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钰宫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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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信见到林怡钰时,正值大暑。
  他正伴着炎夏里的蝉鸣声入睡,姨娘的打骂声却从门外响彻开来。他微开了一道缝,黏腻的风便吹了进来。
  姨娘正拿着烧火棍打着地上蜷缩的那人,入夏以来,粮食腐败,总少不了偷粮食的人。那人一直抱着自己,任凭棍棒落在身上却不吭一声。
  到后半夜姨娘才骂骂咧咧地住了手,唤来家丁要把她丢出去。长信找准时机,小跑到她身边,只触到了满手的鲜血与汗水。
  他将她背到了卧房里,去池塘里打来一盆凉水,回来时发现那人已经醒了。她瞪着湿漉漉的一双眼睛,长信骇了一跳,却还是擦干净她的脸,借着蒙蒙月色与荡漾的水光,看清楚对方还是个小姑娘。他拂开她被冷汗浸湿的碎发,老气横秋地说:“为什么不求饶呢?来偷东西就已经没有了自尊,求饶就会好过很多的。”
  她不说话,长信以为她是个哑巴,便自顾自说道:“你以后可不要被人抓到了。”
  “我来偷你家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呢?”她突然开口。
  原来会说话啊,长信朝她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大概……都是可怜人吧,所以忍不住想给你点帮助。”
  长信是庶子,姨娘瞧他并不顺眼,很早之前就找了个理由把他赶到后院里来,一日三餐,无一例外都是稀饭清粥。
  一个陡然而至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间显得异常突兀,长信的肚子叫唤了一声。
  正觉得脸红,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拿着一块白面馒头伸到他面前。
  刚才她死死护住的就是这个馒头吧。长信摇摇头,奈何她坚持,便只好接过馒头细细咀嚼起来。
  那时候他就是被一块馒头收买的,瞧女孩瘦得如同风中枯茅,还是不忍心让她走,他问她:“你叫什么?”
  “林怡钰。”
  他默念,倒是个能让人联想起夏日凉风的名字。
  姨娘那时瞧不清怡钰的脸,所以长信身边多出来一个人时,也没有起疑心,而是冷着一张脸说不要以为多一个人,伙食便能多起来。
  长信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怡钰的到来将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这天暮色四合,她拉着长信在池塘边坐下,将脚伸入冰凉的池水里,轻轻踢着青萍。
  怡钰扯着一根茅草手指翻飞起来,偶尔问道:“长信你有什么愿望吗?”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胆小怯弱的姑娘了,那一双眼睛却还是那么神采奕奕地望着他。长信那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轻声说道:“我的愿望,希望以后能够飞黄腾达,不要再过这种任人欺凌的日子了。”
  接着他给怡钰讲起了自己的过往,他的母亲身份低微,却与父亲有了一夜露水情缘。可是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爹对他不管不问,姨娘也一直欺负他。
  “那长信以后会喜欢一个人吗?”
  “不会吧,”长信摇头,“爱情远不如人们想象的久远虔诚,我不会像母亲那么傻,耗费一生只为爱一个人。”
  夜间流萤点点,怡钰也不说话,片刻之后,叫了一声:“好了。”
  长信不由得望了过去,怡钰用刚刚的茅草编了一个河灯出来,精致小巧。她拿着河灯向长信解释道:“这是我家乡那边流传的小灯,说是将愿望写在里面就能够成真,”接着她掏出纸笔眨眨眼说,“长信也来试试吧。”
  虽然不相信,长信还是接过纸笔,埋头苦写的时候不经意问:“这灯有名字吗?”
  “没有啊,”怡钰皱了皱眉,但又很快舒展开来,“就叫它长钰宫灯。”
  长信的长,林怡钰的钰。
  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怡钰,长信也笑了,将纸和笔丢给她说:“该你了。”
  怡钰写好之后,细心地将纸条装进河灯里,再将河灯放入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她扭头看着长信,露出一个微笑:“长信写的,是日后能够飞黄腾达吗?”
  长信点点头:“那你呢?”
  她一偏头,笑道:“才不能告诉你呢,说出来就不灵了。”
  长信被她气得没办法,也只能抛给她一个埋怨的眼神,看着那平静的湖面上,两朵慢悠悠飘向远处的河灯。
  河灯像冗长黑夜中陡然亮起的萤火之光,吸引着水下的鱼儿纷纷靠近,起先只是一两只,之后越来越多。水面顿时泛起了像点点碎银似的波浪,让他有种错觉,似乎是天际璀璨的银河落到了地面上一样。
  长信在这个夏天最热的时候生了一场病。
  这病来势汹汹,很快将他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怡钰不得已去找了姨娘,姨娘却冷冷地甩开她说:“死了倒干净,眼不见也心不烦。”
  房里热得像火炉一样,长信大汗淋漓,却还是叫唤着冷。怡钰毫无办法,只能不断去池塘打水为他擦洗身子来降低体温。
  冰凉的潭水总算缓解了一点燥热感,长信眼前有了片刻清明。冷冷月光下,一脸狼狈的怡钰正细心照顾着他,他腾出一只手,沙哑道:“不要照顾我了,我也撑不了几天了。”
  “不要说这种傻话,”怡钰接住了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将你会快点好起来的愿望送给了长钰宫灯,它很灵,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不停讲:“长信,你会有很美满的一生,会长命百岁。朝中近来要在王侯家选举武侍郎,多少人争破头想要这个职位啊,你要快点好起来,才能去参选啊。”
  或许是长钰宫灯显灵了,长信的身体竟然一天天好转起来,怡钰激动得不能自己。大病初愈的长信只卧在床边看外面灼灼夏光,偶尔转头对她莞尔一笑。
  姨娘则是有火发不出,更加嫌恶了长信。怡钰看在眼里,更加认真地照顾起长信的饮食起居。
  她早年闯荡江湖,知道长信这不是病,而是中了毒。
  这毒必是姨娘下的,姨娘的儿子也想去竞争武侍郎,少一个竞争对手,便能多一分胜算。
  在朝中官员来之前,长信的身体就好了起来,这些年脏活累活他都做过,成功被选为武侍郎。他即刻要进宫复命,行程匆忙却不忘对怡钰说:“我会将你接去宫里的。”
  长信走了之后,后院便冷清了下去,怡钰一时间还不能习惯没有长信的日子,就扎了一个稻草人陪着自己。   她拉着稻草人做着她和长信之间所做过的一切,一起做长钰宫灯,写好愿望,再放入河里。亦或是在河边一起坐下,逗着偶尔游上来的锦鲤,揪着手指头,语气认真地对稻草人说:“长信,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稻草人不说话,只静静地陪着她一直看过了春月秋花,败荷残雪。
  在两年后的那个夏天终于传来了消息,长信在宫中站得住脚了,要来接她去宫中。
  怡钰眉开眼笑,临走前,她将稻草人放进屋里与它道了别:“长信要接我走了,我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长信在宫里过得并不好。
  这是怡钰后来才知道的,虽然同为武侍郎,但是他出身不高贵,又没有靠山,即使是皇家狩猎的时候也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更别提其他武侍郎的排挤与欺负了。
  一天,在武侍郎又有意挑衅时,长信突然再也忍不住,与他们打了一架。怡钰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身上的伤口时,他愁眉苦脸地望着窗外,不知是伤口太疼还是怎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来:“怡钰,你觉不觉得,我很没用?
  “不会啊,”怡钰从未见过长信掉眼泪,一时间慌了神,“长信你不要哭啊,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挺好的。”
  见长信还是闷闷不乐,怡钰又说:“你记得长钰宫灯吗?把愿望写上去就可以实现了。”
  “那灵验吗?”
  怡钰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相信是真的,当初你病得那么重,不是也好了吗?”
  长信哑口无言,随着怡钰到了河边,写下“长信能加官进爵”的字条,放入河灯里随水流缓缓而去。
  之后怡钰便满心期待起来,可是并没有加官进爵,而是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长信这天清晨随着皇家一起去狩猎,所有武侍郎都回来时,独独没有长信的身影,她惴惴不安地问道:“长信去哪儿了?”
  “长信死了。”
  怡钰如遭雷劈,那些人说,山中突然有只大白虎冲了出来,直奔一时兴起也要去狩猎的公主。长信为了救公主,骑着马引开了白虎,可是长信的马失蹄了,便落到悬崖下去了。
  “那你们怎么不去找他啊!”
  “那悬崖有百丈高,掉下去一定没命了。”
  一直温温吞吞的姑娘,在那时候哭红了眼睛,大叫:“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寻到悬崖边上的时候,天已黑透,那是她经历过最可怕的一个夏夜。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她被雨水浇得瑟瑟发抖,仍旧是不放弃地喊着长信的名字。她喊得喉头腥甜,吐出来的名字都带了几分血气,终于听见断崖边上有几声微弱的呼唤。
  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果然是长信,他一只手抓着树枝,神志有些不清。
  “长信,你不要怕,我拉你上来。”
  可是她力气不够大,几次都失败了,手腕都被悬崖间的砂石磨出了血。
  长信睁开了眼睛,雨水铺面而来,他低低叹息了一声,说:“怡钰,放手吧。”
  “我不放。”
  “你放手吧。”
  “我就是不放。”
  那瞬间她竟将重她许多的长信硬生生拉了上来,隔着雨帘他们喘着粗气对望,怡钰这才敢小声地哭了出来。
  长信将她拥入怀中:“你怎么不怕啊?”
  “我怕,长信……我怕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长信笑了笑,接过她的手,像很多年前怡钰拉着他的手一样,一遍又一遍说:“你不是说我会有很美满的一生吗,那我怎么会舍得死去呢?”
  雨下得小点的时候,两人就相互扶持地走了回去,走了许久,才看见灯火通明的皇宫。怡钰松了一口气,却双腿一软,压着长信倒了下去。
  怡钰醒来时,长信正红着眼给她扇了一夜的风,即使一夜未眠,仍旧掩盖不了他眼底的欣喜。他兴奋地说:“怡钰,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毕竟救了公主,所以皇上提拔他做了镇国大将军身边的侍卫。
  从此长信每天都会去很远的马场操练,怡钰便每天做糕点等着长信回来。
  一日她做好糕点放在窗边时,一只手贼兮兮地伸向食物,她还以为是长信捣乱,不想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小公子。
  她立刻拍着那只手,他却毫不在意地起身:“小爷我吃你几个糕点怎么了?”
  “这是做给长信的。”
  “长信?”他偏头想了一会儿:“就是救了公主的那个臭小子?”
  “不许这样说长信,”她作势要去打他,他却巧妙地避开,顺手又拿了几块,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仿佛得到了天下最美味的食物一般:“你做东西这么好吃,不如给我当小媳妇吧,我是当朝礼部尚书小旬,向皇上开口要你不成问题。”
  怡钰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当即羞红了一张脸,骂道:“不要脸,登徒子。”
  怡钰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长信,不想给他添堵。长信非常努力,一直不要命地上阵杀敌,大将军膝下无子,便将长信看做自己的孩子,器重起他来,一路提拔至镇国副将军一职。
  照此来看,长信也应该实现了飞黄腾达的愿望。
  长信在吃晚饭的时候,有凉爽的夜风从窗外袭来,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道:“我也该娶妻了。”
  怡钰吓了一跳,他又继续说道:“我想娶隶棠。”
  怡钰哑着嗓子,突然间说不出来一句话,长信却眉飞色舞地讲起了隶棠。他说认识隶棠时他只是个小小武侍郎,她是个极漂亮又受宠爱的姑娘,偏偏只对他好,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鼓励着他,所以日后若是飞黄腾达,一定不能辜负了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熙熙攘攘的温柔,窗外蒙蒙水花晃了怡钰的眼睛,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漆黑的长夜,少年皱着眉摇头说:“我永远不会像母亲那么傻,耗尽一生去爱一个人。”
  原来不是真的,他只是要等一个对的人,然后将自己所有的深情,都供奉给另一个姑娘。
  可是怡钰呢?
  怡钰陪在你身边的时光比隶棠还久啊,你怎么能忘了她呢?可是长信没有想起来,最后还是她沙哑着开口:“那怡钰呢?”   长信回过神来,说:“我没忘了你,怡钰,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会为你安排一门很好的亲事的。”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怡钰轻轻摇摇头:“我并不想嫁人,只要能在长信的身边,就很开心了。”
  之后几天长信没有来,后来怡钰才知道,大将军染病而亡,将职位传给了长信,这几日他疲于奔波。
  又过了几日,传来了长信娶了隶棠的消息。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心里的难过还是狠狠地泛滥开来,她闷闷地只想哭,却发现掉不出一滴眼泪。小旬则啃着一个苹果毫不留情地讥笑她:“你怎么还在想着他啊。”
  “我看长信并不顺眼,看见他操练时决绝的招式,就知道他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这些年来,他踩着多少人的头才能爬到这个位置,如今娶了隶棠,又用残忍的手段培养刀手,代表他已经将过往统统忘记了。”
  “不许说长信坏话,”怡钰还是这样说着,却没有力气去打小旬了,“长信是我的主子,他做什么,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怡钰只是小偷,哪能比得过出身大户人家的隶棠,长信能救她一命,她就很感激了,哪还能奢望些什么呢?
  我只希望,他能偶尔回来看看我,怡钰小声地说道。
  不知是不是听到她的心声,长信不久后真的回来看她。
  怡钰兴奋得不知道做什么好,当了大将军的长信,变得稳重多了。她又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长信让人喜悦的变化,又为不能参与他的成长而感到遗憾。
  长信对她说:“怡钰,我需要一个刀手。”
  他身为大将军,不仅要对外御敌,也要帮皇上挖出暗桩内臣秘密处决。这件事不能他出面,就只能有一个刀手,而他所能信得过的人,也只有怡钰一人。
  “这对我很重要,”他轻轻摸着怡钰的头说着,“你愿不愿意呢?”
  怡钰心里知道这势必粘上血腥,她只想着这个对长信很重要,她也想帮他分担一点,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长信不日便送她去了内阁接受训练,她早年混迹江湖,底子厚,内阁的训练强度也非常大,所以怡钰在不久之后,就去完成第一个任务。其中的细节她已经不敢回想,只能机械地重复插入的动作,直到温热的血洒了她一脸。
  每次杀人之后,她总会呕吐,像要把胆汁都吐出来。长信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接着下达新的任务。怡钰便一直下手,如同鬼魅一般在暗夜里出现,一时间皇城内外,风雨飘摇。
  长信每次来的时候,也只是匆匆地叮嘱任务,怡钰听着,却总想和他攀谈点什么,想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睡得安稳吗,可是长信都只是敷衍几句,又急匆匆地走了。
  因为刀手的神出鬼没,令众臣惶惶不可终日,终于他们为了自保联袂上书皇上,请求废了刀手。
  怡钰被人强迫跪在地上,她努力地抬头,群臣目光如刃。她一直注视着长信的身影,可是长信看也不看她,她喉头滚动着呜咽,她多希望长信能为她说一句话,哪怕改变不了要被处死的命运。
  可是长信始终一言不发。
  皇上碍于群臣抗议,不得不下令判处怡钰腰斩。
  一道声音从一侧响起,仿佛黑暗夜间绽放出的璀璨光源一般,让怡钰的泪水争先恐后地外涌。小旬顶着他人诧异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依微臣看,刀手的存在只是皇上想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保持清正廉洁。刀手制度可以废除,就留这小姑娘一命吧。”
  小旬给了这个台阶,皇上便顺势而说:“爱卿说得对,如此,便将她收押天牢吧。”
  怡钰一直看着长信,直至被人押下去。长信从始至终都没有往她这里看过一眼。
  怡钰白日里被吓到了,夜间在牢里发了烧,恍惚间有人轻轻触摸着她的头,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长信带着歉意的脸:“对不起。”
  怡钰不说话。她知道这不该怨长信,也知道他的无能为力,可是看见长信在朝堂一言不发的时候,心里还是对他有所介怀。
  长信拉起怡钰,小声地说道:“皇上准许我带你出去,你只要完成最后一个任务,我可以向皇上求情,让你到我身边。”
  怡钰点点头。
  可她却没想到,长信要她杀的,是小旬。
  房内,小旬中了迷药,动弹不得,怡钰握着刀的手在微微发抖,良久后还是放下了刀。在一侧旁观的长信眉间微蹙,似有怒气:“你不完成,我怎么向皇上开口要你呢?”
  “他们说要斩杀刀手的时候,你一句话都没说,”她涩声道,“是小旬救的我,我不能恩将仇报。”
  她轻轻扶起了小旬,说:“小旬,药效过了,你就走吧,皇上已经对你有了杀心。”
  小旬在这时候剧烈挣扎起来,问:“怡钰,你跟不跟我走?”
  “我这么不堪,为什么还喜欢我?”她摇着头起身,慢慢朝长信走过去,第一次唤他道,“将军。”
  也许是夏风太过温热,让她眼角泛潮,她说:“怡钰累了,你要走的路太漫长了,怡钰不想和你走下去了。”
  她已经陪他走了很久了。
  那年他生了场重病,她为了救他被姨娘狠狠痛打。
  那年他被困悬崖,也是她冒死去救他。
  可是他这些年做了什么,娶了隶棠,让她做了刀手,险些死去。
  长信的世界变得丰富多彩,可是怡钰的世界,永远都只有他一人。
  她踩着泪光,越过长信,而他没有挽留一句。
  此后怡钰就一人回到了当初那间屋子,又看遍了春月秋花,败荷残雪。她一直做梦,梦见了很多年前的时光,长信细细擦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她就是在那时候,想与长信一生一世。
  长信的孩子出生在最热的夏天。
  下朝时,天际黑云翻墨,风雨欲来。他心念着即将临盆的隶棠,疾步往自己的殿中走去。
  长信在广场上看见了一个单薄的人影,竟是许久未见的怡钰。她瞧见他,毫无神采的眼睛亮了亮,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毫无冷漠与疏离地说:“长信,你能陪陪我吗?”
  长信没时间问她为何出现在这,却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安慰道:“怡钰,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怡钰固执地环住了他的手,从袖中掏出两盏长钰宫灯,坚决道:“长信,我没有求过你任何事,你就陪我这一天,陪我去放河灯。”
  长信努力挣脱着可是她却紧抓着不放,偏偏这时候有宫人惊慌失色地来报:“将军……夫人情况似乎不太好,正喊着让你过去呢。”
  宫人衣服上沾了丝丝鲜血,或许这刺激了长信,他一狠心,抢过那河灯揉成一团,将怡钰摔在地上。她没反应过来,委屈地唤了一声:“长信……”
  暴雨就是在这时候下来的,雨水将两人浇了个透彻,拍开她尚抓着他衣角的手,厉声骂道:“你任性也要分个时候!如今隶棠很可能难产,可你现在要我做什么?陪你去放什么破河灯?”
  怡钰哆嗦嗦嗦地捡起破碎的河灯,抱着他的腿苦苦地哀求:“长信,就陪这一天好吗?就一天!”
  长信最后的耐心都被磨光,一脚将怡钰踹开,似乎正中她的腹部。
  怡钰觉得好疼,脸色苍白地看着长信的背影又跌跌撞撞地想去追,可是随后赶来的侍卫却制住了她。
  雨水顺着额角缓慢流下,一同落下的,还有磅礴的泪水。
  长信听到了后头怡钰凄厉的哭声,即使是如注的暴雨也挡不住这哭声争先恐后地往他耳朵里钻。他努力不去想后面的怡钰该是什么模样,任凭渐大的雨势将她的哭声统统掩埋。
  夏季的雨去得很快,徘徊在殿外的长信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小孩子的啼哭,接着有婆子眉开眼笑地出来禀告:“恭喜将军,是个男孩儿。”
  他亦眉开眼笑,逗着孩子玩,直到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遮住了大部分光影。
  怡钰蓬头垢面的,被雨水浸湿的衣裳贴在身上。明明是遍体生津的炎夏,她的身体却在微微发抖。长信刚才急昏了头,却没想到会将怡钰伤成这样,正想道歉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却失魂落魄地跪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说道:“长信,我想回去。”
  她倦极了一般吐出几个字:“你让我回去吧。”
  怡钰回到后院里来时,蝉鸣阵阵。
  这里一切都是旧日的模样,水光潋滟,瘦枝扶蝶,只是没有了长信,有些不习惯。她拿出她以前扎的稻草人,露出了一个落寞勉强的笑:“没想到又见面了啊。”
  她拉着稻草人走到池塘边,扯起旁边的一个茅草,手指翻飞间便折好了一个河灯,轻轻放于一旁,又扯下一根折了起来。
  折了几盏后,她觉得有些累,握住稻草人的手。明知道对方不会回应她,还是固执地问:“长信,你这些年,应该过得很如意吧。”
  有喜欢的姑娘,又是朝廷重臣,也有了一个孩子,从此幸福美满。她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了清浅的倦意:“可是你忘了怡钰啊。”
  没人回答她,她便笑了一下说:“可是我知道这不能怪你。”
  寂静里只能听到夏风在耳畔呼啸而过,怡钰又扯起一根茅草折起河灯来:“你还记得这河灯叫什么吗?”
  “我想你是不会记得了。”她说,“长信的长,林怡钰的钰,它叫长钰宫灯啊。”
  怡钰就这样,一会儿做河灯,一会儿和稻草人讲话,直到身边摆满密密麻麻的河灯。怡钰满头大汗,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压在稻草人的肩上,望向天边渐渐出现的细密星辰,说:“长信,我有点困了,我想睡觉。”
  “可是我不能睡啊,我睡着了就看不到你了,”她努力支起疲倦的眼皮,说,“长信,你还记得当年放河灯时的愿望吗?”
  “我的愿望……是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可是长钰宫灯能实现愿望的说法其实是假的。”
  她没实现自己的愿望,长信本来也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长信其实早该死在那年的疾病中,姨娘心狠手辣,怎会给他留下活命的机会,但怡钰不肯放弃,守着长信一夜又一夜。
  长信濒死那一刻,她急得大哭,突然有一个人影,袅袅而来,他的嘴巴一张一合。
  你想他活吗?
  我想。
  为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长信啊,这些年我能感受到的温暖,统统来自于他。
  那用你的每十年的生命换一个愿望,就附在这长钰宫灯上。
  于是怡钰许了第一个愿望,让长信好起来。
  第二个愿望,希望长信加官进爵。
  第三个,隶棠能够爱上长信。
  她最后一个愿望,是长信抛下她的那日,她一个人放了河灯:隶棠的孩子,会顺利生下来。
  怡钰以为,长信飞黄腾达了就会对她好,可是那大千世界,泼天富贵,乱了长信的眼睛。而怡钰,不敌那光芒,变得越来越黯淡。
  愿望透支了她所有的生命,可是到了最后一天,长信依旧不肯陪她。
  “我也曾想过和你说明一切,”怡钰疲惫一笑,语气中有淡淡哭腔,“可是我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那么恶毒,让你愧疚一生呢?”
  月色越来越浓,怡钰趴在一旁写着字,一边写一边对稻草人说:“长信,等我把这些愿望都写完,我一定会好好睡一觉。”
  她专注着想写好字,泪水却争先恐后地掉了出来。
  她奋力抹去,又有新的冒了出来。
  她再抹去,可那泪水就是源源不断,她只能一边强忍着心底的委屈,一边颤抖着指尖写上了自己的愿望。
  月移花影动,怡钰将河灯一盏盏放进水里,搂着稻草人看着湖中点点灯光。灯光映亮了一整个池塘,像是天际的星辰统统落到这小小一片池塘中来。她忍着鼻酸,心怀歉意地慢慢道:“长信……我真的要撑不住了,我就睡一会儿……等一下就会起来的。”
  人生的这一场短暂相逢,终于要走到尽头了啊。
  她探出头,将自己的唇轻轻地落在稻草人的脸上,吻得小心翼翼,细密绵长,唇齿间皆是滚烫的泪滴。
  一盏河灯的光突然熄灭下去,怡钰沉沉地闭上了双眼。潭水里点点碎银纷飞化为往昔的画面,是为她擦脸的长信,雨夜里的长信。
  最后是陪她一起放长钰宫灯的长信。
  长信在很久之后才想起怡钰,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于是他在某天回到后院,那里颓败不堪,已然没有了怡钰的身影。
  姨娘谄媚地上前道:“已经很久没见过怡钰姑娘了。”
  或许是离开了吧,长信这样想,便准备离去。
  微风袭来,吹来池塘深处一盏盏河灯,河灯有些破旧,却顽强地浮在水面上。长信走过去将它们一盏一盏地拾上来,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的,写的人似乎忍着极大的痛苦。
  长信,我想和你在一起。
  几十几百个河灯,无一例外地写了这句话。怡钰在死之前,还想着把用她生命凝成的愿望节省起来,没有许下一个希望能和长信永远在一起的愿望。直到油尽灯枯,长钰宫灯没了法力,才敢写下自己心底真正的愿望。
  长信终于在众多河灯中,找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上面写着:长信,我喜欢你。
  他轻轻放下河灯,脑海中似乎又想起了怡钰嬉笑颜开的脸庞:“我要把它叫做长钰宫灯。”
  长信的长,林怡钰的钰。
  光影之间的告白,可是写这些话的人,已经,再也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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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当年的书中一叹,还是如今的屏中一瞥,总有那么一些人以一袭冠绝天下的胜雪白衣,和那刻入骨髓的深情倾倒了世人,也绚烂了万里河山的墨色画卷。现在就跟随小编的脚步踏寻那些羡煞众人的经典古风小说中出现的白衣美男吧。以此谢他白衣胜雪,谢他情深如许,更谢他不动声色描我桃色面容。  《花千骨》白子画  长留上仙,风霜一剑。白衣描似画,横霜染风华。淡然带着冰冷的目光,流泄如水如月华。超凡而孤高,冰凉而淡,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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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绝对音感者是音乐之神的宠儿。  他们天生对音调具有超乎常人的感知力。即使一个普通的绝对音感者,也可以指出自然界中几乎所有声音的音名与音高。无论是没有基准音的琴声,还是汽笛的长鸣,甚至于钢管的震动。世间所有的声响在他们的脑海中,莫过于奔腾不息的五线谱。  拥有这项天赋的人,不过万分之一。  而在这万分之一中,能分辨人声的则更为稀有。他们是宠儿之中又被上帝亲吻过的人,是为了音乐而生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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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立志要健身的猛鹿  从锁骨放硬币、反手摸肚脐到现在流行的A4腰,这一切再次证明了:夏天要来了!一月吃的肉,二月攒的膘,三月偷的懒,全都聚在一起笑话我们。  瘦了才有关注度  在一片“要宋仲基抱抱”的呼喊声中,我只想说,有好身材的欧巴才是好欧巴。不仅演技赞,有供大家舔屏的颜,有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身材!  而用“马甲线”闯出新天地的袁姗姗,最近又凭着“A4腰”火了一把。所谓A4腰,就是比A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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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的毕业聚会那天,沈青薇向江辞树表白了。  彼时高三所有班级联手包下了全市最好的餐厅,啤酒瓶咕噜噜满地滚,和身边人说话不用吼的根本听不清。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沈青薇跳上台抢过主持人的话筒大声叫了江辞树的名字。她喝了点酒,脸颊红扑扑地喊:“我们的成绩肯定能一起上清华,所以我就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全场哗然,继而都大声喊着在一起,只有坐在江辞树身边的朱颜手一哆嗦,筷子掉在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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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打碎脚腕上镣铐的姑娘,如今该活着,该安稳地过八十一岁的寿宴。  湖宴的身体愈发虚弱,也愈发爱问人:“主教大人,每一代新的巫极都该是身躯康健,灵力泽绵的,我这样恶疾缠身,是不是真的巫极?”  叶瘴不忍看这个姑娘重重锦帐后失去光泽的黑瞳,他长叹一声:“你是我亲自在星象中看到的巫极之主,天神命定,我演算了无数遍如何能错呢?”  她问他,他也是这样答她。这是历来最古怪的一次,被星象中蒙受神意钦定的巫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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