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侠客行》中讲述了一个关于江湖恐慌的故事：侠客岛位于南海，距大陆有四天的航程。岛上的赏善、罚恶二使每隔10年前往大陆，向各大帮派帮主发出铜牌，邀请至岛上喝一碗腊八粥，不愿前往的帮派即遭二使灭门。30年中有三批武林高手前赴侠客岛，竟无一人回还，于是，神秘的“侠客岛”变成了死亡的象征。每隔10年，江湖就出现大恐慌。人们陷入仇杀、算计、逃逸和造假的混乱之中。有趣的是，这个侠客岛其实一点也不可怕：岛上有武林绝学，去了的人们沉溺其中，不愿归来。仅此而已。
　　作为社会寓言，这个故事摆明了一个简单的道理：恐慌往往来自于对事件的无知。这次日本震灾中的“盐荒闹剧”正是如此境况。但是，这个“无知”，并不是指公众没有获得信息的渠道，也不是说公众缺乏认知的能力，而是政府反复在做正确的宣导、专家反复在讲科学的道理，公众却依然故我，显示“无有任何认知的欲望”。
　　简言之，此次事件的背后，隐含着这样一个令人担忧的局面：中国公众不是素质低、能力差，而是没有任何信心去认知和相信。
　　此次事件中，政府组织管理得当、辟谣及时，令一场社会闹剧迅速灰飞烟灭，本来功不可没的；但是，无“盐”以对局面里却隐藏着中国政治管理层面上正在丧失公信力的问题，这就非常值得批评和反思了。瘦肉精的火腿肠可以顺利通过18道所谓“严格的检验”而成为我们的腹中之物，人们对行政部门信息发布者关于辐射不会危及中国的解释自然可以有理由充耳不闻——而一旦人们开始“不相信”，恐慌就会发生了。
　　当人们丧失了对社会政治管理的信赖，一种吊诡的现象就出现了：中国民众就用“想象”来对抗灾难，就像刀枪不入的义和团一样，似乎对付最复杂的现代问题，也可以找到最简单的应对方式。茄子可以治病，神婆自然也就可以叫魂，大凡遇到不可理解的东西，就用大张旗鼓的方式处理。民众用来解决现代社会恐慌的办法简单到了没有逻辑的地步：因为不知所措，干脆将错就错；未必人们真的相信食盐有莫大功效，但是，跟着大队伍，减少了恐惧，这种心态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这一次恐慌闹剧凸显的社会学问题乃在于，公众到底如何相信和相信谁。
　　前一阵子一个新闻报道说，两个北京年轻人用一年时间，踏遍大街小巷，每天为北京的天空拍一张照片，集成《北京蓝天视觉日记》。根据他们的照片记录，从2009年5月31日到2010年6月1日，北京一共有180个蓝天，比环保部门公布的数据少100多天。北京市民由此质疑官方数据的真实性，认为自己“被蓝天”。于是，北京环保局紧急辩解说，他们统计的“蓝天”是“空气质量达标天”。这个例子与盐荒闹剧显示了同样的意义：中国社会正在面临严峻的沟通断裂的局面，如何在政府与民众的对峙中，建立一个良好的沟通空间，乃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今天，现代社会的管理者在取信于民、引导舆论的时候，已经不能再简单使用行政号召和社论分析的方式了，而是应该在健全社会管理体制的同时，启动一项新的工程：在政府和公众之间，建立现代社会必须的“专家话语系统”。即政府应该大力在学校、教会和报刊之外，建立社会性的专家话语组织机构，确立社会行政系统的评测、执政方式的分析、复杂现代社会的阐释与政治管理价值的评定等社会专家体系，并且通过大众传媒、社会教育等方式，加强专家指导体系对公众的影响、引导作用，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中国社会的现代沟通机制。
　　如果此次恐慌闹剧事件之后，还不能意识到现代社会“政民沟通”课题的新内涵，不能在现代中国建立政民之间起到缓冲作用的沟通体制，那么就很难做到政府向公众透明的同时吸引公众向政府靠拢。而没有这个体制，侠客岛的神秘面纱恐怕还要继续笼罩在江湖人的心头。
　　（作者为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