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泪长叹 永别晓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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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晓同的长姐,我极爱这个才华出众的亲弟弟,我们从幼年到老年,事业上互学互勉,生活上共苦共乐,虽工作在两地,然心灵相通,姐弟情深,只怨相聚太少。未料他竟先我而去,我惋惜、我痛泣,实在难舍姐弟亲情。“上音”为他开追思会,我追念他,要夸夸他。
  一、晓同自幼聪明,很好学,求知欲很强。才四五岁的他,听到哥哥、姐姐们学三字经,背颂唐诗,他在一旁也跟着学。上学之后,小学到中学他学习用功,爱作习、爱看书,根本不需大人督促、费心,功课一直很好。
  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模仿力很强,喜欢模仿别人唱歌,模仿留声机里放出的歌曲。说双簧,表演滑稽节目,学杂耍、变把戏,自编自演,很幽默,很可爱。爷爷、奶奶、妈妈、叔叔们都很爱看,很逗他们开心。
  我印象最深的是没人教过他,完全自发地担起了一件事:他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下,指挥大家唱歌。那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全国大后方百姓抗日情绪高涨,抗日救亡歌咏运动兴起,各学校都有歌咏活动,很热烈。我们学校每天都有课间唱抗日歌曲,表达人们对抗日救国的决心。歌曲有很多首,如《游击队歌》《抗战到底》《救亡进行曲》 《太行山上》《大刀进行曲》等等。
  有一次大家正在音乐家任虹老师的指挥下唱《大刀进行曲》,这时有一个小同学站在任虹老师后面,学着任虹老师也在指挥,有大同学把这位小同学抱上一个大汽油桶上,大家都看到他了,他动作很有力,很有节奏,大家多唱了好几遍,很热烈,很高兴。这位小指挥就是黄晓同,那时他仅是小学生,才九岁,他指挥大家唱的是:“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他和大人们同样爱国抗日热血沸腾,同仇敌忾,很感人!
  二、谈谈我对晓同专业上的欣赏。晓同指挥的音乐会不多,在我们歌剧院交响乐队也来训练过、演出过,他对音乐作品的研究、熟悉、领会和诠释做到准确、精致,另有他特别吸引人之处,就是他在指挥乐曲中做到了“传神”,引人入胜!使听者在他的指挥中领会到音乐的内涵,在音乐中畅想、熬游,得到启迪或安慰、或鼓舞……享受到音乐的魅力。
  晓同的指挥手式显现着潇洒、优雅的气质,豪放又端庄,深沉又舒展,挥洒出他内敛的修养,令听者在视觉上、听觉上都得到享受、满足。我曾读到过我国的翻译专家傅雷先生对翻译工作的文章:他要求把外文翻译成中文,一定不要“词不达意”,更要做到“传神”。我想黄晓同正是很自然地做到了这点,这是他指挥上更胜一筹的长处吧!
  三、我对晓同的钦佩。晓同在学习上自幼养成自发、自觉、刻苦用功,追求知识,如饥如渴、学无止境的学风,帮助他在留苏期间,在世界著名的高等学府,在指挥权威高克的教授下严格、求精地学习,学得踏实,学到真本领,取得了骄人的优秀成绩。回国后几十年的辛劳,为我国指挥界做出贡献,很值得骄傲,也值得为我国指挥专业庆幸!
  晓同对自己多年的贡献和成就从不沾沾自喜、自满、自傲,更不会自我吹嘘。当人们赞扬他时,他总是不好意思地摇头,不习惯接受,总是把话岔开,抱一种“虚怀若谷”的态度。一方面是他要求自己严格,一方面也自觉还不满足吧!他做到了爷爷提示我们的教诲:要像山间的竹子“到凌云处总虚心”。
  有些了解晓同的好心人曾有议论:黄晓同的成就和他所获得的待遇不成正比。这确实是事实,是不公平,但晓同从来没有发出过抱怨。
  晓同以优异成绩学成回国,他的愿望是从事演出实践,为我国交响乐的普及、发展与提高做贡献。但是因为有人作梗,未能落脚在乐团。然而有幸的是,他母校校长贺绿订老师安排他回“上音”,创建指挥系(我国多所音乐院校均从无指挥系)。从此他被固定在教学讲台。晓同是识大体、服从祖国利益的青年,他隐忍了原来的抱负,踏实、认真负责起为国家培养指挥人才而且做出了前人没做出的成绩。
  他在教学上的成就,他的学生们的成才、成功、成名,当然是他应该喜悦的。我们姐弟谈心,我了解多年来他内心的矛盾与苦闷,他叹息自己没得到实践的机会,演出和排练交响乐实践少,心里很渴望,很期待。觉得自己多年所学的专长未得到充分发挥,且有负他老师的期望……终觉遗憾!
  他有时开玩笑地自嘲说:“我仅是几位著名指挥的‘导师’而已。”我也附和地说了一句:“我们当人梯的垫他们上去嘛。”我始终同情晓同身怀充实的才艺却被埋没的委曲和无奈,而晓同坦然亦淡然的承受力更令我看重、信服。
  我们谨记祖辈传训给我们的一种精神,就是:在逆境中坚韧、沉稳、不退缩、自尊、自信、自强、坚持进取。晓同在他的一生中已体现出来。
  但愿晓同的学生们,后继者能珍视并传承晓同留下的精神财富,兢兢业业,严格认真,不务虚名,不图名利,为社会奉献自己的智慧才干。这是我们追思他的意义所在吧!
  四、谈谈我们的家庭和祖训。晓同的品学兼优及他的成就,是与家庭的教育密切相关的。我们家庭原是世代书香,上世纪20年代又成为革命家庭。祖辈、父辈均以教书育人为业,崇尚文化、知识、科学,追求真、善、美的境界。祖父辈从教书到兴办学堂,贵州名校“达德学堂”是祖父、叔祖父和几位同仁创立的,在祖国的西南是一所有百年历史的名校,我们家三代人都在此名校上学受教育,父母辈还任过学校的教师。
  我们的祖父黄幹夫擅长国画,并喜弹奏古琴。我们的父亲黄可庄亦学美术,是学西洋画,他还很喜欢音乐,会演奏多种中、西乐器(扬琴、月琴、二胡、风琴、口琴、小提琴、锯琴)。我们的母亲彭永芬担任过小学教师,也喜欢音乐,会弹风琴。我们家从贵阳迁居南京后,我们小学进入教会办的学校,受到西洋音乐的熏陶。在家庭和学校的影响下,我们六兄妹姐弟无一例外都成长为音乐家、教育家。
  我们家的祖训是四个字:“谦、良、诚、俭”。我们姐弟一生都遵从和践行着祖训从业、为人。
  我们的叔祖父黄齐生先生是进步的无党派民主人士,教育家。他1937年就到延安,拥护共产党抗日主张。我们的表伯伯王若飞是早期共产党旅欧支部的创建人之一,为共产主义事业和中国人民的解放奋斗终生。我们的长兄黄晓庄少年时在陶行知先生的育才学校是音乐专业的高材生,后来在延安鲁艺任音乐教师。他能弹钢琴和演奏大提琴,主攻作曲,写过歌曲、合唱、钢琴曲、四重奏等作品。可是,令我们家庭大悲的是:我们家的这三代人,不幸于1946年4月8日在一次“空难”中牺牲,是中外震惊的“四·八”惨案……。我们黄氏后代永远祭奠他们,我们是烈士后代,我们誓愿追随他们的足迹,为人民奉献终生!
  最后,我要呼唤我的好弟弟:
  晓同,你为我们国家培养指挥人才、尽心尽力,你是太累了,又患重病,如果早一些得到较好的医疗条件,早一点挽救,可获得些许缓解,但是现在已经挽救不回来了,你实在该休息了。你无愧于国家!无愧于祖先!无愧于后代!你可以自由地、安详地长眠了。你的两个姐姐,你的小弟,我们的后代,在呼唤你啊!你以你的真才实学报效国家,是后代的好榜样,我们时时怀念你。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为你播放你终生热爱的音乐以陪伴你,让我们在音乐中和你神交、神往,以延续我们姐弟兄妹间的亲情啊!
  (此文为作者在2015年9月19日上海音乐学院召开的“黄晓同先生追思会”上的发言)
  黄晓芬 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原大提琴教师,一级演奏员
  (特约编辑 于庆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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