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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站在我身边时，我曾经多么讨厌你佝偻的身体、你看我的眼神和你喋喋不休的唠叨，甚至抖擞精神和你作对。而当你终于无力地躺下，我才恍然，原来那是人世间最伟岸的身躯、最深情的注视和最珍贵的叮咛。
——我需要你
“今天无论如何要给你买羽绒服。”
“我说过不要!羽绒服有鸭臭味儿。”
“我偏要给你买。”
“买了我也不穿。”
他气得鼻孔呼呼地喷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身边过往的人：“瞧见没有?满大街的人都穿羽绒服，都没闻到鸭臭味儿，你小子秀气什么呀?”
他说完把我拽进旁边～家羽绒服专卖店。
我站在羽绒服堆里透不过气来。
他在那儿东挑西选羽绒服的时候，我把MP4掏出来听歌。
他喊我过去试穿，我倚在店门边装聋作哑。
僵持了好一会儿，他干脆脱下自己的外套，把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穿在自己身上，对着镜子横看竖看。我转过头去看大街。
耽搁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从收银台那边走过来，塞给我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拿着。明天降温，不穿会冻死的。”
我撇撇嘴，不声不响拎着塑料袋走出店顶风而去。
他跟在我后面，一边唠叨着天气一边吭吭地咳，像是一个病重的老人。
事实上他不过四十出头，长得还有几分帅气，骨子里透着些许豪爽，可惜在大狱里生活了多年，被磨光了棱角，还折腾出一身的毛病。
路过鲜花店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
他紧挨着我停下。
“买一束吧。”我望着花店里成簇的鲜花。
“等发了工资。这个月开销紧了点。”
“买便宜些的。”我转过脸望着他，“我妈妈喜欢鲜花。”
他显得有些犹豫。
我摸摸裤兜，抛出仅有的一枚硬币，要了一支红色的康乃馨，然后护着花儿大步流星往前走。
风在耳旁嗖嗖地过，我的身体劈风而行，不禁有了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多么温暖的晌午，妈妈牵着我的小手走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我们穿梭在热闹的人群里，穿梭在香甜的年味里，穿梭在对来年的憧憧里。
“妈妈，我要一辆玩具车，迷彩的!”
“好哇!妈妈给牛牛买玩具车，还要给爸爸买新衣服。” “爸爸在哪儿?” “在不远的地方。” “他怎么不回家?” “等到牛牛上中学，爸爸才回来。不过呢，今天妈妈要带牛牛去见爸爸，给他送过年的新衣服。”
“好畦好哇!”
妈妈拉着我从这家店逛到那家店，逛遍了所有的服装店，终于买到了她认为合适的衣服。没错，那是一件羽绒服，巧克力颜色的，还带一个镶了毛边的帽子，两只衣兜特别大，上面各有一圈橘色的细边。
“这可是正宗的鸭绒服，你闻闻。”妈妈笑眯眯地把衣服捧到我下巴尖上。
我闭着眼睛把鼻子埋进衣服里使劲儿吸，顿时，一股柔柔暖暖的味儿浸入我的身体。
然而当我抱着羽绒服跟着妈妈去见爸爸的时候，不幸的事发生了。
我永远记得那个巨大的车轮，永远记得那一声刺耳的刹车，永远记得妈妈用自己的身体把我挡在车轮外的情景，永远记得妈妈最后那一眼的凝望，还有那一朵最冷最热的泪花。
我抱着羽绒服跪在妈妈的身旁，感觉全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
从此我不穿羽绒服。
我闻不得那个味儿。
“牛牛，”他突然拍我的肩膀，“你先回去，爸爸还有些事儿。碗柜里有饭有菜，你自己热一下，吃饱就复习功课，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知道。”
我冷冷地应着，看着他和我一般瘦弱的背影融入人群。
都这么晚了，煤场里还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打打牌。
本性难改啊!
半年前他刑满释放，走进了我的生活，给予我的不是快乐，而是羞耻。本来我初中的同学都不知道我有个这样的爸爸，他一出来，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了。本来我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姑妈家，他一出现，烦恼统统找上了我。
一个小小的套房，一对没有感情的父子，两个倔强的男人，怎么相处?
唯一让我感觉温暖的，是柜子顶上摆放着的妈妈的照片。那张照片是面对着墙壁放的，我只能看见米色的相框的后背。
我没有勇气将照片翻过来，因为，每一次注视妈妈的眼神，我都有一种深深的自责和心痛。我无法原谅自己夺走妈妈的生命，如同无法原谅爸爸因为赌博打架而被关进大牢一样。
或许他不在我6岁的时候进去的话，妈妈就不会走了。
这么想着，我觉得身上一切的不幸都是他造成的。
我把红色的康乃薯摆放在妈妈的照片下，默默地伸出衣袖，把相框的背面擦了又擦。
然后我把碗柜里的冷饭冷菜统统端出来，大口大口地吃。冷一点硬一点算得了什么?最近一段时间，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吃这样的晚饭，习惯了没有他的夜晚。
这样也好，省得听他唠叨。
但我真的看不惯他再去赌。
第二天清晨爬起床，感觉很冷，缩手缩脚地拧开水龙头准备刷牙，却发现停水了。一筹莫展之际，看见他从外面进来，提了满满一桶水。
“水管冻住了。我到楼下打了点井水，还是温的呢，你尽管用。”
我不说话，只顾自己搞卫生，完了提起书包去换鞋。
“你干吗?不吃早饭怎么能出门?我下了面条，吃了再走。”他把头探出厨房。
“不了。今天我值日，得早点儿去。”我随口编个理由。
“那也不行。”他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葱花面，“快来吃。”
“来不及了。”我转身而去。
“小子!你怎么没穿新买的羽绒服?”他在我身后喊，“不是跟你说今天降温……”
跨上自行车，刺骨的寒风立刻将我紧紧包裹，我倔强地咬着牙，一路飞奔。
“嘿，李老师有请。”齐齐走过来说，“畦!赵子牛你真牛，冻死人的天都不穿羽绒服！” “我不冷。”我说。 “快去啊，别让李老师等急了。”齐齐挑挑眉毛。
这家伙仗着自己是语文课代表，神气得跟齐天大圣似的。
我大大咧咧走进李老师的办公室。
“赵子牛，你的作文写得很感人。”李老师把我的作文本翻出来给我看，“但是体裁错了!我要求写记叙文，你写成了一封信。你看，你可不可以稍微修改一下……”
“这种题目就应该写成一封信。”我说。
这次的题目是“××，我想对你说”。
“可是，这是全市组织的征文竞赛，说清楚了不可以写成书信，你还是改一改吧。”李老师说。 “不改。”我坚持道。 那是我写给妈妈的信，怎么可以随便改?
“你不改我帮你改。”
“不要!”
“赵子牛，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李老师讲话?”齐齐正巧进来交作业。
“要你管!”我朝他吼。
“你凶什么嘛!没家教!”
“你说什么?”我被他的话刺痛了，“你再说一遍!”
“你这么跟李老师说话，就是没家……”
“闭嘴!”没等他说完，我一把扯住他的胸襟。
我们俩扭打成一团。同学们都 来看笑话，笑我没家教。
理所当然地，爸爸被李老师请到了学校。
他穿着沾满煤灰的褪了色的浅蓝色工作服，手和脸都没有洗一下，就立马赶来了。他走进李老师办公室的那一刻，竟然像个小偷一样佝偻着身体，眼神恍惚，表情僵硬，没有一点儿父亲的阳刚。
看着他在李老师面前“嗯嗯”地只会点头，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末了，他对我说：“你今天不要上学了，跟我回家反思去。”
这样也好。我巴不得快点儿离开这个学校，离开那些奇奇怪怪的眼神。
那么多老师和同学看着他萎缩着身子和我一起走出教学楼，我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他丢尽了。我甚至想他如果还是呆在牢里面，那该多好。
我跟在他后面，听他吭吭地咳，看他穿着单薄的帆布鞋大步地走，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可怜的人必定有可恨之处，不是吗?
“我要转学。”我一屁股坐在家里唯一的一张旧沙发里，气鼓鼓地说，“寒假过后就转。”
“你小子出息了是不是?顶撞老师，跟人打架，回家不思悔改，居然还想转学?转学!你知道择校有多难吗?你知道择校费有多贵吗?”
“你有钱去赌，怎么没钱交择校费?”我说，“你要是不去赌博，就不会进监狱；你不进监狱，妈妈就不用给你去送新衣服……你害死了妈妈，也害惨了你自己，害惨了我J我不需要你做我的爸爸!”
他双眉紧皱，憋红了脸，猛地举起右手掌——
我闭上眼睛等着。妈妈是为了保护我才被车轮夺去了生命，但我愿意把这一切归结到爸爸身上。仿佛只有这么想，我心里才会舒服一些。
“啪”的一声响，巴掌没有落在我脸上，而是落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他的眼睛里盛满泪水。
我夺门而去……
姑妈收留了我。
“两块顽石凑在一起，互相碰撞，互相打磨，没个够。”姑妈说，“你这做儿子的怎么就不能服服软?”
我不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又恍惚。教室里的情形没我想象的那么可怕，再也没有人当面指责我没家教，也没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仿佛大家都有了一颗包容的心。
几天后李老师找我谈话。
“赵子牛，听说你住到姑妈家去了，这多伤你爸爸的心啊j你爸爸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
“不要提他。”我打断她，“谢谢你关心我。”
我说完甩甩胳膊走开了。
仿佛唯有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才能显出我的分量，才能保全我仅有的一点自尊。
期末考试结束了，我用优异的哎绩为自己赢得了地位和尊严，全然忘记那个小小的套房里，还有～个老头儿一样的爸爸。
突然有一天姑妈告诉我，他咳嗽得很严重，医生说情况不好。
于是我心乱如麻地跟着姑妈回到他身边。
他憔悴地躺在床上，见到我，却是两眼放光。
“你该去挂水。”我说。
“医生开了药，吃药就好。”他说。
我不得不留在家里照顾他。
我依然受不了他那总是盯着我看的眼神。然而在他熟睡的时候，看他眯缝的眼睛，我忽然又担心他不会再醒来。
我把妈妈的照片翻过来，正面对着我，求她保佑他，不要带走他的生命。
这是他出狱后我第～次愿意去感受自己对他的感情。
他终于好起来了。好起来的他依然对我喋喋不休，强迫我吃荷包蛋，不许我去同学家玩儿，还一定要我穿羽绒服。
我偏不听。
我们又斗起来。
而我也终于无法忍受他的晚归。
我想知道他会去哪儿赌博，跟哪些人交往，我害怕他再将自己送进高墙里。一天傍晚，我在煤场等他下班，然后悄悄地跟着他……他走进一家大型歌厅，不一会儿换上保安服出来了，站在门外的冷风里，用笨拙的动作指挥人家停车。
我的心被震撼了。
被我视为赌徒的爸爸，竟然用病弱的身体包揽了两份辛苦的工作，白天黑夜连轴干，把～个人当成两个人来使。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父亲。
我拼命地跑，跑回家穿起他给我买的深蓝色的羽绒服，再把那件被我藏在柜子底下好多年的巧克力颜色的羽绒服找出来，给他送去
可是我的改变并没有带给他太大的力量，他又病倒了。
医生不会告诉我真相，但是我知道，他要走了。
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阳光很好，外面的气氛也很好。我把旧沙发搬到阳台上，扶他坐下来晒太阳。
“爸爸，”我抓着他的手对他说，“我需要你。”
他再也没有力气唠叨，只是微笑着点头，和落泪。
(编辑 文墨)
——我需要你
“今天无论如何要给你买羽绒服。”
“我说过不要!羽绒服有鸭臭味儿。”
“我偏要给你买。”
“买了我也不穿。”
他气得鼻孔呼呼地喷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身边过往的人：“瞧见没有?满大街的人都穿羽绒服，都没闻到鸭臭味儿，你小子秀气什么呀?”
他说完把我拽进旁边～家羽绒服专卖店。
我站在羽绒服堆里透不过气来。
他在那儿东挑西选羽绒服的时候，我把MP4掏出来听歌。
他喊我过去试穿，我倚在店门边装聋作哑。
僵持了好一会儿，他干脆脱下自己的外套，把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穿在自己身上，对着镜子横看竖看。我转过头去看大街。
耽搁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从收银台那边走过来，塞给我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拿着。明天降温，不穿会冻死的。”
我撇撇嘴，不声不响拎着塑料袋走出店顶风而去。
他跟在我后面，一边唠叨着天气一边吭吭地咳，像是一个病重的老人。
事实上他不过四十出头，长得还有几分帅气，骨子里透着些许豪爽，可惜在大狱里生活了多年，被磨光了棱角，还折腾出一身的毛病。
路过鲜花店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
他紧挨着我停下。
“买一束吧。”我望着花店里成簇的鲜花。
“等发了工资。这个月开销紧了点。”
“买便宜些的。”我转过脸望着他，“我妈妈喜欢鲜花。”
他显得有些犹豫。
我摸摸裤兜，抛出仅有的一枚硬币，要了一支红色的康乃馨，然后护着花儿大步流星往前走。
风在耳旁嗖嗖地过，我的身体劈风而行，不禁有了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多么温暖的晌午，妈妈牵着我的小手走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我们穿梭在热闹的人群里，穿梭在香甜的年味里，穿梭在对来年的憧憧里。
“妈妈，我要一辆玩具车，迷彩的!”
“好哇!妈妈给牛牛买玩具车，还要给爸爸买新衣服。” “爸爸在哪儿?” “在不远的地方。” “他怎么不回家?” “等到牛牛上中学，爸爸才回来。不过呢，今天妈妈要带牛牛去见爸爸，给他送过年的新衣服。”
“好畦好哇!”
妈妈拉着我从这家店逛到那家店，逛遍了所有的服装店，终于买到了她认为合适的衣服。没错，那是一件羽绒服，巧克力颜色的，还带一个镶了毛边的帽子，两只衣兜特别大，上面各有一圈橘色的细边。
“这可是正宗的鸭绒服，你闻闻。”妈妈笑眯眯地把衣服捧到我下巴尖上。
我闭着眼睛把鼻子埋进衣服里使劲儿吸，顿时，一股柔柔暖暖的味儿浸入我的身体。
然而当我抱着羽绒服跟着妈妈去见爸爸的时候，不幸的事发生了。
我永远记得那个巨大的车轮，永远记得那一声刺耳的刹车，永远记得妈妈用自己的身体把我挡在车轮外的情景，永远记得妈妈最后那一眼的凝望，还有那一朵最冷最热的泪花。
我抱着羽绒服跪在妈妈的身旁，感觉全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
从此我不穿羽绒服。
我闻不得那个味儿。
“牛牛，”他突然拍我的肩膀，“你先回去，爸爸还有些事儿。碗柜里有饭有菜，你自己热一下，吃饱就复习功课，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知道。”
我冷冷地应着，看着他和我一般瘦弱的背影融入人群。
都这么晚了，煤场里还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打打牌。
本性难改啊!
半年前他刑满释放，走进了我的生活，给予我的不是快乐，而是羞耻。本来我初中的同学都不知道我有个这样的爸爸，他一出来，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了。本来我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姑妈家，他一出现，烦恼统统找上了我。
一个小小的套房，一对没有感情的父子，两个倔强的男人，怎么相处?
唯一让我感觉温暖的，是柜子顶上摆放着的妈妈的照片。那张照片是面对着墙壁放的，我只能看见米色的相框的后背。
我没有勇气将照片翻过来，因为，每一次注视妈妈的眼神，我都有一种深深的自责和心痛。我无法原谅自己夺走妈妈的生命，如同无法原谅爸爸因为赌博打架而被关进大牢一样。
或许他不在我6岁的时候进去的话，妈妈就不会走了。
这么想着，我觉得身上一切的不幸都是他造成的。
我把红色的康乃薯摆放在妈妈的照片下，默默地伸出衣袖，把相框的背面擦了又擦。
然后我把碗柜里的冷饭冷菜统统端出来，大口大口地吃。冷一点硬一点算得了什么?最近一段时间，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吃这样的晚饭，习惯了没有他的夜晚。
这样也好，省得听他唠叨。
但我真的看不惯他再去赌。
第二天清晨爬起床，感觉很冷，缩手缩脚地拧开水龙头准备刷牙，却发现停水了。一筹莫展之际，看见他从外面进来，提了满满一桶水。
“水管冻住了。我到楼下打了点井水，还是温的呢，你尽管用。”
我不说话，只顾自己搞卫生，完了提起书包去换鞋。
“你干吗?不吃早饭怎么能出门?我下了面条，吃了再走。”他把头探出厨房。
“不了。今天我值日，得早点儿去。”我随口编个理由。
“那也不行。”他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葱花面，“快来吃。”
“来不及了。”我转身而去。
“小子!你怎么没穿新买的羽绒服?”他在我身后喊，“不是跟你说今天降温……”
跨上自行车，刺骨的寒风立刻将我紧紧包裹，我倔强地咬着牙，一路飞奔。
“嘿，李老师有请。”齐齐走过来说，“畦!赵子牛你真牛，冻死人的天都不穿羽绒服！” “我不冷。”我说。 “快去啊，别让李老师等急了。”齐齐挑挑眉毛。
这家伙仗着自己是语文课代表，神气得跟齐天大圣似的。
我大大咧咧走进李老师的办公室。
“赵子牛，你的作文写得很感人。”李老师把我的作文本翻出来给我看，“但是体裁错了!我要求写记叙文，你写成了一封信。你看，你可不可以稍微修改一下……”
“这种题目就应该写成一封信。”我说。
这次的题目是“××，我想对你说”。
“可是，这是全市组织的征文竞赛，说清楚了不可以写成书信，你还是改一改吧。”李老师说。 “不改。”我坚持道。 那是我写给妈妈的信，怎么可以随便改?
“你不改我帮你改。”
“不要!”
“赵子牛，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李老师讲话?”齐齐正巧进来交作业。
“要你管!”我朝他吼。
“你凶什么嘛!没家教!”
“你说什么?”我被他的话刺痛了，“你再说一遍!”
“你这么跟李老师说话，就是没家……”
“闭嘴!”没等他说完，我一把扯住他的胸襟。
我们俩扭打成一团。同学们都 来看笑话，笑我没家教。
理所当然地，爸爸被李老师请到了学校。
他穿着沾满煤灰的褪了色的浅蓝色工作服，手和脸都没有洗一下，就立马赶来了。他走进李老师办公室的那一刻，竟然像个小偷一样佝偻着身体，眼神恍惚，表情僵硬，没有一点儿父亲的阳刚。
看着他在李老师面前“嗯嗯”地只会点头，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末了，他对我说：“你今天不要上学了，跟我回家反思去。”
这样也好。我巴不得快点儿离开这个学校，离开那些奇奇怪怪的眼神。
那么多老师和同学看着他萎缩着身子和我一起走出教学楼，我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他丢尽了。我甚至想他如果还是呆在牢里面，那该多好。
我跟在他后面，听他吭吭地咳，看他穿着单薄的帆布鞋大步地走，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可怜的人必定有可恨之处，不是吗?
“我要转学。”我一屁股坐在家里唯一的一张旧沙发里，气鼓鼓地说，“寒假过后就转。”
“你小子出息了是不是?顶撞老师，跟人打架，回家不思悔改，居然还想转学?转学!你知道择校有多难吗?你知道择校费有多贵吗?”
“你有钱去赌，怎么没钱交择校费?”我说，“你要是不去赌博，就不会进监狱；你不进监狱，妈妈就不用给你去送新衣服……你害死了妈妈，也害惨了你自己，害惨了我J我不需要你做我的爸爸!”
他双眉紧皱，憋红了脸，猛地举起右手掌——
我闭上眼睛等着。妈妈是为了保护我才被车轮夺去了生命，但我愿意把这一切归结到爸爸身上。仿佛只有这么想，我心里才会舒服一些。
“啪”的一声响，巴掌没有落在我脸上，而是落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他的眼睛里盛满泪水。
我夺门而去……
姑妈收留了我。
“两块顽石凑在一起，互相碰撞，互相打磨，没个够。”姑妈说，“你这做儿子的怎么就不能服服软?”
我不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又恍惚。教室里的情形没我想象的那么可怕，再也没有人当面指责我没家教，也没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仿佛大家都有了一颗包容的心。
几天后李老师找我谈话。
“赵子牛，听说你住到姑妈家去了，这多伤你爸爸的心啊j你爸爸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
“不要提他。”我打断她，“谢谢你关心我。”
我说完甩甩胳膊走开了。
仿佛唯有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才能显出我的分量，才能保全我仅有的一点自尊。
期末考试结束了，我用优异的哎绩为自己赢得了地位和尊严，全然忘记那个小小的套房里，还有～个老头儿一样的爸爸。
突然有一天姑妈告诉我，他咳嗽得很严重，医生说情况不好。
于是我心乱如麻地跟着姑妈回到他身边。
他憔悴地躺在床上，见到我，却是两眼放光。
“你该去挂水。”我说。
“医生开了药，吃药就好。”他说。
我不得不留在家里照顾他。
我依然受不了他那总是盯着我看的眼神。然而在他熟睡的时候，看他眯缝的眼睛，我忽然又担心他不会再醒来。
我把妈妈的照片翻过来，正面对着我，求她保佑他，不要带走他的生命。
这是他出狱后我第～次愿意去感受自己对他的感情。
他终于好起来了。好起来的他依然对我喋喋不休，强迫我吃荷包蛋，不许我去同学家玩儿，还一定要我穿羽绒服。
我偏不听。
我们又斗起来。
而我也终于无法忍受他的晚归。
我想知道他会去哪儿赌博，跟哪些人交往，我害怕他再将自己送进高墙里。一天傍晚，我在煤场等他下班，然后悄悄地跟着他……他走进一家大型歌厅，不一会儿换上保安服出来了，站在门外的冷风里，用笨拙的动作指挥人家停车。
我的心被震撼了。
被我视为赌徒的爸爸，竟然用病弱的身体包揽了两份辛苦的工作，白天黑夜连轴干，把～个人当成两个人来使。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父亲。
我拼命地跑，跑回家穿起他给我买的深蓝色的羽绒服，再把那件被我藏在柜子底下好多年的巧克力颜色的羽绒服找出来，给他送去
可是我的改变并没有带给他太大的力量，他又病倒了。
医生不会告诉我真相，但是我知道，他要走了。
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阳光很好，外面的气氛也很好。我把旧沙发搬到阳台上，扶他坐下来晒太阳。
“爸爸，”我抓着他的手对他说，“我需要你。”
他再也没有力气唠叨，只是微笑着点头，和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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