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的外出生物学采样，诺仁医生在山上一个墓穴里发现一些来自20世纪的照片。
　　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诺仁和少数幸存者居住在一个洞穴城市里，这里严禁一切摄影。
　　偷偷夹带私货回来，在这个没有摄影的世界里，诺仁的发现已经威胁到他的工作、地位甚至是爱情——那漂亮的姑娘、自己上司的妹妹，开始竭尽所能阻止诺仁出城。但照片以及照片里的世界却强烈地吸引着诺仁医生，他发现，原来在视觉所见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自由的世界。”
　　以上是一本名叫《时间与光线》（Time　and　Light）的科幻小说里的情节，我在史蒂文·爱德华（Steve　Edwards）的《摄影通识》（Photography：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里看到这本书的介绍。
　　《摄影通识》是牛津大学出版社的一套口袋书，丛书的每一本都对一个特定的主题作凝练的介绍。作者史蒂文说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写摄影，因为摄影的疆域幅员辽阔，现代社会几乎没有任何一个角落不被摄影触及。
　　我抱着几分坏坏的心态翻看这本巴掌大的的小书，想瞧瞧这个不幸的家伙如何用三言两语将“摄影是什么”介绍给这套丛书假定的阅读对象——那些“高级知识分子”们。
　　没想到，史蒂文先生竟然以一个没有摄影的世界的假想作为开始，于是便有了开头那本小说里的片断。这引发了我对这本科幻小说作者的好奇，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在那个洞穴里放进了罗伯特·卡帕的士兵之死，爱德华　·韦斯顿的青椒，此外还塞进一张他自己的作品，他让小说的主角长久凝视这些照片——来自20世纪的“人类大家庭”。（这里借用了一个著名的展览的名字，却颇有些讽刺意义，因为在这本小说里，人类一家已经毁灭了）
　　《时间与光线》的作者名叫　William　Bornefeld，四处检索却无法找到此人的进一步信息，只有一张署名William　Bornefeld的照片在网络上零星出现。一个摄影论坛里，有人发起“什么是好照片”这个话题，一堆名作里出现了这张照片，但除了作者的名字，没有任何其他背景信息。
　　亚马逊上关于《时间与光线》的评级却并不怎样，人们说这本书很没劲，除了能让你稍微对摄影有点儿兴趣。不过，有个姑娘对这本书表示赞赏，她说这书是在谈论“苏醒”，还摘录了书中第418页的一句话：“迟早，一切都会成为虚幻，不管生命还是照片，这却恰恰又是一种平等。”
　　说到苏醒，其实《摄影通识》还介绍了另外一篇关于摄影的科幻文章《摄影师之梦》，写于1865年，与苏醒相反，它有关一个梦：一位摄影师突然长睡不醒，一直睡到29世纪，睡醒之后却发现周围一切如昨，他所渴望的那个“作为艺术”的摄影仍然没有出现，摄影爱好者依旧热衷药水和器材，相机还是指哪儿打哪儿的工具。这位醒来的摄影师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在他睡着的这一千年时间里，摄影也消失了，一切还停留在摄影术刚刚发明的时刻。
　　我很喜欢史蒂文·爱德华这股聪明劲儿，他在给人们讲摄影的时候，却引领你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世界没有摄影会怎样？你看到的报纸上没有照片，家庭相册里是空白的，身份证上没有你的脸，犯罪现场没有证据，婚礼的时候，你们两人的甜蜜岁月都要用想象来建构……
　　够了，你肯定不能容忍这个没有摄影的世界！
　　《时间与光线》描述了影像被禁止的世界里人类对摄影的需要，《摄影师之梦》则在影像泛滥的世界里试图消灭世俗摄影，这两者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摄影如此有用，导致要将之变得“无用”相当困难。事实上，无论“摄影如何成为艺术”这个话题在专业领域有怎样激烈地争论，都不能阻止摄影的99％按照它自己的样态繁盛地生长。1839年，法国政府宣布摄影术诞生，使之走向社会，到1860年，世界上已经有了100万张照片！肖像、科学考察、商业开发，摄影被广泛应用在这些领域，无丝毫犹豫。今天，尽管我们对这一媒介的态度变得有点儿尖酸刻薄，对它的亦真亦幻又爱又恨，在日常生活中却还是不得不对其百依百顺，循着它的功用生活。
　　这让我想起一个叫做《有用的照片》的摄影刊物，已经出版到第九期，里面净是一些快照，人们与自己获奖的奖杯合影、宠物的纪念照，婚礼现场，等等。项目的主持者认为，每一张照片都是有用的，一张有用的照片可以只是一个事件的记录，却也能成为具有艺术价值的作品，因为蕴藏在照片里的那不确定的多重含义，会随着时间的流淌不知在何时被某位观看者引爆。
　　不过，有着“摄影师之梦”的人们却并不想等待时间的沉淀，于是，摄影的本真、原创性、照片的作者身份，有关这些话题的争论还会一直继续下去；但与此同时，在那针尖儿大小的摄影作为纯艺术的领地——那无用的摄影之外，却始终有着望不到边际的有用的摄影，即使你沉睡千年后醒来，这一切恐怕也依然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