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对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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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
  崔伊伊穿着湿衣服坐在重刃科技的会客厅,即便痛经得厉害,脸已经惨白,仍坐得端正。这个角度正好能透过半透明的装饰看到里面的情景。
  重刃的CEO乐绍袁此时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钢笔在纸上偶尔落笔,时不时还张口说点儿什么。崔伊伊看他戴着耳机,猜他或许在讲电话。他比媒体访谈录像中还要好看许多,五官精致得不像一个游戏人。
  重刃科技三年间就出了两款现象级产品,多少老厂眼红都眼红不来。如果崔伊伊能拿下重刃科技这一单,日后再出去商谈,她也颇有谈资。
  这也是她内心无限不满,却仍老实地等着的原因。
  她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湿衣服都半干了。
  直到从里面办公室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她才意识到原来里面不是只有乐绍袁一人。
  眼前的美女,崔伊伊刚好认得,叫墨歌,是竞争公司全测科技的副总,一直在抢她们公司的单子,以至于心乐游戏本就不受重视的外测部门愈加萧条。
  Excuse me(请问一下)?
  我如约而来,却等了这么久,结果你在跟我的竞争对手谈合作,这是为什么?!
  崔伊伊看着眼前,俊男美女眉来眼去,一时冲动,气得将随身的手包往小茶几上一摔。不料小包滑行了一小段距离,恰巧将桌沿上的水杯撞翻,热水倒出来,打湿了乐绍袁的裤腿。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墨歌竟先发作起来:“厂商们同第三方合作看的是各自公司提供的服务,不要上升到个人,私下泄愤。”
  “之前明明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全测科技又耍了什么手段。业内公认的抢客户好手,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崔伊伊气得满脸通红。
  “你也说了是谈得差不多,签约之前常有变动。这点常识都没有吗?”墨歌勾起嘴角一副得意的样子,崔伊伊实在不愿多看,弯腰去抓手包的金属链,决定走人。
  只是,她有了方才“泼水”的前科,此时动作看上去,更像是要取包朝墨歌甩去。
  一直沉默的乐绍袁扣住她的手腕,神色沉沉,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雨:“这位小姐,别太过分了。”
  崔伊伊察觉重刃科技不少经过的员工都在驻足围观,一时面上有点发烫,竟连包也不要了,仓皇地跑进安全通道,高跟鞋的噔噔声自上而下慢慢回荡。
  外面仍下着雨,她躲到街口一家便利店。S市十一月的天气,昨天还二十几摄氏度,今天就下起寒雨,冷得不像话。
  她作为心乐游戏风传的“女太子爷”,在父亲过世后进入公司,一来就被分配到不被看重的部门,还要从底层的业务销售做起,真是受气。
  她正出神,突然肩上一沉,被人披了一件大衣,紧接着手里被塞了杯红糖姜茶,手心立刻感觉到温暖。回过头,她就看到乐绍袁敛眉正看着她,薄薄的唇紧紧地抿着,传达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手中正拿着她落下的包。
  她委屈地瘪瘪嘴。
  乐绍袁将手掌隔着她的手覆在热饮杯上,帮她将手背也暖起来:“也不看看天气预报,穿得这样少。”他神色虽冷,心头两日来的愤怒却在看到她这副可怜相后不自觉地缴械投降。
  他将她牵到停车场,塞进车里。
  车子拐进松江别墅区,乐绍袁将车子停在车库,将崔伊伊裹在他的大衣里打横抱起,进门一路抱进了浴室。
  浴室的热气开得很足,他将崔伊伊淋湿的衣服一一脱掉,帮她清理起来:“身子不方便,晚点再洗澡吧,我帮你擦干净,吹吹头发,先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下。”
  闹别扭的女孩儿嗯了一声。
  半晌过去,乐绍袁给她套好睡袍,忙得出了一身汗,目光炯炯地投向她,有些燥热,那边崔伊伊一言不发,仍是不高兴的模样。
  “还不知道错是不是?”他冷起脸来就仿佛跟刚才温柔体贴的样子变了一个人。
  “说好的单子都不签给我。不是说公是公、私是私吗?”她瘪嘴。
  “还不知道错是不是?”
  “还护着那个墨歌,给我气受。”她超委屈。
  “还不知道错是不是?”他依旧高冷。
  “我才搬出去两天,你就勾三搭四,还这么凶地跟我说话。”崔伊伊吧嗒吧嗒地掉了两滴泪。
  乐绍袁毫无原则地乱了些方寸,抱着怀里的人亲了又亲,声音却很严厉:“一点小争执就打包行李要分手,敢一夜不回来,还不接电话,是不是我这两年脾气太好了?”
  崔伊伊的眼神掠过客厅的几个行李箱,是她整理好企图营造声势的,意识到自己是有些作,嘴上小声地狡辩道:“我爸走了,公司理所应当传到我的手上,我小舅突然蹿出来,你还不让我跟他对着干,我当然生气啊。”
  “如果没记错,我说的应该是‘别急躁,慢慢来,我帮你谋划一下’。”乐绍袁勾了勾嘴角,眼神犀利地看過来。
  差不多啊,都是让我憋着、忍着的意思。崔伊伊看到这张帅脸就生不起气来,双臂钩住他的脖子,轻轻浅浅地喷着气:“我今天好倒霉的,去买早饭,人家刚好卖光,出门就发现来了‘大姨妈’,又迟到了,一路堵车、被雨淋,结果被竞争公司捷足先登,穿着湿衣服等你那么久,看你跟那个墨歌站在一处差点被气死,我们算扯平好不好?”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向乐绍袁。
  “我觉得没扯平,你莫名其妙说要分手、搬走,我才同你赌气的,是你有错在先。”
  他的口吻轻柔了些,崔伊伊看有希望,再接再厉:“我知道错了,当时在气头上,有点冲动,以后再也不随便说分开的话了,你的腿有没有被烫到?”她说到这,想起什么,起身去卧室拿药箱。
  乐绍袁笑着跟在后面,顺手将卧室的门关了,施施然地坐到床沿上,解开了领口的三颗扣子:“知道错了就过来吧,”他拍了拍床面,“来表现表现你的歉意,让我感受下你的诚意。”
  Chapter  2
  崔伊伊初见乐绍袁,是在她十六岁那年。那一天正好是圣诞节,S市久违地下了一场能积得起来的雪。   作为没怎么见过大雪的南方姑娘,崔伊伊兴奋地在雪地里打着滚,乐绍袁就是在她翻滚的时候出现的,被她的父亲领进了崔家。
  崔父将两个孩子介绍认识,嘱咐她说:“这是爸爸老朋友的孩子,他家离学校太远了,以后会借住在我们家,要跟他好好相处哦。”
  崔父有事儿要忙,留两个半大的孩子在院中。崔伊伊很友好,笑得眼睛弯弯的:“小哥哥,你见过这么大的雪吗?我们堆雪人吧。”
  然而,乐绍袁笔直地站在那,没回话,甚至没怎么看她。
  崔伊伊自顾自地忙着堆雪人,其间摔倒了也要咯咯笑一会。一直等她堆好雪人,乐绍袁仍旧冷冰冰地杵在原地。她突然牵住他的手拽他,他哪里会预料到,就那样被她拽着走了几步。
  她将他拽到自己堆的雪人旁边,然后退后两米坐到雪地上:“哈哈,真好,一次能看到两个雪人。”
  少年时候的乐绍袁棱角还没舒展,长得粉雕玉琢,立在冰天雪地里说是個清俊版的雪人也不为过。
  他皱眉看过去,第一次正眼打量崔伊伊,她的小脸冻得通红,她将帽子、围巾、手套都摘下,套到雪人的身上当作点缀,自己裸露着皮肤坐在北风呼啸的雪地上,却还满目欢喜。
  他转身走开,没走几步,又折回来,摘下自己宽大的围巾套到她冻得通红的脖子上。
  乐绍袁就这样在崔家住了下来,他话少事少,不过,崔夫人仍是看他不顺眼。
  崔伊伊也大概能懂。
  母亲对他的不好,崔伊伊想着尽力帮忙偿还一点,就这样跟他走得越来越近。
  乐绍袁在学校里也是那副样子,总是像要把谁冻死的样子,不多与人交际,本来盯着他、眼睛冒爱心的小姑娘们都被他的冷漠弄得退避三舍。这样一个人,突然答应参加篮球赛,崔伊伊忍不住去观望了一下。
  他球打得不错。可是,场中此起彼伏的呐喊助威声中都是别人的名字,竟没人为他加油。
  没到中场休息,她就溜出去一趟。
  下半场比赛哨声一响,球场几个角落爆发出“乐绍袁你最棒,加油加油”等口号,一时间体育馆都要被掀顶了。
  崔伊伊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小脸搭在掌心里,笑得甜美。
  比赛散场后,乐绍袁难得嘴角有丝笑意。体育馆人去楼空,只剩几个打扫的学生,他坐到她的旁边:“你攀比心有点重啊。哪儿找来这么多人?”
  “嘿嘿,一百块一个,从隔壁卫校找的临时演员,还挺敬业的。”她也不藏着掖着。
  她问他怎么突然转性参加这种比赛,他忽而一笑:“今天我生日,想着人多热闹一下。”
  崔伊伊突发奇想:“我们去看《长恨歌》吧,正好半小时后有一场。七百多个演员呢,这才够热闹,当给你过生日了。”
  这个表演团是崔父当年投资的,她打着老爸的旗号弄到了两个前排的位置的票。开场前,她突然问他:“你说唐明皇喜欢杨玉环什么?”
  他的目光在她垂下的睫毛上稍有停留又转开,随口道:“大概跳舞很好看。”
  那晚崔伊伊的梦里,杨贵妃衣袂翩翩,跳了一夜的舞。
  平时相处时,她常夸赞自己的父亲,如又给灾后的渔民捐了什么、给因意外致残的少女安排了什么出路,他却向来沉默。
  崔伊伊嘟嘟嘴:“我爸对你很好欸。”
  乐绍袁就食指点在她嘟起的嘴唇上:“幼稚相。”
  那天气象台发了台风预警,他们俩躲在家中,却突然听到客厅的争吵。
  是崔爸爸和崔妈妈在为乐绍袁的去留问题进行争执,两个大人吵得歇斯底里,最后相继摔门离去,好没风度。
  刚才崔妈妈的话语里满是针对,尽是些伤人的话,崔伊伊担心地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人,他却只是垂着头在做卷子。
  天很快黑了下来,她下楼拿些吃的,回来时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席卷,暴雨倾盆而下。
  她被这么大的动静吓了一跳,推门,发现没推开,又推了几次,依旧不行,就听从里面传出他的声音:“这把门锁好像又坏了,我刚想下去找你,没能打开。”
  下一秒,别墅的灯突然都熄灭,可能是雨太大,影响了电路,连电话也没了信号。
  夜越来越深,雨下得很大。这样的气氛让崔伊伊有些怕。可是,他让她去有发电机的邻居家躲躲,她又说什么都不肯扔下他一个人。
  他使了使力,把门下部的百叶装饰掰下来一条,然后将手硬塞出去递给她。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扇门靠在一起,牵着手,过了一夜。
  崔伊伊后半夜熬不住,睡了过去,没听到他笑着说:“过去就算了吧。”
  太阳升起时,他抽回手,手腕被卡得出现一个深深的紫红凹痕,手指一天都麻得没有知觉。
  那年高考之后,乐绍袁就搬出了崔家。那个台风夜是两个人少有的独处时光,记忆里漆黑的夜因他的存在,被渲染得温暖起来。
  Chapter  3
  崔伊伊听乐绍袁的“指导”,平日玩乐,少去上班。小舅对她这种“玩物丧志”的表现十分欣慰。而小舅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公司巨额债务曝光、签约游戏被人截和,无不使心乐游戏的股价一跌再跌。
  似乎有人在等着这个时刻,在股市大量收购着心乐游戏被抛售的股份。
  乐绍袁看她小脸上都是愁云,心想,他应该动作再麻利点的。
  崔伊伊倒是没察觉这些,只觉得乐绍袁近来格外黏人。她腰酸背痛地醒来时已是十点钟,探头看向他的书房。
  乐绍袁听到声响,没抬头,却朝她招了招手,待她走近,一把将她带到怀里,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小哥哥,今天没去公司?”她叼着巧克力棒看他,嘴边还剩下一截小小的巧克力棒的尾巴。
  乐绍袁低头凑了凑,咬下她嘴边的一小截巧克力,又在她的唇上蹭了蹭,又去看网页,低低地嗯了一声。
  崔伊伊脸又有些泛红,盯着他看屏幕的侧脸,问:“在忙什么?”
  “送你的礼物。”他敲敲桌面,示意她看电脑,她转头看显示器,就看到他的浏览器开了几十个页面。   他浏览的都是游戏媒体的网站,从业内大站到无名小站,或红头或文推或图推的位置,都挂着同样内容的今日要闻,虽然标题和正文稍有不同,核心想表达的内容却出奇一致:全测科技违背行业规则,恶意出卖客户A的资料给A的竞争对手,并曝光了此前多次不正当竞争夺标的记录,因而,谈好的海外大作崩了,C轮入股的集团也撤资退出。
  本来全测科技看不上新三板,也不愿上纳斯达克,还宣传说今年筹备上国内A股,现在看来,倒成了笑话。崔伊伊眼睛放着光,在乐绍袁的脸上蹭个没完:“是你对不对?对不对?你怎么那么棒啊!”
  “过奖了,我也没以为那个墨歌嘴巴那么松,为了讨好我签下长约,我说要看掌珠互娱新游的测试报告,竟然直接给我看了,我就帮她宣传了一下。”
  “你真棒!”崔伊伊得意忘形,小小的鼻子蹭了蹭他的脸。
  乐绍袁点了关闭页面,抱起崔伊伊就往卧室走:“你这样蹭起来没完,我应該可以理解成你想用身体报答我吧?那我试着棒一棒吧。”
  嗯?崔伊伊脸上写满了问号,反应了一下:“你可能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的,而且昨晚你已经棒过了,我的腿现在还有些抖。”
  “不要客气了。”
  下一秒,她已经被轻轻放到床上,有身影覆上来。
  Chapter  4
  周末是个好天气,虽然立了冬,却阳光灿烂。崔伊伊按惯例抱着一大束白栀子去了墓园。
  父亲墓前还放着她上周来时放的那捧栀子,已经枯得不好看了。果然只有她来看他。
  她接到父亲乘坐的游轮在外海遇难的消息时,哭得昏天暗地,一直觉得事有蹊跷,却总没能调查出什么。
  她的父母感情并不好。当年经济危机来了,两家为了减少损失,愣是把各自的儿女同利益捆绑,凑做一对。
  她的父母双方原本各自有恋人,却在家族利益前被迫低头,结成连理。
  但是,两家并没因此躲过长期的经济收缩,反而因为崔家一个小小的决策赔得血本无归,文家的家主经受不住打击,精神异常,出了意外,以致文瑶愈发憎恶丈夫一家。
  崔伊伊驱车回家,在客厅外就听到母亲和小舅的长吁短叹,原来心乐游戏已经只剩一个空壳,小舅叹气地说甚至查不出背后收购的人是谁,还发现崔明诚生前以公司名义欠下了巨额债务,最后文家也是没能拿回什么。
  人都没了,亲人却在计较这些。
  崔伊伊转身离开,回她跟乐绍袁的住处。开门后,她却愣在门口,看着地板上满满的蜡烛一脸蒙。
  发生了什么?家里怎么了?是谁把蜡油滴到地板上粘了这么多香烛?知不知道很难打扫,还有安全隐患?!
  地上还撒着玫瑰花瓣,房里只开着阴影灯,奏着钢琴曲,崔伊伊光着脚一路往房中走,就看到乐绍袁西装革履地站在拐角的小厅里,灯影落在他的身上,一时间时光都有些恍惚。
  她只需看着他的脸,看他望着她的目光,就有满满的欢喜。她脸红地明知故问:“小哥哥这是在干吗?”
  他清咳一声,眉眼间隐隐再现出少年时的那一点青涩,声音低沉得勾人:“我以为你知道。我快二十二岁生日了。”
  她记得热恋的某一天,他抱着她,沉默了许久:“时间要是可以走得快些就好了。”她不解地看他,就听到他说,“法定结婚年龄你知道的吧?”
  法定结婚年龄,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周岁,女不得早于二十周岁。
  在他千百次期待后,这一天终于马上就到了。
  崔伊伊感觉眼眶都要热起来,掩不住笑意,道:“我的戒指呢?”
  他托起她的手,在无名指上吻了又吻:“还在飞机上。”
  她有些哭笑不得,就见他从一旁的珠宝盒中取出两把钥匙,一大一小,递到她的手里:“大的是婚房的钥匙,已经在装饰了,够大、够明亮,你应该会喜欢。小的这把,是给你的聘礼,在新房里,到时自己看吧。”
  崔伊伊的心几乎要在他的爱意下化作一摊春水:“我很欢喜。不过……为什么要在钥匙上镶这么多钻?”
  “你不喜欢?我的秘书特意为我策划的,说女孩子都喜欢闪亮亮的石头,于是找首饰师傅单独开模,费了不少力气。”他没接触过她以外的适龄异性,只想在求婚这天把常人眼中的浪漫捧给她。
  崔伊伊眨了眨眼睛,不用说,外面俗套浮夸的玫瑰和蜡烛也是出自那位策划者的手中。
  他看她当下的表情,回过味来,心想:秘书还让我在身上绑个礼物专用的蝴蝶结,还好没听。
  他试探道:“如果我接下来邀请你去江边看烟花,是不是也很俗套?”
  “怎么会,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是最好的。不过,你能不能换个秘书?”
  Chapter  5
  乐绍袁被公司一个紧急电话叫走,他走之前说一会回来接她去看烟花。
  她不知道这是他去取戒指的一个借口,自己在家收拾着一地的蜡油,突然间很憧憬婚后的生活。    姜宋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他依旧是一副风流成性的口吻,很难想象这个人当年竟然是读警校的高才生。
  “想没想我啊?说出来,你应该也不意外,我最近愈发帅气了呢。去陆家嘴的老地方喝杯咖啡吧?我这有点消息估计你想知道。”
  崔伊伊知道大概是所托的事有了些眉目,于是答应下来。咖啡厅就在黄浦江边,一会还可以直接同乐绍袁看烟花,方便、顺路。她发了消息,跟他改约在江边直接见面。
  环球金融中心第九十四层的咖啡厅有着绝佳的视角,江景风光触手可及,崔伊伊怀念地坐在窗口出神,姜宋已经坐到她的对面。
  他挑着眉毛:“确实跟你料想的一样,你父亲的意外有些疑点,在他上游轮前,有人过来找他,安排他换了一艘游轮乘坐,紧接着出了意外。”他甩过来一张照片,“你做下心理准备。”
  照片上是极其模糊的两个身影,坐在码头边的露天Bar内。   她的声音有些抖:“这么模糊,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吗?这已经是我从西西里岛的交通摄像头里截出的角度最好的一张了,还做了几次清晰化处理。”他看着窗外的万千灯火,漫不经心道,“其实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是啊,爸爸和乐绍袁的身影,就算再模糊一些,她也能一眼认出来吧。
  “码头上的船员透露的信息一致,你父亲换乘的那艘游轮不是本港的,也没雇佣任何一个当地人做工,船上清一色的中国人。你爸去做项目考察,没理由把请好的地陪突然退掉吧?”他皱眉的样子,不复平日的潇洒,“乐绍袁实施报复并进一步谋财的可能性很大。”
  看似不着调的姜宋,从背包取出文件袋,铺开调查的资料,显得专业起来。
  里面的内容关于乐绍袁的身世,资料确凿,容不得她不信。
  乐绍袁的母亲乐巧儿,是当年崔父在渔村考察时结识的少女,两个人生出爱意,你侬我侬,过了兩年光景,愈发深情,私订终身。
  好景不长,崔父迫于家中压力要另娶,乐巧儿无法接受,在他大婚那天去找他。她第一次走出渔村,善良美好又轻信于人,被小巷里的流氓骗走强暴,后来就生下了乐绍袁。
  乐巧儿至此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去找崔明诚。一个未婚生子的少女在渔村里受尽白眼、欺凌,却仍是坚强地将无辜的孩子养大了。
  崔明诚大概随着年纪增长,对当年这件事愈发愧疚,他回到渔村表示愿意带乐绍袁到都市中好好发展。
  乐巧儿年纪大了,知道自己已不能为孩子做什么,答应了。
  之后就是他们在大雪中的初次见面。
  催伊伊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一切就说得通了,乐绍袁刚到崔家时的那种疏离与排斥感,对她敬仰的父亲嗤之以鼻,母亲也是觉得这事代表父亲还难忘旧情,才会对乐绍袁那么不满吧。
  “可是,他后来对我爸的态度缓和了好多,对我也很好!”不知她是想说服姜宋,还是说服自己。
  正好手机响起来,打电话来的是乐绍袁。崔伊伊颤了颤,接起来,就听那边说:“我到了。你在忙吗?不用急,慢慢来,我等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我想了想,父亲刚离开,或许我们可以晚一点再结婚?”
  那边立刻回答:“我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不许你又想一出是一出,我会替伯父好好照顾你。”
  她挂了电话,愣了一会。
  乐绍袁果然对于她父亲的离世没有任何伤心,也毫无顾及。回想起这段时间来,她时常伤心,而他的情绪从未受到影响。
  “他虽然对我爸感情不深,但是,对我是专情的吧?他不可能做谋财害命的事的。我现在穷得叮当响,他还要逼婚呢。”她想笑一下,但是,咧嘴时着实不太好看。
  姜宋又从包里抽出一摞文件,正要继续往下说,瞥了她一眼,转而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擦擦泪,我要继续了。”
  将纸张摊开,上面的插图和文字密密麻麻的:“你父亲的资产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而且我查了一下,都是挂在你的名下。西西里岛的度假村、瑞典哥德堡的大型私人游乐园、西班牙里奥哈的第一酒庄……你自己看吧。这个价值比心乐游戏巅峰时期的估值还要高几倍。乐绍袁急着结婚,又或许是想赶在你发现名下资产之前,夫妻双方婚前未公证部分财产共有,你应该知道吧?”
  关于父亲的的记忆在头脑中一闪一闪,崔伊伊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哑:“确定是他吗?”
  “我只能说,你委托我调查崔老先生这次西西里岛的行程,全程唯一的异常就是突然出现的乐绍袁。还有你最近想了解的暗中大量收购心乐游戏的股票的那一方,我查了一下,是一家叫霓裳文化的新公司,没正式开展过业务,法人也是没听过的路人甲,不过,很巧的是,资本是由重刃科技注入的。”
  哦。
  姜宋又要从包里掏文件,崔伊伊朝他摆了摆手。
  看来,这场烟火是看不成了,那些缤纷的光彩注定不属于她。
  Chapter  6
  崔伊伊喝了酒,躺在父亲早年买给她的小房子中,窗帘都不曾拉开。
  一连两天,她都浑浑噩噩的,不是喝酒,就是睡觉。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明白喝酒并不能帮她遗忘这个痛,折磨自己也并不会好过。
  她温了杯牛奶,坐到电脑前,开始重新连接这个世界。
  她将社交软件一打开,就跳出许多消息提示。
  桌面上弹出了新闻界面,她习惯性要关掉,却被角落的配图小标题吸引了注意——土豪低调秀恩爱,连续三晚江边燃烟花。配图是夜空里炸开的一簇簇粉红色桃心,是她最喜欢的那种粉色。
  崔伊伊想到这些所谓的深情都是他装饰报复的手段,愈发心寒,心底叫嚣着一股以牙还牙的冲动。
  她雇枪手公司出了篇稿子,照本宣科地采用了乐绍袁之前整墨歌的那套——披露乐绍袁是当初全网黑全测科技的始作俑者,其人用美男计骗到了对手公司的测试报告,被抓包后就贼喊捉贼地策划了一系列事件。
  崔伊伊花钱将稿件铺得到处都是,重刃科技的口碑确实受了不小的影响。她也知道这样做很无德。但是,她的父亲都没了,她只是诋毁他几句,没让他抵命,怎么都不过分吧。
  重刃科技CEO人品上的污点和性格上的扭曲一事被曝出后,算是引起了一点轰动,股价暴跌,洽谈中的重要合作也纷纷崩坏。
  然而,这么重要的时刻,当事人乐绍袁竟然不知在忙什么,不曾出面澄清。
  崔伊伊因为做成了一件坏事,心里终于平衡几分,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乐绍袁找不到她,她要找他却很容易。一个小时后,崔伊伊扣着鸭舌帽出现在一处小巷子。这里是乐绍袁独处时最喜欢藏匿的地方,二层小楼老旧简朴,是他比照幼年时在渔村的住所布置的。
  房门敞着,却没有人声,崔伊伊偷听许久,断定屋内无人。她蹑手蹑脚地进门来,搜索证据似的四处看着,真的“如愿”搜出一份她名下资产清单的调查表时,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果然……果然!
  她的一双眼睛瞬间就红了,情绪激动间,全然情绪投注,连身后的声响也没听到。
  只听一声“什么人”,她的手腕忽然被大力捉住,她从疼痛中转过身来,就跟不知何时出现的乐绍袁四目相对了。
  他的眼睛看着很疲惫,隐隐充斥着血丝,见是她时,愣了一下,而后手劲更大。
  “崔伊伊!”他咬着牙叫她的名字,竟有几分恨意。
  崔伊伊看着眼前的恶人远比自己强横,一时血气翻涌,也怒目圆睁,狠狠地将另一只手上还未来得及放下的资产清单摔到了他的脸上。
  一声脆响,而后是在空中翻飞的纸张。
  “乐绍袁,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我厌恶你!”
  他的面上闪过一丝惊慌,甚至来不及顾及皮肤上被抽到的痛觉:“伊伊,怎么了?你知不知道,突然找不到你,我、我……”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下去,那样小心,藏满了乞求的味道。
  事到如今,还要伪装吗?崔伊伊冷笑着望着他:“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他皱着眉头,是那种熟悉的清冷严峻的好看,只是目光中依旧是那副茫然、不解。
  她的手腕早被他钳得痛到麻木,此时终于挣开,轻微地活动着。
  她面冷,心更冷:“你摆出一副这么痛苦的样子做什么。在你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不就已经知道我们注定是敌人了吗。”
  乐绍袁看到她腕上的红痕,原本伸出去抚摸她的手又落了回来,眉眼紧紧绷着:“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她突然笑得厉害,直到有眼泪流出来。
  崔伊伊急于藏住自己的软弱,故作不经意地抹着眼眶,背身大步往门口走去——自己果然还是没法跟他面对面地说这些话。
  乐绍袁见她突然要走,领先一步堵在门口,锁死了房门。他疑惑又恼怒:“我不知道你怎么对这份报告反应这么大,在我们和好之前,你哪都不许去!你只可以和我在一起。”
  接下来是耗时间的沉默战。到底是他先熬不住,听到她肚子小小的叫声,起身去到厨房做了一点简单的饭菜。
  他在锅灶前切菜的时候,还一直相信这一回他们也会像以前一样,隔天就和好如初。直到他突然听到客厅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急忙跑出厨房,便见崔伊伊砸碎了窗子——为了离开,她不惜采用这样的方式——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急迫又决绝地想要离开他,他忽然就慌了。
  他连忙伸手去阻拦,手掌扒在玻璃茬翻着的窗框上,以此挡住空隙,不让她使用这样危险的方式,她就那样撞在他的身上弹开去。
  可他不知道,这本来就是她的设计,她在他精力分散时一撞,拿到了钥匙,在他的手掌握着玻璃滴血的时候,打开上锁的房门,跑了。
  她怕她再待下去,就要再次被他俘获。
  他望着她急着逃离的背影,紧握着手掌止血,心痛得厉害,一时竟忘了手掌在痛。
  等他回神追出去时,已经寻不到她的半点踪影,他忽然就害怕了。
  Chapter  7
  崔伊伊跑出好远,回头没看到有身影在追,一时不知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天空竟然飘起鹅毛大雪,她差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S市太多年没下过雪,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冰雪扎得喉咙里有些刺痛,方觉得过瘾。
  他脚下不自觉地走到新天地,朗庭酒店六楼在做初雪表白的活动,耳边是喧嚣的风声和车辆来往的声音,视线里是彩色的幕布和模糊的白绒。
  乐绍袁知道她喜欢雪,刚赚到一点钱的那一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包下了一间小小的5D体验馆,带她去看一场数字信号虚拟的风雪。
  他平日冷酷,可在她的面前,偏偏又少年起来,似乎担心她会哪里不喜欢,半个小时的一场体验里,光顾着时不时侧头去看她的反应。
  体验馆为了噱头,高潮时,从棚顶撒下一片白绒毛,乐绍袁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将她揽进怀里,事后还有些生气:“太不负责任了,比彩排时的绒毛细了许多,你本来咽喉就敏感,如果不小心吸进去,可怎么办。”
  “我没事儿的。”她突然笑了一下,“我还以为这是你因为想顺理成章地抱抱我而故意设定的环节呢。”
  他愣了一下:“有些事,不用设计也行的。”他说话间再度抱紧她,轻轻地吻着她。
  那样近的距离,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原来他那么迅捷地护着她的动作毫无设计,单纯出于本能。
  多年过去,眼前身覆人造雪花的少年,一如十六岁时初见便令她心动不已的模样。
  这一刻,崔伊伊突然听到心底一个声音:都算了吧,就这样吧。
  崔伊伊几日来第一次给手机开机,拨了通电话给乐绍袁。
  “喂,祝你生日快乐。”
  “今天下雪了,我在新天地看了一会儿雪,都看得恍惚了。你知道吗,站在高楼的边沿上往下看,世界变得好陌生。”
  “你说时间要是一直停在十六岁那年的圣诞,是不是也挺好的。我一直记着那天的雪和你。”
  “就这样吧,以后,就当路人吧。这次,可能不能当面说再见了。”
  她自顾自觉得交代好了,坦荡地挂断了电话。
  Chapter  8.
  崔伊伊从有十六岁那场雪的梦中醒来,又在新闻中看到了乐绍袁。
  她揉了几次眼睛,揉到视线模糊。新闻上说,他死了,死于初雪的一场车祸,疲劳驾驶、超速、行车打电话,全责。
  崔伊伊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确认。她胸腔起伏,不断深呼吸,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一命抵一命,报应,心里却钝痛得厉害,疼得连日来无法入睡。等不疼了的时候,她又觉得空荡荡的,像是有谁把重要的器官从她的胸口摘除了。
  她开始着手打理父亲留给她的生意,独来独往,滴水不漏,身上开始显现出似曾相识的影子。成长说快,就真的很快。
  她以为日子就要这样过下去,却在一次回家时,撞见了母亲和小舅的私谈。这一幕无疑是敲开她伪装的一记重錘。   “真是奇怪,收購心乐游戏的那个公司一直没在董事会出现,公司现在跟我全权管理没什么分别。”小舅吐着烟。
  “菩萨保佑吧。之前在明诚船上做了手脚想伪装成意外,谁想他临时换了别的船,结果还不是真的出了意外。我们文家也是该转转运了。”崔夫人一副虔诚,说的却是害人性命的话。
  崔伊伊几乎要站不住脚,隐隐明白过来,可能她和姜宋都搞错了一些事。只是,那个人在她的世界里突然没了,令她没机会去亲口问了。
  那时,她以为这个人会这样一直在她的身边,也会一直令所有人瞠目结舌于他对她的不同。
  崔伊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从小待的那个小渔村,突然想去看看他的母亲。
  乐巧儿的房子很好找,孤零零的离开建筑群的那间就是了。她敲开门,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爸?”
  本该上穷碧落的崔明诚竟然活生生地站在残破的房间里,与她吃惊地大眼瞪小眼。
  至此,崔伊伊终于大概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崔明诚自接走乐绍袁后,跟乐巧儿便又恢复了联系。家中的姻亲一直想谋得他的产业,他也有所察觉,暗中将资产转移到境外,挂到女儿的名下,国内只留了一家大型游戏公司和一点小产业入股,游戏公司悄然背负了大量债务也是他有意为之。但他没觉得自己的小舅子那么心急,竟然在他境外考察的轮船上动了手脚,还是乐绍袁及时发现,提醒他后,为他安排了新轮船。
  那时乐巧儿积劳成疾,双腿难再行走,崔明诚有意诈死,逃离家庭的牢笼,想在多年之后,弥补一下当年的爱人。他同乐绍袁将计就计,就有了后来的事情。
  崔伊伊在海边一直走啊走,眼前闪过他的脸,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是跟看别人时完全不同的眼神。他待她,从来都是不同的。可惜她早前竟然没想通透。
  Chapter  9
  那晚乐绍袁取了戒指回来,笑容满面,有些担心未来的乐夫人会不会觉得钻太大,还比较俗气。
  可是,不知怎的,他最终没等到人。
  十一月下旬了,江边的风吹到人的骨子里。他却站在江边,吹了一夜。过了十二点的时候,手下问他烟花还放不放,他想了想,说放吧。
  在这里放的烟花,隔很远都能看到,他希望她看到就赶紧过来找他,那些烟花是她最喜欢的那种粉色啊。
  但是,他的准夫人好像人间蒸发了,他一直都在找她,发了疯地找。
  他不知道她这样离开他是为什么。
  他已经几天没有睡觉了,天上开始飘雪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视觉疲劳,缓了一会,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她的声音缥缈,说自己站在楼沿看雪十分恍惚,说他们之间要说再见。他不知怎的,生怕她是有什么想不开,要跳楼。
  他一遍遍对着话筒让她冷静,让她等他,问她是出了什么事情。
  可她置若罔闻,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的心更急了,将油门稳稳地踩了下去。在十字路的盲区也没减速,撞上了一辆大货车。
  他最后的意识里浮现的,是那年看《长恨歌》时候的场景。那是他过得最热闹的生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青春时的记忆太美好,他在那之前不曾体验过美好,甚至因为她,连替母亲的不甘和不平都轻易放下,觉得只要她在身边,那就很好。他取了杨玉环擅长的舞姿——霓裳二字,注册了一家新公司,将收购来的心乐游戏的股份以及全测科技被截和的发行游戏都挂在了霓裳文化名下。
  求婚时,他送了他两把钥匙。小的那一把是新房中保险柜的钥匙,里面放着霓裳文化的法人转换和股权变更的合同书,只要她签字送后到公证处,即可生效。
  他觉得这份聘礼她会喜欢的。
  他没想到的是,他不曾娶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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