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春天开始，我用业余时间与学生一起读书，迄今已经八年。最初是与我的两位研究生读奥古斯丁的《忏悔录》，因为学生们口口相传，就不断有本科生和研究生加进来。不久，本科生人数超过了研究生，成了读书班的主角。这既出乎我的意料，也令我将读者群转向本科生。
　　八年间，读书班不断成长。从频率讲，最初每星期只读一次，2012年和2013年上半年，每星期有四个读书班，每个读书班半天时间，我的课余时间就差不多都花在这里了。从人数讲，读书班有多至二十余人，也有少至一二人。从态度讲，读书完全出于自由自愿，经常有学生来了一次就再没见过踪影的，也有一段时间后又重现芳踪的，更多的是不少学生持续一个学期甚至数年的参加。形式上讲，来者可以参加讨论，也可以默坐聆听，记得一位学生坐着坐着就呼呼大睡，大家反倍感温馨，因为放松而没有任何拘束。
　　八年读书班，除自由外，最大的特征就是“慢读”了。我们选读的都是经典。读希腊哲学经典时，手头会放着希英对照本；读罗马哲学经典时，则会有拉英对照本；读德国哲学，则会有德语原本和英文译本；译自英文的，则有英文原本。我们以中文本为主，主要考虑到本科生的英文和德文阅读能力并不强，然而会对照原始语种。阅读前会预先分给同学段落，轮到的同学先讲述某段话的意思，然后评论，再然后是其他同学发问。阅读过程很细致，会有针对文本的很多争论。
　　阅读过程通常很慢。最慢时两个半小时只读了一页甚至一段话。每本书至少需要读一学期。奥古斯丁的《忏悔录》读了一年多；亚里士多德的《尼各马可伦理学》读了14个月；爱比克泰德的《哲学谈话录》已经读了一学期，然而第一卷还没读完。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读了30多个月，第一批参加的同学多已经毕业了，中间加进来的同学延续着这个读书的事业，终于2012年11月9日读完。那一刻有12位同学，只有2位同学从头到尾参加。我请这些同学吃了一顿饭，大家心中的喜悦如兰花那淡淡的芳香。读普罗提诺的《九章集》费时更巨，迄今已读了两年多，还没到一半。我们就在这个刚过去的暑假继续。通常我都会从浙江大学的紫金港校区骑电动车赶到西溪校区，约需三四十分钟，八年来我风雨无阻。但由于夏天假期我要照顾孩子，提出要继续读《九章集》的这位同学，就每周三天地从西溪校区坐公交车过来，路上一个多小时。今年杭州的夏天如火烧一样，她就这样往返于紫金港和西溪之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夏天！我们这些做老师的，可真不能辜负天下的读书人啊！
　　诸如此类的故事，还有不少！
　　也许会有许多人不解，这样的慢读有什么效果？我也是慢慢地体会到慢读的妙处，慢慢地领会到慢读的芬芳。我们生活在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这也是任何知识都会迅速失去吸引力的时代。大学也正在成为某种程度的快餐文化的消费场所。试想想每个学生都要修近170个学分，他们会是何等忙碌，所学的也就大多只是表面，逐渐丧失读书的求道品性，慢读却能够把某种精神传统重新赋予学习者。慢读透过回归经典的细嚼慢咽，细细揣磨文本的义理，体会经典穿越历史长廊中所落下的烟尘，体会不同时代的旨趣，重归精神传统。
　　长时间参加读书班的同学，我经常发现他们精神气质的变化。他们不仅学业精进，更有生命的深刻更新，这个时代的匆忙的脚步似乎在他们身上只留下些许的斑澜。读书班的不少同学，后来有去美国的，也有去英国、德国、日本、法国、香港、荷兰和加拿大的，在那里继续深造；还有不少去了清华、北大、复旦和人大，有一个还去了非洲。去非洲的这位同学跟我讲，她要先去做一到两年的志愿者，再看看将来是否做非洲研究。多么神奇的想象力！多么值得尊重的选择！慢读让精神传统成为人生的方向，成了超越物质和功利的解毒剂；慢读也让同学们和我重新与历史上的思想家相遇，重续书本的思想情缘，与思想家们结伴而行，让知识重归精神传统，让学习重新与精神而不只是知识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