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梧桐树下,一城风雨

来源 :瞭望东方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ifanvip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秋天的南京,树叶已开始变黄。在互联网上,不少人又开始讨论南京的发展与梧桐树去留的话题。
  2013年10月19日,南京市委宣传部新闻发布官方微博“南京发布”称,“南京将延续法桐的种植”。这条消息说:“法桐林荫大道这张让南京自豪的名片将得到保护和传承,特色道路如进香河路水杉、北京西路银杏等将加大保护力度,凸显中山北路—中山路—中山东路林荫大道系统,展现南京民国及法桐林荫道文化。未来主城内连接老城的重要道路将延续法桐种植。”
  同一天,新华网消息,据中央组织部有关负责人证实,南京市委副书记、市长季建业涉嫌严重违纪,中央已决定免去其领导职务,正在按程序办理。
  两条同一天发布的消息旋即交织在一起,有媒体以“季建业为建地铁砍树引发集体事件得名‘季挖挖’”为题,回顾了两年前那场梧桐树事件。
  钟山风雨后
  在“六朝古都”南京,与梧桐树相关的记忆早已融入这座城市的历史,成为街头巷尾不可缺少的话题。
  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种植于上世纪20年代的那一批法国梧桐。这些树沿着市区道路一直延伸到中山陵,是当年为孙中山“护灵”而种植的。经过岁月更迭和城市巨变,到21世纪第一个十年过去的时候,梧桐树已阅尽沧桑。
  “直到经历了两年前那场保护梧桐树的行动,我才开始静下心来去思考和衡量对这个城市的情感,开始去反思人与城市之间的关联。”江苏电视台的导演王向群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60后”王向群生长于上海,对于南京的情感最初主要源于父辈的红色记忆。
  他告诉本刊记者,1949年4月人民解放军解放南京时,他的父亲正是35军文工团的一员。他们是最早一批进入南京城的军人。撤下“青天白日”、换上五星红旗,原南京国民政府的中央会堂就成了他们向南京市民传播红色价值观的舞台。
  “我父亲他们在中央会堂里表演了《白毛女》,轰动全城,1000多名青年学生当即‘脱下皮鞋,换上布鞋’,跟着解放军走了。”在后来跟随参与南京保护梧桐树的活动中,王向群特意讲述起了那一段让他引以为傲、还亲手执导拍成过纪录片的历史。“因此,这座城市只能在我们手里变得更好,不能变得更坏。”
  改天换日之后的南京,刚刚从战火的摧残中复苏。据《和彭冲在一起的日子》一书记录,解放军攻下南京后,刘伯承就任南京市市长,到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外地运来数千株苗木绿化中山陵。进军大西南时,刘伯承又特地为南京人民捎来一袋树种,“希望南京成为一个绿树常青、环境秀美的城市。”
  这本书同时记载,1953年,在一个“春寒料峭”的下午,毛泽东在当时江苏省、南京市几位领导的陪同下,登上紫金山天文台,“凭栏远眺,但见群山叠翠中的石头城却是灰秃秃的一片”。于是神态严峻地问了一句:“我们共产党人为什么不能把整个城市绿化起来?”
  这一问,开启了1953年那场声势浩大的植树运动。从那时起到接下来的几年间,南京城的大街小巷逐渐绿树成荫,连广场和居民区有“缺”的地方,也被当作漏洞补上。不仅有梧桐,还有水杉、雪松等等。
  “绿龙”消失
  到1981年,改革开放初期,王向群来到南京上大学。之所以选择南京,是因为他觉得南京很美很宁静,古朴大气的建筑掩映在苍翠的绿荫里,很吸引人。
  两年后,当时中国的“第一高楼”---南京金陵饭店建成。1985年,王向群登上金陵饭店顶层的璇宫,第一次从110米高空眺望整个南京市。
  “看不到路面,我印象特别深的就是绿龙---建筑之间绿色的长龙,那就是街道。基本都是梧桐树,太平南路还有很多水杉。”他说。
  欣欣向荣的城市在梧桐茂盛的掩映中茁壮成长,也正是在这个时期,城市的规划者们开始有了一些忧思。
  时任南京市规划局局长的苏则民告诉《瞭望东方周刊》,80年代后期,南京市的重工业开始扩张,引入一些外资企业。这时,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和人口增加,既有的城市布局已有局限。
  “90年代以后,更多的企业引进来。”苏则民说,“这是新的一轮发展浪潮。”
  新的发展浪潮推着南京在工业化的道路上狂奔,80年代还能坚持的一些规划原则,到90年代就完全守不住了。工业企业遍地开花,每个区都要搞“小而全”,高楼大厦无序地拔地而起,大量的梧桐树开始被砍伐……
  1993年以后,是梧桐树被砍伐的一轮高峰。马路中间隔离带上的行道树几乎被伐尽,时任市长王武龙因此被南京人戏称为“砍树市长”。十多年后,他因索贿受贿被中纪委调查,狼狈落马。
  “以前中山北路上的梧桐都是六排,中间绿道上的树在那时候全部被砍掉了。”王向群告诉本刊记者,“在那以前,夏天的烈日下,人们在路上骑车也晒不到太阳,非常阴凉。下点小雨也淋不着。可是在那以后,‘绿龙’就逐渐消失了,不可挽回地消失了。”
  1997年,苏则民对南京的城市环境与规划进行了反思,他撰文说:“在当前的建设中,‘目中无人’的情况也并不少见,诸如建大楼不留为人们停留所需的广场;为了满足日益增加的汽车交通而不惜砍掉行道树,挤掉人行道……至于现在公共设施的水平,无论功能还是外观都还是低层次的,主要是由于缺乏城市空间的概念。”
  他直指城市建筑以过高的容积率和覆盖率侵占城市空间,是一种“短视行为”。
  护树行动
  又过了十余年,南京城并没有停下飞奔的步伐。到2011年,全市户籍人口600多万,已经是1949年的6倍;城市建成面积618.6平方公里,是1949年的15倍;地区生产总值达到了6145亿元,是1949年的3500多倍。
  也就是在这一年3月,南京市民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保卫梧桐树”行动。
  南京地方媒体一位亲历者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以前多年来陆陆续续的砍树,并没有引发人们足够的关注。但这一次,为了修地铁3号线和10号线而砍树,却是一个转折点,人们对“工地化”的城市非常反感,大树在粗暴砍伐后“横尸”街头的景象,更是严重刺激了人们的神经。   于是,以网络为依托,越来越多的市民、专家和政府官员开始加入这场激烈的讨论---城市的发展和树木的保护究竟是否矛盾?有没有工程方案可以不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是不是为了保证“青奥会”就非得挖树赶工期?
  这名记者,还有王向群以及他们的同事、朋友和更多不认识的人,在热议之下寻找到了共识,并且建立起了QQ群,主题很明确,就是“保护梧桐树”。
  “3月初的一天,我下班回家经过总统府旁边的太平南路,发现这里的梧桐一夜之间全都被砍倒。”王向群告诉本刊记者,深受震撼的他在一个夜里看完《首都计划》之后失眠了,那是1929年编成的国民党政府对其首都南京的规划大纲,那个蓝图里的南京市,中式的建筑风格结合着西式的城市功能,空间布局有致,绿化体系完备……
  “那天晚上,我发了一个微博,说明天我会在我的车上绑上绿丝带。以表明我作为一名南京市民的态度。”
  接下来的几天里,绿丝带不仅绑在了王向群和很多人的汽车上,也系在不少市民的手臂上,挥舞在3月19日南京图书馆的广场,甚至别在了电视节目主持人的胸前。当然,还有新闻照片里,经过老师和孩子们的手拴在梧桐树枝干上的那些……
  除了绿丝带,中央电视台的镜头还捕捉到了南京市民私家车上“爱我古都,保卫梧桐”的车贴。
  “绿评”制度遭冷遇
  对于保护梧桐树的意见,南京市政府迅速作出反应。3月17日,制定出台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城市古树名木及行道大树保护的意见》。
  《意见》提出,要进一步增强全民爱绿护绿的意识,以关爱生命的理念关爱古树名木、关爱南京绿化。“城市中的古树名木、行道大树,不论其所有权归属,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擅自砍伐、移植。所有市政工程规划、建设都要以保护古树名木为前提,原则上工程让树,不得砍树。经批准的重大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凡涉及到需移植古树名木或数量较多、规格较大的行道树的,应主动提出避让和保护方案,并与主体方案共同报批……”
  3月18日,时任南京市长季建业发表电视讲话,进一步强调了市政工程要以保护树木为前提,“原则上工程让树”的承诺。
  为了兑现承诺,南京市政府迅速出台了“绿评”制度,被选中的“绿评员”将对市政工程进行研究和评估,为究竟要不要移走树木把关。经过“绿评”的一些工程最终还是将部分梧桐迁走以保障市政工程,这时候,“护树”风波已经趋于平息,市民与施政者之间达成了某种妥协。
  “我始终觉得,树木本身是不是被保护,迁走之后是不是存活了,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梧桐移栽之后的存活率并不重要,它在这个地方才是重要的,才是跟这个城市有关系的。”王向群说,“城市文化不光是地标性的建筑,一草一木都是它的组成部分。梧桐树更不一样,它是南京这座城市的文化标志,并不是绿化面积上一个讨价还价的数字。”
  “绿评员”制度作为公众的环境意识与施政者建设热情之间博弈的产物,成为政府与民间沟通的一座桥梁,一直在南京市沿用下来。只是,在梧桐树风波之后,这个全国首创的“绿评”机制没有受到更多关注。
  2013年9月,据当地媒体报道,南京市环境综合整治指挥部再次在全市公开招募50名绿评员,意外的是,一个月以来全市仅有17人报名。而市民对“绿评”制度积极性不高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绿评”制度没有从规划阶段介入,而在工程的具体实施阶段很难有实质意义的“救树”能力,难免成为一些听证会上的装饰。
  王向群说:“我很感谢那一段‘护树’的经历,它让我重新思考了很多事情。最初你可能会去怨恨一个决策砍树的市长,但是后来,你会思考更多机制上的问题。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如果换了我来,是不是也会做同样的事?”
其他文献
数九隆冬,“冬令进补”正是大家热捧的关键词。这个说法流传数千年,其原理大致可以理解为冬季是个“封藏”的季节,利于吸收蕴藏,适时服用补品可以发挥其最大功效,因而有言道“冬令进补,开春打虎”。咱中国人凡事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这也是鲜活的一例。  一日,偶遇一位在外企工作的老友,久未见面问及近况,其言辞中有些失落。大意是,他们美国的母公司出了点状况,在信息高度畅通的今天难免殃及亚太业务;而且明年经济形势
首都北京的2013年12月3日,出现了一条非常小的民生热线消息。  市民刘先生向“中国经济网”投诉说:在3分钟内收到3条垃圾短信,查话费后发现,他根本没有定制短信所提示的业务,却被中国移动扣掉3元钱。当天,他致电中国移动客服电话10086,对方称会在48小时内给出答复,13天过去了,没有任何人理睬他。记者还向10086核实了投诉情况。  历史不会忘记垃圾短信。这条民生新闻虽然被互联网信息海洋淹没,
在香港一家图片社供职的网友回杭州省亲,回港后才通过电邮告诉我,他在清明前回到了阔别20多年的家乡。  他说这次内地行,特别是到了父亲出生的农村,有两件事情让他觉得十分新鲜。一是农村家家户户门口都种了花草,而20多年前回来时,农居的空地上大都种的是蔬菜;二是家家户户打起了高墙,以前少见农居有建围墙的。他问我这些变化说明了什么?  中国的农民是最讲“经济实惠”的群体,我在农村出生、成长,小时候真的没有
山东潍坊杨家埠木版年画,始创于明末,清代光绪年间达到鼎盛期,有“画店百家,画种上千,画版数万”之说。如今杨家埠木版年画同开封朱仙镇、天津杨柳青、苏州桃花坞并称中国民间四大木版年画。  几年前,上海大学的吴信训教授曾来到潍坊,他发现,在当地政府专为杨家埠年画建立的风俗园区里,年长的传人正为游客当场制作年画,但参观者却寥寥可数。“一张由传人亲手印制的年画,在那里只卖2元钱。”  如今,几十元的裱费、十
减肥界从来不乏新产品,“超级p57”是近年的后起之秀。一位被粉丝称为“女神”的主持人宣称产后靠它减肥成功,更推动了它的流行。  这个产品本身,也具备了许多吸引时尚女性的元素——比如,从一种古老而稀有的植物中提取而得,有悠久的历史。  这种植物名叫“蝴蝶亚仙人掌”,历史上南非人用来暂时延缓长途旅行中的饥渴。因为这种“暂时管饿”的作用,人们相信它含有抑制食欲的成分。南非著名的研究机构科学与工业研究理事
2013年8月16日,作为温州“菜篮子”系列案件最后一名涉案人,温州市原副市长叶际仁在浙江省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接受一审判决,近120个旁听席座无虚席,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叶际仁滥用职权罪,判处其有期徒刑3年。  身穿绿色汗衫的叶际仁当庭举双手喊冤,在被法警带离法庭后,其喊冤声还未停止。  开庭结束后,叶家人在法庭外告诉本刊记者,他们认为叶际仁无罪,将提出上诉。  职工举报牵出大案  2011年3月
92号汽油:交通减排再鸣枪  半冬雾霾以及PM2. 5(细颗粒物)风波,使北京的大气环境形势骤然紧张。用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北京市委书记刘淇的话说,要打一场提升空气质量的攻坚战。  北京市委书记上一次公开使用“攻坚战”一词来强调大气环境治理工作,大约要回到2006年。彼时为准备2008年奥运会,他在北京市大气环境治理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要求,全市动员,打响防治大气污染的攻坚战。  后奥运时代,北京延
毛万春任陕西省委组织部长  男,汉族,1961年11月出生,河南省安阳市汤阴县人,1977年7月参加工作,1983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中央党校研究生学历。  1977.07~1978.09 河南省汤阴县宜沟公社黄下扣大队插队;  1978.09~1982.08 河南大学政教系政教专业学习;  1982.08~1984.04 河南省汤阴县五陵乡政府干部、副乡长、常务副乡长;  1984.04~19
3月初,上海黄浦江松江段水源保护区中陆续打捞出死猪,截止3月13日15时,上海市水域内已经打捞出6600多头死猪。上海市水务局表示,松江当地的自来水水质“数据正常”,尚未对当地饮用水取水安全造成大的影响。  嘉兴市南湖区新丰镇镇长沈云明:  约有80%的农户从事养猪,这也是嘉兴规模最大的种猪养殖基地之一,它成型于上世纪80年代,并曾作为“供港猪”(供应香港)的重要养殖基地。养猪是当地最大的收入来源
我老公的同窗好友銘源,就读于上海一所知名的理工大学,还没毕业就被一家大型外资企业录用,负责专业技术的项目研发,每天穿梭于黄浦江两岸,属于典型的“张江男”。但铭源偏偏爱好文学和茶艺,后来他毅然辞去令人羡慕的高薪职业,做起了茶商。  一方水土养一方茶。不同品类的茶叶,受地理区域气候、土壤环境因素等影响,形成独特的色、香、味、形。他先后来到龙井原产浙江杭州西湖乡和铁观音原产地福建安溪,轮流租住考察,只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