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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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岁那年,英子出嫁了。九尺花布,一个大红木箱子,她嫁给了大他13岁的高才。高才是工人,在镇上的运输公司拉地排车。
  英子不但人长得俊,还有一手好针线活,是四邻八村数得着的巧手俊姑娘。结婚那阵子,她腰杆挺得直直的,脸上笑靥如花,走起路来总是带着一阵风。从偏僻的农村嫁到了镇上,她打心眼里高兴。丈夫年龄大、个子矮,还有哮喘的毛病,拉地排车也不光鲜,可他鼻梁挺挺的,又有文化,还吃着公家饭。这年头,好事总不能都让自个儿摊上吧!
  A夫妻恩爱,虽然穷点,小日子却很和美。
  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小子,取名大都。大都生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给小夫妻带来了希望。邻居挎着篮子,送来鸡蛋、挂面道喜,并改口管英子叫都娘。三年后,二孩也出生了。
  高才所在的运输公司,有二百多号工人,人手一挂地排车,卸煤的铁锨足有二尺长,工人出苦力,挣着辛苦钱。镇上有个火力发电厂,工人们用地排车为电厂运煤。从铁道货站到发电厂,这条三里长的路被煤染得通黑。
  高才微薄的工资不够全家的开支。都娘没有文化,可脑子活泛,有力气,她在运输公司的塑料厂当家属工,闲散时到农村的建筑队打小工,拼命挣钱补贴家用。
  岁月洗白了都娘的一头乌发,她的一双巧手也很快布满了皱纹和老茧。
  都娘对大都、二孩充满了疼爱,知道文化的重要性,把孩子们送进学校,家务事尽量不让做,让他们将来能有出息。
  南方客商通过运河运来柏油桶,需要走码头运到几十公里外的焦化厂,都娘包下了这趟活。有钱大家一块挣,都娘联系好了几家邻居,一家出一挂地排车。货到了码头,众人搭手,架好踏板,把油桶从船上一点点往岸上挪,然后用绳牢牢地把油桶固定在地排车上。
  大马路上,都娘头车在前领路。她上身斜跨着车襻,两手驾着车把,大都在车右边用短绳拉,二孩在车左边用长绳拉。其他几挂车有的是兄弟组合,有的是父子搭档。六挂地排车排成长龙,浩浩荡荡向前行进,成了路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各家自带着干粮和水,走累了,歇歇吃点东西,晚上就在路边打地铺睡觉。来回两天,壮劳力累得也受不了,都娘却没有人替换,全身更是散了架。回来时空车,大都二孩并排躺在车上,仰望着天唱儿歌。
  累是累,可是值,几趟就挣回了一辆地排车钱。那个家家不得温饱的年月,能出力气挣到钱,已经是烧高香了。
  有一年,都娘怀上了三孩,临近预产期她还不停地出工、挣钱,别人说都娘挣钱挣疯了。都娘到建筑工地拾废弃的钢筋、木料换钱。到了周末,她和孩子们早早备上两挂地排车,一家子去南面矿山捡石头,石头拉回了家,砸成石子后卖钱。
  都娘干活不要命,只要能挣钱,啥脏活累活都干,怀孕也没耽误干活,四孩差点生在了建筑工地。小美出生那一天,都娘在塑料厂车间里下料,这边放下手里的料,那边上医院生下了孩子。
  有一年冬,天气异常寒冷,都娘正怀着第七个孩子。她在家中做着饭,这时羊水破了,去医院已是来不及了。当邻居四大娘赶来时,胎儿的头已经露了出来,可脐带绕着脖颈,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找不到剪刀,四大娘顺手拿了根玉米秸,用牙撕开皮,把婴儿脐带割断。还好,母女平安,都娘给孩子取名叫花儿。
  花儿的啼哭声给全家带来了欢笑,哥哥们非常疼爱她。可没几天,花儿脐带处发了炎,又被耽误几天才送进了医院,最终孩子因“脐带风”不治而亡。
  那天,天还没有亮,都娘给花儿擦洗干净,换了身新衣服,大都和二孩抱走了花儿。花儿前脚刚一被抱走,都娘就哭开了:“花儿,我这个娘不称职呀,要是早点给你治,也不至于丢了小命,你来世上才七天呀!”
  花儿被葬在了铁道东的乱石岗上,那里常年鲜花盛开。
  B早晨头顶着星星去工地,晚上脚踩着月光才回家,都娘总在忙。
  都娘的六个孩子都很争气,四个当上了班长,学习成绩个个在班里拔尖。大都心疼娘,初中一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在县里当通讯员,算是捧上了铁饭碗。二孩去外地上了技校,十六岁的三孩也当了兵。一大家子人只剩下四孩、小美和六孩了。
  如今,家里人口少了,都娘的担子一下子轻快了许多,可她心里却感到空落落的。
  农民割稻的季节,也是六孩最高兴的时候——能吃上新米了。这一段时间,都娘每天五点起床,从被窝里叫醒六孩,然后娘俩拿着绳子,赶到好几公里远的稻田地捡稻穗。捡好的稻穗归成把,一小把打个结,十多把用绳子扎成捆,齐头的稻穗含着笑。
  攒成了大捆,都娘说:“六孩,你先背回家,到家歇会再来接我。”
  九岁的六孩背着沉甸甸的稻捆,不情愿地走了,他的背影缩成了一团黑。都娘继续捡着稻穗。吃顿饭的工夫,地头上又堆了大小的两捆。都娘歇着,理了理头发,挽了挽被露水打湿的裤脚。六孩回来了,都娘背大捆,六孩背小捆,娘俩结伴往家回,这时各家的烟筒正飘着袅袅的炊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孩子们早早地学会了做家务活。可四孩总是贪玩,尤其讨厌做饭。有一次,都娘让他放学后煮上小米稀饭,她回家吃了好接着去塑料厂上班。四孩抓了一大把谷子放在锅里,可总是熬不烂。正纳着闷呢,又累又饿的都娘从建筑队干活回来了,一看一锅的谷子,一巴掌扇了过去,还踢倒了一锅稀饭。
  挨了揍的四孩害怕了,哭着跑出来喊来了高才。高才赶忙给都娘赔不是。都娘哭着、骂着:“老天爷,我命咋这么苦呀,找了你这么个痨病鬼,总有干不完的活。”高才赔着笑脸直说“怨我,都怨我”。高才弄了点吃的,好说歹说才劝走了都娘。
  生活有百味,苦中也有甜。都娘是个热心人,邻里有事都找她拿大主意。
  一天,小美对都娘说:“俺娘,小玲姐的对象上门来提亲了,四大娘让你过去给看看。”小玲是邻居四大娘家的独女,人高挑又水灵,可媒婆介绍的对象建国个头还没小玲高。建国上门来提亲,满屋的亲戚都没相中,四大娘更是拿不定主意,让都娘过过眼。“这孩子个头虽小,但眼里却有神。又在饭馆当厨师,有门手艺好养家,我看人不孬。”有了都娘这句话,亲事就这样成了。都娘人缘好,撮合了不少对新人,也赢得了邻里的敬重。   C家乡微山湖日出斗金,盛产鱼虾,打鱼为生的士志每次赶集前,总是把鲜鱼拿来让高才挑。高才喜欢吃戈鱼,他会选几条大的,不问价钱。士志不过枰,也不多收钱,经年如此。士志说:“俺大叔人好,又有一肚子墨水,让人敬重。俺打的鱼,好的得让他先挑。”
  高才个头小,身体单薄,又拉了十几年的地排车,人瘦得不成样子,家里的轻活重活啥也指望不上,都娘累急了就冲他发火。同事嫌高才干活使不出力气,也不愿和他搭伙。有个同事严文,笑高才“妻管严”,老是拿“怕婆子”这类话噎他、损他。高才人老实,又极爱面子,那几天总是唉声叹气。
  都娘知道后,问清了情况,撂下手里的活就去找运输公司领导讨说法。她气呼呼地质问领导:“你们得好好管管严文,让他赔礼道歉。俺男人再窝囊,也不能被人这么欺负。这要是得了一身病,俺可跟你们没完。”领导一时不知咋回事,问明了情况,赶忙劝都娘消消气。“俺男人有哮喘的毛病,出不了大力,干不了重活。可他是党员,又有文化,你们当官的得想法给调换个轻快的工作。”临走,都娘拔高了嗓门,提出了条件。“这娘们儿太厉害了,但讲的话句句在理。”都娘走后,队领导这样说。后来,严文上家里道了歉,高才才出了这口闷气。
  这一闹,高才成了仓库保管员,兼管看大门。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慢慢地,家底厚实了,都娘便张罗着盖房子。扒开了老院墙,先盖上三间气派的平房南屋。两年后,又高大又宽敞的新堂屋也落成了。高才一天没住,他白天当仓库保管,晚上在传达室看大门。
  有一次,高才哮喘病发作住了院,出院后都娘把他接到了新房里。“你大辛苦了一辈子,新房子得让他住几天。”住在新房里,高才心里高兴:“嘿嘿,天上掉了块馅饼,砸在了俺头上。俺真是娶了个能干的好媳妇,她操持着这么一大家,真不容易呀。”
  都娘心疼高才,为了给老头子补身体,她买来一只野生老鳖,足有四斤多重。炖好了老鳖汤,都娘不让孩子们动筷子,她可劲地往高才碗里扒肉。高才连吃了三天,直呼撑得要命。
  高才的身体大不如前,出院没一个月又住进了医院。
  “肺癌晚期!”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住院那几天,都娘啥也不干,一心陪护着丈夫。她做高才最爱吃的炖戈鱼,买宣记的肉丝面,用铁勺喂蜜桃罐头。高才很知足,两人拉着以前的事,有说有笑的。见了远在淮南上学的二孩一面后,56岁的高才无憾地离开了人世。
  看着孩子们守着遗体痛哭不已,都娘止住了泪水,安慰着孩子们说:“孩呀,都别哭了。你大乘老龟西游去了,走得很安祥。”
  D丈夫走了,43岁的都娘没有再嫁,她一人操持着这个大家。大都和二孩很争气,先后也已成家,帮着都娘分担家的辛苦。
  孩子们后来都到了县城,都娘一个人在老家呆了几年后也来到了县城。她操持着孩子们成了家,后来又帮着带孙子、孙女。小孩子都带大了,为了不拖累儿女,都娘在外租房子单过,谁家也不去。后来,大都给她买了一处房子,都娘依然自己过,谁也接不走。年节看望都娘的人很多,她把礼品分好,又挨个嘱咐:“我吃不着这些东西,各家都拿走。谁的礼谁收,谁的情谁还。”都娘把人情礼道分得一清二白。
  都娘没有退休金,却从不问儿女要钱。可孩子们都很孝顺,给钱的给钱,买东西的买东西,争着尽孝心。
  瓜瓞连绵,六兄妹组成了一个二十多口人的大家庭,已当上太奶奶的都娘身体依然硬朗,走起路来还是风风火火,饭量也大得惊人。75岁高龄的都娘依然闲不住,看双桥附近有块圈起准备建房的闲地,她便找了个梯子,翻墙头点上了南瓜种,秋天收摘了四百多斤的南瓜。家人知道后说她,可却没有法子绊住都娘的脚。
  大都、六孩在省城,家里条件好,都娘有时也上省城过冬。都娘提前腌好了老咸菜,晒好了面酱,然后准备着自己带的东西。从五谷杂粮到煎饼卷子,还有被子、枕头、衣服,吃的用的,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包。儿子开车来接,一看她这些包,生气。包塞满了车箱里的每一个角落。在六孩家住,都娘把儿媳准备的被子、枕头放在了一边,用自己带来的。
  出了正月,迎春花开的时候,都娘便催着六孩送她回老家,那里是她最大的牵挂。
  E又一年的初冬,都娘感觉身体不舒服,老是咳、痛,她看到孩子们都忙,也没吭声,强忍着。实在痛得挨不过了,才让四孩拉她到医院检查,结果是和丈夫得的同一个病:肺癌晚期。孩子们心情很沉重,也没有告诉她,便直接把都娘拉到了省城。
  找专家会诊,作介入治疗,都娘一直很配合,她同病友交谈,说着她的这一辈子,病友都羡慕老太太真有福,一辈子不容易。
  春节,孩子们纷纷提前奔老家过年,四世同堂,一派喜庆。都娘拖着病弱的身体,抱着重孙女不舍得放手。子孙们磕头拜年,说着祝福的话。都娘如往年一样,把红包分成几类,给新进门孙媳妇的,给重孙女的。她的手哆嗦着,眼里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春分,阴历二月二,老家人叫龙抬头。是个好日子,三孩的女儿婷这一天订亲。中午喜酒刚散了,老家就接到了大儿媳的电话:“咱娘老往厕所跑,可能是不行了。她要三孩快点来济南,带上一暖瓶粥。”
  随着电话不断打来,在老家喝喜酒的一大家人乱了营。当儿女们都赶来时,都娘已安然离世。都娘没有通知一个儿女,自己擦洗完身体,躺在大都的怀里睡着了。都娘生前说过:“活着不给儿女们添麻烦。”她做到了,安祥而无憾地走了。
  3天后,殡仪馆里挤满了人,许多人从外地赶来,为的是见都娘最后一面,送她最后一程。那天,天空蔚蓝,一朵云彩久久环绕在殡仪馆上空,不散不去。
  都娘一生不容易,磨难多,幸福也多,她就像一个蜂巢,密密麻麻写满了故事。她留给儿女们的回忆,美好、难忘,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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