梦见战争年代的戎马生涯。”
“这时他突然尿急，连忙对司机叫停。”郭威接着讲下去，“下来畅快之后，突然发现眼前山青水秀，美不胜收，当即拍板决定，就是这里了!”
“那你打算将来在这里建点什么纪念性建筑啊?”星河笑着问道。
“还没想好，”郭威好像还真有点认真却截然不同——郭威马上被派到第一线去，调研有关新能源的具体问题；而星河却被安排去听科技讲座——没错。听讲座!
这一天。是7月19日。
这一年。是2020年。
一、各司其职
“今天我们来到这里，为一项宏伟壮举的丰碑奠下第一块基石，”讲台上的老者精神矍铄，声音洪亮， “那么，这项伟大事业是什么呢?就是宇航工程私人化。”
“看来国家真是富了，真的，”靠在门框上的星河心想， “都玩起这么大手笔的游戏了，都敢拿宇航基地当娱乐设施了，都想把宇宙飞船当中学生科技小制作了。”
“我们有一流的科学家，一流的投资商，尤其是有一流的宇航志愿者。”
“就差说我们还有一流的精神领袖了。”星河微笑着。
“也许有人会说，这简直是开国际玩笑——其实就连国际上都没人开过这种玩笑。”台下传来一阵会心的笑声， “可我要告诉他，莱特兄弟刚研制出飞机的时候，美国国防部也曾颁布法令，禁止将军费投放在这种毫无用处的装置上面。”
后面的话星河没怎么听进去，暗自思考起来。其实。这问题他早就想过，那就是这些“勇士”惯用的类比——每当一种貌似新鲜的东西出笼，尤其是当它不为识者所齿时，这些人总喜欢搬弄历史上的诸多例证，比如某某的科学论文不被哪位大师认可但最终证明是千古绝唱，比如某某的发明被斥为异想天开，但事实上对人类文明做出了卓越贡献。总之，那些被人不屑的民间科学家总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受难者。好像这世道有多委屈他们似的。一有民间数学家的研究无人首肯，他们就自比英年早逝的阿贝尔和伽罗华；一有民间物理学家的研究无人问津，他们就想起当年尚在专利局谋生的爱因斯坦：一有民间生物学家的研究无人理睬，他们就说发明了氧化亚氮麻醉剂的威尔斯还被吊销了行医执照、发现了血液心肺小循环的塞尔维特还被执行了火刑呢——科学史他们倒是挺熟。总之，他们永远是对的，他们永远无法与常人交流。倒是没什么人自比永动机的发明者，民间科学家多少还听说过能量守恒定律。
星河有时候想：先别说你们肯定不具备载入史册的资格，就算历史上偶尔有那么三五名被压制的不幸者，也可以保证另外那三五百名本来就是垃圾，我们总不能因噎废食。即便是在阿贝尔与伽罗华的时代，他们也是百分之一或者万分之一的比例，大量被专家否定的还就是自以为是的起哄者，否则，怎么解释为什么有那么多热衷于永动机的发明家呢?
你不是阿贝尔，也不是伽罗华；真正的天才毕竟是少数。
“我们完全可以自己研制宇宙飞船!”老者豪迈地挥舞起巨手，把星河从沉思中惊醒，“大家千万不要惊讶，民间宇航计划并非我罗某人提出来的，它最早是由一位美国科学家提出来的——1979年，著名物理学家弗里曼·戴森出版了自传体随笔《宇宙波澜》，其中《朝圣者、圣徒和太空人》一章专门谈到这一点。”
这时。屏幕上出现戴森的原话——
遗憾的是，阿波罗登月探险的奢侈作风和高昂代价已经在公众头脑里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似乎人类的任何空间活动都非花上几百亿美元不可。我认为这种印象是根本错误的。如果我们摒弃阿波罗作风而采用“五月花”号船和摩门教徒的作风的话，就会发现空间殖民的代价下降到了合理的水平。
“戴森的意思就是，宇航完全可以由咱们民间团体自己干!”
恍惚中，星河感觉这位前辈大师的话被曲解了。
“在探讨宇航技术时，戴森有一个独特观点：他不喜欢那种由政府牵头做出庞大开支预算的科研计划。戴森以自身在‘红色小校舍’的简陋研究基地为核能商用做贡献的亲身经历，探讨了低成本运作科研的可能；他认为，在这种研究中，整个过程都充满了革命性的思想和无可抑制的青春活力。而他的这些经验，后来在讨论私人投资宇航计划和奥尼尔空间计划时，再次被作为证据提出。戴森详细论证了与政府庞大的投资相比，私人团体建造一个太空站的花销也许会节约十万倍：从九百六十亿美元缩减到一百万美元!”
星河突然发现自己快被感染了——被弗里曼·戴森，而不是罗某人。
“今天怎么没人堵在门口反对建核电站了?”从外面回来的宇云市市长张崇明有些诧异，“才坚持了三天。”
“您可别惦记他们!”秘书周晓鹏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居然忘记对方是自己的上司，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们都听‘罗大侃’的演讲去了。那基本上是同一伙人，据说，他们当前的工作重点是齐头并进，两条腿走路。”
“我就纳闷啊，这事刚在市人大会上意向性地讨论了一下，怎么就引起这么大风波?”
“无风还起浪呢，有点儿小风还不巨浪滔天啊?”周秘书挖苦道，“非说是面子工程，也不知道他们懂不懂能源问题也是国计民生的基本问题之一。”
“要耐心说服。”市长到底比下属大度。
“再说这也符合无污染要求啊，”周秘书还是不依不饶， “他们是不是希望搞传统的火力发电?”
张市长无奈地摇摇头。
“莫铁市李市长在会客厅等您，”周秘书回到正题，“是不是又来谈核电站建设的投资比例?”
张市长再次摇摇头。
张崇明对莫铁市的情况最了解不过。他刚到这里时，宇云市尚在筹建中，而“西部钢都”的莫铁市已处于火热放肆的青春时代。其实，宇云市的前身宇云基地作为试验性宇航基地早已完成使命，可搞商业性发射条件又不具备，所以计划把它发展成一个科技开发兼旅游观光的新型城市。能源问题由原来的国家划拨变成自筹自理，所以宇云、莫铁提出了联建核电站的构想。
宇云想要解决的只是生活问题，而莫铁的憧憬就更 多更广了。虽说钢铁工业是它的支柱产业，可万一哪天需求减缓或者饱和呢?总得未雨绸缪，着手开发其他产业。再说还有一个可持续发展问题——铁矿开采完了怎么办?
一走进会客厅，宇云市市长张崇明就主动与莫铁市市长李师新热烈握手。也许是前者热情得有些过分。后者马上声明：“这次我可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来谈生意的。”
“那您打算卖点什么给我们呢?”张市长友好地笑道。
“这回我想要买点什么，行不行?”李市长微笑着回应。
“啊，快请坐!”张市长故作姿态地让座。
“真够势利的，”李市长笑道，“打算买点你们的太阳能资源，购买量会每年递增，因为我们要扩大生产规模。”
“我还以为多大的买卖呢。”
“另外我还带了点土特产，要不要看看?”李市长拿出一份资料。
“就知道你不会光来花钱，”张市长说，“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吧?”
“你们搞基建不可能不用钢材，我们是最近的供货商，不敲一笔已经是我仁慈了。”
“你的价格要是超过人家的报价加运价，我还真难说选谁家的。”张市长笑罢旋即惊讶起来，“量这么大?你当我要建一座钢城啊?难怪你亲自出马……”
“能用钢结构就不用钢混，规划上的细节可以改嘛。”李市长的口气一下软到了极点，“尽量多收一点。”
“这么急着做这笔买卖干什么?不谈核电站的事了?”
“别提这个，刚有点风吹草动就有人写联名信，我琢磨着这事悬，”李市长一脸无奈，“可我们亟须投资。”
“投资?”
“开矿要投资，新技术更要投资。”
“新技术有什么可投的?”张市长不解，“搞什么新技术?按部就班不就成了?我们有钱，还不如投在莫铁的商业上。”
“看看这个。”李市长似乎一直等着张市长这话。马上摊开一份计划书。张市长只看了一眼标题——《关于移动金属键进行冶炼的可行性报告》。
“这里……没什么猫腻吧?”张市长狐疑地问道。
“你以为还是世纪初呢。”
张崇明笑了。那时候是有不少科技骗子，连他的大学同学都干过——随便一所综合性高校的学生，一个搞技术的，一个搞经济的，一个搞法律的，几个小骗子琢磨出一个什么小专利，到处嚷嚷着找人投资，正好有些空壳企业想做广告。购买啦、投资啦，然后大张旗鼓地炒作造势——骗子遇到骗子，一拍即合，双方都乐开了花；一到公司上市，所谓专利就锁进了保险柜，拿到钱的小骗子们遂作鸟兽散。
当然，后来就规范多了……
“这么大的供货量，我们得合计一下。”张市长有些踌躇，“先让你的人和我的人具体商量一下，咱们下次再定。”
这不是敷衍，张市长的工作确实千头万绪。建城伊始，基建材料只是一方面，还有大量问题需要协调，何况还有人添乱。
客人刚走，周秘书便通知他：“那拨反核人士又来上班了。”
“你不是说他们都去听讲座了吗?”
“也搞不清楚他们下面有多少分舵!”周秘书颇为头疼，“有时候好像是轮班制，有时候又好像各司其职，反正现在门口又是一群一有不少是看热闹的。”
“各司其职……”张崇明念叨着这个词。好。那就来个各司其职!“新来那小伙子叫什么来着?对，星河。等他回来，让他处理这事!各司其职……”
既然上面要他下来锻炼，那就让他锻炼锻炼吧，是金子不是金子，试几次就看出来了。
二、地大物博
虽说郭威和星河都是技术出身，但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郭威不喜欢琐碎的行政工作，凡事又不张扬，喜欢踏踏实实地做具体工作。这并不是说他没有激情，只是深藏心底，一旦能量释放也不可小觑。
从这天起，郭威一直认真做他的能源调研。假如这时有人告诉他，你的数据可能被用于新型冶炼，也可能被用于私人宇航，他的回答一定是：我不关心最终用处。既然已受雇于国家，就得为国家负起责任，后来罗晴空想出钱拷贝一份有关矿产资源的资料时，就遭到了郭威的断然拒绝。星河不会这样干，尽管他同样年轻气盛。但顶多是婉言谢绝。
其实罗晴空没找对人——郭威手里的资料，有关矿产资源只占很小部分，更大比例的还是能源。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从正规渠道难以八手。罗晴空才看中了这个新来的小年轻，没想到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真正让郭威迷恋的只有能源。当初他强烈要求来西部，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就是看中了青藏高原那上百亿吨的石油储备。早在上学期间，郭威就看过一部探险队拍摄的内部资料录像，他永远无法忘记那道美丽的火焰。
那是一处浅钻七百米就能发现的油田，稍遇明火，一道一米高的蓝黄色火焰就升腾在荒漠之中。按说原生石油需经提纯才能产生如此充沛的火焰，因而画面上的场景说明当地石油资源不仅充足，而且优质!
这是21世纪初一支号称“成都敢死队”的勘探队用七年时间从青藏高原上探寻出的宝藏，并认定油气储备高达一百亿吨，相当于两个大庆油田。郭威本想来这里参加深钻探测和开发，亲手把贫瘠的西部荒原变成肥沃的石油基地。没想到国家有更长远的考虑，把它列为暂不开采的战略储备，这让郭威颇感失落。
结果，他就被安排到了莫铁。这里的铁矿不是一两天就能开采完的，只要上了马，就会“按部就班”。而国家的大规模建设。对钢铁的需求又源源不断。早在20世纪90年代，郭威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同楼的一个叔叔就前往秘鲁等地，向国内输入第三世界国家的铁矿资源，这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
“好在莫铁附近没有大型煤矿资源。”正在为能源缺口而头疼的郭威这么想时，总觉得自己特别没心没肺。当初莫铁李市长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冶铁炼钢的首要问题是能源，最经典的能源是煤炭，可莫铁连一块煤矸石都没有。
宇云市的演讲还在继续。
“制造飞船需要各种原材料，既然我们是民间组织，就必须从头做起。首先是原料……”老者的神态相当具有鼓动性，“诸位问我们有没有原料?当然有!现在请看——”
屏幕上出现一个巨幅表格。
这时星河才彻底回过神来，他发现演讲人正在大谈特谈当地的宝石资源及其加工业。星河不禁愕然：“莫非罗某人带错了讲稿?”但他旋即反应过来——他是在畅想资金来源!这简直太合乎逻辑了——按照演讲告示上的介绍，这位名叫罗晴空的专家本行是地质，但涉猎面广，不甘寂寞，退休前在地上折腾，现在又开始往天上扑腾了。
看来民间科学家也在改变策略。直接靠理论研究质疑相对论或者攻坚某某数学难题，虽说那成本低廉，但收效甚微一自然是指社会接受程度。现在的民间科学家已开始进军技术员和实业家行列，靠着一点点杂烩理论广纳游资，制造出一堆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物件。这倒也符合投资方心理，实际点儿的东西总比一叠看不懂的论文要强。
“总有人有了点儿闲钱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星河感叹，“瓦特当年搞蒸汽机，就拖垮了不止一个 投资人，但总算给工业革命打下点儿基础。好在现代社会的人大多理智，投资只用闲钱，不会有人为此倾家荡产而跳楼。”
屏幕上再次出现表格，星河更困了，但他庆幸自己在理性方面回归到了清醒状态。
“多丰富的资源啊!谁让我们和莫铁是邻居呢。不过我们只能挑几样主要的说——”罗晴空背后是元素及构件的大投影，“首先有铬，就是镀在铁制品表面上亮闪闪的‘克罗米’，火箭外壳可离不开它。以前，我国材料，广泛应用于宇航工业方面。而青海湖中有我国最丰富的锂、铷、铯资源!”
人家青海湖和您有什么关系啊?远不远啊?
“石棉。石棉是工业用词，凡呈纤维状、可剥分成细而柔软的纤维的硅酸盐矿物统称石棉。石棉制品也是火箭上不可缺少的材料，我们这里也十分丰富。”
非金属一上来，星河就更混乱了。于是后半段的讲座，就变成了一场无声的对抗——每当罗某人在上面讲述一种附近具有的矿物，星河就在心里无声地反驳一句——“铅可以制造防辐射的屏蔽”——那还能防核辐射呢。再说铅还可以换成我们这里常见的重晶石粉呢；“钨合金在航天技术中的应用也很广，超高纯钨则进一步开拓了钨在航天技术中的应用”——那还能用于核反应堆呢：“……可以……”——那还可以……呢!
三、官样文章
莫铁市有两大矿区，铁矿主要分布在东南区。该地区除了铁矿，还有铝土矿和一些非金属石质矿产。
该地区的铁矿是因太古代——元古代沉积变质作用形成的条带状磁铁矿，一般认为这种铁矿与该时期曾大量繁殖的嗜铁细菌活动有关，这种细菌以铁为营养，死后大量铁质便和硅质一起沉积下来形成规模巨大的铁矿床，后来又受到变质作用的改造。这种铁矿品味本在百分之三十五左右，但该地区的含铁硅质又经过风化淋滤，硅质大量消失，铁质相对富集，形成所谓“古风化壳型”铁矿。纯度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杂质极少，只伴生少量的铀和金。相当一部分可直接投入平炉炼钢。但由于气候和地质原因，这些矿床曾被浅埋，直到西部大开发后才被重新勘探发现。
“讲座结束了?”星河正在研究莫铁的情况，张市长走进门来。“感觉如何?”
“好像挺有激情的……敢想敢干……”星河不清楚领导意图，模棱两可地答道。
“敢想敢干?”张市长有些不解。
“您到底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星河干脆问道，“实话说，整个就是起哄!您干什么让我去那里浪费时间?”
’
“让你熟悉一下环境，”张市长笑了笑，“看看我们是在什么环境下创业的。”
“不过我觉得让他们玩玩也没什么。”星河宽容道。 “这些民间组织就喜欢哗众取宠，有玩的就不会总找生态环境的麻烦了。”
“让他们玩?你想简单了，”张市长不满意星河的态度，“你陪他们玩玩怎么样?”
星河拿过材料一看，大吃一惊。
“这么具体的数据?他们怎么知道的?”
“已经人尽皆知了。”
“我怎么不知道?”星河反驳道。
“你只从正常渠道获取信息，”张市长哼了一声，“总之，他们知道了，还知道得很详细，时间、选址、规模什么的。”
“这不是国家机密吗?可以诉诸法律了!”星河依旧脱不了学生气。
“可以考虑，但现在先得找个人去制止风波。”张市长正色道。
“找谁?”星河问道。
“你。”
郭威与星河的性格也相差甚远。郭威是进取型的，而星河是守成型的。可现在整个反过来了——让星河去干进取的，让郭威来干守成的。
不管怎么说，外出勘探到底让郭威觉得自己有点用处，他在调研的同时一直在思忖： “水力发电不成，附近的河沟淌不出几滴水来；风能是个办法，但初期投入不小，冶炼成本过高；太阳能也考虑过，但从地形上看，莫铁不如字云适合一莫铁多山，地形崎岖，太阳能板不易放置。说到底，专家们都倾向核电站一就算再不经济，也比把铁矿石当原料往外运强。”
不用别人反对，连郭威自己都有些反对。假如能用传统而自然的方式解决问题，最好还是慎动这种大手笔为好。
一般说来，郭威喜欢别出心裁，但创新也该规范在某个底线之内。
几天下来，郭威的调查并不乐观，有关能源的问题一时找不到头绪。临回来的前一个晚上，他去享受了一下当地的特色温泉。当他昏睡着躺在水里时，心头突然一震!
“地热!”
郭威身子泡在热水浴里，心头突然一震!但他的脑子一时空了，什么也思考不了，满脑子充斥着那幅阿基米德披着长袍跑出浴室的画面。那是他小时候读过的科普文章。虽说这个故事早被定性为伪托。
可郭威差点儿就真的打算像阿基米德一样光着身子冲出去高喊：“我发现了!我发现了!”他还真是抑制不了这样一种冲动。
星河硬着头皮来到会议室，发现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此地德高望重的袁理和及一位小伙子，这是星河始料未及的。这位袁先生态度出奇和蔼。
“您……都要谈什么?”星河陪着笑脸。
“材料上都写着呢。”那个自我介绍叫李舒石的小伙子不买星河的账。
其实材料写得很狡猾，虽然提到了核电站问题，但只是组成之一。他们也明白轻重，所以没敢确切指明，只是用了猜测的语气，还聪明地把它放在最后一项。星河索性也跟着装傻，一项项地谈其他污染。
“您这份材料涉及宇云、莫铁两座城市，有些情况我不是很清楚。”
“那只是行政划分，两座城市一直是协调管理的。”袁理和却十分清楚。
“是啊，有些情况我也只是略知一二，”星河只好顺着他说，“比如说排污，咱们宇云不是生产型城市。基本上不存在向河流排污的问题。而据我所知。莫铁从投产第一天起，就严格执行国家环保标准，没往河里排过一次污。”
“不能小看生活污水。”李舒石提醒道。
“说是这么说，其实真没什么，”星河有些放开了， “您说这生活污水有什么啊?在原始社会，吃喝拉撒还不是全仗着一条河?也没见谁出什么问题。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嘛。”
“那可不一定，原始人自己得了癌症又不知道。全被那些平均寿命遮掩过去了，现代人还以为都是外伤内伤或者野兽袭击呢。”李舒石十分不屑，“照你这么说，国家环保标准还没必要制定了?”
“也不是这意思，我觉得还得根据实际情况因地制宜。”星河保持态度和蔼， “上学的时候我们去埃及自助游，在尼罗河乘游轮晒了三天，沿河的居民就把垃圾往水里倒。可尼罗河那叫一个蓝啊……”
“难道这垃圾还有净化河水的功能?”李舒石讽刺道。
“我可没这么说。”被打断回忆的星河很不高兴，他本想制造一种和谐气氛，领导让他来就是为了和稀泥，“我的意思是，都这么干，尼罗河为什么还那么清澈呢?当时埃及人口是八千多万，首都开罗就占了一千六百万。可开罗在下游，中游的卢克索是埃及第三大城市，你猜人口多少?才一百万。我的意思就是说，这生 活污染取决于人口。内地人口多，对生活污水当然要注意；咱们这儿不过三五个人，没必要那么矫情。”
李舒石正打算反驳，就被他的老师制止了。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现在咱们的生活排污问题确实不大，”袁理和有限性地同意，“但什么都得规范化，不能等人多了再注意。再说还有一个对下游居民负责的问题，沿途居民要都这么排污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了。”
星河故作凝思了一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建议咱们不要在枝节问题上扯皮。”袁理和把眼前的材料推开，“前面这些我们不但提出了问题，也写了些建议，甚至还考虑到社会影响。我相信这些建议有助于政府制定解决方案，经济实用。”
“那您的意思……”星河小心试探。
“我建议先谈一下核电站问题，这个以我们的能力是解决不了的。”
“还是一项项来吧，”星河陪着笑脸，心想这事到底还是被说破了，“再说，核电站的事也没确定。”
“算了，其实咱们俩都清楚，说别的都是虚的，”星河没想到对方在谈到讨论对象时，自己就被那位李舒石给抹掉了， “别的只是皮肉擦划伤，核电站却是个恶性肿瘤。再说这个肿瘤早就立项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其实核电站的好处谁都知道……”星河知道瞒不过去，“搞经济建设，没能源怎么行呢?”
“可以想别的办法。”星河之所以讨厌李舒石。不光是因为他态度永远那么生硬，而是他在否定一个方案之后，从不考虑如何建立新的方案来解决问题。
“在没有别的办法之前，恐怕只能选择一个目前看来最好的。”星河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尽量不让核电站已立项的消息从自己嘴里露出来。其实张市长真不该告诉他实情，那样他反驳起来会更理直气壮一些。难道他怕让星河在战场上才知道真相，会叛逃到对方阵营去?“这个问题我会记下来，向领导汇报。”
“三天之内不给答复，我们就会采取措施。”李舒石下最后通牒。
“您这就不是建设性的态度了，”星河终于没能压位心头的怒火，“你们采取的任何影响到正常规划的所谓措施，造成的一切不良后果都要由你们来负!”
双方升起战旗铿锵起来，都没有退路了。
会谈结束。李舒石拉门出去时，故意把门使劲摔回来，星河已经准备接受那一声震天巨响了，正在犹豫是否发作。但袁理和恰到好处地抬手把门顶住，同时回头对星河说： “希望政府能考虑我们的建议。出了问题，对谁都没有好处。”
“简直有病!”星河再见到张市长的时候，气愤已极，几近疯狂。
“谁有病啊?”周秘书在旁边插嘴问道。
“谁支持环保谁就有病!”星河近乎斯歇底里地大喊。
他马上就成为众矢之的——成了那些并非极端环保分子们的靶子。
报到的第一天，星河就很不幸地失掉了所有人心。
四、各行其是
“地热。”
郭威站在李市长面前，两只章鱼般的宽大手掌按在桌上。
“怎么?”李市长看着郭威蓬松的头发，猜想他刚消受过自然洗礼。
“能源。”郭威不动声色地又说了一个词。
“能不能一次把主谓宾说全?”
“地热发电。”郭威依旧言简意赅。
“我们不需要太多电力了。”
“咱们还要发展城市。”
“那也不需要那么多。再说我们已经向宇云市购买了太阳能。”李市长瞪着眼睛， “还上新能源?没看那帮没事找事的家伙成天堵在门口吗?”
“太阳能是洁净能源，地热也是啊!”郭威的表情有些震惊。看来他很少了解那帮家伙的宣传资料， “眼下的利用也就是给牧民做小型电站。但是能做小型电站肯定也够我们炼钢。大自然提供的免费午餐啊!”
“看来你还不太了解那帮人有多极端。他们说，现在门槛高了，很多过去的环保能源现在也不算清洁了……!”李市长先是叹气，但突然反应过来。其实他并没明白什么，但他捕捉到了郭威眼里的某些东西，慌乱之中他碰翻了茶杯，失去了一名政府官员应有的矜持面，“你重新说，我现在听得进去了。”
郭威笑而不答。
“初期投资也得花一笔钱吧?午餐虽免费，刀叉总得自己预备。冶炼新技术的资金还没解决，能源新技术的资金缺口又被你捅开了。”李市长很快看清了郭威所提建议的巨大效益，但也很快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我还得向张崇明兜售货物。”
“投资会少得多，也就原来的百分之五。”郭威说， “多出来的电匀给他们，加上他们自己的太阳能发电。足够用了，不再需要什么核电站了。”
“可它比太阳能贵，你怎么说服张市长?”
“一次性投资长期获利，他们可是拿期权的啊。”
“问题是，地热能开发出那么多电来吗?”李市长有些犹豫，“好像地壳内部的温度随深度增加，每百米升三度，这种增温率未免太低了吧?”
“您说的是常规地热梯度。这种规模升八十摄氏度得打2000米深井，成本是高。可莫铁的地热增温率已被一些地质原因破坏了，异常得很!莫铁是地壳断裂活动的活跃区，地幔热流上涌，加上水文地址条件适合，凡地下水流经这一地带。都能使水加热变成热水或蒸气。它们再沿断裂上升，循环流动到地表浅处，就形成了热水田或蒸气田。”
“估计这些热田供暖是富裕的。”
“咱们这里都是150摄氏度以上高温热泉，发电、工业热加工、干燥、制冷，干什么不行?综合利用最好，光用于供暖都糟蹋。”
罗晴空罗某人也很忙。结束演讲没几天，他就来到宇云市市政府。张市长有事没处理完，只得派星河先行接见。
星河开始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一边想着别的事，一边敷衍：“生态环保核电站什么的，您的老师袁先生已经来谈过了。”
“我今天不是来谈环保问题的，”罗晴空一挥手，“我是来谈绿色宇航的。”
“还是绿色呀，”星河讽刺道，“用草根树皮造飞船吗?”
“这种绿色的含义是非政府化工程，”罗晴空依旧一脸正色，“我们要搞民间宇航计划。”
“自己搞宇航?当然，这个可以理解。”尽管听过讲座，星河还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行动了，同时他又故意带出一点夸张，“可飞船呢?发射基地呢?也自己搞?”
“听说宇云基地有搬迁打算?”
“您的消息总是比我们灵通，”星河戏谑道，“那又怎么样呢?”
“我们有意收购……”
星河差点儿惊落手中的茶杯：“我的耳朵没问题吧?”
袁理和这一句“说不定”，就彻底表现出了他对这个问题的无知。但基于星河对他已培养出的尊重，回答时没带丝毫嘲笑。
“核电站可不会这样啊!”
从袁理和的表情上看，他已经意识到刚才的话有问题了。
“再说就算是核辐射，也不一定就导致癌症。”星河靠近袁理和，希望把心理距离也拉近一些。
“要看剂量。”袁理和点点头。
“不对，要看运气。”星河很认真地伸出一个手指 头。 “什么样的剂量都是几率大小而已。”
“嗯?”
“假如有一个中子打中你的DNA，导致一个碱基缺失，而且正好导致恶性变异，那你就中彩了。”
“中彩了?”袁理和狐疑地看了星河一眼，“只是因为运气不好，就跨进癌症患者的行列了?”
“嗯，中彩了。”星河确切地点点头，“跨进行列了。”
直到这时，星河还是不清楚为什么袁理和总喜欢把癌症挂在嘴边，而且凡事都用这个比喻。
五、地潮汹涌
水泵嗡嗡低呜，耐心地将循环水泵嵌入地下深部的干热岩层加热。旁边有几处采集口，分批收集起被挤压出来的干烷和沼气；它们都是那些原本处于高压状态的有机物质——包括石油和煤——遇热分解的产物。弥漫的蒸气颜色焦黄，里面携带有矿层中溶解的自然硫，把它们截取冷凝之后提炼，就得到了这一工程的副产品——硫磺。经过数次净化后的蒸气推动涡轮运转、发电。
模型到底是模型，能反映出来的内容也就这么多了。不过这已经让李市长十分满意了。除此之外，旁边那张水源热泵抽灌井的预设分布示意图也让人一目了然。
模型共分三个部分。一部分用于发电，一部分用于加工，再一部分则是余热处理后的生活使用，三部分联成完整的一体，将利用率提到最高。李市长看得饶有兴致，并仔细询问生活使用中的每一细节。
“这好像还有个小型电站?”
“那是给大型电站本身提供能源的。”郭威解释道。
“这是什么?”李市长在那些生活设施之外，突然发现一个不起眼的人形模型。那模型坐在地上，眼前摊着一堆小颗粒。
“考虑到总有一些余热散失，周围的居民还可以充分加以利用。”郭威的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显示出他也有偶尔来点恶作剧小把戏的一面，“这是一个人在烤白薯，当年那不勒斯湾的意大利居民常这样干。”
李市长盯着郭威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赶紧叫人把它给我改了，改成一个饮食棚的样子，纳入生活设施之内。别这么露天烤——不卫生!”
“我小时候，街边烤白薯的都是这样卖的!”
“时代已经改变了。”
在距离模型不到几千米的地方，建筑工人和建筑机械正在忙碌。这里是利用移动金属键冶炼钢铁的新厂址，它已经率先从模型走向实建了。但在李市长看来，这些建筑无论怎么看也不像冶炼厂房，倒像是有着白色外墙的前沿科研实验室。要不是那些纷杂密布的各色管道，说不定他还会把它当成私家别墅呢。
据说尚未开工之前，这里就已被确定了地名。最初是从性质上考虑的，诸如“移键冶炼厂”等，最后决定还是按照传统序列编号命名，称为“莫铁第二五六号冶炼车间”——工人们已经把它简称为“二五六”了。
郭威没跟着李市长过来，他还要去地热发电站的勘探现场。
“动力源眼下还稳定吧?”
“相当稳定。”一名技术监测人员告诉李市长，“地泉五分钟冒一次，正负误差不超过三十秒。这里是成熟站点，我们有三年的监测数据，可保障时间是二十年。”
李市长来到建筑群的另一侧，这里即是开工后的动力源所在。从一个地下泉眼里冒出的热气，周期性地把水柱送向空中。在未来的日子里。就靠这粗犷原始的蒸气动力，完成对金属键移动的精细工程。
“这就是我们的地热动力啊!”李市长感慨道。只不过这里的地热，属于稳定的地热——定时、定量、容易驾驭。
那些不稳定的地热，如同一匹匹烈马一般难以驯服，但一旦将之降伏，能量极大。
规划模型的发电站位于一处低洼地带，眼下还是一片荒芜的草滩沼泽。这里热泉密布，蒸气腾腾，与周围的寒冷截然相反。除了连绵不绝的温泉、沸泉和汽泉，还有一条炙热的热沟。郭威就站在热沟不远处，升腾的热气灼热逼人。
“马上开始吗?”
“不是一直在等你吗?”
“我来了。”郭威以一种豪迈的语气宣告，同时一把抹去脸上的汗水。
这是最后一次确诊性勘探，确诊之后模型还得重做，因为需要根据地形地貌和地热分布重新安置机器。原来的模型主要是给领导看的，让他们对地热的意义有--个直观的认识。
这里已被预称为“十六号电站”。
“二五六边形”。午间工休。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工地上就餐，有一个工人正把鸡蛋放在泉边烫熟。地热不分昼夜、不计工时地忠实执行着它的运转周期。
沸腾的热气在经历了两次不成功的积聚之后。再次调集起全部能量，汹涌澎湃地涨开一个蓝色的半球，为它下一次喷射做好准备。
“十六号电站”的勘探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好像比以前激烈啊?”井里的热水颇为汹涌。郭威敏感地注意到这一变化。
“这两天一直都在加码。”一名技术人员告诉他。
“一直?”郭威脑子突然短路了，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想说什么，“一直?”
“没事。正常波动，”技术人员毫不在意， “常有的事。”
“不对……”郭威摇摇头。经验告诉他，这里一定有问题。
郭威话音未落，井里的热水突然翻滚起来。而且越来越剧烈。与此同时，地面开始微微颤动。郭威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牧羊犬一样警觉地竖起耳朵，可他的动作还是有些晚了。一股炽热的水柱从井中喷薄而出，仿佛一条直冲云霄的游龙!
“井喷!”
郭威刚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就被地面震得仰面跌倒在地。他趁势伸开两只手，拉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两名技术人员，旋即在摔倒的同时转身扑向地面。
高达一百多米的蒸气流夹杂着大量泥沙砾石从井内呼啸而出。抛在他们背上。
“小心!”
郭威僵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刚才被他拽倒的一名技术人员腾身跳起，拉起郭威就跑。郭威这才清醒过来，弯着腰埋着头跟着大队人马猛跑，迅速逃离喷射半径。
如同突然爆裂的输水管道一样，失控的水流毫无节制地冲向天空。郭威以前见过井喷。从外表上看两者很像，只不过地热井喷中夹杂有大量的炽热蒸气。
“幸亏事先穿了防烫衣。”已经站在安全地带的郭威后怕地说。
“那也只能抵挡一时。”那名技术人员的言外之意是：你要继续停在那里照样会被煮熟。
几十分钟后，附近的地面就被冲成一个几十平方米的大坑。
“以后还会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及时赶到的李市长严厉地看着郭威。刚才在电话里得知没有人员伤亡，让他舒了一口长气。
“应该不会，”郭威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一开工，我们会先控制住它。”
“我看还是先搞那个小规模的试验性发电站吧。”李市长觉得还是小心为妙。
“也有利于为今后建设大电站提供能源。”郭威顺水推舟。
李市长突然想起一个比喻：给心脏供血的冠状动脉。
就在“十六号电站”地热井喷的那一天，星河跟着张市长去市立医院看望了袁理和。他已经确诊了，或者 说已经正式公开他的诊断书了。事先他拒绝了前往省医院住院的安排，他觉得既然是恶化的癌症晚期，不如在家乡度过最后的时光更舒心。
病房里，李舒石正在端茶倒水，看护老师。
张市长和星河向袁理和介绍了莫铁市地热资源的应用计划，袁理和表示他已从报上看到了这一消息。
“其实地热也有污染，”李舒石故意冲着星河说，“就算现在看不出来，等将来大规模利用了，对气候肯定会有影响。
“要这么说，咱们就都别玩了，”星河回敬了一句，“连火都废了得了，以后吃生肉——对了，你们提倡吃素。”
星河本想乘胜追击，但张市长用眼神制止了他。同时，袁理和也示意自己的弟子先回避，李舒石很听话地出去了。
“袁先生真是桃李满天下啊。”张市长知道袁理和拥有众多的追随者，而且都对他尊敬有加，多少有些羡慕。
“可惜快到站了。”袁理和苦笑道。
袁理和这句双关语用在弟子身上指的是：他的组织行将散摊。搞宇航的罗晴空是他的大弟子，如今另辟蹊径。已经不太听话，只是还没公开决裂；二弟子于成厚是他最欣赏的，可惜不在身边；跟在眼前的那个老三李舒石，显然还不太成熟。
“万一您千古之后，他们还能和平共处吗?”星河冒失地张口问道，张市长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也许各是一方天地了吧。”袁理和并不介意，却答非所问。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有地热了，可以不用搞核电站了。”星河决定换个话题。
“早晚还是要搞的，至少核能的应用更高效。”袁理和口气十分虚弱，“争取利用地表所有可能利用的地热资源满足当前需要，让人类有足够的时间来发展可控核聚变。”
“不用局限在地表嘛，”星河肯定地说，“可以钻入岩浆深层，那里有取之不尽的热能。”
“会遇到钻头被高温岩浆融化这一瓶颈。”
星河这才发现，他们好像都站到了对方的立场上。
尾声
洁净的厂房，几乎看不出丝毫古典的大工业作派，移动金属键的；台炼方式在“二五六边形”正式开始试点。
轻柔的音乐弥漫在四周，优雅的曲调缓缓流向所有工作人员的心田。地热催生的能源让蒸气团在欢快地起舞。
“怎么这么缠绵?”星河问道。
“这是现代工业，干吗搞得那么粗鲁?”郭威笑道。
“会消磨斗志的，我印象中的钢铁工业不应该是这样的。”
“非要来点奔放激烈的摇滚?”郭威揶揄道。
“好像还应该更刺激一些。”
星河话音未落，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是一声爆炸。
“这下刺激了。”郭威看看星河。
巨大的、具有良好金属光泽的飞行器，在升空八米——不错，八米——之后就颓然落地了。
历史上首届私人宇航计划就这样流产了——当然，他们没能收购宇云基地正规的发射场地，不得不临时租用宇云郊外的一片空地。按照后来郭威讽刺性描述的话说：“八米?还没我的地热喷发得高呢。”
“我们没有失败!”罗晴空满脸是泪。
在场的人全部群情激昂，泪流满面。
“我们还会努力的!直到它上天为止!”
“一帮傻瓜。”星河鄙夷道，“您怎么不限制一下?”
“让他们接着玩吧。”张市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反正糟蹋的不是纳税人的银子。”
“要是下回出了人命怎么办?”星河奇怪的是：我和市长的态度怎么互换了呢?
“我去看过他们的发射现场，安全措施还是很严格的。”张市长息事宁人，“你怕出事，他们更怕出事——就怕被你这种人抓住小辫子。”
“您就不怕他们搞载人宇航?”星河还没说完就笑了。
“自己都被逗笑了吧。”张市长也笑笑， “他们募捐到的那点资金连只老鼠都送不上去，还载人呢。”
两个星期之后，袁理和去世。不久，他生前苦心经营的组织彻底分裂了，大分化大改组，前途未知。
两个月之后，星河在“十六号电站”遇到郭威。郭威告诉他，据说罗晴空的研究方向也要改变。
“他们决定改搞飞艇。”
“星际间的飞艇?”星河有些疑惑。
“不，大气层内的飞艇。”
“大气层内的?”星河还是不明白。
“是啊，就是用氢气的那种。”
“氢气?这可更是高危项目了。”
“他们还有点脑子，最后决定使用氦气。”
“他们玩这么大要干什么?”
“为了运输。”说到这里郭威都有些兴奋，“矿产城的运输量极大，而这种方式能降低成本。”
“他们终于成熟了。”星河感叹道。
“别着急，他们做这些原始积累还是为了给他们的宇航项目筹钱。”
“只要走正常渠道，早晚会让他们的思维方式也回到正常渠道上来的。”星河对此颇有信心。
“我估计不会。”郭威摇摇头，“据说罗某人为了提醒新人，也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决定在每艘飞艇下方都悬挂巨幅横幅——我们一定要搞成宇宙飞船。”
星河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实在为这些人的可爱感到好笑。
这种笑很难不被感染，郭威也陪着他笑了起来。
远方的夕阳正在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