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希特斯加登血色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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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你来了,拖着血红色的滚轮旅行箱,踩着高跟鞋。这样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街道上行走显然很费力。你停下,环顾四周,发现了酒店大门,迈步进来。热烈欢迎,亲爱的!这将是你永生难忘的一次住宿。我以生命发誓……
  前台服务员对客人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随即递上一杯火钳酒和一块温热的湿毛巾。帕梅拉·阿文很乐意在圣诞节前夕来到群山环抱的贝希特斯加登小住一周,因此,她甚至没有去问清楚谁是赞助人。如果赞助人想匿名,那就遂其所愿吧。可能是某位忠实粉丝想让自己最喜欢的作家享受豪华酒店无微不至的服务,这样她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再写一部小说。
  确实,这里的环境好极了,帕梅拉已经感觉到久违的创作灵感就要喷涌而来。
  洒满阳光的房间正好位于盐水温泉浴池上方,神秘的雾气从浴池里袅袅升腾至阳台。浴池后面延展出一幅曼妙的冬日山地全景,只有一列呼啸而过的漂亮小火车时不时穿梭其间。帕梅拉心情大好,又要进行一场谋杀了,当然只是在纸上。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文档页面上敲击出标题:血色小说。这个标题是她刚刚在电梯里想到的。
  出版社也声称不知道这张神秘的邀请函从何而来。起初帕梅拉怀疑这就是出版社的主意,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拿到了她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的授权。帕梅拉的第一部小说让这家慕尼黑小出版社名利双收,他们现在正焦急地等待着她的新书稿。但是,从编辑到代理,所有人都发誓与这慷慨的奢华一周无关。
  晚上7点半,帕梅拉走进餐厅,一个由低音提琴、手风琴和锯琴组成的三重奏乐队正在演奏欢快的民歌。她一时冲动选择了巴伐利亚菜肴,她从来没有吃过新鲜的八字形面包上的奥巴茨达奶酪,而酸菜、白香肠配面包丸子令她想起了祖母。她相信,她的赞助人此时正坐在餐厅的一张桌旁,打量着她。
  邻桌的一个苗条女人朝她看过来,祝她胃口大开。帕梅拉道了谢,突然愣住了。不知为何,她感到这个女人依稀有些面熟。那略显肥大的鼻子,间距过近的双眼,红色的直发——毫无疑问,她曾经在哪里见过这女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也许吧,”女人神秘地笑了笑,用勺子轻轻敲击着精美的甜品盘,“顺便提一下,这道胡椒蜂蜜芭菲的味道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帕梅拉问。
  “我相信你会自己想起来的,阿文小姐。稍微思考一下……”女人把手中的餐巾纸放到桌上,离开了餐厅。

星期五


  早上好,亲爱的!已过8点,该起床了。你还不知道下一步等待你的是什么呢。我可以感觉到你的不安。该死,你总是这样对自己深信不疑,难道不是吗?你以为你可以顺手牵羊,随便拿走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你到现在还没有把它还给我。这不是钱的问题。这事关我的生活。
  昨晚,帕梅拉美美地睡了一觉。现在,她在“血色小说”的标题下敲出了几行文字,但马上又删去了。她依然缺乏创作的激情和灵感。当初,写第一部小说时,一切可都简单多了。写字台上放着早茶,窗户下方,一群越野滑雪者正在雪地上拖着滑雪板。她更仔细地观察着这些刚晨练归来的人,认出了昨晚在餐厅见到的那个红发女人——是她赞助了自己?毕竟她当时就已经叫出帕梅拉的名字了。但她为何要如此大方,又为何要表现得如此神秘呢?
  帕梅拉连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她凝视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发现红发女人在越野滑雪之后又去盐水浴池放松了。
  做点运动倒不错,帕梅拉想,决定也下楼去泡个盐水浴,顺便找机会和红发女人攀谈攀谈。或许只要一个简单的关键词,就可以令帕梅拉想起她们是在哪儿认识的。
  阿尔卑斯山区今日的天气不错,天空万里无云,远山银装素裹,让人心旷神怡。帕梅拉来到浴池边,用手探了探水温,然后下去扑腾了几下,假装是来找乐子的。过了一会儿,她游到因为安置躺椅而冒出许多小气泡的地方,红发女人正舒服地躺在躺椅上。
  “抱歉,再次打扰你,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们在哪里见过。”
  红发女人睁开微闭的眼睛,微笑道:“你又在写小说了吗,阿文小姐?”
  “我吗?嗯,我算是刚开始写第二部……”帕梅拉的猜测是正确的,关乎新书。
  “写什么内容呢?”红发女人追问。
  “哦,还没明确下来。我正在寻找主题,”帕梅拉几乎是得意地补充道,“但我已经有了标题。”
  “什么标题?”
  “《血色小說》。”
  “一个动人的标题。很适合!”
  这个只是有点面熟的女人怎么会知道这个标题是否适合呢?帕梅拉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已经离开浴池边,飞快地游走了。

星期六


  为什么这样不安,亲爱的?今天,这个周六的早晨,你坐在餐桌旁,脸色苍白,一口也吃不下去。如果再稍微多想一点,你就会明白我们的相遇是怎么回事了。而你越早想到,对你而言就会越简单。尽管这不会令你激动,但你别无选择。在此之后,我们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消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吃过早餐之后——遗憾的是,面对丰盛的菜肴,她不知道今天为何没有一点食欲,只简单地品尝了几口——帕梅拉决定参加有向导带领的穿越阿绍峡谷的冬季徒步旅行。她想多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多运动运动,以便激发灵感,因为到目前为止,除了标题之外,她没能再写出一句话来。
  在女向导的带领下,远足队伍穿过黑白相间的树林,走过冰冻的桥梁,来到了峡谷,在这儿可以俯瞰如梦似幻般的奔腾急流。这一切原本可以令人兴奋,但红发女人也在这支远足队伍中,帕梅拉因此无法打开豁然开朗的思路。
  她此时几乎可以断定,她们是在一家保洁公司碰到的。在成为作家之前,帕梅拉曾在这家公司工作,和几个同事一起负责打扫慕尼黑的法院大楼。从清洁工到畅销书作家,媒体上经常这样描述她的职业生涯。虽然无法记得公司里的每一张脸,但帕梅拉现在越来越相信这个红发女人也当过清洁工。她很高兴,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她并不是特别渴望重续旧日的关系。   女向导停下脚步,指向他们眼前的山谷侧壁,那是一段陡峭的山崖,挂着一帘已经凝固成管风琴声管般的瀑布。
  “我们走几步,可好?就我们两人!我知道一条通向上方的便捷小道。”红发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帕梅拉身旁
  帕梅拉呼吸凝滞。这个女人开始纠缠她了吗?但如果想了解事情的真相,她就必须接受邀请。于是她们拐进了一条隐蔽的小路,这条小路原本被一条红白相间的带子拦着,陡然向上,一面紧靠岩壁,另一面则悬空,如果一脚踩空的话,不知会坠落到何处。没走多远,她们忽然发现已经来到了冰瀑的背面,这巨大的锥体就像一块幕布遮住了世界其余部分。下方,远处,冰封的山峰四周水声轰鸣,发出叮叮当当的爆裂声。
  “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帕梅拉屏息静气地问,声音在这冰冷的空间里回荡。
  “我对你的新小说感兴趣。”这话听起来和不少读者、她的出版商以及编辑会说的话没什么区别。他们所有人都想她的第二部小说尽早面世。不过,帕梅拉还是怀疑这个女人另有隐情。
  “为什么?”
  “我最近几个月有很多时间读书,意外地看到了你的那本畅销书。”
  “你不喜欢?”帕梅拉问道,声音里透着胆怯。
  “不,我很喜歡。一个黑寡妇的故事,她先后杀害了四任丈夫,用他们的钱过上了好日子。非常刺激。第一任丈夫被毒死,第二任被勒死,第三任被推下阳台,第四任被车轧死。一个肆无忌惮的女主人公。最后,法官判处她终身监禁。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希尔德加德·坦内?”
  帕梅拉大笑起来,“不,她叫汉内洛蕾·基弗。你怎么……”她突然意识到,有谁在朝自己逼近,太近了,她已经无路可逃。
  红发女人大笑道:“哦,终于想起来了?”她的手臂突然向前一伸,骨节突出的手指紧紧抓住帕梅拉的衣领,两人几乎同时失去了平衡,“你偷了我的东西!”
  帕梅拉一脚踩空,滑下去半米。“救命!别这样!”她歇斯底里地叫道,听上去像汽笛一样刺耳。她一次又一次地吸气,直至眼前发黑。
  “哦,上帝!你不会是想杀了我吧?”
  红发女人完全控制着帕梅拉,既可以把她拉上来,也可以把她推下去,“你知道我可以做到,不费吹灰之力!”

星期天


  乖,亲爱的!《血色小说》这部小说,你现在已经勤快地写了好几个小时。只要想法正确,完成它几乎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不是吗?其实很容易做到,你只需把它当作第一部小说的续集来写。杀了四任丈夫的寡妇——书中称她为汉内洛蕾·基弗——从监狱图书馆借来一本犯罪小说,她意识到,一定是某个聪明的清洁女工拿到了她的庭审档案,并且把这些材料编成了一本畅销书。舍弃了她的真实姓名,除此之外的恐怖细节从头到尾都是真实的。事实就是某个陌生人窃取了她的人生故事,并以此赚了个盆满钵满。几个月后,她成功越狱,决定邀请这位自以为是的女作家去一家豪华酒店,令她陷入圈套。
  极富戏剧性,难道不是吗?这本书肯定又会畅销,在书店里卖出几十万册。
  但是,这位作者当然不会因此发财。所有的版税收入都将进入一个匿名的账户里。
  什么?再说一遍?你需要休息一下?
  没有休息。这个房间只租到周四。《血色小说》必须在那之前完成。
  (聂华:华东政法大学外语学院,邮编:20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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