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这世界最动情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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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葵第一次见到祁蔚是在一个冬日里。
  窗外飘着零星的雪花,天空暗沉沉一片,冬葵倚着窗户,满心想着快点下班,在公司门口买一个暖烘烘的烤地瓜捂在手心里回家。
  她刚想去换衣服,一个陌生的男子忽然敲开了门。他穿着高领的大衣,暗纹格子围巾,呼出的热气在上方凝结成一圈的白雾,微笑着朝冬葵伸出左手:“请问是冬葵小姐吗?”
  “是。”
  祁蔚的手心很暖和,冬葵天生怕冷,一时间竟有些不愿意收回手。她大学时主修康复医学,毕业之后做过一年的听力测定师,之后就一直在这家康复机构从事听力康复训练。前几日,有个同事说要介绍一个朋友过来,看看是否适合人工耳蜗植入术。二十多岁的青年,一张像素模糊的证件照,冬葵随便看了一眼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随口答道:“那行啊,到时候联系我呗。”
  祁蔚随即露出一个暖暖的微笑:“你好,我是祁蔚。”一口十分标准的普通话,声音清澈明亮。冬葵观察到他在微笑时,左边有一个小小的梨涡,平添了几分孩子气,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这个五官精致好看的青年与那张像素模糊的照片联系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为此她做了一个愚蠢到家的举动,她问他:“今天气温多少?”窗外鸦青色的天幕已经渐渐转黑,因为地面积雪的反光,所以尚有一丝光亮。
  果然,祁蔚当时就愣住了,他转头看飘雪,好一会儿才回答:“如果我没记错,是零下三度,晚上有雨夹雪。”说完他很是善解人意地解释了一番,“我残存了部分听力,另外……”他长长地停顿了一下,中间短短的几秒钟,等得冬葵一颗心全都纠结了起来,就连手心里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另外,冬小姐这个问题,是否有失职业准则?”他的语气温雅如同春风,但是语气之间的锋芒刺得冬葵无处遁身。
  冬葵几乎是问完就后悔了,因为祁蔚表现得太像一个正常人,她下意识地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去判断他是否真正失聪。
  心理学上说,交谈中不经意间的问题,最能够暴露一个人的内心,可惜她现在是听力训练师,并没有权利去窥探别人的内心。用心理战术对待一个失聪患者,已经是最大的不敬,最尴尬的是居然还被识破了。
  冬葵咬紧了下唇,因为窘迫,这种飘雪的天气竟然也不觉得冷了,那一句抱歉哽在喉头,似是被打了一个结。终于下了决心要道歉,却被祁蔚抢了先:“冬葵小姐。”
  他依旧笑容温和,自发地坐到了听力电测听的检查室里,戴上耳机对着玻璃外的冬葵做出了一个OK的手势。他似乎是洞察到了冬葵的尴尬,不动声色地化解一场沉默。
  祁蔚对检查很熟悉,想来不是第一次做。冬葵将声波慢慢地从低频往高频调试,结果很不乐观,祁蔚所能及的听阈大于80分贝,属于重度耳聋。
  冬葵拿着那张报告心里沉甸甸的,不过祁蔚倒是出乎意料地乐观,他看了看上面的数值,轻轻叹了一声:“原来已经这么聋了,难怪最近助听器也没有什么用了。”
  因为耳朵的缘故,祁蔚需要仔细观察一个人说话的唇形,那种专注的目光看得冬葵的脸几乎要烧起来,又联想到之前出的丑,总之是很背运的一天。
  倒是祁蔚一直面带笑容,像优雅得体的绅士,仔细地听冬葵讲解了人工耳蜗的利弊。
  一直拖到将近六点,冬葵在最后郑重地告诉祁蔚:“祁先生目前的状况是植入人工耳蜗的绝对适应症,你可以考虑一下。”送走了祁蔚,冬葵兴冲冲地跑到公司门口,卖烤地瓜的老人已经推着车走了。
  冬葵将手心捂在嘴边轻哈了一口气,尚没有来得及感叹一声好冷啊,一股浓浓的烤地瓜香气就飘了过来。
  几分钟前才告别的男子,穿着中长款的羊毛大衣,深灰色的围巾,伸手递过来一个金黄色的地瓜:“刚才在办公室里时,就看见你一直往窗外望。”他的眉眼弯成一道月亮,周围是密集的睫毛,乌黑纤长。有一粒很小的雪花落在上面,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就化成了清澈的雪水,亮晶晶的。
  真是一个失职的技师啊,抛开职业准则不说,工作时间一心盼着吃的又被抓了包。
  可是祁蔚的笑容太明亮,冬葵只能接过来。咬上一口,满满的糯米甜香在胃里化开来,整个心窝就暖和起来了。头顶上的乌云更加密集,雪花落下的趋势变大,在祁蔚将要转身之前,她忽然拉住了他:“抱歉啊,我之前真不是故意这么问的。”
  “我知道。”祁蔚回忆了一下冬葵的模样,微笑着说,“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失聪患者因为生理缺陷大多敏感细腻。有时候,一句话就伤害到他们了。”
  浅浅的梨涡在嘴角凹陷,祁蔚好看的脸隔着层层密密的雪花,说不出的动人。冬葵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看到的一句话——既不怨天也不尤人,上天赠我以磨难,我还之以微笑。
  祁蔚第二次过来做术前咨询的时候,冬葵恰好不在,等她下午到的时候,同事过来说有一位帅哥已经等她半天。冬葵过去时,看到他手上捧了一杯清咖啡在看窗外。
  冬葵走到他的身后,喊了一声:“祁蔚?”祁蔚没有一点儿反应,因为在室内的缘故,他脱掉了外套,只剩下一件浅色的毛衣,隐约露出蝴蝶骨好看的形状。
  冬葵在这一刻才深刻地意识到,祁蔚他听不见,不知为何,她竟然比祁蔚本人更加伤感。她顺着他的目光往外望,路上残留的积雪,半化开之后混杂了泥水,脏兮兮一片,几个小孩穿着彩色的雨靴,蹦蹦跳跳地踩在上面,清凉的冰雪上面酝酿着浓浓的生气。
  “你过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这次冬葵站到了祁蔚的面前,等祁蔚抬起头看她了,才开口。
  “也没等多久。”细密的睫毛使他脸部的轮廓柔和了许多,他盯着冬葵的脸,面不改色地说谎,同事明明告诉她等了都快有三四个小时了。
  对方既然如此说,那冬葵也不拆穿,把他带到了检查室,检查出来的结果比上一次还要糟糕。那张报告单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冬葵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
  “我决定手术。”
  “好。”   冬葵所在的康复机构与医院有长期合作关系,手术不过是几个小时的麻醉,真正关键的是手术之后长期的复健。一些先天性耳聋的小孩初次听见来自这个世界的天籁,需要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去教导。
  冬葵替祁蔚预约了一位技术娴熟的老主任,手术的日期定在两个月之后。从医院的大门出来,天空再次飘起了雪花,祁蔚仰头,空气里雪花冷冽的味道吸进肺里,他猝不及防地给了冬葵一个大大的微笑。冬葵似乎从他脸上感受到了重生的欣喜,连带着也傻呵呵地笑。
  冬葵还没有来得及乐呵完,一个大雪团从天而降,弄了她一头。头顶的香樟树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枝丫一弯,雪团就掉下来了。祁蔚连忙帮她理了衣领,理到一半,他又露出那个浅浅的酒窝笑了:“你的脑袋刚刚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忽然间炸开了翎羽。”
  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冬葵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吗?”双手却趁着祁蔚不注意,迅速捏了一个雪球,趁他转身快速突击。
  两个人你追我赶地围着医院跑了一大圈,不少穿着病号服的老人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像是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冬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身后稍微有些动静就能快速做出反应,显然是占了不少便宜。
  回去的路上,冬葵趴在车窗上望着,雪下得越发大了,落在地上窸窣作响,既动听又安静。她的脖子沁凉一片,刚刚落到她头顶的那团雪顺着衣领往下,刚开始没觉得什么,后来融化了就潮漉漉的一片。祁蔚把自己的围巾给了她,上面有冰雪清凉的味道,一如祁蔚本人。
  她忽然间开始莫名地期盼起两个月以后,那个时候她一定要问他一句,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好不好听。
  “我觉得很好听,你认为呢?”
  祁蔚在一个礼拜之后着手准备去西藏的事宜,他在上飞机之前给冬葵发了一封邮件,还在里面附上一张自拍照。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空间里,祁蔚低头坐着,一顶鸭舌帽隔绝了两个世界,冬葵像是在一瞬间了悟了祁蔚的寂寥。
  她的回复简单明了,等你回来我请你去听演唱会。
  祁蔚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手术毕竟是一个未知数,在仅剩下的时间里,他说想站在离天最近的地方看一看星空。
  一个上午,冬葵都心不在焉,正午十二点祁蔚的航班准时起飞,她忽然有些失落,奖金没有了就没有呗,她不应该拒绝祁蔚的邀请的。如果,当初她说了是,那么她现在应该已经坐在了祁蔚旁边,暖暖的白云在身边飘过,祁蔚会同她讲可爱的笑话。
  身处西藏的祁蔚每一天都在微信上分享奇遇,生活新奇而美好,因此每一道风景都是奇迹。他告诉她路上偶遇的朝拜者,告诉她天空可以多澄净。
  手机屏幕上跳出了新的信息提示,冬葵恍若无睹地将手机放到了口袋里。她的面前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因为长期的沉默和阴郁,整个人显示出秋冬之末的萧条意味。
  少年的父母实在走投无路辗转几次才到了这里。
  冬葵和少年对视了几分钟,气氛沉默得可怕,冬葵忽然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既不怨天也不尤人,上天赠我以磨难,我还之以微笑。
  脉络清晰的笔迹像是在一瞬间刺激到了少年,他朝着冬葵瞪眼:“上天不是将磨难赠与了你,你自是可以如此风轻云淡。”
  冬葵唇齿反击,快速在纸上写下:“可是有人就做到了。”那一刻冬葵想起祁蔚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每一个过来复健的人都有着太多的故事和不幸,唯独祁蔚只字不谈。仿佛所有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早上出门不小心被泥水溅到了裤子,虽然恼火可是不影响一天的好心情。
  冬葵同少年做了约定,等祁蔚回来,她就带他去见他,苦难之下自有悲天悯人的哭喊,也有如祁蔚一样的太阳。
  一直等到中午吃饭,冬葵才有时间掏出手机来看一下:“这里信号不太好,下一次不知道该去哪里蹭网联系到你。勿挂勿念。”
  冬葵辗转翻阅到朋友圈,祁蔚发了一张照片,湛蓝的天空下,他只身孤立,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人,身后的太阳如同一枚咸蛋黄,混混沌沌。
  如果有你在身边,大概就不会孤单了吧。
  这句话是写在照片的最低端的,冬葵忽然在心里升起窃喜,那个“你”是不是她呢?
  祁蔚最终的目的是登上雪山,越是深入无人之境,信号就越是差,最长的时候冬葵有整整三天没有祁蔚的任何消息。她反复翻阅着之前的只言片语,想象着他在冰雪之上行走的惊险和刺激。
  冬葵至今记得那个冰冷刺骨的夜晚,一道刺耳的铃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喂,是冬葵吗?”
  嗓音平淡清冷,让人想起冰冷的雪山,冬葵立马就有了精神:“祁蔚?你爬上雪山了吗?”
  下意识地询问,她以为祁蔚还是要同她分享喜悦,那一刻睡意未醒的冬葵忽略了一个重大的信息,那就是雪山之巅的祁蔚哪里能与她通得了话呢?
  “冬葵,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件事。”又是长久的沉默。冬葵赶走了睡意,终于意识到了这通电话的不对劲儿,平日里两人交流都是通过短信的,因为祁蔚的耳疾。
  “你怎么了?”冬葵的声音带上了隐隐的哭腔,可是祁蔚听不见。通过漫长的距离,他胸膛里急促的呼吸声准确地传递到冬葵的耳朵里,扑通扑通,每一下都是在告白和告别。
  “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冬葵,我喜欢你,从见到第一面就是如此。”
  胸膛里面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电话在几秒钟之后被切断,所有关于冬葵的呼喊都被湮没在无尽的黑夜里。
  她穿了衣服出门,一阵大风刮过来,寒冷彻骨,有一种分离里夹杂了冰渣子的错觉,刮在脸上一片生疼。可是她该往哪儿走呢?冬葵茫然地望了望四处无人的街道,最初的冲动过去后,她抹了一把早已经冷却的眼泪,忽然转身回屋,将所有的现金带上,然后开车直往机场。
  大雪漫天,夜里的航班全部推迟。那是冬葵度过的最漫长的夜晚,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她与祁蔚相识不到一个月,可是人与人的情分远不是时间所能度量的。
  有些人,一见面就驻扎在了你的心里面。   然而冬葵最终没能够登上那班去往西藏的飞机,天空破晓的时分,沉寂已久的手机再次有了动静。
  祁蔚发来消息:“抱歉,我吓到你了。”
  何止是吓到,简直是天大的灾难。
  冬葵忽然蹲在候机间泣不成声,她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只是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我现在正等待登机。”
  冬葵索性也不回去了,她就坐在那里,手心里捏了一张去往西藏的机票。因为经历过失去的恐慌,这一刻的到来似乎甜蜜得冒泡。
  冬葵跑到就近的商店里买了一支橘色的口红,对着洗手间的镜子,一点一点抹上去,大半夜的跑出来实在是气色糟糕。
  中午时分,祁蔚准时到达,冬葵站在机场门口,笑意吟吟:“听说,你喜欢我?”笑容温暖得如同融化初雪的旭阳,丝毫不见昨日的哀恸和彷徨,她将浮动的心思压到了心底的最深处。
  “嗯。”
  长长的风衣被风撩起,祁蔚的身上依旧是那种冰雪的味道,他似乎将高原的清冽带了回来,然而在朝着冬葵微笑时又是那么的春风如柳。
  冬葵没有告诉她,半夜里那场惊心动魂的追逐。她没有去退票,皱巴巴的一张纸被她精心抚平了之后夹进了自己的日记本。
  她下面写着:今天我经历了一场浩劫,但是又似乎收获了一份爱情。
  祁蔚没受大伤,小腿被路上的岩石划破了一道口子,之后又没有用心护理,有些溃烂。
  冬葵略懂医学知识,用碘伏消了毒,纱布包裹得十分细致。
  冬葵带着祁蔚去看了那个倔强偏执的少年,看着祁蔚与少年的交流,她忽然想起之前他说过的话:“失聪患者因为身体的残缺,大多自卑敏感。有时候,一句话就伤害到他们了。”
  他们从不要任何的同情和怜悯,他们只想要同等的目光和尊重。祁蔚和少年聊了一下午,他固然坚持着强硬的外表,而内心却已有所软化。
  从少年的家出来,冬葵歪着头问:“你以前是怎么样的?”
  以前,自然是祁蔚身体健康的时候,冬葵问得平平淡淡,其实心里担心得要命,要是祁蔚生气了怎么办?
  万幸,这个说喜欢她的男子,有着冰雪一样的性格,却愿意用所有的温暖来包裹她。他点了点她的鼻子问:“想知道?也行,不过啊,我所有的秘密都只告诉我未来的妻子。”
  冬葵愣住了,万千思绪在脑海里闪,可是抵不住祁蔚一个轻轻的微笑,他伸手摘下她粉红色的耳套:“来不及了,你现在不想听也不行了。”
  冷风吹过来钻进耳洞里,冻得冬葵一个激灵。她天生怕冷,可是下一秒一双温暖的手就替她捂住了耳朵。
  “我以前学过架子鼓,暑假时就在酒吧兼职,后来有次着火受了伤,当时就觉得耳朵嗡嗡响,过了一两个月没有助听器我就听不见了。”祁蔚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着,“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整个酒店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一桶一桶的葡萄酒就堆放在吧台的边缘,一旦被点燃后果不堪设想,祁蔚当时没来得及多想就拿了灭火器上去。
  巨大声波过后,世界是寂静的,从堆放葡萄酒的木桶后面爬出了一个做临时工的小姑娘。祁蔚对着她微微笑了一下,身后火光冲天,那点笑意特别单薄,但看在小姑娘的眼里特别温暖。
  祁蔚对冬葵慢慢地说着,像是道尽了自己的一生:“所以,后来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先天性耳聋的孩子,因为没有领略过这世界上声音的奇妙,便不觉得有所失去。真正残酷的便是如同祁蔚那般,给予过,再收回,能够真正从内而外地摧毁一个人。
  本是无心之举,没有人说得清,到底是他救了小姑娘还是小姑娘救了她,因为知道自己的牺牲曾换回一条生命,像是陡然间有了存在的意义,所以有足够的勇气去支撑过那些安静绵长的岁月。
  寒冷的冬夜,不至于滴水成冰,冬葵不知道自己何时掉了眼泪:“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听演唱会,而你打架子鼓给我听。”你的世界再寂静无声,都不会孤单。
  繁华的大都市,有街头艺人,祁蔚用手指了指:“我现在就可以。”
  花园中间一个小小的广场上有两三个歌手,气氛昂扬,完全不在乎是否有听众经过。祁蔚跑过去,不知道同他们交流了什么,然后其中一人就把架子鼓交给了祁蔚。
  随着音乐渐渐地奏响,冬葵的心也渐渐回落到了肚子里,在失聪以后竟然还能够如此之好地把握乐感,冬葵的眼里只剩下祁蔚。
  可是音乐进行到一半,忽然换了一首曲子,而祁蔚却不知道。完全不相及的调子组合在一起,引来路人些许怪异的目光,而祁蔚却没有注意到。
  冬葵站在台下,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上去告诉他,头顶上寒冷的灯光照得他的脸一片白皙,那样温文儒雅的人原来也曾喜欢过那么疯狂的节奏。
  如果那样子上去,他大概是会伤心的吧?
  快进行到尾声的时候,祁蔚敲打着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眼眸一扫周围的脸色,随即一黯。冬葵知道,祁蔚他发现了。
  那短短的一停之后,祁蔚竟无所谓地继续了下去。
  寥寥行人,鼓掌的只有冬葵一个人。
  等到下台来时,祁蔚告诉她:“那个时候就是这种感觉,我以为我抓住了世界的节奏,等回头却发现完全是一个人的自嗨。”祁蔚下巴搁在了她的头顶之上,那些亲昵的情话听起来就像是从天边传过来一般,“可是这次不一样,因为我一回头就看见了你。”
  那是祁蔚手术的前一天。
  冬葵所联系的那个老教授安慰她,如今国内运用人工耳蜗的技术已经非常娴熟,不必太担心。
  冬葵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她自己本身就是做听力复健的,然而理性和感性总是无法协调,因为那个人是祁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等看见祁蔚从手术室出来的那一刻,她的指甲嵌入了手心,生疼到心里也喜悦到心里。
  曾有人问她,为什么选择当一名听力复健师,当时她沉默着微笑。因为有一个人曾为了救她而失聪,一辈子这么长,所以她选了这个职业,兜兜转转只为一次不确定的重逢。   “手术很成功,但后期恢复情况还是不确定,关于这个,冬葵想必十分了解。”
  冬葵熬了细细绵绵的白粥,等祁蔚的麻药退了醒过来,她就伏在他的耳边问:“那一天你遇见了什么,你跟我说你喜欢我?”
  “嗯?”祁蔚疑惑地转头,不能确定冬葵是否说了话。
  捂着热热的白粥,手一下子就凉了,原来还是听不见。冬葵很快调整好情绪,将脸转到祁蔚视线所及的范围:“我说,等了这么久该是饿了吧?”
  这个粥冬葵熬了很久,里面放了姜丝、鸡汤,香香甜甜。祁蔚天生聪慧,一看冬葵的表情就明白了大半,他靠在软绵绵的靠垫上,脸色尤为苍白,像极了冬日的白雪,似乎在太阳初升的一刻就烟消云散。
  冬葵握住了祁蔚的手,柔声细语:“别着急,手术效果哪有这么快的?”但是呢,她自己也没有把握,有的病人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几个月后就真的不用依赖助听器了,也有的呢,一辈子就这样了。
  关于祁蔚的未来,这一切似乎绵长得听不到尽头。
  她推着祁蔚在医院里到处走,当初砸了她一头的香樟树被修剪了枝丫,如今十分苗条。南方的雪带着湿润的潮气,捏在手心里软乎乎的一团。
  阳光透过枝丫,祁蔚忽然做了一个凝神细听的姿态,良久他回头:“冬葵,我好像听见有猫咪在叫。”
  有吗?初春尚且凌厉的寒气里,只有醒来的鸟儿瑟缩着羽毛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冬葵按着祁蔚的指示拨开了冬青树的枝条,可是绿化带下面只有枯寂的泥土。
  “是一只小奶猫,很怕生,一见到人就跑了。”露水沾到了冬葵的发梢,亮晶晶的一颗,就像是祁蔚在听见冬葵回答时的眼神。
  后来的每一天,冬葵推着祁蔚在医院里散步时,总是路过这一片小小的绿化带。在手术后第十一天,冬葵抱了一只纯白的小奶猫到病房,小奶猫牙齿还没长好,一口一口地舔着祁蔚手里的牛奶,却不爱亲近冬葵。
  祁蔚心里疑惑,冬葵正要似真似假地回答说“因为我嫉妒它,你手术后第一个听见的居然是这家伙的声音”,却见祁蔚将小奶猫抱在怀里,眼神温柔地看着冬葵道:“我昨天听见你打呼噜了。”
  冬葵会打呼噜,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优雅的事情,她一瞬间脸红到了脖子处。可是她又听见祁蔚说:“所以我一直没有睡,我就听着你的呼吸声,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是同你过了一辈子一样。”
  热恋的情愫消退,剩下绵长而平淡的爱情,相濡以沫地扶持过一辈子。就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着大地,头发花白的老头推了推边上的人:“老太婆,你昨晚又打呼噜了,是不是最近累着了?”
  冬葵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站在祁蔚面前,深呼一口气,沁凉的空气充斥了肺部,她才讷讷地说出一句:“你把猫咪还我。”小奶猫毛发稀疏,被屋子的冷风一吹蜷缩了四肢,冬葵连连用围巾将之裹住,然后她才戳了戳小奶猫的脑袋,“早知道我就不去宠物店特地把你买回来了。”
  人工耳蜗植入之后,由于人工电流与神经需要一个吻合的时间,这段时间有可能出现幻听,冬葵不想打击祁蔚的信心故有此一举,没想到情况真的在好转,祁蔚能够听得见她打呼噜了。而其实在她的心里,她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这辈子是喧闹或是寂静,只要有他的存在都是安谧美好的。
  祁蔚在三天之后失踪。
  他的听力恢复很快,正常地交流意见不成问题,那天她打好粥回来却只看见一张空床,护士说他已经结账出院。
  立春,原本打算好了去湖边看新冒出的新芽,可是说了誓言的人独自走了。
  冬葵找了医生、同事,甚至报了警,然而祁蔚始终悄无音讯,如同人间蒸发了。等一颗狂热的心终于回归理智,原本丰润的脸颊已经凹陷下去。她辞了职,她想要等待的那个重逢,来过又走了,并且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冬葵再次见到祁蔚已经是半年后,她发了一张照片在微信上,背景是无边的雪地,她穿着登山服站在大风里,她说她丢了她的心,所以把捡走心的那个人曾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看看是不是能够找回来。
  出发的日子是导游定的,风和日丽的一周后。
  在出发的那天,她一出门就看见了祁蔚,距离他走刚好半年。
  “冬葵,别任性。”冬葵默默地站着,不为所动,祁蔚的表情变得隐忍而无奈,“我骗你的,我的听力根本就没有恢复得那么好。你值得和更好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像我这样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作为听力复健师,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个人是真的听见还是假装听见?可是她不介意啊。
  “那么祁蔚,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爱上你早有七年之远。”
  命运早已经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在祁蔚救出冬葵的那一刻,就已密不可分。
  漫天的风雪一瞬间尘埃落定,露出高原上澄净的天空,果然如导游所说,是一个合适的日子。
  错过立春的出游,冬葵随便挑了一个日子去看新芽。当初的嫩芽已经舒展了枝条,祁蔚默默看了一会儿,突然说:“真动听。”
  “什么真动听?”冬葵问。
  你的心跳,祁蔚在心里默默地回答,面上却只是神秘一笑。那天在雪山之巅,风雪刮过耳畔,凌厉得可怕,可是整个本该呼啸的世界确实一片寂静。因为寒冷的天气,他感染了肺炎,被队友送进了医院,高烧中神志不清的他以为将要和这个世界永别,于是拨通了那个让他后悔不迭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冬葵我喜欢你。
  在事后,他后悔得无以复加,一个男子汉若是没有能力去给喜欢的人一个未来,他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呢?真正的爱不必感天动地,但必然是顶天立地,他要为冬葵撑起一片天地。
  他不顾医生的阻拦回国,在机场他看见了唇色红艳的冬葵,笑意吟吟,可是祁蔚不知为何一眼就望穿了她眼里的担忧。
  小奶猫适时地喵呜了一声,窝在祁蔚的怀里,露出两只尖尖的耳朵。
  “我以前一直害怕,现在还能听见一星半点的声音,如果手术失败,醒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该要怎么办呢?可是我现在不怕了,哪怕我的世界安静无声了,我也能够感受你的心跳,扑通扑通。”
  我听见你的心跳,如同这个世界上最动情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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